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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夢鄉

金色夢鄉

作者:程可
前輩毫無顧忌地叫喊起來,「最近遇到了很讓人絕望的事情,這首歌結束這檔節目就會永遠消失了。現在製作人正在外面狠勁地敲玻璃,大概是想讓我停止下來,這和節目的設計不一樣。」他又咯咯一樣像孩子那般笑了起來。
我想起了那天節目最後,前輩所說的話。

05

「現在我才覺得,當初沒留在東京,回老家是對的。」母親喝了一口鱒魚煮的湯,一臉心有餘悸地說,「最近大都市的年輕人,真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田園美嘉感到有人用力捏住了自己的手腕,那個人的力氣弄痛了她,回身時美嘉的臉色並不好。對方的臉好像在哪裡見過,是一張英俊的臉龐,高挺的鼻子和深邃的眼眶,自然的棕色頭髮搭在眉邊,美嘉在腦海里飛速搜索著這張面孔,最後記憶停在了詩織家的相框上。
——吶,如果我死了的話,你一定會難過的吧?
我下意識地向後退去,卻發現花澤扯著我的袖子往一邊拚命地拉扯——青綠色的樓梯門旁邊,有間類似衣櫃的鐵柜子,兩個人塞進去,勉強可以關上門。擁擠的感覺讓我感覺快要窒息,還好鐵柜上有幾條縫隙,有新鮮的空氣漏進來,雖然帶著一股霉味。
就在我們苦思冥想的時候,之前提醒我們已經被盯上的男人,又出現在了眼前。這次藉著明亮的日光,我看見了他的長相。
「為了證明他們的生活很美好,有些成員還帶來了他們在平日里完成的作品。」主播的聲音依然顯得很緊張,畫面很快切到了大廈的樓下,那裡有一排穿著白色衣服的人,我總覺得那像是病服一樣。
「這樣的話……」花澤把我說的式子記在本子上,用其他樓層推算起來,「應該是沒錯的,這樣是成立的。麻衣子還真是厲害,一下就看出來了。」她朝我展開一個孩童般的笑顏,然後低頭算起第15天所在的樓層。
「怎麼了,你說。」我突然感覺有些緊張,「我也有事要告訴你。」
皮膚上起了細小的雞皮疙瘩,美嘉意識到自己原本就發熱的眼眶又紅了起來,她看到了亮介夾克下露出的衣角,那是亮橙的顏色:「你是,苦……苦瓜……蘇……」
——是前輩。
我叫做永作麻衣子,從上個月的十五號開始,我的人生邁入了第三十八個年頭。
那天我穿起了亮橙色的外套,卻在詩織的疑惑下又拿了一件咖啡色的夾克在手裡。
「吶,等會兒跳下去的時候,我們一起唱首歌吧?」開口的是詩織不認識的女生,確切來說,這裏的人她都從未見過,可大家卻熟悉得像是青梅竹馬。
電話是忙音。
本以為這輩子都不再會和ZERO有牽扯,卻沒想到自己最珍視的人,已經陷了進去。我愛詩織,如果不是在飛速下降的時候撞到了她,可能我不會有現在如此平靜活著的每一天,是她拯救了我。我想我能做的,就是無論她變成什麼樣,都陪著她。
「啊,」我突然覺得臉一直紅到耳根子,「不好意思,我不太會用電腦。」
最後一段話結束了,空氣里久久回蕩著一種將人吸入的氣氛,那個手裡拿著刀子的人突然大笑起來,我看見了她眼底的恐懼:「這種大空話,誰不會講啊。」
「爸……」
空氣里好像有什麼東西凝結住了,一瞬間我們都沒回話。
先起身的是花澤,之前她就一直擔心地不斷看表。距離新宿地鐵站集體自殺活動的時間越來越近了。
那天她把雜誌借給了我,這還是我第一次收到陌生人給我的東西,心裏有些怪異的緊張。之後她還留了家裡的地址給我,在我手心裏寫下了電話號碼。
金子打出了這樣的字句。她的發言受到了熱烈的追捧,不到一個小時,就有二十多個成員參加報名了。大家討論著那些即將發生的壯觀景象,彷彿那是一場盛大的狂歡。

B 永作麻衣子

我開始盤算著之後會發生的事情:如果我選擇不參加,那麼苦瓜蘇打死後我一定會異常痛苦。也許我會痛苦到想要自殺,因為人生里第一個這麼懂我,這麼憐惜我的人就這樣消失了,如同一個爆炸的氣泡不會再回來。
花澤用牙咬著筆套,把原子筆塞了回去:「以D結尾,應該就表示天。看樣子也就是說每天,他都需要更換樓層居住,你看我們來的時候,那邊八樓樓梯上寫著更換樓層的時間,應該就沒錯。zERO應該是需要讓他們每天都認識新的人,而不是固定地局限在一個小圈子裡。
「他把我放在了安全的地方,告訴我他在大學的時候,是有喜歡的人的。」麻衣子的聲音小了下去,風吹起了她的劉海,她走上了一座橋,河面泛起層層漣漪,「就是戶田弘樹,你還記得嗎?其實完全沒必要跟我說的,卻還是謝謝我,告訴我那時有了深愛的人。」
「相差零……」花澤用筆搔了搔頭,「如果說是零的話,就是減少了相同的數字。第6天是二十三層,那到第7天為什麼會減掉二十三呢。」
怎麼辦?
「剛剛呢,聽到A子在打電話喲,」他的語氣依舊很愉快,「你們不知道A子吧,是我們的上級哦。她說有兩個奇怪的人闖了進來,還是利用條碼進來的。」
之後的一年多,每逢周末我都會獨自驅車去看望弘樹,告訴他我的近況。
亮介剛準備收回目光,卻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他曾經透過門縫看到過的田園美嘉。美嘉手裡拿著什麼東西,毫無聲息地站在詩織身後。
「你們是哪個組的?」就在這個時候,背後傳來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的嗓音。在此之前,我完全沒聽見腳步聲,他就這樣突然站在了我們身後。
「所以一定在某處,有一個我完全不知道的人,會為了我而悲痛,我是這麼相信的。拯救了我的人,總有一天會被我拯救。被我拯救的人,總有一天會把我從黑暗的深淵中救出來。」
「我的女兒,加入了ZERO組織。現在可能正住在東京的總部,」麻衣子把桌上的資料聚攏到一起,開始說起女兒田園美嘉的故事,以及幾周來她調查到的情報,「美嘉參加了後天的新宿車站集體自殺活動,我要去救她回來。也許我會遇見危險,所以我要託付……」
我很擔心如果美嘉回復了消息,而我又沒及時查看,會被詩織發現。但沒想到,直到活動那天她都沒有再出現過。
曾經有個機會,我可以離開現在的境遇,我一心想著只要離開了父親,也許我就可以好起來。但是所有的事,都被一個叫做田園美嘉的人破壞了。
「也就是說,前輩第1天住進來的時候,是在三樓。」花澤把所有條件都列在一起,「匯總之後,差不多就是這樣的。」她拍了拍我,把記事簿攤在手裡遞到我眼前。
也許對我來說,森田就是突然出現的救世主吧。對於完全無法理解我的父母,我打從心底感到寂寞,而這個時候森田來到了我眼前,她集合了所有我的美好想象。
我想母親一定和後來的我一樣,非常的痛苦與迷惘,既然不喜歡為什麼要結婚?既然沒有感情又為什麼要生下我這個孩子?母親去世之後,父親和我的關係越來越差,本來就很少交流的我們,幾乎已經不說話了。父親天天忙著在外面賺錢,無論是買衣服還是交學費,甚至家裡換燈泡,都是我自己完成的。
詩織的耳朵被我的身體砸到,流下了鮮紅鮮紅的血液,我聽到樓上新母親的尖叫。詩織只是很短促地叫了一聲,她滿臉疑惑地望著我,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詩織的耳朵也滴下血來,它們順著我的臉頰滑落下去,我感到她蹲在我身邊,頭髮搔得我痒痒的。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祭奠活動,我曾經在ZERO的BBS上看見過,每隔七天會有人被選中參加祭奠活動,也就是「自殺」,下周要參加祭奠的人,會提前一周去參加觀摩。前輩坐著的那排總共放了五張椅子,現在已經空了兩個,有兩具屍體已經軟趴趴地癱在了地上。

06

「早晨我親耳聽見海鷗說的,她不想死。」我想起了今天早晨在衛生間里的對話,「不過要說證據的話也有,一個左撇子的人,怎麼會割自己右邊的頸動脈?」
「你相信?」她突然跨出幾步逼近我,明晃晃的刀子就在我的眼前晃動,「每個人面臨的痛苦都不一樣,你怎麼知道我們能走出來。」

01

能夠這樣融洽地生活在一起,再選擇面對死亡,根本就是藉著自己之前的痛苦不斷逃避。
「你是誰?怎麼會進來的?」拿著刀的女人大概三十歲出頭,她很消瘦,手指骨節異常突出。
我的腦海里突然浮現出母親在書房打字的樣子。我低頭看了看手錶,已經是黃昏的六點多了,冬日的天已經黑透了。
家裡的布谷鳥時鐘突然響起來報了時,原來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停留在耳朵里的聲音已經變成了保險廣告,我卻像陷入了某種情緒里,久久緩不過來。
我們約好了,那天在新宿車站見面。他會穿著亮橙色的外套。
鑰匙二字像是某種密碼,和我身體里的某道鎖吻合起來,原本模糊成一團的東西逐漸清晰起來。
為什麼要欺騙我,我們明明才相識不久。
「這個事故,訴說著我的寂寞。倘若我的寂寞是一條魚,它將會是如此巨大,如此好戰,鯨魚也無法與其比肩。」那是一個年輕男人有些悲傷又緩慢的聲音,而馬上激烈的鼓點和瘋狂飆起的吉他,伴著主唱帶有力量帶著恨與愛的聲音爆發出來,這是一首朋克搖滾樂。
「怎麼了?」父親往玻璃杯里倒了一些啤酒,心思好像根本不在談話的內容上。
原本平靜沉悶的新宿車站,突然像是炸開了鍋般,爆發出喧鬧的交談。路人們慶幸的對話,原本打算集體自殺的少年少女們驚慌無措的叫聲,全部混雜在一起,深冬的地鐵站彷彿變成了夏日繁茂的森林,冗長的聲音充斥進每個角落。

02

我和亮介來到一個靠海的小鎮,那裡還處在自給自足的狀態,甚至整個鎮子上只有兩台自動販賣機。最初來到這裏的時候,我彷彿整個人都被徹底換掉了,變得清透清透的。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發展,可就在這時,我看到了田園美嘉。
「您有什麼想說的嗎?」一個頭頂微禿的男人朝前輩大喊起來。
說到上一個喜歡的人,那還要追溯到我的大學時期。那位前輩和我一樣學的都是新聞系,卻熱衷於主持播音,可能多多少少也和他有一個在播音系的密友有關。他倆編排製作的節目被TUCO有線廣播看中,邀請他們在大四實習的時候,去做了一檔類似脫口秀和音樂綜合的節目。
「難道我們的推斷錯了嗎?」花澤喪氣地揉了揉頭髮,我知道她心裏還在擔心女兒美嘉的事。今天就是新宿車站集體自殺的日子,現在必須趕快找出一個知道內情的人才行。
「啊,是的。」我有些磕磕絆絆地回答著,目光轉向她的面容。
我突然有了不好的感覺。
「不是自願?你的代號是什麼?」我沒想到會有一個和我們處境差不多的人出現,無論他是出於什麼目的來到了這裏,都不會是站在ZERO的那邊的。想到這裏,我的心得到了一點安慰。
「那麼『今天很開心』是這樣。」我回憶著前輩說過的話,腦海里響過一陣鼓點聲。
「沒有了你,要怎麼和你媽交代……」他喃喃自語地彎下要去,像小孩子一樣雙臂環抱著膝蓋,「她已經走了,她已經走了,你在哪裡。」情緒終於爆發出來,這個年近四十歲的男人無助地哭了起來,他不斷抽泣著,渾身顫抖。
我已經記不起,上次睡了一夜無夢的好覺是在什麼時候了。自從搬來這個小鎮和詩織同居之後,情況朝更惡劣的方向加速前進。我很後悔當初認識了詩織,或者說是很後悔讓詩織認識了我,如果不是這樣,她可能根本不會知道ZERO這個組織。
「麻衣子,你說我該怎麼辦。」花澤皺著眉頭,語氣裡帶著哭腔。她揪著自己的頭髮點燃了一根煙,我記得她以前是不會抽煙的。
我在五分鐘內發現了兩個驚人的事實。
可我還是好愛你。我想要這麼告訴亮介,卻發現已經一句溫暖的話都講不出來了。請你最後幫我一次,我這麼想著,讓他陪我回一趟東京,並且要求他穿上我幫他買的亮橙色外套。也許在列車碾過身體的瞬間,我可以看見站台上驚慌失措的你,以及從你臉上流下的眼淚。
「『向前看』,他最後推了一下我的肩膀,這麼說了一句。」麻衣子抬起頭,夕陽的https://read.99csw•com餘暉令她的淚水看起來像是寶石般閃光,「我也終於可以向前走了吧。」
她的聲音卻卡在了一半,接著突然的,廣播里開始播放起一檔節目。那是很久之前,把我救贖了的,前輩錄的最後一期節目。
歌詞和著撕裂的聲音鑽進我的耳朵里,我覺得像被下了咒一樣,身體也隨之擺動起來。
一個衣服上多了幾條淺綠色花紋的人,貌似是這隊人的領頭。她從第一個開始起介紹ZERO的成員,臉上一直洋溢著溫暖的笑容:「這個是晴天,今年17周歲,在ZERO的日子里她學會了口琴。」
音樂戛然而止,四下突然安靜一片,前輩的聲音瞬間清晰起來,它們好似具化成某種物體在眼前浮動:「吶,如果我死了的話,你一定會難過的吧?所以一定在某處,有一個我完全不知道的人,會為了我而悲痛,我是這麼相信的。拯救了我的人,總有一天會被我拯救。被我拯救的人,總有一天會把我從黑暗的深淵中救出來。」
後來我了解到,母親會得胃癌,與她不正常的飲食還有過度飲酒有關。回頭想想,雖然母親把我的飲食照顧得很好,卻很少見她同桌與我吃東西。母親每天都要去健身中心做瑜伽的訓練,當然這隻是她對家裡的託詞,其實是去了附近的酒吧喝酒。
「等會兒出去你看,別處的塗鴉,都是用鉛筆畫出了具體的事物,而不是這樣抽象的數字和字母。」花澤從口袋裡摸出記事簿,開始把暗號抄寫下來,她變得幹勁十足。
到了中學,不知道是誰在學校里講了我家裡的事,我成為了眾矢之的,所有的學生都聯合起來欺負我。也許是因為無聊,也許是因為人人都有很大的壓力,他們需要一個發泄的通道,而那個成為異類的我,就成了那個通道。
「簡直無法理喻,」我在電話里這樣和森田抱怨起來,就像我們是打小認識的閨蜜,「完全當我是傻瓜,也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田園美嘉從酒店出來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十二點,她準備用錢包里剩下不多的錢,去吃頓好的。
第二:苦瓜蘇打的IP地址和金子的是完全吻合的,也就是說根本就沒有苦瓜蘇打這個人,從頭到尾我都被扮演金子的森田詩織欺騙了。
「其他樓層也有吧,一個數字加D的塗鴉。」鐵人沒有動,他的聲音里混雜著濃濃懷疑的味道,「不會是什麼暗號吧?」
大份的牛肉火鍋,想要一個人吃完是根本不可能的,但她還是點了最昂貴的湯底,配菜也是,各種顏色堆得桌子上滿滿的。美嘉絲毫不管旁人的眼神,將食物一口一口快速地咀嚼后吞入胃裡。
「我要走了。」
你為什麼要存在?你就是個死了都不會有人傷心的怪物!你爸是有毛病吧?你媽好可憐,不然也不會這麼早死,哈哈哈……
我好想見你。
我打開電腦登入ZERO的網站,同時和同事發了郵件,要了這個組織的資料。正當我著手開始調查這件事的時候,情況又發生了變化。我大學時期最好的朋友花澤吉萊從老家來到了東京,她打了電話給我,說有重要的事需要跟我討論。
「吶,這兩個人,是當著你們的面自殺的嗎?」我向房間里的其他人發問。
「等一下。」我突然停住了腳步,自左側傳來了悶悶的聲響,牆壁里有人。
前輩並沒有說話,而是將之前最後補上的那段表演又重複了一次。他緊緊望著鏡頭,我甚至覺得他正在跟我對視,彷彿聽見了他要傳達給我的消息,我突然想起了他們在學校電台主持過的一期節目。
「你還記不記得,前輩他在電影社團開會的時候,特別喜歡用D表示天。」花澤指著我身後的那一串複雜的暗號說,「他的D總是和別人寫得不一樣,彎鉤總是要超出那一豎很多。」
我們在一起了,但是母親很快知道了這件事,她憤怒地要求我和弘樹分手,並且以自我了結生命作為威脅。我的家庭一直都很和睦,第一次出現了這樣的狀況,比起不知所措,我的內心更多的是慌張和恐懼。於是我提出了分手。
「青柳——」「理惠——」「梨衣子——」高低不一的聲音,撕扯著哭腔混雜在一起,他們的眼光不停在車站裡打轉,大量的淚水讓空氣都變得柔和起來,飽含了濕潤的水汽,像是一大顆透明的露珠。

A 田園美嘉

有時閑下來,我會去找美嘉說過的電影來看,共同感受這種東西總歸是奇妙的,我覺得和她之間架起了某種隱秘的羈絆。
終於還是發生了,那日下課後我去買了汽水來喝,汗液順著我的脖子向下流。我看見了苦瓜蘇打不久之前發給我的郵件。
「但是為什麼,要特意在這種基本不會有人發現的地方,再寫一次呢?」她又有些頭疼地想起這個問題。
「你們聽到腳步聲了嗎?」他在台階上坐下來,然後優哉游哉地說,「他們從下面上來嘍。」
那個代號晴天的女生,她黑黑長長的頭髮被梳成一個馬尾,白凈的臉龐上並沒有過多的表情,就算閃光燈不斷對著她,她還是按照自己的步調完成手裡的動作。口琴被修長的手指握著,悠揚的琴聲透過電視機傳來,我忍不住盯著她多看了兩眼。表演結束后,晴天用再普通不過的語氣說:「現在我並不痛苦,昨天我決定了,在後天死去。我感到輕鬆快樂,因為我終於可以離開這個無聊的人世了。我已經決定了。」這次她的臉上露出了清晰的笑容,其實她笑起來很好看,我實在無法想象她在後天就會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因為八樓開始就被鎖住了,」我試著說出了自己的推理,「大概八樓以上還有被標記過的,怕有人因為沒有看見完整的暗號會解不出來,就在這裏寫了下來。他真是努力撐了很久,每天都要回一樓來標註,一直期待被某人發現救援吧。」
新母親在逃離父親之前,來幫我解開了系在脖子上的紅色繩子,還有綁了我滿身的那些麻繩。我在她淚眼的注視下,想也沒想就飛身而下,我的身子砸在了青綠的樹枝上,碰到了伸出的屋檐,最後擦到了正巧路過的森田詩織。
我看到了東京複雜交錯的地鐵電車;知道了現在流行的結婚欺詐;了解到了有關DNA的知識。女高中生穿著顏色明快的夏裝用手機噼里啪啦飛速打著簡訊,下課後在咖啡館里小坐。這樣的畫面充斥在自己的腦子裡,但是我明白我只是生活在小鎮上的人。
「唔……」鐵人不以為然地哼唧了一聲,像是發泄一般地對著鐵櫃狠狠地踹了一下。柜子隨著那一擊猛烈地抖動起來,我生怕他發現有什麼異樣,連氣都不敢喘。
「再見……」我特意用了敬語,低頭跟他道別,緊跟著花澤匆匆向下走。
「我真的好恨她,好想殺了她。」美嘉努力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太過失控,「怎麼可以騙我,我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
而那個時候,森田正坐在我的身邊,她的眼睛又因為笑容變成了彎彎的月牙。她回頭跟我說:「蜜柑的話,不用勉強哦。就算你不加入,也同樣是我的好夥伴。」現在她已經不再叫我美嘉,而是喊我在ZERO的名字蜜柑。

C 錦戶亮介

我的聲音微微發抖,亮介伸手拉了我一下,我感到他冰涼的溫度,他的手比我還冷:「我等你。」
當我做了這個決定,滿以為一切都邁入既定的軌道之後,誰知道變數還是來了。
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結婚,也就是說,我是剩女一個。
等他們走後,花澤打開了自備的手電筒,鐵櫃內局促的空間瞬間亮堂了起來。她伸手摸著我背靠著的那一面,像是有什麼話迫不及待地涌到喉嚨口。
「哎,你看這裏。」聲音和我們只隔著一層鐵皮。
她跟我說想要個孩子,於是我答應了,讓她為我生了個女兒。但這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停止我對弘樹的懷念,我總是在夜深的時候想起他。
雖然平日里我參加了很多活動,也認識了很多厲害的人,說話時總能伶牙俐齒犀利地戳出對方的痛處,但每當面對弘樹的時候,卻總是結結巴巴開不了口。直到那日下了暴雨,我站在操場旁的屋檐下等雨停,很遠就看見弘樹撐了一把紫紅的傘走過來。他拎過我手裡厚厚一沓書,沉默了很久,終於在我耳邊說:「我喜歡你,之後也一直幫你撐傘吧。」
其實那只是一件再小不過的事,卻狠狠踩在了我的點上。
腳步聲「啪嗒啪嗒」的傳來,我聽見花澤小聲地倒抽了一口冷氣,自己也抑制不住地發抖起來。完蛋了,我這麼想著死死閉上眼睛。
知道詩織在用我的號登入ZERO,是因為收到了原本組織里的朋友發來的郵件。我在停止自殺的念頭之後,曾經把ZERO當做我人生的一部分,告訴了詩織。
我伸手摸了摸左邊的牆壁,上面有一扇特大的黑色鐵門,看起來像是儲藏室一樣。我把耳朵貼上去聽,發現裏面有人說話的聲音,還有殺人的聲音,我希望自己不要聽錯,接著想也沒想,就雙手搭在上面用力拉開了這扇鐵門。
「只剩下2天了,」麻衣子狠狠吸了一口煙,雙眼有些迷離,「後天的這個時候,我的女兒可能已經卧軌自殺了。」
凌亂的腳步聲竄進耳里,我來不及再問更多,只能跟著花澤趕緊離開這裏。
但是事情出現了轉機,有個女孩突然闖入了我的生活。
又或者,我可以現在就離開ZERO這個環境,畢竟大家沒有見過面,只要不再登入網站就不會有事。可是如果放棄了現在的這些,我又會變成原來那個無人理解,每日都糾結沉悶的田園美嘉,不會有人再和我有這樣的默契了。這樣一來,我的生活還是無望。
我們的關係越來越好,美嘉也逐漸接受了ZERO這個網站,我指的是帶有自殺俱樂部含義的ZERO。她已經瘋狂地陷入了對「苦瓜蘇打」這個虛擬人物的愛戀之中。我一邊乾著這些黑暗齷齪的事,一邊卻希望有人可以救贖我,我在心裏悄悄打了一個賭,希望亮介可以發現我在偷偷用他的ID登人ZERO,希望他可以主動問我,這些日子以來到底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麼。可是我的希望卻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落空,他什麼都沒發現,每天只會對著自己的電腦,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那日我從便利店出來,看見了賣糖炒栗子的小店。糖炒栗子是我最喜歡的食物,以前在東京的時候,母親總是買好剝好。我看見了走在我前面的田園一家人,那個和我年齡相仿的女孩好像不太開心,她的母親去買了糖炒栗子哄她,她卻一反手把一袋栗子都打在了地上。儘管從她的眼神里,看出了淡淡的愧疚,但這個女生還是頭也不回地先走在前面。只留下了她的母親蹲在那裡撿拾栗子。
在ZERO的內部實行著類似鎮子上自給自足的模式,成員們總是稱人類為髒東西,而進入ZERO的人,卻沒有了貪慾。連支撐貪慾的生命都願意放下了,自然是乾淨的。
出院之後我被送去了孤兒院,接著沒過多久,就被一家人收養了。當然我一直保持著和詩織的聯繫,我們變成了男女朋友。
——我發了這樣的郵件給苦瓜蘇打。
第一:苦瓜蘇打對我撒了謊,我偷偷分析出了他的IP地址,查詢后發現他根本不在東京地區。他的地址開頭和我是一樣的。
我知道苦瓜蘇打在東京,這讓我更加嚮往那裡了。但在那之前,我知道了關於ZERO的規則——真正的ZERO遠不止聊天排憂的BBS那麼簡單,要想進入ZERO的內部是需要通過審核的。原來苦瓜還存在於另一個空間,我開始擔驚受怕,也許那個空間里也有一個這樣的我依賴著他。
我們就這麼毫無目的地向上爬,樓道很寬敞卻是封閉的,陽光照不進來。花澤一直注視著牆上的塗鴉,有時她還伸手去觸摸。
「說到底我們也不是什麼自殺俱樂部,我們只是集合了想要自殺的人群,讓這些弱者生活在一起罷了。政府卻一直要說我們在軟禁。」說話的是金子,也就是森田詩織。這個時候的她顯得特別冷靜,大概是眼神的原因,我覺得她有些凶。
或許最好的辦法,就是選擇在那天,和苦瓜蘇打一起從這個世界消失。
現場好像因為晴天的話變得有些騷動起來,但是ZERO成員的介紹還在繼續。22歲的池宿,拿出了自己精緻的剪紙作品。17歲的少女利卡,教授了淡妝的化法,她講得神采read.99csw.com奕奕,和普通的高中女生毫無區別。34歲的主婦奈奈,現場煮了一道芋頭料理,又做了有名的北海道拉麵,她還特彆強調,用菜都是成員自己準備的。
現在的我,已經沒辦法再和你煽情地說出我愛你了,但我一定會陪著你的。亮介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疤痕,那是自己跳樓留下的,之前是你拯救了我,這次至少讓我陪你一起跳下去,也許最後那一秒,你終於會相信自己的存在有多重要吧。總覺得沒有存在意義的你,其實是我的全世界。所以我才會一直縱容你,什麼都不說。
交來的作品都大同小異,只有戶田弘樹的短片讓我久久不能忘記:女生們聚在一起吃便當,一起討論如何修改制服裙的長短;足球比賽的時候,坐在場邊的替補隊員,在進球的時候比射門的人還要開心地跳躍,沒有任何妒忌;課堂上和老師逗趣,相互在筆記上寫下可愛俏皮的話。
「稍微等我一下。」我把亮介留在休息椅上,去找ZERO的同伴。
「我們可以用beatbox來設計暗號。」前輩的朋友曾經在節目里這樣打趣過。
那首《逆鱗》在空氣里肆意地暴露出來,主唱嘶啞的吼叫聲,和當時前輩絕望又堅持的聲音,攪拌在一起。我不確定此刻前輩的感受,但一定是五味雜陳。
我和弘樹在高中的時候就認識了,我是學校的第一名,而他總是低我幾分排在第二位。雖然從未說過話,但「森田勇介」和「戶田弘樹」八個字總是並列排在成績榜上,所以我們都知道彼此。
「是不是這樣的?」沒出五分鐘,花澤就驚喜地用筆戳了戳紙,「第1天和第2天的樓層數差了二十一,第2天和第3天的樓層數差了二十二,而下一次又回到二十一,然後又是二十二……」

03

對方的回答讓美嘉也混亂起來,她抬起淚眼,懵懂地問:「你不是發現,我要殺你的女朋友,才拉住我的嗎?」
門被推開的那刻,所有人的呼吸都漏了一拍。那是一張陌生的臉孔,我已經無法從記憶中搜尋出有關她的事了。
這麼年輕就可以在TUCO做實習主持,我打從心底為自己喜歡的人驕傲,誰知道節目在兩個月後就因為收聽率不佳被叫停了。而那段時間,我家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父母在從大阪趕回東京的高速上與一輛送貨車相撞,車體被壓扁,連屍首都很慘不忍睹,很難被還原了。

01

「雖然說樓梯是被封住了,」那個留著短又乾淨頭髮的男人嬉笑著開口,「但是如你們所見,這幢樓是有電梯的。」
「我吃飽了。」我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把嘴巴里充斥著的奶油炸蝦吞了下去。
「你怎麼了?」詩織的男朋友也在她身邊蹲下,他的聲音很好聽,稍微帶點沙沙的聲音有些低沉。
「你也想太多了吧,進了這裏就不可能出去了,留什麼暗號也沒用。」那個夥伴伸手拍了一下鐵人的頭,他定睛瞧了瞧牆上的塗鴉,然後聳了聳肩說,「要留暗號也不會留在這麼明顯的地方,藏柜子里還有可能。」
我的腦子飛速旋轉起來,想著要怎樣回答這個棘手的問題。
白色的制服上已經被弄得灰塵斑斑,原本白皙的皮膚上也蹭上了臟髒的汗跡,她有些羞澀地望了我一眼,然後開口說話了。
「是在第十四層。」我倆異口同聲地說出了這個數字。
現在是下午的兩點剛過五分,森田詩織與ZERO里的朋友手拉手站在站台旁交談,她大聲地笑鬧著,時不時看看遠處坐在凳子上休息的男友錦戶亮介,他正靠在椅背上睡覺,藍色的鴨舌帽壓得很低。
我並不知道弘樹的精神很不穩定,還一度有了自殺的念頭。他在那期的節目結束之後就從我眼前消失了。很快的,在母親的安排下,我相親結婚了,對方是個善良又賢惠的女人。那時我還沒能放下弘樹,對她也只能是盡一份責任而已。
但是現在的我又是不同的,我有了愛的人,苦瓜蘇打。
這下鏡頭正對著前輩的臉,我抑制住自己想要扶住電視機的衝動,口腔內由於緊張分泌了大量的唾液,上下牙齒緊緊咬在一起。
「不過他還真是相信著,一定會有人來救他。」這麼緊張的氣氛里,花澤的話里卻染了笑意,那其中混雜著敬佩的感情。

D 森田詩織

我迷戀上了網路,通過它我可以了解到一切我想要知道的事情。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我在那裡找到了屬於我的隱秘通道,有很多人在那裡陪我。甚至,十六年來,我第一次戀愛了。

E 森田勇太

我要救女兒離開這裏,我相信她是可以被挽救的。
雖然最後這個短片被教務處駁回了,我卻悄悄地把它保存了下來,我覺得弘樹並不是什麼冷漠的人,他在用自己善良溫暖的眼睛窺探著這個世界。
那晚,他的話在我腦袋裡盤旋不散,接近黎明的時候,我終於放下了自殺的念頭,就像一瞬間所有的結全都被打開一樣,我被拯救了。
「別做傻事。」亮介已經披上了夾克,他還是不想以苦瓜蘇打的身份出現,但這句話在他抓住美嘉手的那刻,幾乎沒有經過思考就脫口而出。
「但審查的成員,也是抽籤決定的吧。」提問的女生有些不以為然地接了一句。
「這是……什麼?」我剛想接話,卻覺察到有什麼東西勾住了自己的腳,一拉發現是衣服的袖子。花澤用燈照下去,那是ZERO成員所穿的白色制服。纏在一起的衣服褲子,加起來總共有三套,雖然有一股難聞的味道,袖口也有些發黃,但這些衣服對我們來說,是救命的存在。

01

所有的相遇大概都是有原因的吧,我知道了一個叫做ZERO的自殺網站,通過我的愛人亮介。可是我還是沒有勇氣說出自己的遭遇,我開始胡亂編造一些事情,只把在學校被欺負的片段寫了進去。很快,就有了很多人來響應我,我們開始漫無目的地聊未來,雖然我知道我們的終點都只有死而已。
「弘樹……」回憶到這裏,我想起了前輩朋友的名字,叫做戶田弘樹。前輩的聲音好像有些擔心,但他很快調整好,對著聆聽廣播的我們說,「今天一直在放催眠曲一樣的音樂對吧?」他這麼打趣道,緩慢的吉他聲流進我的耳里,「就是為了讓你們聽這最後一首。」
詩織從背後拉了拉他的衣服,她又回頭看了看之前亮介坐的椅子,對方已經回到那裡,朝她做了一個「我等你」的口型。亮介笑了,有些憔悴的臉上掛著真實的笑容,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
她在電話那頭用輕快的語氣安慰了我。
鏡頭向他轉過去,流暢的「鼓聲」傳人我耳里,表演結束后他又頓了一會兒,補上了一段。那人的眉眼裡藏著神秘,高挺的鼻樑像是屬於歐洲人的,理成圓寸的頭髮是深灰色,他的眼睛微微上揚,看起來有些玩世不恭。額頭下是我熟悉的,軟軟茸茸的淺色眉毛。
戶田弘樹死在我婚後的第二年,他的屍體葬在了老家,是在與東京交界的神奈川的一個小鎮。只有二十四歲的他,就像是老年人那般,安靜地坐在椅子上停止了呼吸。沒人能清楚地說出他死去的原因,大概是藥物導致了器官衰竭,在此之前他一直都處於精神衰弱的狀態。
現在是下午的兩點半整,來來往往的人流已經更換了很多批,車站的廣播突然響起來,嵌在牆上的電視里,也出現了和廣播聲音同步的畫面。
田園美嘉是個平常的女生,她對東京的一切都抱有巨大美好的幻想。我從她們的對話中逐漸靠近了美嘉這個人,她想要去看櫻花,想要吃紅豆人形燒、烤魚餅。她想走,走得遠遠的,去電影里存在的地方。她並不知道,那裡才是最險惡骯髒的地方,慾望、名譽、利益如同帶毒的黑色汁液,把城市淹沒。
「這裏沒有什麼星組喲!」那個男人並沒有追下來,他「咯咯咯」地笑了起來,語氣里夾雜著玩味,「騙你們的啦,根本沒有什麼星組喲。」
由大阪開來的特快列車,將會在兩點四十分抵達,詩織拿起毛衣外的復古懷錶,那是母親的遺物,自己的生命只剩下三十五分鐘了。她咬了下嘴唇,突然想到了那個令她厭惡的人,自己的父親森田勇介。

04

「那,美嘉,我們來交換郵件地址吧。」她好像很開心,掏出筆又把一行字寫在了我手上。那是和手機郵件差不多的地址。
「現在的東京,真是越來越混亂了。」吃晚餐的時候,母親一如往常開了口,她夾了竹輪放進我碗里,口氣里滿是抵觸。
詩織讓我陪她去一個地方,新宿地鐵站。直到最後她都沒有邀請我加入活動,只是安排我那天要穿的衣服。我知道那是她一早就和美嘉約定好的。
詩織和我去了小鎮之後,認識了一個叫做田園美嘉的女生,她經常來家裡玩,卻從未與我會面。我為了籌得和詩織的生活費,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做程序,詩織有段時間沒有登錄ZERO,我多少放心了下來。誰知道她卻在暗自醞釀著另一個計劃。
「你在說什麼?」花澤的腳步頓在那裡,耳朵里灌滿了那個男人的笑聲,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又低頭看了看手上記錄的幾條線索:第6、7天住在二十三樓,第12、13天住在十七樓,第9、10天住在二十樓……為什麼總有幾天是重複住在一樓的呢?
身邊的高大男人拍了拍鐵人的肩,又吩咐前面的人打開樓梯道的門,然後有些無奈地說:「我們還是趕快去找那兩個入侵者出來,不然A子要懲罰我們的。」
ZERO組織里,每天都有「祭奠」活動,也就是集體自殺。
「現在ZERO組織的成員越來越多,我們可以看到有很多媒體圍在總部的門口要求採訪,今天會有一些內部成員接受記者的提問。」穿著白色職業裝的女主播露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ZERO內部都是一些有自殺念頭的人聚集在一起,他們認為與其活在讓人痛苦的社會,不如集合起來共同生活。據傳ZERO組織內還有令人壓抑的自殺規則,這些負面的思想會影響到青少年的未來……」
「我上周已經被選去觀摩了,」海鷗輕聲嘆了口氣,她打開水龍頭,水聲在此刻顯得尤為突兀,「我還沒決定要死,但大概已經撐不過去了。」
「我也會去的。」還沒等麻衣子說完,這句話就從我的嘴裏脫口而出,我都有些驚訝自己這樣堅決的語氣。

03

「東京的一所中學,有六個女生跳樓自殺了,血飛濺到玻璃窗上。」母親小心翼翼地看向別處,氣氛變得有些不自在,「人嘛,還是活著好啦。才是中學生,能有什麼煩惱啊。美嘉你記得,有什麼事要和我們說啊。」眼神又轉回我這裏。
——拯救了我的人,總有一天會被我拯救。被我拯救的人,總有一天會把我從黑暗的深淵中救出來。
「我……知道了,」我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又在腦子裡核實了其他的樓層,「住的層數應該就是之前一天的層數,減去由二十八層開始,由上到下數之前的天數后,對應的層數。」我意識到這樣說有些混亂,於是又給花澤舉起例子來,「比如第1天是住在三層,那麼第2天就是三減去二十八,也就是負二十五,不算負數,第2天就應該住在二十五樓。像是第6天住在二十三樓,由二十八開始向下屬六個正好是二十三,那麼相減為零,第七天也就又住在同樣的樓層了。」
門突然被踹開,我被她掐住了脖子,只能勉強轉過頭去,是平田帶來的電視台的人。轉回頭的時候,我望見了地上的屍體,她的制服右邊綉著「海鷗」二字。我露出了笑容,然後毫不畏懼地說:「他們真的是自殺的嗎?」
那是最後一次,在一個炙熱的夏日,在妻子手術前,我去了弘樹的家鄉。我跪在他的墓前,耳邊被蟬鳴灌滿,到處都充斥了繁茂綠葉的味道。我用力回想了過去的時光,之後我祈求他保佑妻子健康,並且和他做了最後的道別。
並不是多了一個加入這裏的女生,浮現出來的新圓圈,代表死去了一個人。又多了一個死去的女生,自殺。
——如果你那天沒看到我,就不要參加那個活動。
最後,在手心捏得發紅冒汗的那一刻,一串鼓點在腦海里迸發出來。吻合了,和前輩之前在電視上補上的那一段。
「我會難過的,我應該會哭的,」我這麼說著,已經九九藏書感到自己的臉上濕漉漉的一片,眼眶裡蒸得發熱,「雖然你不知道,但我用心喜歡你這麼久。」
顯然海鷗和她的同伴也被嚇了一跳,水龍頭被關上了,只剩下匆匆離開的腳步摩擦著地面。
一陣溫熱的觸感,略顯粗糙的感覺覆蓋住我整個手背。拉起我的是前輩,他並沒有看向我,只是邁出步伐帶我逃離這個瘋狂的地方。我覺得這十幾年的光陰都凝結成一個瞬間,而此刻卻像凍人琥珀的永恆。
「我喜歡他,」我把頭埋得很低,緊緊攥著一邊花澤的手,聲音在空氣中微微顫抖,我知道前輩就在眼前近在咫尺的地方,「我暗戀這個人很久了,但是他卻不知道。但是當初是真的,如果他死了,我會難過。所以我相信……」
父親把玻璃杯里的啤酒灌下肚,抓了抓腦門應了話:「發生……什麼事了嗎?」
去她家拜訪,是隔周的周五。
來到新宿這站的時候,飽腹感開始催得她要吐了。美嘉開始尋找森田詩織的身影,殺死她的這一天終於到來了。
第一次見到詩織,是我從樓上墜落的時候。那是十五歲,中學三年級的暑假,我從陽台跳了下去。並不是什麼住家公寓的陽台,沒有美好的日光和落地窗,那是父親廠房裡的一個平台罷了。
就連這次,我們都跟讀書時一樣很有默契。
這樣一個我想要成為的人,變成了我的密友,並且每天每天地與我分享信息,我覺得此刻是幸福的。森田變成了我人生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我感到自己在不斷褪下腐朽,變得煥然一新。
原本我還準備再多說幾句,一邊的花澤卻催促起來。
我感到喉嚨發乾,差點嘔吐出來,我已經回過頭去,亮介拉著我的手還沒放開。
ZERO這個網站,就是森田介紹給我的。
阿嚏——
花澤和我躲在三樓樓梯邊的衛生間里,計劃著下一步應該怎麼做。
花澤從中學時代開始,就寫了一手好文章,想象力豐富的她,在來東京之前對ZERO的BBS進行了研究。最初花澤在網站與成員聊天,很快就申請進入內部,卻遭到了拒絕。後來她開始琢磨那些內部人員的話題,成功捏造了兩個在學校受人欺負,又痛恨老師和社會的少女形象,她不斷在BBS上發一些自怨自艾的厭世帖,每一句話似乎都在說,只有ZERO才是屬於我的存在。後來花澤成功了,她進入了ZERO最內部的核心版塊,那個充斥著自殺念頭和絕望的地方,拿到了來總部的條碼。
我在家裡的電腦里發現了ZERO網站的訪問記錄,我辭去了工作,發瘋一樣地開始尋找她。當我成功混入ZERO在東京的總部時,卻發現一切都是我想得太天真了,ZERO就像是一個邪教般的存在,每天都可能會有人莫名其妙地死去。我不確定女兒真的就在這棟大樓里,但我還是拚命給女兒留下了找到我的線索,我想如果是她,一定會發現的。
見有不同著裝的人進入了大樓,裏面的成員非但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反而朝我們和善地微笑著。
「倘若我的正義是一條魚,這將會是如此的貪婪和傲慢,我將由海底噴發出炙熱的岩漿!」
言語間的諷刺攻擊一再擊垮我的心理防線,像是把課本扔進水池,往午餐里吐口水這種事情,也一直都在發生。我開始怨恨父親,我堅信是他害死了母親,是他害我變成了這個樣子。我打心裏覺得,就算我就此死掉,父親也不會有任何反應。他還是會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樣,系好領帶,穿著擦得鋥亮的皮鞋去上班。
——如果你那天沒看到我,就不要參加那個活動。
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工作很忙的父親。原來的說法是,父親在外面與別的女人不乾不淨,後來有心人竟然真的調查起來,說父親每周都會自己驅車去很遠的地方,在那裡和他大學里的情人見面,而那個人竟然是男人。也就是說,父親是同性戀者。
按照森田的說法,在東京的ZERO的本部,並不是個名存實亡的地方。那是一棟非常高的大樓,每一層都生活著各種各樣的人。雖然大家是抱著絕望的心情聚集在一起,卻有了共同的ZERO的信仰,想放棄生命的時候便放棄,認為還未到時候的就繼續住在那裡。
我和亮介手挽手走下了新宿車站的樓梯,這一天的太陽很好,大概是這個冬天最溫暖的一天了。
「吶,其實他完全不記得我了呢。」麻衣子感到有涼涼的東西順著臉頰流下來,「他跟我道別,說要去車站找自己的女兒。」
這時,我們正在進行視頻連接會談。在講話的,是個留著長發的漂亮女生,聽到她的話,我突然想起了母親之前說過的新聞消息,難道那個亂來的組織,指的就是ZERO嗎?
「你看她左邊手掌下面,有一塊凸起的小鼓包,那是長期寫字造成的。」經我這麼一說大家紛紛朝自己的手望去,我接著說,「一般人凸起的小鼓包,都是在右邊的。」
我感到有種直戳脊樑的恐懼,背後的汗毛都緊張得直立起來——那是從我們旁邊的隔間里傳出來的。也就是說,在我們最初進來的時候,衛生間就已經有人了,但她卻默不作聲,偷偷聽著我們的計劃。
「詩織,你出來吧。」森田勇介用握起的拳頭,不停敲擊著牆壁。
弘樹並沒有挽留我,只是漠然地點了頭。更壞的消息是,我們在電台做的節目,由於收聽率達不到要求,要被迫提前結束了。原本弘樹總是能隨機應變,講出很妙的語句,但是我們開始吵架之後,他就變得越來越愣,最後竟然會在節目中走神。
一瞬間,大家都笑了。
那是詩織熟悉的身影,他似乎已經很累了,只能靠在柱子上休息,像著了魔一樣在嘴裏輕聲念叨著。
「海鷗,你真的想走嗎?」開口的是個聽起來還很年輕的女聲,幾乎沒有任何情緒的流露。
之前也說過,我在大學的時候曾經經歷過一段很黑暗的時光,也想過自絕生命。但我認為那和ZERO是不一樣的,真正放棄了一切的人是不會想要自殺的,能夠選擇最恐怖的死亡,一定是連一口飯都咽不下去,一步路都無法行走,一支煙都不想點燃,只期盼著消失消失,是某種感情強到一定境界后的結果。
森田在ZERO的ID是金子,她說因為那是最閃閃發光的東西。我和森田同時想到了「蜜柑」這個別名,於是蜜柑成了我在ZERO的ID。
前輩挑選了自己喜歡的曲子放給大家聽。那些曲子並沒有人演唱,有點像安魂曲或者說是嬰兒聽的搖籃曲。
「媽……」美嘉用手背擦了擦不斷湧出的眼淚,她從地上站了起來,「我好想看海,我想回家。」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女兒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我收到了弘樹老家的來信,他們郵寄來了已經過世十多年的弘樹的日記。原來弘樹一直都沒有想要從我身邊消失,他是怕我愧疚,才選擇離我遠遠的。我也是那一年,才知道弘樹去世的消息。弘樹的日記讓我這個已經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也忍不住流下淚來,我從不知道他有這麼細心,連我們在站台等地鐵時,我買了什麼雜誌,他都能記得一清二楚。
其實我是知道的,妻子有時會在外面喝酒。但我想,現在在她身邊的是我,無論什麼流言蜚語都抵不過我陪在她身邊。但是我錯了,我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自私,對妻子造成了多麼巨大的打擊,也不知道她一直深陷在怎樣的恐懼中。在我得知妻子患病的時候,一顆心就像是被狠狠地捏到滴出血來。我開始意識到,也許這麼多年來,我對妻子產生的並不僅僅是依賴,還有愛,我開始害怕失去她。
直到現在,我還是不能理解,為何詩織想要拉這麼普通的女生下水。她捏造了一個人物,千方百計地讓美嘉對這個虛擬的人物產生感情,並且讓她在巨大的折磨中決定與其一起自殺。我知道詩織已經決定去死,我也早就決定,到最後一秒都陪著她。
她邁出了步伐。

07

美嘉轉過身來,臉上是陌生、埋怨和疑惑,這下亮介看清了她手上的東西,是一把鋒利的剪刀。

02

森田給我倒了杯咖啡,她笑著眼睛眯成月牙的樣子:「這裏的人好像都不太喜歡電影,上次看你喜歡,很想跟你聊聊呢。」
時間再往前推一點,在母親剛剛生病,這些醜陋的事情還沒有被揭露出來的時候,我認識了一個男生,他的名字叫做錦戶亮介。我們認識的那一刻,他選擇了死亡,雖然最後他並沒能順利消失。
「據報道,ZERO組織在東京的總部大樓,於今天中午被電視台人員闖入,並和成員道出其組織虛假惡性的事實。ZERO所謂的自殺中,還存在著被認為是謀殺的行為,警方已經介入調查。我們現在看到的畫面,是由本台記者從ZERO總部大樓下發回的報道。」
「麻衣子,」花澤終於開了口,語調里揉進了些不可置信的感覺,「你知道嗎?剛才他們說的,數字旁邊加個D,可能真的是暗號也說不定。」
他沒有問「去哪裡」,只是平靜地說了一句「我等你」。
這個時候間奏結束了,主唱的聲音重新響起來,他的聲音帶著佔有慾霸佔了我所有的聽覺。
「你要殺誰?」對方好像很不明白的樣子,他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肩,卻又有些猶豫地把手停在半空。
那時的詩織還是個幸福的女生,好像連細胞里都充斥著積極向上的精神。我被她叫來的急救車送去了醫院,她的手上紅了一片,我分不清那是她的血還是我的血,感到自己身體內部的東西和別人的混雜起來,心裏突然湧起一種複雜的感情,我不想消失了。
想起來了,這是森田詩織的男朋友,但美嘉並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做田園美嘉,由於美嘉和蜜柑的發音很像,所以也經常有人叫我蜜柑。父親在鎮上一個罐頭加工廠里當會計,每天的晚飯時間,都要聽在電視台擔任編導工作的母親討論新聞,這已經成了家裡的慣例。今天也毫不例外。
銀座的章魚小丸子,大阪的鐵板燒,鎌倉的海,代代木的森林公園。每一樣東西我都想問她,我就那麼迫不及待地弓著身子看著她,語句卻又堵在了喉嚨口。
見面的那天是周五,那家料理店我很熟悉,一進門我就看見了坐在角落的花澤,她面前堆滿了大堆的資料。我意識到接下來她要說的事,可能不會那麼簡單。
我發現她用同樣的ID註冊了一個叫做「苦瓜蘇打」的賬號,並捏造了很多事。說捏造也不準確,因為有些欺負的情節是真實存在過她身上的。
「而且他經常嫌麻煩,就用鑰匙在牆上寫字,還因為這個習慣被學生會處罰過。」我接著花澤的話說了下去,心裏莫名其妙地漏了一拍,血液彷彿倒流起來,「也就是說,這個暗號是前輩留下的?」
畫面里依然是那個表情嚴肅的女主播,她依然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卻在句末露出了並不專業的微笑,「我們可以看到,不斷有成員從ZERO組織所在的大樓內逃出來,現在這裏聚集起越來越多的父母親,來這裏尋找他們的兒女。」
女性的名字前是一個〇,男性的名字前是一個△。所以第一次和苦瓜蘇打交談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個男生。我們有很多共同點,他和我喜歡同樣的電影導演,他愛吃的東西也和我幾乎一樣,在我為這樣的默契暗自竊喜的時候,我發現我好像依賴上了他。雨天他讓我記得帶傘,我會希望他就站在面前幫我撐著;作業積壓太多,我不想看到只有屏幕上一行「加油」,我想讓他真切地撫摸著我的頭髮,讓我加油。
我按照她的方法比劃了一下,很快就否定了:「但到第6和第7天的時候就不對了,第6、7天住在一層,也就是說相差零吧。」
「新人的話,請先去二樓的報到室,轉過右邊那道白色的門就是樓梯了。」說話的正是那天在電視里出現過的主婦奈奈。她的臉色紅潤,嘴邊洋溢著溫柔的笑容,說話時伸手拍了拍花澤的肩膀。
「我很怕你會討厭我,我怕你會拋棄我。」這是斷斷續續才能勉強擠出的一句,勇介已經泣不成聲,像要把這半輩子沒來得及流的淚一併流完。
而謊言總有被戳穿的一天,它們就像美麗的花朵,其實根莖上長滿了扎人的刺。
「傻瓜……」亮介感到自己的聲音有些發澀,這個女生是想要為了自己葬送生命嗎。他站起身快步走向她。
就這樣,春夏秋冬交替更迭,十多年過去了。我的臉上出現了第一道皺紋,手腳的反應也開始變得不那麼靈活。可我還是記得九九藏書當初和弘樹在一起時心動的感覺,那種心臟不停鼓動,全身發燙起了雞皮疙瘩的感覺,我一輩子都不能忘記。
小桌子上還有喝剩下的啤酒罐子,我挽起袖子收拾起來,結束之後就窩在沙發上看新聞,那時我還未意識到我將面臨人生最難忘的經歷。
不想和ZERO這個組織扯上一星半點的關係,我原本是這樣決定的。
我聽見了衣料摩擦的聲音,代號「海鷗」的人上完了廁所,悻悻地搭了句:「你覺得我走得掉嗎?而且今天是審查日啊。」
「那又怎樣?」雖然語氣里透著明顯的心虛,那個女人還在繼續跟我爭辯。
「為什麼要幫我們?」我還是不能完全信任他。
在舉行儀式之前,有冗長枯燥的說教要聽,都是關於ZERO如何聖潔偉大的。我頹喪地靠在凳子上,只希望女兒沒有犯傻,沒有去參加下午的新宿車站集體自殺活動。
慌亂的表情開始在大家臉上出現,他們有些不知所措地相互凝視著,我聽見外面響起了凌亂的腳步聲。
會和森田詩織開始對話,是因為對方手裡的雜誌。
「喂,美嘉,你鬧夠了就好好回來。」畫面又突然切回了現場,一個頭髮有些凌亂的中年婦女手裡拿著話筒,臉上是努力掩飾的激動表情,她原本充滿怒氣的聲音漸漸變小,後來變成了懇求,「一個人來東京,你已經很厲害了。既然已經實現了,就趕快回家好嗎?媽媽下次也可以陪你來的。」
意外的,我收到了來自苦瓜蘇打最後的信息卻是:
母親有收集電影DVD的癖好,家裡到處堆滿了光碟。平日里,我窩在自己的小房間,看掉了一個又一個故事,開始了解到一個和鎮上不一樣的世界。
現在已經知道了前輩所在的層數,我們需要想辦法上去,畢竟已經錯過了開放到八樓以上樓層的時間。
「所以說我們並不是要自殺,我們只是要維護ZERO的存在罷了。現在政府和媒體都大肆對ZERO進行報道,甚至還想要闖入總部。」
「『鐵人』,你又在磨蹭什麼啊?」一個很不耐煩的聲音也朝我們靠過來。
靜謐的氣氛下是長久的沉默,對方終於嚴肅起來,他正色道:「你們覺得,就這麼光明大放地走進來,不會被抓住嗎?這裏可是到處都布滿了攝像頭哦。」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八樓,道路卻沒辦法再向前延伸,那裡被綠色的鐵柵欄封住。上面貼了一張白色的紙,印著「更換樓層開放時間8:00~9:00」的字樣。我按亮了左手腕上的手錶,指針已經指到了上午的十點半,我們有些喪氣地在台階上坐下來。
之後由金子發起的活動,開始召集參加的人了。
我聽說了苦瓜蘇打的故事,其實原本是個非常好的少年,為什麼要因為親人而承受痛苦,這種關係並不是自己決定的,在越來越頻繁慘烈的欺負中,他失去了積極的意志。就算死去,我們相愛的關係仍然存在,在最美好的時候逝去便是得到了永遠。這是他最近常常跟我說的話。
大學時代,我加入電影社團,就此和就讀播音系的弘樹熟悉了起來。後來才知道,那一直是他的夢想——把自己的聲音傳遞給大家。不知道為什麼,心裏有一個念頭,就是離他更近,再近一些。可能因為我那有些沙啞的聲音很特殊,之後很順利地就和弘樹一起,成為了廣播站的播音員。
在進入ZERO之後,我對網路BBS的建立和管理,產生了巨大的興趣,於是一直在學習這方面的知識,因為我覺得自己對ZERO的了解,還只停留在了一個表象上。

終章

「我要用這寶貴的感情拯救地球,」前輩說得積極認真,他的話斷斷續續地傳入耳中,間奏快要結束了,「我要證明我的恨,以及我的愛,我不要忘記現在的一切。」
「我不是,」對方給出了一個很堅定的回答,但是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但是我知道你喲,來了東京,為什麼要呆在昏暗的地下鐵?你不是一直想去看櫻花的嗎?」
詩織又回過頭去看了一眼亮介,卻發現對方已經不在凳子上了,她皺起眉頭。
一幅意想不到的光景在眼前展現開來,我看見了前輩的臉,揮舞在他頭頂的尖刀,以及地上倒在血泊里的屍體。
「我們現在去報到室,就要交出條碼,」花澤低頭思考起來,「那樣我捏造人物的事情就會暴露,不僅會被趕出ZERO,說不定還會遇上危險。」
有個說法是,常常感冒的人,會不容易患上重病。在生活中大概也是這樣吧,一家人的生活太過風平浪靜,可能並非好事。所有的怨恨、妒忌、不滿,都累積成一個隨時可以把這個家震得粉碎的炸彈,終於,在母親去世后爆發了,並且狠狠地報復在了我身上。
十四層和其他樓層看起來毫無區別,我們並不知道前輩住在哪個房間里,只能一個個地推門去看。
「你什麼意思?」她強擺出一個微笑,「我親眼看著她們,自己割斷了頸動脈。」
「其實我剛才下到三樓的時候就注意到了。」花澤用手摩挲著那些字跡,又很警覺地透過縫隙向外張望,「樓層旁邊有很多塗鴉,基本都是用鉛筆塗上去的,只有那種數字加上D的是用鑰匙畫上去的。」
起初登錄ZERO,是在父親剛開始生病的時候,我被恐懼逼得無處躲藏,而在跟那些消極避世的ZERO成員溝通后,我更加頹喪,理所應當的,出現了自殺的念頭。但當我真正從三樓跳下去的時候,腦海里出現的卻是很小的時候父親帶我去京都看過的櫻花,原本已經絕望透頂的我,在那個時刻,卻毫無預兆地想要再看一次櫻花。
詩織看見了自己的父親,他穿著白色的制服在街上沒了命地奔跑,鏡頭慢慢推遠,他變成了小小的一個黑點。並沒有在應酬,也不是輕鬆愉快的表情,詩織彷彿看見在這個冰冷的季節,父親臉上留下熾熱的汗。那是自己從未見過的表情,擔心的,害怕失去的,肩膀瑟瑟發抖起來。
「你們是星組的吧?今天要出去送資料,怎麼還不走?」他的語氣有些不耐煩。
那天是周三,最後一節是體育課。長跑讓我的身體在冬天還出了一身汗,我拐去附近的便利商店,剛選好運動飲料,卻意外發現身邊的女生手裡拿著一本介紹SABU的雜誌。
我脫口而出說:「我也想和你交朋友。」
「大家,快逃吧。」半天,我只能憋出這麼一句,「快離開這個吃人的地方。」
「實際上,之前我和你一樣想死。」這句話從前輩嘴裏喊出來,他卻依然是笑著的,「但是啊,這個世界是不會毀滅的。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是為了證明我的痛苦,是為了證明我的愛,是為了證明我的勞累。但是這個世界是健忘的,我們很快會被忘記,世界不會毀滅也不會消失。放棄一切的人是不會想死的,是因為心中的恨和愛才會想死,可是我懷有這麼寶貴的感情為什麼要死,不要以為我已死去,不要以為我已死去……」
眼睛透著窄窄的縫隙向外看去,強烈對比的光線令我眯起眼來。在我們躲進去五分鐘不到,就有幾個ZERO的人從樓上接連跑了下來,他們的白色制服上面還有不同顏色的幾道花紋。我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但急躁的感覺還是通過空氣傳了過來。
終於,我也被選人了祭奠活動,但這並不是我最擔心的。我擔心的是祭奠那天,ZERO還策劃了一個更大的活動,也就是超過五十人在新宿地鐵站集體自殺,據說這個活動只允許十九歲以下的少年少女參加。我心裏隱約有了不好的預感,我怕詩織參加了這次活動。
鏡頭裡是擁擠的人潮,穿著白色制服的少年少女們,不斷從大樓內跑出來,而不遠處警方的封鎖線外,有很多努力伸長了脖子尋找的家長。畫面上方打出了四張照片,主播的聲音再次響起,「據說這次ZERO組織最終被推翻,還要源於一次營救活動。畫面上方我們看到的女子永作麻衣子,在知道了自己大學里的前輩被困在ZERO之後,和朋友一起去進行了營救,她們成功進入了本部,並採取了一系列行動。」
是被發現了嗎?自己想要殺人的念頭,連自己精心計劃了這麼久的事,都會在最後一刻破滅。美嘉突然覺得很委屈,她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把剪刀收回口袋,大量的眼淚從她指尖流淌下來,怎麼也揉不完一樣,最後只有用手捂住臉龐,蹲在休息椅邊輕聲抽泣起來。
「不要以為我已死去,不要以為我已死去。」
這是一個關於自殺俱樂部的網站。
原來是真的,我曾經在最絕望的時候,拯救過別人。
「不僅要救出美嘉,還有另一個人也等著我們。」明明是很危險的事,這一刻我卻笑了起來,我伸出手握住了對面她微微發顫的手,說起了有關前輩的事。
十多年前,前輩隨口說出的這句話,如今像是卡壞的磁帶,不停在腦海中重複,重複。
我對ZERO變得熱衷起來,最初只是希望和森田保持共同話題,漸漸卻發現事情發生了改變。因為我發現了更多個「森田」的存在,他們甚至比森田懂得更多。我們感同身受,互相憐惜,我再不是—個人。
在我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母親由於胃癌過世了。她在世的時候,每天都會幫我準備好美味營養的便當,有親自烤出來的兔子形狀的甜麵包,因為我不愛吃香菇和胡蘿蔔,母親就會想辦法,把這兩種菜磨碎去掉味道混入午餐中,我在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吃掉了這些對身體好的東西。母親和父親的關係也很和諧,但卻不是很熱絡的感覺。他們從不吵架,卻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我們為什麼而活著?」這句話是前輩的朋友問出來的,他突兀的聲音中藏著不能理解和委屈,「我們為什麼而活著?」
「這是我平常跟外界交流的BBS,其實就算在東京,找到交心的朋友也是很困難的。」她這麼說著垂下眼帘,「但是這裏的人,該怎麼說,就像是救世主般的存在吧。有很多想法一樣的人,也會討論很多不能跟身邊人說的事。」
永作麻衣子打出電話的時候已經接近黃昏,她才在警局做完筆錄出來。夕陽在天空扯出一個金色的口子,淺粉色的雲緩慢地遊動。
自從父親娶了新的母親回來,他的被害妄想症就更加嚴重了,他在我的脖子上系了繩子,把我赤身裸體地關在廠房的這個小平台上,每天只來給我送一次飯。都是已經有些發餿的豆沙包,或者是吃剩下的拉麵。因為雙手被反綁起來,我連自殺的機會都沒有,只能滿懷著痛苦又恐懼的心,度過一個又一個24小時。
花澤把頭靠在我的頸窩,用只有我們能聽見的聲音說:「我們走吧,先去想辦法找到房間的分佈。」她出乎意料地鎮定,伸手擰開了隔間的旋鈕,先一步走了出去。
「如果『不開心』就是這樣。」隨著我脫口而出的話語,更多的東西被我想了起來,過去的畫面在不斷倒帶。
按照剛才男人的說法,我們先去了右側的樓梯,因為那裡不會被監視,是相對而言的安全區域。誰知當我們下到一樓的位置時,樓梯門竟然上了鎖。從我們的頭頂,自上而下響起了和剛才幾乎一樣,飛速而來的腳步聲。
最讓我感到無力的,是父母完全不能了解我已經長大了,他們總把我當成依然縮在殼裡的寶寶來對待。有時想要坐下來和母親聊聊,她卻總是要出去跑新聞,我心裏那個想要去東京的念頭,總是被擱置下來,一時半會兒是無法說出來了。
那天還是來了,我幾乎要絕望起來,因為單憑我個人的力量,是不可能逃出這棟大樓的。
「麻衣子,我是平田。」一個富有磁性的聲音透過層層線路從廣播里傳到我耳邊,「我聽說你要來調查ZERO,怎麼都不放心,就帶著電視台的人來了。我之前也在調查這個組織。」
對於詩織的變化,其實我一早就意識到了,她受到了某樣事情的打擊,雖然她從不和我提起。原本在學校很有人氣的她,突然開始被圍攻欺負,每當我想要去把事情弄個清楚的時候,詩織就開始了和我無休止的爭吵。我知道她有事情想要對我隱瞞,也許在這種時候,信任才是最重要的,於是我什麼都不問了,只是在她累的時候抱抱她,幫她洗掉被塗上「白痴」、「去死」的制服。
「這是『求救』的意思,SOS。」
和森田熟絡起來的速度超乎我的想象,我開始頻繁地造訪她家,在她的指導下,我對電腦的使用越來越熟練。
「花澤,你知道嗎,今天被前輩拉著跑出來,我的心臟九-九-藏-書又像大學時代那樣,撲通撲通狂跳了呢。」麻衣子對著空無一人的電話那頭說起話來。
我拿起遙控器剛準備換頻道,下一個成員的介紹就先一步浸入空氣里:「這位是39歲的川,雖然他才加入這裏不久,但卻是我們這裏的紅人,他的beatbox很厲害。」
「海鷗,她其實根本不想死,」我指了指躺倒在腳邊的海鷗,她的血已經蔓延過來,把我的鞋底染紅,「她是被殺死的。」
「不能乘太多次,裏面有攝像頭會引起懷疑,記得低著頭做適當的交流。」男人拍了拍自己屁股上的灰塵,回過身去邊走邊揚起手朝我們揮了揮。
「哎?」提到自殺,我下意識地想到了ZERO。
「左撇子?」屋子裡的人已經開始小聲議論起來,他們眼底的疑惑越發濃重起來。
這個有著柔軟的黑色長發,大大的眼睛像是嬰兒那般黝黑純凈的人,她來救我了。
「這種事情還真是很罕見的,」坐在另一邊的評論員,是個已經禿了頭的中年男人,「據說永作朋友的女兒,也被困在了ZERO,現在還不知道是否平安……」
「之前也說了,我不是主動想來這裏的。」男人聳了聳肩表示無奈,「後來就發現,這裏完全就是封閉的地獄啊。所有願意與這裏抗衡的人,我都願意支持,因為我自己已經沒有離開的力量了。」
我回想了認識森田的過程,還是不明白為何她會找我去陪葬,一方面還裝出無所謂的樣子。對於苦瓜蘇打的巨大依賴和現實造成了無法彌補的落差,我感到眼前涌過鮮艷的色塊,渾濁了我的雙目。
在走出去的那刻,我聽見了另一個隔間門被打開的聲音,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
我基本都在晚上工作,白天睡覺。這樣一來和詩織的交流就變得少之又少。但是她對我卻很好,總是能看見她親手做好的食物被放在餐桌上,每天的花樣都不一樣。我們之間並沒有矛盾,我卻總覺得有哪裡出了錯。
「請參加新宿車站活動的成員,到……」房間內的廣播突然響了起來,一個稚嫩的女聲帶著笑意,甚至還播放了歡快活潑的音樂作為背景。
花澤輕聲念了一句:「麻衣子……」
「每層樓有兩個緊急出口,現在你們走的是左邊的通道,右手那邊的攝像頭,是不能使用的。」他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自言自語起來,眼神在空氣里胡亂打轉,「嘛,我也不是自己想加入這裏的。」
這樣的網站,我曾經在某部電影里看見過,是一模一樣的設計。那麼如果,網站是模仿那部電影設計的,剛剛增加的紅色的〇,是代表多了一個女生。
「最近東京那裡,流行一種組織呢,」母親說得神神秘秘,「一些極端的青年聚集在一起,盡弄些見不得光的東西。」
我已經很久沒有算過數學題了,只能硬著頭皮拿筆在手心裏換算。
ZERO的總部設在東京都涉谷的二丁目。這棟大樓並不能夠隨意出入,必須是經過審核進入了ZERO網站最內部,得到一串條碼的人,才能順利進入。
我有些驚訝地回頭看過去——背後的鐵皮上,自上而下寫了28號數字,有些數字旁邊還另外標註了數字和字母D。
為什麼不珍惜自己的母親,為什麼身邊這樣寵溺你的人,你卻一直利用她的好狠狠傷害她。我甚至當場就眼眶濕潤流下淚來,一種異樣又複雜的情緒浮上來。我想要認識這個女生,我想要走進她最心底的黑暗,把那些惡都狠狠地挖出來,讓她比我失去得更多,讓她比我更絕望。
那是最後一期節目,於一個周五的黃昏開始放送。我吃著自己煮的廉價蕎麥麵,把收音調到了那個頻段。那天我的心情布滿陰霾,不僅是失去父母的傷痛,連自己唯一喜歡的節目也被迫要結束了。雖然不斷跟自己說著積極的話語,但我知道自己心中那些不願被揭開的念頭,比如自殺。
「這就去了。」我還沒說話,一邊的花澤就先搭上腔,她陪著笑臉,像逃一般地快步向下走。
亮介瞬間就明白過來,卻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只能咽了咽口水,充滿愧疚地說:「不是,我是怕你犯傻自殺。你轉過身來,我才看見剪刀。」
不知道是哪裡發生了變化,有什麼東西就像是被加了催化劑那般,不能停歇地加速膨脹起來,腦子裡被美嘉失望的臉孔充滿,我發了最後一條消息給她。
——我們要手牽著手,唱著歌,一起歡快地從站台一躍而下。
其實前輩的名字早就在腦海里模糊成一團,面孔還能回想起來,卻也是二十多歲的樣子。他的眉毛是淺淺的顏色,看起來又軟又茸,深邃的眼窩下是英俊的雙眸。
房間內的裝修是全白色的,一推開門多少有些刺眼。而讓人失望的是,直到最後一間,也沒看見前輩的身影。
我沒有料到她會一走了之,女兒詩織離家出走的時候,什麼字條都沒有留下。
「你也喜歡嗎?」大概是意識到我的目光,她揚起一張柔和的笑臉問了問我。
今天的採訪進行地意外順利,回到家也就才九點過半的樣子。
——要不要和我一起參加新宿車站的活動,要不要和我一起死。
妻子還是去世了,我知道自己負她太多,連眼淚都變得廉價,不配流下來。那時候正好趕上裁員,我因為整天都在恍神,被公司開除了。我已經到了這把年齡,必須要付出更多努力才能讓女兒好好生活下去,我和年輕人一樣打很多份工,指揮道路交通和搬運建築材料我都會去做,只為了不讓這個家就此散了。
錦戶亮介把脫下的帽子放在手裡,他從剛才開始就有些魂不守舍地望著站台。千萬別來啊,美嘉。他這麼想著,又向著自己的女朋友詩織的方向看了看,對方正和身邊人笑鬧著。
我開始意識到,自殺是一定會後悔的。
我是個外向的人,勇介卻不是,他總是一個人悶在教室里聽音樂。原本以為他是個很難相處的人,卻在一次活動中改變了我對他的看法,那是一次學校紀錄片的採集工作,需要拍攝一些平日里學生生活的片段。
哦,不對。是開始單戀了。
我訝異到沒法合攏嘴巴,平田是我之前的同事,他比我小又是新人,我常常會帶他。他為人忠厚善良,在報社經常被欺負,有時我會站出來幫他說說話。後來他的一篇報道引起了很大的轟動,被電視台挖角走了,走之前他來向我要了最後那期節目的CD。因為我曾經告訴過平田,這是一直以來支撐我走下去的動力。
和我黑黑直直的頭髮不同,她的頭髮是淺淺的棕色,蓬蓬軟軟地搭在肩兩邊。白皙的皮膚上有可愛的雀斑,小小的鼻子下是薄薄的嘴唇。
我一邊偷偷調查接近田園美嘉,一邊重新開始進入ZERO的網站。一切都很順利,我認識了美嘉,並且知道了她家內部的矛盾,但就算這樣,我還是無法原諒那天丟下母親走掉的她。在我的心底,彷彿那天被丟下的是我,是我的母親。
「等一下。」最後一個下樓的人在樓梯間停住,他轉頭朝我們的方向望了望。
「唉?」森田露出了一瞬間的驚訝,隨即又補上笑臉說,「我忘了你們不太用電腦,那美嘉你家有電腦嗎?我可以教你的。」
那是我最後一次聽到前輩的聲音,他沒有再來過學校。
每一層樓間,都有成員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天,他們面對著玻璃窗,看著外面川流不息的車輛和忙碌的人群。我和花澤換好了衣服,在四樓的一扇窗前停下來,眼前的東京突然變得很小,彷彿只是一塊染了顏色的布,洗洗就會全部消失。
河水流動的聲音鑽進麻衣子的耳里,她想起了之前未被提起的,小說《魚的故事》里的一句話。
由於對妻子的愧疚,連帶著我對女兒詩織也不好意思起來。我只能不斷地塞給她零花錢,卻害怕與她交流。因為我看見她眼裡的恨意。我想詩織多少是知道的,我的事,她母親的事。那時她已經上了中學,是個接收大量資訊的歲數,我很怕被她討厭拋棄,卻覺得自己一定是被她狠狠痛恨了。我在心裏告訴自己,這就是在還債吧,就算你再怎麼不想見我,至少我是你的父親,我要努力去賺錢,給你最好的生活。你可以不用理解我,可以恨我,想要報復也可以,但這次我不會放手了。這是我自己的家。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那個女人一瞬間暴怒起來,她又伸出手指著攝像機說,「你們別拍了,這是神聖的地方。」
「但是我們現在穿著便裝,實在很明顯。」我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想起了ZERO成員的白色制服。
最後,大概詩織終於到了臨界,求我帶她離開了,去了一個靠近海洋的小鎮。
可是我已經來不及撤退了,我的愛人苦瓜蘇打,還身陷其中。
「對對,有事一定要和我們溝通。」父親也在一邊搭腔,「不過話說回來,美嘉在這裏長大,一直安安穩穩也不會有事啦。」
我在這些話題的影響下,意識的界限也漸漸模糊起來。我雖然沒有經歷什麼痛苦的事情,但是我活得真的開心嗎?我無法得到父母的理解,而真正理解我的人,卻屬於網路。也許我也該去往東京ZERO的總部,但是我清楚地明白,我和他們是不同的。我是為了更舒服地活下去,我並沒有失去活下去的意志。
突然有人打了噴嚏。
聽到beatbox我稍微停止了手上的動作,眯著眼睛朝屏幕看過去。我記得大學時代我喜歡的前輩,是beatbox的能手,大概是回憶突然被勾住,我有些愣神。
我在昏暗的光線里眯起眼,又朝上面喊了一句:「為什麼告訴我們這些?」
在ZERO的內部,開始自發地舉行「自新宿車JUMP」活動。在那部電影里,曾經出現過54個女生手牽手跳下新宿車站的畫面,那是極具有衝擊力,爆炸性的事件。我知道金子是想模仿它。
我決定參加新宿車站的自殺事件,但在那之前,我會先殺了森田。
恨,突然強大的恨意在我的心臟安營駐紮,它們把勝利的旗幟狠狠地插|進血肉里。
「可是這隻能代表心情啊。」我記得當時,前輩的朋友接著這麼一句話。
不能讓美嘉發現我,我在心裏暗自決定。
東京、漂亮的臉蛋、聰明的頭腦、積極洒脫的態度、還有令人羡慕的男友。
他們每一個人,都用極其輕鬆的語氣簡述了對自殺的看法,以及自己沒有留戀的態度。逝去才是永恆,這貌似是他們共同的想法。
花澤示意我不要出聲,有兩個人一起進了衛生間,她們細細碎碎的談話傳進我們耳里。
森田詩織和土生土長在小鎮上的我不一樣,她剛從東京回到這裏。
「大概還在和別人應酬,吃著海鮮大餐吧。」詩織這麼說著,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她的輪廓被扯得有些僵硬,比哭還要難看。
苦瓜蘇打,這是我喜歡的人的名字。
可是時間總是帶著某種力量,我對妻子和女兒也產生了深深的依賴。雖然從來沒有說出口過,但我相信妻子是能夠體會到的,我已經無法離開她了,習慣才是最可怕的東西。
「這是我最喜歡的電影《魚的故事》里的一首歌,這首朋克是可以拯救地球的。」前輩這麼說著突然笑了起來,他的聲音里是沒心沒肺的歡樂,語調隨著句子的進行越升越高,「可是呢,他們唱這首歌的時候,一定是非常絕望的。因為這首歌一錄完,樂隊就要解散了。」
——我們要以更龐大的數目,維護ZERO的存在。我們是自願的,我們只是選擇不繼續生存下去而已,這也是我們自己的選擇。我們不願意競爭,是真正善良的一方。
湧入新宿車站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基本都是已經過了青蔥歲月的中年人,此刻卻異常激動焦躁起來。
第5、8、11、14天住在一樓,第3天住在二樓,第1天住在三樓,第12、13天住在十七樓,第9、10天住在二十樓,第6、7天住在二十三樓,第4天住在二十四樓,第2天則住在二十五樓。總共有二十八樓。
櫻花二字像帶著某種溫柔的顏色融化在空氣里,眼前的這個人到底是誰,對美嘉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女生,雙手環抱在一起,不耐煩地說:「來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故作鎮定的花澤緊握著我的手,我感到她的手心出了汗。我抬起頭,望了望富麗堂皇的屋頂,這棟高28層的樓,誰也不知道我們要找的人在哪一層。
「唱兒歌吧?」另一個剪著利落短髮的女生,說著就開口唱了起來,銀鈴般清脆的聲音惹來了旁人的眼目。
——如果我的勇氣是魚,反射著陽光的河面都會由於其巨大與朝氣而更加耀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