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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質卡農

人質卡農

作者:宮部美幸
「你也一個人住?」
逸子想起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大約是兩個月以前,逸子乘末班電車回家,就在車快到站的時候,一位系著白色圍裙的小個子老婆婆從站台遠處跑過來,一邊大喘著氣一邊朝車上看,並大聲道:「我家老頭子,腦子壞了,腿腳也不靈便,一天到晚四處亂逛,一不注意就不見了。」
逸子把當時自己起身後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地全盤托出了,刑警們如實進行了記錄。反過來,警方卻不願意透露任何有關案件的信息。保險柜里丟了五百萬日元之類的事,逸子還是看新聞才知道的。
一起被劫持的醉酒大叔,事件以後逸子就再沒見過。他會不會也去過那家「Q&A」呢?現在想必應該在勤勤懇懇地上班吧。要是被殺就好了之類的話,他應該不會再亂說了吧。看他當時拚命跑去派出所報案的樣子,應該不會了。
逸子和眼鏡君都沉默了。辦公室里沒再發出什麼聲音,只有醉酒大叔粗重的呼吸聲格外刺耳。
但是,他們已被困在款台里了。即便想有所行動,也是無能為力。
都已經選好炸薯片了,就不用還是那麼認真的表情了吧。大概是人酒後特有的那種執拗,他正在為要「芥末牛排味」還是「北海道起司味」而糾纏不休吧。
「你說的是沒錯……」
「我從來不看報紙,也很少有時間靜下心來看電視,因為我得一刻不停地看著我的老頭子。」
「撿到的?」
「裏面還有一個吧!」強盜說。
「我在想,那個撥浪鼓是不是佐佐木在路上撿到的……」
「夜班?」
「而且,老闆已經保證新東家還會繼續留用我們,所以我們不會沒事找事的。」
超市裡的通行道路很窄。逸子想,要是不小心碰到那個大叔就麻煩了!想想他回過頭、一雙通紅的眼睛盯著自己的樣子就覺得可怕。那個大叔背後的冷藏櫃里有逸子想要的牛奶,這下可麻煩了。逸子小心翼翼地轉動著身體,在保證視線不與大叔相對的情況下,趕緊從旁邊的通道折回了款台。
佐佐木修一要不是碰巧遇到了那老人,要不是還記得老人的撥浪鼓,要不是認為老人就住在附近想把撥浪鼓還給他,便也不會被卷進這次事件中而慘遭殺害。
逸子也漸漸冷靜下來了。起碼,那手槍不在眼前晃悠了。雖然店員依然處於危險之中,但是在不在你眼前,那恐怖感可完全是兩回事。
看到報紙打出《內部人員作案?》這樣的標題,逸子不禁回想起當時店員那恐懼的神情,不像是在演戲呀……
「我沒有看見他。」逸子說,「不如您去派出所問問吧。」
李聰 譯
「我覺得他是想什麼時候再還給失主,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可能了。」
今井婆婆似乎還不知道,她已經成為佐佐木修一搶劫案的重要證人。
「行了行了,你根據那聲音好好想想吧。有可能強盜朝我們這邊看的時候,店員趁機逃跑了。所以,你要是露頭一定會被射殺的。」
「警察來之前最好不要摸它。」眼鏡君說。逸子想聽聽它的聲音,便用指尖輕輕碰了碰。撥浪鼓發出「咯啦咯啦」的響聲。
一切正如他所說的。
「所以您才不能死呀,」眼鏡君反駁道,「您死了,對孩子可怎麼交代?」
「是這樣啊,我家老頭子總來這邊,」老婆婆看起來很疲憊的樣子,「真是愁死我了。他路都走不利落,卻總還要往外邊跑,不管冬天夏天。把門鎖住都不管用,我都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傻了……」
聰美曾對逸子說:「要是有帥的刑警一定要介紹給我。」可逸子見到的兩位警察,沒有一位是聰美期待的帥哥,而都是看起來像公司上級人物的大叔。
逸子抬起頭,看著大叔的臉。街燈的光亮照射進來,映出他胖乎乎的臉的輪廓。
「你這想法太奇怪了,」逸子笑著說,「能做到收起來並找機會還給失主,那應該跟失主相當熟,起碼是知道對方的地址或聯繫方式,然後親手交付才對吧。」
逸子苦笑一聲,說:「你有所不知呀。因為那個摩托頭盔,犯人的相貌和聲音都很難辨認。店員們應該是根據撥浪鼓判斷罪犯是佐佐木的,還說他是變態。」
從車站到逸子所住的公寓要轉過四個路口。第一個路口旁是晚上九點關門的便當店。第二個路口處則有個會工作到很晚的修車棚。但是,今天似乎很早就關門了,所以這條路顯得格外冷清,能照亮周圍的只有孤零零的路燈。
店員看看店裡,見沒有其他人,便說:「犯人身上帶著嬰兒玩的撥浪鼓對吧?」
逸子走到了店裡放冷凍食品的冰櫃旁,看到對面貨架前有個男人,他身著深灰色西服套裝,風衣掛在小臂上,正在仔細挑選零食,那認真勁兒簡直就像在挑房子。他身材微胖,頭髮已是半白了。像這樣的中層管理人員,逸子所在的公司有很多。他面頰通紅,眼皮一直在打架,大概是喝多了。
就在逸子為布丁唉聲嘆氣的時候,眼鏡君已經選好了三明治,快步朝店裡頭走去。那個紅眼的大叔似乎還在原地糾結著。逸子想過去拿牛奶,卻又不想靠近他身邊。正在想怎麼辦,她看到眼鏡君走近了放牛奶的冷櫃,正伸手要打開門,可冷櫃前的大叔還是屹立不動。眼鏡君打開了門,卻似乎碰到了大叔的後背。
算了,這樣也好。
「我爸早睡了,」眼鏡君回答,「他工作忙,老是一副很累的樣子;我媽今天晚上值夜班。」
這時,裏面辦公室里發出「咣當」一聲,逸子嚇了一跳。眼鏡君用肘支起身體,慢慢抬起頭。逸子趕緊拽了拽他的衣角,說:「別露出頭,他會射你的。」
逸子回到公司上班是事件發生一周以後的事情了。雖然還是引起了不小騷動,不過並沒有持續多久。逸子很慶幸有那一周時間,事態已經冷卻下來了。
「大叔,還好吧?」眼鏡君問道。
店員照做,兩隻手把所有的鞋子抱在懷裡。一隻旅遊鞋差點掉下來,他趕緊又重新抱好。
逸子打了個噴嚏。她豎起大衣的衣領,快步離開了。
從此之後逸子再也沒有去過那家「Q&A」。雖然自己並沒有受傷,但每當她想到曾有個正當年的小夥子無辜送命,就覺得心裏一陣陣難受。
「客人……」店員反覆地說,「拜託了……」
眼鏡君趕緊又趴到地上:「你說得對。」
但是,這件事強盜似乎也知道。他繼續朝店員舉著槍,頭則不時朝天花板上的轉角鏡看去——看起來是這樣的。完全看不到他的臉,所以只能這麼推測。
逸子路過公共汽車站,看到今井婆婆正拉著老伴的手在等車。老爺子頭上戴著毛線帽,看起來很暖和,手裡則拿著那個淡黃色的撥浪鼓。看到這兒,逸子不禁停下了腳步。
逸子向右,眼鏡君向左,二人從兩邊來到了辦公室的門前。
逸子想,這個時候,會不會碰巧有人來呢?
聽了大叔的話,逸子和眼鏡君半天說不出話來。終於逸子開口了:「怎麼逃?自動門已經鎖上了。」
「大叔……」眼鏡君歪頭看了一眼大叔。
一秒間,告示上的文字在逸子的頭腦里過了無數遍。怎麼開始想這樣的事呢,真是沒救了。黑衣男子擋在門口,頭盔里傳來含糊不清的https://read.99csw.com聲音:「不許動。」
店員轉動鑰匙、鎖上了門,上、下、中間共三處。即使是全年不休息的24小時便利店,門鎖也有三處。這是為什麼而設置的呢?
回家的路上,逸子頂著比事發那天更凜冽的風快步走著。路過佐佐木修一工作的修車棚時,她停住了腳步,望著鎖起的大門,逸子怎麼也無法想象一個在這裏辛辛苦苦汗流浹背地修車的男人會去持槍搶劫。不對,是怎麼也無法想象一個願意把拾到的撥浪鼓帶在身上,想找機會還給失主的男人會去持槍搶劫。當然,是在眼鏡君的推理正確的情況下。
「我們沒有被綁著,卻也不能動呢……」眼鏡君顯得意外地冷靜。
逸子覺得或許是這樣,道謝正要離開時,突然想到,剛才他似乎把店員人數說錯了,便問:「對了,最近有沒有辭職的店員呀?」
突然,店裡的燈都滅了。大概是由裏面的辦公室進行操作的。隨後,店裡的背景音樂也戛然而止了。現在這會兒,突然沒有了音樂,感覺反而怪怪的。剛才在放的大概是廣播吧,在播放最近非常流行的一首歌。應該是個年輕的男歌手,歌詞里反覆在唱著:「愛著你,愛著你……」可就在剛剛不知第多少遍唱到「愛」的時候,音樂突然斷了。
二人分別以後,這個問題便開始在逸子的腦子裡盤旋。一天一天,甚至在工作的時候,面對著文件和打字機,她腦子裡還是在不停思考著。
店員笑了:「對呀,大男人身上總帶著個嬰兒玩的撥浪鼓,不是變態是什麼呀。」
沒有一個人敢動。至少,逸子和店員是絕對不敢的。店員很自覺地把雙手舉了起來,而逸子提著購物筐呆立在了原地。
這間叫做「Q&A」的便利商店,名字聽起來有些簡略,在業界大概也不怎麼有實力,目前在營業的店鋪似乎僅此一家。
拐過第三個路口便是一條小小的商店街。現在是凌晨一點,大多數的店都關門了。能為逸子提供光亮的,除了路燈、香煙和飲料的自動販賣機,還有一處便是24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在寂靜而黑暗的街區里,便利商店的看板上燈光閃爍。透過店鋪的玻璃窗,可以看到裏面身著黃色工作服的店員的背影和兩三個客人。
事實上,兩位大叔都彬彬有禮,非常親切……起碼對逸子是這樣,對其他三人怎麼樣就不知道了。刑警表示,對四名當事人的案件聽取要分開進行,防止四個人相互干擾。
「要是因為別人的話而引起自己的記憶混亂就不好了。不對,應該說,本來就混亂的記憶會更混亂的。」
「不知道門口看板上的燈滅了沒有……」
逸子曾和眼鏡君在地鐵站台有過一次擦身而過,那是在事件完全解決的兩天之後。
「不行。那個大叔,已經從裡到外醉透了……」逸子判斷。眼鏡君沒有被找麻煩已經是萬幸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個大叔或許就會爆發呢。唉,今晚就不買牛奶了吧……
等待警察到來的這段時間,逸子和眼鏡君從保溫櫃里取了咖啡,把面色鐵青還有些顫抖的店員架在中間,找一塊沒有碎鏡片的地方坐下,靜靜地喝起了咖啡。不過,逸子想在警察到來前確認一下犯人丟下的東西到底是不是撥浪鼓,便又來到門口。
大叔笑了:「姑娘,在哪死都是死呀。」
因為他戴著頭盔,聲音變得異常沉悶、含糊。但是,被槍指著的是外面的店員,並不是裡頭的二人。逸子從鏡子中看到裏面的兩個人——身正氣的眼鏡君好像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呆立在原地。是誰?從哪兒?怎麼開槍?
「啊,對不起。」眼鏡君說。不打招呼就一下子拽開門是不好,但對方也有不對的地方……
事實上,案發的時候,那個新來的店員確實上當了。而其他店員聽了他的話,便都認定犯人是「撥浪鼓小子」。但是警察並沒有被騙,他們把佐佐木修一作為重要嫌疑人公布出來並不是因為懷疑他,而是藉此吸引真兇浮出水面。刑警一開始就把目標定在了那個在案發前突然辭職的店員身上。
「請冷靜點!」逸子說。
「婆婆,」這次是逸子向前靠近了一步,問,「老爺爺很喜小孩子的玩具吧?」
「問題在於,撥浪鼓真正的主人是誰。」眼鏡君繼續說,「要是能搞清楚這點就好了。」
逸子迷惑了很久,最後決定與其等著警察通知,不如親自再到案發現場去看看。於是她就穿著平常上班的服裝,來到了那家「Q&A」。
這時,便利店旁傳來車子的引擎聲,起動,走遠,然後又恢復一片寂靜。
「但是,那確實是裝在口袋裡的吧?」眼鏡君抬起頭說,「我覺得,他是故意把那東西扔到地上的。」
槍口還抵在店員的太陽穴上。他哆嗦著從款台下摸出鑰匙串,然後戰戰兢兢地朝門口走去。這期間,槍口還是徑直瞄準著他。
「你不害怕嗎?那天的事。」
「你去把他叫過來。」強盜對眼鏡君說。眼鏡君隨即把手上的三明治和牛奶放到身旁的貨架上,然後向里走去。一邊走一邊喊:「大叔,請到款台這邊來!有強盜!」
逸子差一點笑了出來。她腳下稍有一動,踩到了玻璃碎片發出「喀拉」聲。她一驚,這才沒有了笑意。
佐佐木修一具備太多兇手店員實施犯罪計劃的要素:「撥浪鼓小子」的名號也好,常戴著摩托頭盔去購物也好,工作地點就在附近、很容易查明其住所也好。店員想得很單純.覺得如果戴著摩托頭盔,再帶上那撥浪鼓去購物,店裡的人一定會以為是佐佐木修一。在搶劫前,只要把佐佐木修一處理掉,拿到他的頭盔和撥浪鼓,計劃就應該完美無缺了。佐佐木修一是一個人住的,又總深夜回家。太容易了。他是個變態,所以讓他背黑鍋再合適不過了。
「就一把槍,他沒辦法顧著店員和我兩頭兒的。」
因為朋友們的打鬧嬉戲,二人沒能靠近。
逸子正要往回走,自動門又發出打開的聲音。前後不到半秒,就聽到款台傳來「哇」的一聲。
站在款台里的店員皺了皺鼻子,往後一仰:「哎呀,您問得怎麼像警察一樣……」
「那我們就不管店員直接逃跑吧。」
她對自己嘟囔了幾句,開始呵呵呵地笑起來。她鼓起勁一下子站起身,朝公寓的方向走去。車站到公寓步行只要15分鐘的路程,今夜卻顯得那麼遙遠。

1

逸子回頭,看到穿黃色制服的店員。而一個黑色的人影則擋在了出人口。
「不好意思,請問……」老婆婆的聲音和之前那個晚上一樣。
「對,她是護士。」
自動門旁的告示上機打的字跡赫然寫著「請勿佩戴著摩托頭盔入內」。不管哪兒的任何一個便利店的門口都會有類似的告示。當然,是為了防患於未然。
逸子隨便買了幾樣零食,和眼鏡君並肩走出了便利店。店裡和案發時沒什麼兩樣,只是轉角鏡換了新的。
逸子哼著哼著,就在那個「愛」的地方,她不禁停下了,就像那夜便利店的背景音樂一樣。
另外還有,強盜所穿的是一條純棉的土黃色褲子,非常破舊。而令逸子在意的,是他褲子左側口袋很不自然地鼓https://read•99csw•com出了一大塊,裏面應該塞著什麼。
這是第一次強盜背對著逸子她們。逸子注意到,強盜皮夾克的下擺磨損非常嚴重。
故鄉的父母堅持要來看看,逸子百般勸阻加安撫,總算是給攔下來了。逸子的父親從去年開始身體就不大好。再加上逸子剛過上一個人安靜的小日子不久,要是和父母見面,他們準會藉著搶劫的事讓自己跟著回去的。
「當然可以,可是你為什麼想知道?」
「然後,然後帶著撿來的東西繼續趕路?」
作者簡介:
「聽警察提到撥浪鼓的事,我們店裡的人就立刻明白是那個人了。我們店是輪班制的,店員一共有6……不對,是5個人,大家都認識那個佐佐木。」
「你認為那個佐佐木就是罪犯嗎?」眼鏡君和了口氣,問道。
「我今天剛辭職,」大叔索性也不壓低聲音了,說,「我的單位產業重組,我勤勤懇懇工作了三十年,竟然讓我去看倉庫!」
「像啊,姐姐你沒看過嗎?」
「有沒有人注意到這邊呢?」眼鏡君小聲地說。可能是由於特意壓低了聲音,聽起來比他實際年齡顯得成熟。
「我對奇怪的事情比較感興趣而已。」

2

「那這個撥浪鼓就是直到他搶劫那天之前都一直帶在身上的東西了……可是,他作為一個客人,是怎麼知道保險柜里有五百萬的呢?」逸子問。
「犯人挺聰明啊,」逸子對眼鏡君小聲說,「電話線切斷,鎖上門把鑰匙拿走,用槍打碎轉角鏡,用地板上的碎片製造障礙,還讓我們脫掉鞋……」
強盜反應很快,一下子把槍抽離了店員的太陽穴。逸子本以為他會射殺那大叔,可很意外的,他卻把槍瞄向了天花板上的轉角鏡。逸子反射性地看了看那鏡子,金屬的反光只一瞬,便傳來鏡片破碎的聲音,轉角鏡便被射得粉碎了。在逸子看來,那感覺就像鏡子裏面還有一人在朝外射擊似的。
逸子走著,腳下傳來碎玻璃「咯吱咯吱」的聲音。她慶幸今天穿了厚底便鞋,要是穿自己平常總喜歡的軟底鞋,現在腳下應該已是傷痕纍纍了……
但是,眼鏡君的同學在嬉戲打鬧,碰巧他被圍在了中間。他努力想掙脫,被推搡著和逸子錯過了,沒能停下腳步。逸子本想追上去。她看到眼鏡君掙脫著,還時不時瞟自己一眼。而當他被夥伴們打鬧推搡到樓梯口,便不再掙扎,聳了聳肩,和大家一起走下了樓梯。
看到這,逸子想到了趴在款台里時,曾聽到店外汽車引擎聲的事情。
佐佐木修一相貌粗獷,看起來比二十歲要老成。因為犯人整個戴著頭盔,很難用照片進行辨認。逸子總在想:真的是這個人嗎?要是能聽到聲音,我就能辨認了。
「對呀。」
但是,高舉雙手、縮著脖子的店員顫抖地對裏面說:「客人,請按他說的做,我正被槍指著呀。」
逸子想叫住眼鏡君和他聊聊,因為他推理的全都中了。眼鏡君也注意到了逸子,也想靠近過來。
還好裏面並沒有飛齣子彈,但卻斷斷續續傳來人的呻|吟聲和椅子腿磨擦地板的聲音。逸子和眼鏡君趕緊衝進辦公室。只見熒光燈下,店員被膠帶封了嘴,用繩子綁在了辦公桌前的椅子上。而他旁邊的一個保險柜則大開著門,對著逸子他們詭異地笑著。
逸子停下了腳步:「怎麼說?」
可眼鏡君卻笑了起來:「讓我們脫鞋的舉動,很像《虎膽龍威》吧。」
玩具!
大概是心意相通吧,眼鏡君竟然也在店裡。逸子悄悄走到他背後,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沒錯。他總從臨街騎摩托或自行車到那個修車棚去上班,一周有好幾次,下班以後會順便來這買東西。基本上都是夜裡很晚才來,已經有近一年時間了。最近一個月間,那傢伙來店裡時候,口袋裡總會帶著那個畫著小鴨子的撥浪鼓。」
「快跑,快跑!」逸子在心裏對著眼鏡君無數次的吶喊,「你旁邊就有門,你逃出去我們也有救了!」
目前來看,或許維持現狀是最好的方式。
「話說回來,剛才的那個,是什麼?」眼鏡君用鼻子吹了吹眼前的碎片,問道,「那個犯人從口袋裡丟出來的東西。」
逸子想:「強盜先生,撥浪鼓掉了呦。」當然這是不能說出來的,況且明明是他自己丟到地上的。
兇手店員說,他是為了湊賭金才去搶劫的。而且一直以來都想使一回槍,便從黑社會那裡買了一把。直到他被捕時,那把槍就隨意地丟在車子的儀錶盤旁。
佐佐木修一從以前開始,因為嫌麻煩,就總不摘摩托頭盔直接進店裡購物。店員們也沒太在意,但都稱他為「頭盔小子」,後來發現他的褲子或夾克口袋裡總帶著一個撥浪鼓,就改稱他為「撥浪鼓小子」或「變態小子」。
多喝了兩杯,腦子便有些不聽使喚。逸子下台階的時候被一陣凜冽的風吹了個踉蹌,一腳踩空,倚撞在了牆壁上。
「姐姐你很像警察呢,用問題回答我的問題。」
大叔把臉貼在地上,雙眼緊閉,看樣子肯定是死不了。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心理承受能力也是夠強的。人喝醉了,便什麼都不怕了。
強盜見店員鎖好了門,便說:「把鑰匙拿來。」
「你這麼晚出來不害怕么?」
逸子等三人都朝地上看去。強盜丟在地上的,是一個小孩子常玩的撥浪鼓。淡黃色,縱長約十厘米左右,是個小號的撥浪鼓。圓形鼓身下面有三厘米左右的手柄,這大小應該是給小嬰兒的玩具。
「我每次都會去的……」這麼冷的天,老婆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說話的人,似乎想多聊一會兒,便又朝逸子走近了一步,說,「可怎麼辦呀……自從丟了玩具,老頭子一直心神不寧的,成天像丟了魂兒似的在這一片來回亂逛,今天不知道又怎麼心血來潮就出來了。」
「出去趕緊報警!」逸子甚至叫出了聲。
逸子很負責任的表示願意保守秘密,但是也請警方答應一個要求:「事件解決以後,請告訴我犯人為什麼會隨身攜帶那個撥浪鼓,可以嗎?」
坐在列車裡,逸子小聲哼起了歌,就是那首便利店在事件那天晚上所放的背景音樂:「愛著你……愛著你……」
正在這時候,自動門傳來打開的聲音。店員忙道:「歡迎光臨。」逸子抬起頭。
因為是沒有出現傷亡的搶劫案,報紙並沒有進行長時間的跟蹤報道。本以為只能等待警察的消息了,可是,終於在事件發生后的第十四天,報紙登出了搶劫事件的重要嫌疑人——佐佐木修一的照片。逸子吃了一驚。
大叔沉默了一會,又小聲嘟囔了一句:「現在的孩子可真……」
逸子一驚。玩具……難道丟玩具的人就是他……這麼說的話……
逸子發愁了。如果趕緊過去,可以在眼鏡君還沒把冷櫃門關上前拿出牛奶。但是,那個大叔剛才的反應,明顯是喝多了呀。
「放在腳邊吧!」
「可是沒人過來,也是白搭呀……」
但是,「Q&A」的燈光總是使人想進去轉轉。不光是今夜,平常逸子參加酒會、茶話會等,回來路經「Q&A」,也一定會去光顧。在喧鬧之後,回家的路上碰巧肚子餓了,即使是再差九-九-藏-書的便利店,因為是在回家的必經之路上,所以……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地利」吧。
有一些鏡子的碎片濺到款台裏面來了,逸子為了不傷到臉,連連往外使勁吹著。
強盜握著的手槍是灰色的,有光澤,看起來像是鍍鉻的玩具槍。槍身非常短小。到底是不是真傢伙,逸子也不知道怎麼去確定。她所能看到的,只有強盜戴著灰色薄手套的右手手指,正緊扣著扳機。
「你們幾個要是亂動,我就打爆那傢伙的頭!」這樣的事強盜即使不說,逸子他們也能知道。三人一動也不敢動,像店員剛才那樣舉起了雙手。被槍指著是很恐怖,但當自己的一舉一動將決定別人的生死,感覺就會更恐怖。如此便不能考慮轉移強盜注意力,趁機朝後門逃跑之類的事了。
天花板的轉角鏡里,大叔似乎還與炸薯片的貨架對峙著。逸子深呼吸,對強盜說:「那個人喝醉了,動不了。大概,連現在是什麼樣的狀況都不知道……」
「我家離這很近,想吃夜宵我就會自己過來。」眼鏡君稍微笑了笑,看著逸子的臉說,「姐姐,咱們總能碰見吧。」
逸子笑了笑。
「我從案發後第二天開始每天都有來哦。」
「你傻呀,趕緊趴下來!」逸子壓低聲音說。眼鏡君眨了眨眼睛,趕緊又重新趴好。大叔有啤酒肚,趴著似乎很不舒服,一直在哼哼著。
隨後傳來有東西被拉扯的聲音,不用說,電話線被拔掉了。
住在這個街區的人並不怕走夜路,大家也沒有什麼危機意識。大概是因為此街區多數是久住的居民,而像逸子那樣住出租公寓的人,比率相對較低。外人很難混進來,所以這裏治安還不錯。
「變態?」逸子覺得奇怪。
而這時,頭頂上又傳來了強盜的聲音:「你們可別忘了!你們要是亂動,我就殺了他!他要是死了,你們可是有連帶責任的!」
「三十年啊……」大叔一遍一遍地重複著,「也快到年底了,他們怎麼不把忘年會跟歡送會合一起開了算了!」
醉酒的大叔第一次發出聲音:「什麼?」
終於,眼鏡君朝外面走了出來,很快便來到逸子身後。逸子不能回頭,無法看見他的臉,但是能感覺到他屏住了呼吸。
逸子也不由得朝轉角鏡看去。鏡子的凸面上映出眼鏡君和醉酒大叔的身影。
強盜身上為什麼會帶這樣的東西呢?
只見外面街燈的光亮透進窗子,一地的鏡子碎片閃閃發光。辦公室的門開著,裏面燈光大亮。
丟下店員逃跑——確實不是一個有良知的人能幹出來的事。
「這樣啊……」眼鏡君點點頭。
眼鏡君在三明治貨架前仔細挑選著。逸子走過款台,來到擺著布丁和果凍的冷櫃前。冷櫃裏面已經基本空了,只剩下兩個「潮流布丁」,上面的鮮奶油看起來都已經凝固了。
「不知道。但是,看他把那東西丟棄了,應該並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吧。」
這家「Q&A」看起來經營並不佔優,雖然也有客人光顧,但和旁邊的「7-11」、「Mini stop」比起來,就顯得寒酸多了。
這時,逸子也不禁開始想:要是這次我死了,倒是不會給誰帶來麻煩……我乾的反正也不是什麼不可替代的工作,隨便換個人繼續做就好了。同事們應該會為我的死而難過一段時間,會是多久呢……作為被害者生前的同事,聰美她們肯定會被採訪。或許,她們還會覺得高興呢。
「要是滅了,就會有人覺得可疑了吧。」
逸子還真沒看過。不過她能感覺到那應該是個很重要的情節,所以強盜才會模仿。
「我明白了……」強盜說。大叔本已經湊到了強盜身邊,這時卻又開始慢慢往後退。逸子趕緊往旁邊一讓,拉住他的胳膊,拽到身旁來。這是為對方安全考慮而本能做出的行為,與對方是誰並沒有太大關係。
便利店的店員快聲道。大概是個打工的學生吧,年輕,是一張新面孔,在這家店打工應該不足半月。
逸子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心想:我們倆就是所謂「便利店朋友」吧。在便利店裡我們是厲害的組合,而在外面,卻不能好好說句話。
然後,強盜一邊用槍指著店員的頭,一邊命令逸子他們說:「你們到款台裏面去,然後手抱頭趴在地上!快!」
逸子覺得,車站就是和白天繁忙的事物說拜拜的地方。
店員把鑰匙插|進自動門。強盜小心翼翼來到店員背後,把瞄著他的槍稍放低,防止門口碰巧有人經過而看到。
「嗯,我親眼見到過。」
據報道,佐佐木修一是住在旁邊街區的自行車修理工,而工作地點就在逸子每天都會經過的那個修車棚。事件發生當晚開始他便神秘失蹤了,常開的摩托車還停在家門口,頭盔卻不見了。他很有可能覺得摩托會很顯眼,而戴著頭盔步行去搶劫反而更方便。實施搶劫后,便逃之夭夭了。
眼鏡君抬起胳膊,搖了搖大叔的肩膀。他睜開了那雙通紅的眼,突然含糊地問了一句:「我們會被殺嗎?」
「這人我以前從來沒見過,但是個很親切的人。他問我發生了什麼事,還幫我一起找老頭子。我們找到老頭子后,他又去派出所通知警察……那個時候,老頭子手裡就拿著那個撥浪鼓。他最喜歡那個撥浪鼓了,出門時候總帶著。但是,大約一個月之前,卻給弄丟了。那青年也沒留下姓名,但是,他說家鄉有個八十多歲的爺爺,將心比心,所以當時願意幫我一起尋找老頭子。這麼一說,他說話還帶了點口音。」
強盜的右手舉著槍又不能動,此刻,他應該非常急躁。逸子屏住呼吸,繼續觀察。只見強盜把鑰匙串套在手指上,把口袋裡的東西掏出來丟到地上,又把鑰匙放到了兜里。
「那就是有嘍?」
一萬,或者五千日元的紙幣,大概有多重呢??克?不對,沒那麼重吧。0.5克?那麼薄的紙張,或許會更輕吧。走下車站台階的時候,逸子腦子裡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今晚用過的錢,總共有多重呢?
但是,高昂的會費卻讓人高興不起來。大家應該都這麼想吧,不悅的表情寫在每個人的臉上,比濃重的眼線還要清晰。逸子大概也是因此而多喝了幾杯。
「對。因為工作的關係,他晚上總會走這條路吧?看見了,就撿了起來。」
「我明白了。那我就……」強盜似乎在進行恐嚇。
事件的公開使逸子的身邊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公司的人有的給她打電話,有的登門拜訪。一方面是擔心逸子的安危,另一方面,大概是因為沒有遇到過什麼關乎生命安全的大事,都想來聽她講述那種「恐怖的經歷」。逸子覺得總說那些事太煩了,便開始帶薪休假。她覺得,要是警察傳喚她,公司也不會不給假的,所以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為什麼要帶著那樣的東西呢?」
「至少換個更好的地方再做人質吧,」逸子嘆了口氣,「像自由之丘呀下北浞呀那樣的地方,然後在便利店或酒吧里……」
終於,上行的列車來了,提示的笛聲嚇了逸子一跳。逸子的心裏一直在想著佐佐木修一:要是那些店員中有一個人知道他的名字或曾跟他聊聊,他們就會明白他為什麼會總帶著撥浪鼓,就會知道他並不是變態而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就不會想要利用並殺害他了吧。
https://read.99csw.com「你們幾個,不許動啊。」強盜對逸子等三人說。然後轉向店員命令道,「把門鎖上!」
大叔激動地跑去附近的派出所報案了。事實上,還沒等逸子把話說完,他就一下子從裏面的便門飛奔出去了。
「強盜?」大叔說。
老婆婆一驚,睜大了雙眼:「你怎麼知道的?」
上次的那個店員沒在,另一個的店員語氣有些不耐煩:「今天是他的休息日,況且事故發生后他就再沒來上過班,或許辭職了也說不定呀。」
「是啊,喜歡得不得了。家裡有好多,他總拿著出去亂逛。上了年紀,最後卻又變回孩子氣了……」
其實也沒怎麼樣。不過……
「這玩意兒,是不是真貨啊?」大叔說著,冒冒失失便朝強盜走了過去。逸子感到自己的心已經提到嗓子眼了,血液流速也達到了最高,全身血氣奔涌。
逸子老老實實地趴在了地板上。亞麻油氈的地板上到處是黑色的污漬。橡膠鞋底留下的黑色鞋印也隨處可見。不過,現在可不是嫌髒的時候。
「是客人吧?」
「唉?那你呢?」
「這麼說也對……」眼鏡君看起來在思考著什麼,「他剛才完全沒在意款台的錢吧……」
逸子的厚底鞋,眼鏡君的薄底運動鞋和大叔破舊的皮鞋都擺在了款台上。
強盜丟在地上的東西發出咯啦咯啦的響聲。
轉過彎,逸子看到從街對面一個矮小的身影朝自己這邊走過來。她仔細一看,原來是之前遇到過的那個尋找老伴的老婆婆。
老婆婆用雙手捂住凍紅的臉頰,說:「您怎麼說『又』呢?」
「嬰兒的一種玩具,撥浪鼓。」
使眼鏡君感到錯愕的似乎並不只是強盜,而更多是那被槍指著的店員縮頭縮腦、顫抖不堪的樣子。
「但是,犯人還會回來的,這款台里的錢還沒拿。」
逸子從心裏表示憤怒。什麼地方都有這種只顧自己的混蛋!要是這店員不多嘴,喝多的那位暫且不提,眼鏡君肯定已經逃出去了!這樣的話,連我們也……
大叔並沒有回頭看眼鏡君,甚至連姿勢、視線都沒有改變,只是像物件一樣朝旁邊移了移。眼鏡君可以打開冷櫃的門了,他取出一個小包裝牛奶。
「一點也不。」眼鏡君搖搖手裡的火腿沙拉,說,「只是我晚上總來的事情暴露后,我爸媽相當生氣。」
強盜推了店員一下,說:「你把鞋子全部拿起來!」
大叔鼻子喘著粗氣:「我很冷靜。我從剛才就一直在想家裡欠的貸款和生命保險金的事情。我要是死了,家裡的人就能過上幸福的生活。或許我還是死了比較好……」
一般的店,若有人連續三天光顧,店員便應該會和他聊聊,多少該了解客人的相貌或者名字。這並沒有什麼不正常,還能防患於未然。而客人也不會直接戴著摩托頭盔進店裡。
事實上,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下,很多事情需要考慮:新來的客人會不會被殺,店員會不會被殺,逸子等所有人會不會被殺,或者,強盜會不會把逸子等人當人質與警察對峙……
逸子照做了。眼鏡君已經兩手空空了,而大叔從開始就什麼都沒拿。逸子看了他們一眼,第一個朝款台里走去。
「不大可能吧……」逸子悄悄說,「這邊晚上沒有人走呀。」
逸子抬起頭,看見強盜又把槍口指向了店員。而店員面無血色,手舉得更高了。
「是這樣,我們之前見過面呀。」
「你覺得呢?」
不知道現在強盜是怎樣的表情。可店員卻一下子閉上了雙眼,大概是覺得逸子的話會惹怒強盜,使他開槍吧。
那晚,逸子覺得很不安,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不知不覺到了和事發當天差不多的時間,逸子穿上外套出了門。當然,又是去了那家「Q&A」。
距事件發生已經有半個月了。這天,到了總務部全體人員舉行忘年會的日子。晚上,逸子總算是趕上了末班電車回家。
「遠山逸子啊遠山逸子,你可不能就這麼倒下呀……」
「那是當然的吧。」
眼鏡君突然說:「那大叔您不也是這樣么。看倉庫也好,營業員也好,在哪工作都是工作呀。」
「應該也滅了吧……」
逸子睜大了眼睛。眼前這個孩子雖然戴了眼鏡,但是目光卻很敏銳,腦子也很聰明。
「找東西把玻璃弄碎就好了。」
這真是諷刺。逸子心情消沉,請了一天假沒去上班。
店裡瞬間安靜了。便利商店可不出售沉默或靜寂,所以,沒人願意來為這種靜買單。24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裡既沒有燈光,又沒有背景音樂,甚至沒有店員,感覺一下子變得店不是店了,簡直就是活死人地。
逸子之前在超市也見過那老爺子,就像個小孩一樣,給買巧克力就高興得不得了。那個時候,他手裡確實拿著一個玩具小喇叭。
逸子想:大叔和眼鏡君在裏面,冷藏櫃的旁邊有扇便門,曾看到有店員進出過。要是他們反應快,現在應該已經從那裡逃走了吧。
又過了三天,事件的真兇被逮捕了。犯人去朋友家拜訪時,被埋伏好的刑警一舉抓獲。
但是,當聽到電話里母親哭泣的聲音時,自己終於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淚。果然,即使沒有自選項目,家庭旅行也還是根本不可或缺的。
逸子閉上了眼,靜靜等待強盜走開。真是個傻強盜,款台這兒可是有電話的……
這時,強盜用空出的左手從後面拽住店員的衣領,說:「後退。」
但是便利店並不是那樣的場所,還真是「多虧」了大家。
三人正要抱頭趴下,強盜又說:「等等,你們先把鞋子脫掉,放到款台上去!快!」
辦公室裏面沒有半點響動,犯人的行動也難以察覺。逸子只覺得自己喉嚨發乾,頭暈目眩。
「帶我去辦公室!」強盜看到逸子他們老老實實手抱頭趴在了地上,便對店員說。逸子從地上鏡片破碎的聲音判斷,他們應該是朝中間的通道走去了。
但是,等啊等——說「等」在這個場景下又顯得很微妙了——犯人和店員一直沒有回來。逸子從覺得奇怪的時候開始便一直注意手錶,已經整整一個小時了。她果斷站了起來。
她總能遇到這個孩子。算上今晚已經是第五六回了吧。雖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個熟臉。這在便利店是常有的事,有些常客經常能互相碰見。
「請按照他說的做……」店員帶著哭腔說,「不然我會被殺的……」
一個戴著摩托頭盔,穿著黑色皮夾克的男人……大概是男人吧,根本看不到他的臉。他朝著店員伸出了右手。這並沒什麼。可恐怖的是,他的右手上還握著一把手槍。
但是,另一方面,這個街區住著很多老人。因為多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所以老齡化嚴重也是理所當然的。
大叔沒有回答,依舊閉著眼。
幾天以後,逸子去超市買東西,偶然間又碰到了那個老婆婆。只見她正牽著老爺爺的手,在點心賣場買巧克力。老頭子駝著背,身材矮小。他的另一隻手握著一支紅色的玩具喇叭,時不時拿起來吹兩下,就像個孩子。
「照顧這樣的老人,真是太辛苦了……」
不管那強盜身上帶了多少奇怪的東西,他握著的手槍可是真傢伙。
怎麼會想到這樣的事呢?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膝蓋在打哆嗦……
逸子看著天花板上的轉角鏡。本以為大叔會傻眼,但他幾乎是推開眼鏡男,朝外面走了出來https://read•99csw.com。逸子立刻趕到一股強烈的酒氣,一身灰色衣服的大叔擠過逸子,來到了款台前。
跟在逸子後面的是眼鏡君,最後面的酒醉大叔還是一張紅臉,搖搖晃晃的。或許天大的事情都難以把一個人從酒醉的世界里拉回來吧……
「太彆扭了……」逸子說,「我可以把購物筐放在地上嗎?」
「像嗎?」
對於他這種感覺微妙的說話方式,逸子沉默了。
「歡迎光臨。」
隨著強盜和店員腳下「喀拉喀拉」的聲音變成正常的腳步聲,二人越走越遠。終於,裏面的門傳來被打開的聲音。
「真單純啊,」眼鏡君淡淡地說。「怎麼能那麼直接就判斷呢?那不就正中了實施搶劫那傢伙的計了。」
真兇十九歲,自由職業。正如逸子所料,就是那個在事件發生前不久辭職的店員。根據他所交代,警察們在秩父山中的一處淺穴里挖出了被打死的佐佐木修一的屍體。
「姐姐,你是害怕了吧,一直沒有再來。」眼鏡君說。
眼鏡君則朝裏面喊了一句:「有人嗎?」
眼鏡君搖搖頭說:「不一定全是你說的情況呀。比如說我和大姐姐你吧,我們只是在便利店常常碰面,彼此的住址甚至名字都不知道。如果我要是撿到你掉的東西,想下次碰到的時候還給你,那我每次來便利店肯定都會把它帶在身上的呀。即使不帶在身上,再碰到你我肯定會跟你打招呼說明此事的,不是嗎?」
第二天逸子和老婆婆見了兩名刑警,老婆婆把自己姓今井,住在這個街區等信息報告給了他們。她還說,半年前的一個晚上出去找老頭子的時候,曾碰見過一個騎著摩托的青年。
眼鏡君不知道在想什麼,正要仰過身子。
不會錯的,是撥浪鼓。淡黃色的塑料鼓身上畫有一隻橘黃色的小鴨子。
看到老太太極其為難的樣子,逸子告訴她,沒見過那走失的老爺爺。老太太道了謝,便朝車站裡跑去了。
逸子問眼鏡君:「你父母不擔心你么?」
「所以,我覺得他一會兒還會回來拿呀。」
眼鏡君也站了起來,說:「我們去看看吧。」
眼鏡君朝款台的對面瞅了一眼,又低下頭說:「裏面一點動靜都沒有了……」
那是一個周五的下午,逸子正要換乘上行列車,而眼鏡君和幾個同學碰巧從下行列車裡出來。
故鄉的父母聞聽我的死訊,肯定會悲痛欲絕。但是只有這樣,還是太寂寞了。只有父母關心的一生,就像普通的家庭旅行一樣,沒有自選項目,總覺得缺些滋味。
店裡的暖氣使逸子凍僵的手指和臉頰恢復了溫度。購物筐和店員身上的制服一樣,也是黃色的。提上購物筐,跨上皮包,逸子開始購物。入口的右手邊有雜誌,左手邊則是洗髮液、洗滌劑等日用品。逸子家的廁紙快用完了,便從架子上取下一包四合一的。雖說人們去超市一般只會買廁紙、洗滌劑之類的便宜貨,可每當看到家裡存量不多的東西時,不知怎麼的,總會不自覺地把它們拿到購物筐里。這樣的事,說來也真奇怪。

3

宮部美幸:又譯宮部美雪,日本作家。原姓矢部,1960年12月23日出生於東京,與同樣身為推理作家的綾遷行人出生於同一天。東京都立墨田川高校畢業,23歲進入法律事務所工作;白天在法律事務所當速記員,晚上就到「講談社」主辦的小說寫作研習班學習寫作。研習班的負責人是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理事長山村正夫,講師都是當時著名的作家。宮部寫作範圍廣泛,獲獎無數,作品大致被歸類為推理小說、時代小說與奇幻小說三大系統。目前宮部住在下町一帶,與其他兩位作家大沢在昌、京極夏彥合作官方網站「大極宮」。
警察從兇手店員的旅行車裡發現了佐佐木修一的頭髮和血跡。順帶一提,車子是用巨額貸款購買的,並且貸款才只還過一次。正如逸子所聽到的引擎聲一樣,兇手店員搶劫後用來逃跑的正是這輛車子。
眼鏡君說:「你還好吧?」店員沒有回答。想想也是理所當然的,這不是明知故問么。
大叔並沒有起來的意思,二人便跨過他的身體,藉著反光躲開地上的鏡片,走出了款台。
店員一下子變得警覺了:「您可別胡亂猜忌,我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呀。這兒是我們工作的地方,我們不會做對這裏不利的事啊。」
逸子又朝老婆婆走近了一步,問:「那您說丟了的那個玩具,是不是一個淡黃色的撥浪鼓呀,上面還畫了橘黃色小鴨子的圖案。」
按照慣例,總務科的女士們每年都會提前舉行一次忘年會。今年的組織者是川田聰美和剛入社不久的一個女孩子。兩個人籌備安排了很長時間,終於在今天,盛大的宴會舉行了。
而當逸子表示自己也是人質之一時,店員的態度倒一下子變得親切了許多:「原來您不是來瞎起鬨的人啊,最近總有些無聊的人來問東問西的。」
不出所料,那家「Q&A」因為生意不好,老闆正要連地皮一起賣出去。保險柜里的五百萬日元是收到的定金,強盜一定是知道這點才來搶劫的。
店員頭也不敢回,只是背過手把鑰匙串朝後遞去。強盜左手接過鑰匙,想順手塞到褲子左兜里。可因為兜里本來就有東西,他怎麼也塞不進去,手套也變得非常礙事。
自動門「嘎」的一聲打開了。
「事件調查得怎麼樣了?警察什麼都沒告訴我。為什麼認定那個佐佐木是重要嫌疑人呀?」
「有強盜……」眼鏡君聲音也有些顫抖,「店裡的人都很危險。」
大叔此刻應該沒那麼醉了。
大叔通紅的雙眼惺忪地轉了轉,看到了強盜手上的槍。
「老爺爺是不是又走丟了?」逸子問道。
「哎!」強盜朝店裡大聲喊道,「裏面的兩個,出來!不出來我就開槍了!」
這也是為了不讓外面的人發現。
逸子用手遮臉伏下了頭,躲避掉落下來的碎片。她本以為會是連續射擊,可強盜只射一發便停手了。
刑警告訴逸子,不要把撥浪鼓的事情傳出去:「這是確定犯人的重要因素。其他的三人我們會傳達,包括媒體也不會播出這個消息的。」
「這個還真有。上周末,就在事件發生前,有一個辭職的,可那又怎麼樣呢?」
逸子突然想起故鄉的父母,心裏一陣難過。
這時強盜卻說:「把電話線給我拔了!」
大概是警察還給他們的。太好了,就算是……某種意義上的紀念品吧。
「那樣犯人肯定會來追我們,還有可能開槍的吧。」眼鏡君說,「而且,即使我們成功逃跑了,要是犯人一氣之下殺了店員,我們可是有責任的。我可不想被電視台圍追堵截。」
門口進來一個有逸子肩膀左右高的少年,也就是中學一二年級的樣子。他身材瘦小,戴著黑框眼鏡。他並沒有在意店裡的客人,一眼瞄到右邊的雜誌架,便走了過去。三明治,便當之類的東西也在那邊。
「對呀,我記得你的臉。」
「不知道。」眼鏡君直言不諱。
「冷靜下來想想,最先被攻擊的人做出犧牲,那麼其他三個人就有機會逃走了呀。」
「眼鏡君」怎麼說也是要學習到深夜的中學生,大概是「媽媽不做夜宵,只能自己出來買了」。
這時大叔卻說了一句:「被殺的是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