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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塢春雨鋸

竹塢春雨鋸

作者:李惟七
據此,我在航線圖上圈出了機場B和機場C。
趙睿回頭看了看晨曦中沉睡的家,踏進巴士前門,準備開始公司組織的長達一周的省外旅遊。
案件彷彿進入了迷宮。自從上面下達了限期破案的指示后,黃隊總是在辦公室一個人抽悶煙。某個工作壓力大的同事買了一頂藍色寬沿軟帽掛在辦公室牆上,我們每天沒事對著它扔飛鏢泄憤。
「你們糊塗了嗎?」郝狀狀生氣地大聲道,「微生易初放他走,一定有原因的!」
話音未落,我看到他的身體忽然變得極度僵硬。

五、因果

「怎麼回事?」尹幼玉皺眉望了望微生易初。
那是一名戴著寬沿軟帽的年輕人,帽檐壓得很低,遮住眼睛。照片上,我只能看見他向著鏡頭微微揚起嘴角,彎成一個優雅而眼熟的弧度。

就在第六名受害者——沈素手滿身鮮血昏死在溫泉邊,被路過的幾個少年發現后,擂台終於宣布暫停了。
他是個肌膚白皙的美少年,此刻正仔細清洗自己的手,人如其名,沈素手的絕技不是刀劍,而是一雙手。
從始至終,名門的目的,就是將這件事情鬧大,越大越好;再將微生易初牽扯進來,越深越好。
「還有件詭異的事兒,聽說現場發現了好多虱子……」

四、春雨

掌柜的也是見過些世面的,店子雖小,但每年都有各色江湖人物往來,沒有幾代幾世的積淀,恐怕難有這樣的人物。當下立刻殷勤答道:「好嘞!」隨即朝跑堂的小二低聲叮囑,「把我酒窖里藏的十五年竹葉青拿上來!」
當年,沈素手不堪受辱,求勝心切服用了春雨,哪怕他用藥之前已經吃過天山雪蓮護體,也幾乎丟了性命。而這些少年卻渾然不知,等到擂台結束,回到各自的門派,幾年後再暴斃身亡……到時,誰會查到沈素手頭上?
不等別人開口,他已經撲上去撲倒在尹幼玉面前:「微生盟主與名門勾結,想要殺我滅口!」
尹幼玉面無表情地聽他說完,手中長鞭如翡翠閃電般揮出!
「我只是想到一個理由,可以解釋所有的這些現象。」他低聲說,「器官販賣——後台非常大的器官販賣。」
當初在山上,阿莫幾乎要脫口而出的真相,微生易初已經明白。
「郝大王,好久不見。」微生易初微笑。
正說話間,那個癆病鬼慢吞吞走了出來,穿一件破襖子,腰間掛著一個大葫蘆,青紫嘴唇,臉孔長得奇醜。
陳志林掐掉煙:「不,我從來不做這種違反規定的事情。你朋友聽錯了。」
老闆娘也不避諱,把碗筷摔得震天響:「該去哪兒死,到哪兒死去,剛過完年,我店裡要再貼幾張年畫,驅瘟神。」
「此事如此重大,不說三天,三刻鐘也無法耽擱。」尹幼玉不為所動。她的「鐵面判官」並非浪得虛名,若事事考慮人情,絕沒有今日的她。
「肖桐,你過來看看。油箱里裝的不是油,是半箱人血。」
春寒料峭,冷風拍打著窗紙。
他慢慢直起身子,向我轉過臉來,臉色難看得要死。
「是累死的。東家也給了不少撫恤金,尚算寬厚。」時隔多年,阿莫的眼裡還殘留著驚懼,「可是沒過多久,和我一起抄寫的幾個秀才都陸續失蹤了,東家說他們吃不了苦,不幹了。
沈素手咬緊薄唇:「聽說過。」
秋陽絢爛,躺在大而舒適的帆布沙發上曬太陽,逗逗小屁孩也挺不錯。小可說他只吃椰子味的奶糖,我象徵性地贏了兩盤,剝了兩塊巧克力。手機忽然響了,接起來是李浩。
「事關重大,我必將此事面呈皇上。」尹幼玉收了那張狀紙。
此刻,沈素手正用僅存的左手拎著大包袱,攀扶著山石摸索下山,突然腳下一滑,整個人朝石階下滾去!
郝狀狀的神色由專註變為震驚,最後終於脫口而出:「原來是這樣!」
微生易初停住腳步。
聽到熟悉的聲音,沈素手支撐著起身開門,門口正是一身白衣的微生易初,彷彿將早春萌芽的希望帶進了斗室,「沈兄,來看看你。」他身後還跟了個少女,大眼睛好奇地四下張望。
李浩這個人平時隨便,一旦涉及到工作卻很嚴肅。他不理會我故作輕鬆的語氣,搖了搖頭:「第一,和動物血相比,人血顏色更深;第二,人血更容易凝結,氣味也更濃;第三,肖桐,如果你願意嘗嘗,一定會發現它更咸,人血的含鹽量比動物高。」
我指了指資料上的一段字:「看周暮一家三口人。八月份這家人的親戚去轄區派出所報警,說最近聯繫不上周暮,去家裡看,發現一家人不知所蹤。但是工作單位卻表示在7月24日當日接到了周暮本人的請假電話,說家裡有急事要離開一段時間,具體多久含糊不清。7月24日以後,他和他妻子的手機就再也打不通了。這家人三口沒有算失蹤人口,如果算上,就是17人。」
「這件事——」阿莫的手捏著酒杯,似乎在下定決心。
「微生易初是什麼樣的人,這些年來你們不清楚嗎?他的人,就是最好的證據!」面對周遭懷疑的目光,此刻,竟然只有一個不起眼的山賊郝狀狀,毫無條件地相信微生易初。
剎那間,千人寂靜。
十七位失蹤人員屍體下落終於完全明晰。除去墮樓的李絲絲,其餘的人都通過黑山精神病醫院的偽造資料,進火葬場火化了。骨灰就撒在陳志林家門外的小花園裡。被逮捕的不止陳志林,還有精神病院的負責人。讓人覺得奇妙的是,據說陳志林在被捕后,反覆在看守所申明他隸屬於一個背景非常深厚的組織。組織一定會讓他離開那裡。
「手術前會有詳盡的身體檢查,而他有機會獲得所有人的病歷信息……直覺告訴我應該接觸他。」
「這本來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比賽,自然而然的,那少年打輸了。但他不肯認輸,我從沒見過那麼要強的人,死死抱住張劍的雙腿,汗與血從臉頰流下。鐵鉗一樣任誰也拉不開,張劍惱怒罵了一句:『廢物。』長老們連連搖頭,在紙卷上畫了一個大叉。那少年滿面血污,突然滾爬起來,一招切向張劍的胸口。誰也看不懂那是什麼古怪的招式,只覺得氣勢狂怒悲憤如同風雷電掣,張劍伸臂阻擋,沒能攔下,慘叫一聲,狂噴出一口鮮血倒在台上。
兩人看上去並不特別相熟,卻儼然是朋友。
「那輛被拋棄的巴士核定載員是20人。」李浩皺起眉頭。
「他不會走的。」微生易初從容給自己倒了一碗酒,「你注意到他的手了嗎?」
郝狀狀摸摸下巴——阿莫連一床棉被都買不起,卻有閑情喂狗?她正要開口問出疑惑,阿莫卻已經開始對微生易初講他的故事:「當年,我是個秀才,在一個大戶人家抄寫書稿糊口。為了多掙些銀兩,孝敬老母,我常常抄寫到半夜,一天不到兩個時辰好睡。這一身病,就是那時落下的。好在那大戶人家也許諾了豐厚的報酬,我想只要撐過那大半年,以後的日子就好過了。可是有一天,我聽說,和我一起抄寫的一個秀才死了。」
小女孩穿著泡泡袖的公主裙,目光清澈,柔軟的頭髮上扎著一朵紅蝴蝶結。等得越來越焦躁的老師忽然收到一條來自孩子父親周暮的簡訊,禮貌客氣地道歉說有急事不能接孩子,一會兒請單位同事的女兒搭班車順路代替自己來接孩子。老師還沒來得及奇怪這次孩子父親的語氣格外彬彬有禮,就看見一輛橘黃色巴士停在自己面前。從車的前門跳下來的女子戴著一頂深藍色寬沿尼龍帽,甜甜地笑著接過小朋友的書包。
「不!」沈素手差點嚇得跌倒在地,「不是我!」
而沒有血跡的座椅,是事後清理現場時加上去的。

七、狀紙

三個月以後,某輛荒廢拋棄在野外的一模一樣橘黃色巴士油箱里,檢驗出了屬於周小穎的血液。
直線的中點,有一個相當大的天然湖泊。
夢中的片段來自隨後的偵查訪問。那些文字像活了一般,從筆錄中站起來,組成一幀又一幀的畫面,在我深層意識中反覆演繹。如果分開看,這隻是關於十四個人,五個完整的家庭突然失蹤案件。其中一起甚至沒有立案。然而深入調查后,我們卻發現它們被一輛橘黃色的幽靈巴士串聯起來,開往了未知的地方。
「迷香……幾場兇案現場都殘留著迷香!」郝狀狀驚魂甫定,突然跳起來指著沈素手,「我明白了——你就是兇手!
「你大概聽說過吧,三年前,擂台上發生過一場意外。」阿莫貪婪地喝了一口酒,隨後猛烈咳嗽起來,「比賽的規則原本是切磋點到為止,但那次有個少年死在了擂台上。他本來已經打勝了擂台,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倒下來死了。那少年名不見經傳,擂台長老也不願意事情擴大,低調處理,江湖上議論了一陣,也就過去了。」
作者:櫻桃芭蕉
「為何?」阿莫的拳心握緊了。
「師父,狀紙寫好了。」阿莫垂首稟報。
我在醫院休息了三天,自覺神清氣爽,主動出院。回到科里,一切如常,只有李浩不見了。我問科里的老趙,老趙很驚奇:「當然陪黃隊現場勘查去了!沒有人告訴你嗎?他們把那輛巴士開進小樹林的方法查出來了。」
「我有一張狀紙,要交給尹將軍。」阿莫彷彿在一瞬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搞了半天,我越來越糊塗了。」郝狀狀朝著陽光伸了個懶腰,不滿地說,「本來以為,阿莫是為三年前的死者來報仇的,可他說的根本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嘛!」
這個乖巧安靜的女孩坐在刑偵科黃隊的辦公室里說話時手還在微微顫抖。幸虧李浩給她倒了杯紅茶,做了很久心理寬慰,我們才得以聽到以上的那段敘述。我不禁慶幸,李浩在醫學院讀研時除了解剖最擅長的就是心理學,穿著白大褂時讓人具有一種特別的信任感。
「我看大家照常喝酒吃肉,想想畢竟是個陌生人,也就沒有在意,那少年不知道站了多久,才回到自己在角落的位子上。
「我在物證科,想再檢查一下和李絲絲有關的東西。我把李絲絲當時穿的白毛衣從密封袋裡取出來,平鋪在窗前的工作台上,然後去隔壁倒了杯水。回來的時候,毛衣上爬了螞蟻。」
3、小型直升飛機飛行距離有限,很大可能是距離A點相對較近的機場。

六、嫁禍

這天正是周末,我坐在窗戶前無聊地翻黃隊借我的省地圖冊。當初正是這張地圖把我和李浩的破捷達帶到巴士發現地點的。我找到B市,在飛機爆炸地點用鉛筆打了一個×,又在起飛機場處打了一個×。出於無聊,我在兩個地方中畫了一條直線。
「快說快說,我最喜歡聽秘密了!」只聽一聲清脆的笑聲,桌子後面探出一個腦袋,竟是個粗布麻衣的小姑娘,臉頰紅潤,眼睛里如同養著兩尾亂跳的鮮魚,讓陰鬱的雨天也活潑起來。
「一時的抗凝用普通檸檬酸鈉就可以了,非處方葯,很容易搞到並且不引起懷疑,一般家庭主婦都懂。可是這些人使用的是肝素。肝素抗凝效果非常好我們都知道,但是這種醫用處方葯,到手不容易。明明檸檬酸鈉就可以做到的事情……」我說。
「肖桐啊肖桐,你知道黃隊為什麼總讓你做後勤嗎?萬一任務中受了傷,一次大型手術有可能會達到兩萬毫升的用血量,別說我們市,全省血庫緊急調運都不夠你用。」他端著茶杯嘆氣,繼而安慰我,「死是什麼?不就是去和拿破崙、凱撤那種大人物共聚一堂嗎?」
我搖搖頭:「上次『凶宅』的案件,繼承人一個接一個死在觀音像前時,一開始不也有人說房子不幹凈嗎?最後查出來還是人為。我不認為這個世界上有鬼,鬼在人心。」
「微生易初,你曾經問我,我抄寫的到底是什麼……如今我告訴你,是《括地誌》。」
「郝大王,你過來。」他略沉下臉色,在她頭上敲了一記,「想套我的話,不必用激將法。」

十一

聲音雖輕,卻如暮鼓晨鐘,讓阿莫心神大震,他明白了。

沈素手連忙讓道:「快請進……」
「換一種思維方式,」李浩問我,「繼續回你資料室泡杯茶整理檔案?」
阿莫嘴唇發麻,冷汗從脊背流了下來。
「你……你……」
「我……我那時年齡尚小,還不能打擂台,只是跟著師兄們來見見世面,那個無門無派的少年,武功也尋常得很,」沈素手臉上的肌肉痛苦地抽|動著,不知道是因為傷口疼痛,還是因為想起自己的作為,「江湖上最講門第,他又場場都輸,自然受了不少白眼,我也一樣,也不大看得起他。
「陳醫生啊,就在左邊那棟樓一單元一樓。」
「他一天到晚咳得撕心裂肺,把我多少客人嚇跑了?」老闆娘叉腰站著,胳膊粗壯滾圓,用力擤了一把鼻涕,「天地良心!人家懷疑我的店裡不幹凈,這生意還要不要做了?」
「我在查失蹤人員名單。」我告訴他,「這一個月內某一天附近的失蹤人數記錄。」
他打了那麼多擂台,卻還是,原來的那個自己。
我扔給他一份東西。他接過來,翻了翻:「7月24日的交通報告?」
「……雖然是為了救人,但手法未免太過殘忍!」立刻有受害的少年激憤附和,他們雖然恨沈素手,卻也並不感謝阿莫——面對自己的錯誤,有些人可以接受陰暗的掩飾,卻無法正視流血的糾正。
我和李浩的調查結果出乎很多人意料,以至於在很久很久以後,我在陽光溫暖的辦https://read.99csw.com公室午睡時,會因為夢見「藍帽子」而一身冷汗地驚醒。
第一,五個家庭的醫院檔案表面上看都沒有任何相同點,甚至有些人的檔案上只有幾起普通感冒。而微妙的是,每一個家庭都有一位成員曾經有過手術記錄。周暮十年前做過闌尾切除手術,趙睿手骨折過,做過矯正術。手術的醫院、部位、原因毫無相同點,但每個家庭都有人曾做過手術。
我從資料室里翻出兩年前的舊航空航線圖,在辦公桌上攤平。我找到巴士發現的地方,用紅筆在標註了一個A。以A為圓心,選中兩座機場,分別標註B和C。
見到不速之客,阿莫的手哆嗦著,連酒也不喝了,甚至沒有跟微生易初說一聲「告辭」,就逃一般起身離開,慌亂中還「嘩啦」帶翻了一個酒碗。
酒上來了,白衣人朝角落裡的癆病鬼說:「這裡有酒。」那癆病鬼猶豫了一下,走到他跟前,坐下。
李絲絲的單獨出現,說明這個組織同時也在進行血液販賣。他們向富有而手術急需用血的稀有血型者出售稀有血源。熊貓血過於稀少,為了保證大量而持續取血,我猜想,作為供血者的李絲絲,應該保持存活狀態。
陳志林家的地毯很厚,踩上去幾乎沒有聲音。我一進門就看見他的兒子抱著玩具在家裡跑來跑去。我跟隨他去客廳坐下,還沒有交談幾分鐘,陳志林忽然接了一個電話。掛了電話后他歉意地沖我笑笑:「醫院有點急事,我得過去一趟。能幫我照顧一下小可嗎?如果他鬧,你就陪他玩『小蜜蜂』。」
郝狀狀把熱水遞給他,對著這樣凄慘的情形,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嚇跑了。」微生易初認真地點頭。
她容貌冷峻,給人精緻華貴之感,正是北衙禁軍都尉尹幼玉,在朝堂和江湖都大有聲名,也是這次新秀擂台的長老。
沈素手胳膊上那個模糊不清的烙字,原來不是「鬼」,而是「魏」。
「上山的時候還那麼多人圍著你轉,現在連一個也沒有!」寂靜的山間突然傳來笑聲。
「你有孩子了?」我驚訝道。
那大狗,是聞著肉香過來的吧?
黃隊和其他人都不在辦公室,李浩從隔壁蹭到我們辦公室。他走到我面前俯身,食指拇指虛捏,彷彿憑空握了一把手術刀,帶著一絲解剖時的愉悅,從我心臟處劃下去。
她慢悠悠湊到沈素手跟前,突然大叫一聲:「那個少年,不會是你殺的吧?」
「他分明和那名門的兇徒惺惺相惜!」沈素手大聲道,「他們不是一夥的,不是早就認識的,誰相信?」
現在回想起來,幸好黃隊帶著人來得及時,如果晚一點,就沒我這個人了,只有一具抽干血的屍體。
「尹將軍!」沈素手大聲喊,「他是名門魔頭!是連環兇案的兇手!剛才我親眼所見!」
「魏王為編寫《括地誌》,用邪葯『春雨』害死貧寒書生,雖然於他的名聲有損,但這件事本身的功業,卻是功可抵過。皇上不會因為這件事,而否定一個兒子。甚至為了皇家的聲譽,有可能再開殺戮,封住『謠言』的來源。」
「鬼?」郝大王牙齒咯吱作響。
2、很大可能是能夠轉國際航班的大機場。
包括尹幼玉。
李浩半蹲在車尾部,彎下腰查看什麼。過了一會兒,他說:「要想知道這輛車從哪裡來,可以打開它的油箱,看看還剩多少油。」
「好消息呢?」我問。
「可是他們不會感謝你。」郝狀狀眼眶發熱,指著對方,「那些人誤解你、中傷你、背棄你,你為什麼還要自毀聲譽、獨赴兇險,救他們的性命?」
靈感只在一瞬之間——有一位醫生,先後在五家醫院供職過!
「世上英明的君主,絕非僅憑藉個人道德為百姓稱頌。一個好皇帝,譬如當今聖上,亦是殺兄殺弟才登上龍座。手上染血,幾百或幾千條人命,只要于江山社稷有益,他們並不會可惜。
世上有一種人,除了自己的利益,沒有其他的底線。無恥是一種武器,而且越是對壘正直、善良,這種武器的殺傷力越強。
有個少年失聲叫出來,他正是幾個受害者之一:「是因為『春雨』?」
白衣人點頭一笑。癆病鬼僵硬冰冷的臉色慢慢活了起來,像冬天凍結的大地,遇到一場淋漓盡致的春雨。
這個人,分明就是他當日毒死的小廝!
郝狀狀瞪大眼,一切都清楚了。
是的,有一個人還活著,熊貓血的女生李絲絲。
「他是兇手,那麼,你又在懼怕什麼?」微生易初的風眼彷彿能看透人心,「而必須殺人滅口?」
巴士內部整潔乾淨,然而有些東西,不管怎麼清洗仍然能留下痕迹。
「春雨,是一種奇葯,能讓習武者發揮出非比尋常的身手,內力比普通狀態下要強好幾倍。但藥性猛烈,即使用量謹慎,毒性也會潛伏在血液中,緩慢發作,很少有人撐得過三年。」
我向李浩走過去。他看見了我,揚了揚手中的紫外線燈,示意我上車:「血跡檢查。肖桐,你過來看看,我們都漏了一個地方。」
巴士的窗帘都拉著,半明半暗中李浩舉起紫外線燈。強光下,地板、車內壁、天花板都布滿了星星點點的斑點,像是整個車在一瞬間忽然開滿了棕色的詭異小花。如果換成紅色,這輛車曾經被血跡染紅過。
我感覺我的身體越來越冷。秋日下午的太陽照在身上,像冰箱里凍過一般,沒有溫度。
「是那個東家害的?」郝狀狀失聲道。
「為什麼AB血型的人有7位呢?」我問。
李浩接下的話讓我差點從沙發上滾下去:「哦,對了,名單我早上在黃隊辦公室看見了,有你的名字。」
「放心,我不是鬼。」阿莫撫摸著狗濕漉漉的腦袋,醜臉上的表情看上去與人無害,「我扮作小廝,是為了方便進出你們那家客棧。你用毒殺我,卻沒殺死我——我是名門弟子。」
「閉氣!」
春雨,原本就出自微生世家。
阿莫的身子顫抖得厲害,卻抿緊嘴巴不肯開口了。
從血液腐敗程度以及巴士積塵厚度判斷,它被遺棄的時間不超過三個月。而查遍全市,以及周邊地區,一個月內並沒有接到凶殺案報警。
這時,山石後面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你這個邋遢鬼,該打掃辦公室了吧?」我笑著說。
「至於你,」微生易初直視著臉色慘白的沈素手,「你死裡逃生,當然不會再服用『春雨』。但,你賣葯給少年們,右手沾滿了藥味,才會成為『春雨鋸』的獵物。」
「不,你不知道組織的背景。組織的能力遠遠在你想象之上的,你無異於飛蛾撲火的行為,其實窺見不了它的冰山一角。」他搖搖頭,「你不會懂的。」
寒風將紙窗掀起一陣嗚咽聲,有些嚇人。
門窗古雅,桌椅乾淨,裏面正在吃早飯的少年們也衣著光鮮,頗有貴氣,與隔壁有著天壤之別。

少女背後是空無一人的露台,和陰沉沉的天幕。
爆炸原因是飛機在尚未維修完畢時強行起飛,螺絲帽刺破油箱導致爆炸。爆炸現場發現的肢體殘片經過鑒定,是一名年輕女性,年齡大約在二十到二十五歲之間。
客人穿一身簡單的白衣,不知道為什麼,就讓人覺得這小店也亮堂溫暖起來。
—那發自內心的笑,一半是生意人看到有錢主顧時的笑,另一半,是女人看到男人時的愉快。
我去現場勘查過,那是一棟位於市中區的九十年代建築,因為拆遷而人去樓空。露天的半人高的圍欄被拆掉了一半,人走到露天邊沿,再往前走一步,低頭就能看到街道上密密麻麻的行人和川流不息的車輛,每個都袖珍得像棋子一樣。
今天早上李浩端著空茶盅很委屈地靠在檔案室門口,對我抱怨:「肖桐,你給旺旺倒水都不給我倒水。」
「你是什麼人?」阿莫臉色一變。
李浩從背後追上來:「喂,肖桐,你去哪裡?」
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為什麼藍帽會費勁心思地把巴士藏在這裏,以及它到底想要什麼。
狼犬朝沈素手撲過來,張開大口,露出青色尖利的牙齒,灼|熱的氣息噴在沈素手的臉上。沈素手彷彿被這狗嚇得魂飛魄散,只差沒昏厥過去!
阿莫渾身一震,突然用盡全力站了起來,他身染沉痾,面貌醜陋,但不知為何,此刻讓人感覺穩定高大就如同一座山。
小客棧旁邊,還有一間大客棧。
「喂!」郝狀狀突然生氣了,「你是大英雄,可這一生,你有沒有真正地信任過誰?把自己的後背交給他,把自己的性命交給他。世界上有沒有值得你信任的朋友?還是,你只相信你自己?」
幾個受害者臉色慘白,彷彿傷口燃著一盆火。
李浩笑了:「那你是怎麼想的?」
只有威脅到獨一無二的皇權,才能真正置魏王于萬劫不復之地!與此相比,那三百多條人命,實在微不足道。
「誰也想不到,張劍被一招打至昏迷!那少年獲勝了,血糊糊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勝利者的笑容,我們都看見他踉踉蹌蹌走到台下,突然搖晃了一下,倒地不起。長老們上前察看,他竟然已經氣絕身亡!原來,這少年拚命對戰早已傷及心脈,全憑著要爭一口氣的怒意,才能撐到台下方死。
早有轄區民警等在車旁,我只是代表刑偵科來打個醬油。不是黃隊不負責任,而是這件事真的太不重要了。秋天草木枯黃,是打柴的好季節。有個山民違規進了景區後山砍柴,無意中發現一輛停放在林中空地無人認領的巴士。
媽的,肯定是上次案件壓力過大產生了錯覺,我對自己笑,晚上和李浩老趙出去喝兩杯酒就好了。
「向你致意啊!」李浩從黃隊辦公室把帽子拿出來,食指頂著轉圈圈,然後扔到我桌子上,「黃隊說你就留著它做個紀念吧!」
沈素手頓時滾倒在幾尺開外,叫道:「盟主!他……他就是連環兇案的兇手!」
我問到場的年輕片警:「這輛車在車管局有登記嗎?」
「阿莫,原來這是你的狗?」郝狀狀瞪大眼,在客棧里看到的狗,就是這條!

郝狀狀無辜地瞪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微生易初:「我把你的人嚇跑了?」
「我一直以為警方是強者。」我抗議。
在意識將要離開大腦時,我聽見子彈破空呼嘯聲,落地窗的玻璃像薄冰一樣碎了一地。隨後警笛和喊話聲,在我腦子裡響成一片。第一個到我身邊的人是李浩,他拔掉了我動脈上的針頭,臉色慘白慘白的,難看得要死。

壞消息是抓捕行動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也許是他們在我們中間有內線,計劃提前暴露,直升飛機聽到風聲強行提前起飛。我們的人趕到機場時,正好看見直升飛機升空。螺旋槳的強烈氣流中,有什麼東西從機窗中飛了出來,又在風中一路滾到某個警察腳邊。
青岡市在全國以風景秀麗、空氣清新著稱,因此景區附近吸引了很多療養院,和……精神病醫院。黑山精神病醫院幾乎設在了郊區,李浩一路顛簸,終於把他的破捷達停在醫院外面小型停車場里。我們專門掛了叫陳志林醫生的專家門診號。
橫掃千鈞的長鞭,勢如烈火,不知道將天下多少名刀名劍一擊而斷,那血肉之手,卻將鞭子握住了——
我拍他的肩膀:「黃隊說這個方向也不是完全不靠譜,叫我找個同事一起順藤摸瓜查查看。兄弟,我只有你了。」
春雨淅瀝,繡花針似的靈巧穿過萬水千山,綉出點點綠意蔥籠。
沈素手臉色慘白,站立不穩。
「怎麼了?」

我是個在旅遊城市刑偵大隊上班的菜鳥小警察。刑偵大隊聽上去很威風,我的工作其實就是打雜,每天早上先給黃隊倒茶,給刑偵科所有比我工作年限長的前輩倒茶,給黃隊的愛犬旺旺倒水,然後自覺自愿去資料室整理近幾年市裡犯罪檔案資料。
「那是組織在中國的負責人,你也可以理解他代表組織本身。」陳志林說話時,已經做好了取血的一切準備。針管最終扎進血管里,殷紅色的血液緩緩流人血袋。也許是藥物作用,我幾乎感覺不到疼痛。
終於,不知是誰小聲說了句:「盟主放走名門的兇徒,此事確實有不妥。」
「擂台的最後一天,那個少年走到我們喝酒的桌前,想要坐下來——」說到這裏,沈素手臉上露出後悔的神色,「平時幾大門派的年輕人喝酒吃飯都在一起,他一個人孤零零的也怪可憐的……但這時,一隻狼犬跑了出來,是張劍養的狗。張劍是大門派浮雲樓的弟子,很有地位。那狼犬嬌養慣了,個頭又高大,把唯一的空椅子拱翻了,張劍想也不想就朝小二說:『拿走,拿走。』椅子拿走了,那少年尷尬地站在那裡,沒有人理睬他。
年輕人卻溫和地伸出手。只是一個伸手的動作,不知為什麼,卻讓陳志林產生回握住的衝動。
春雨悠揚,微生易初面對那風中殘燭的人,抬手作出「請」的姿勢,就像初次見面,他請對方喝酒一樣。
李浩一拳打在我肚子上。我好不容易緩過來,差點又被這貨打暈過去。
我按照地址到了那一帶。陳志林家在一處寧靜的小區,我在裏面繞來繞去,繞迷路了,攔住迎面走來的行人。
直升飛機上下來了一隊特別行動小組。從機型看,他們人數可能並不多,最多不超過五個。這些人每一個都有著相當頂尖的專業技能,他們安靜迅速地從飛機上下來,迅速地把巴士拆成可以移動的部塊,搬運至於密林中九*九*藏*書的隱秘地。在這裏,巴士被重新組裝起來:去掉座椅,安裝移動手術台,放置手術用設備,整車消毒……成為一個移動醫療設備,以保證醫生在最好的條件下,取出受害人最健康的器官,達到符合移植手術的一切條件。
「哈哈!」郝狀狀不覺挺了挺胸膛,一股熱血讓她全身都充滿了力量,「我算不算朋友?」
幽靈巴士
魏王與武林盟主勾結,以邪葯「春雨」訓練死士,沽名爭功,欺君罔上,圖謀不軌!
我盯著李浩的眼睛:「這是今年7月24日當日的失蹤人數。在這一天,我們市一共有14名市民在各個地方各自失蹤。他們的數量加起來,恰好夠接近一輛小型巴士的總乘客數。」
抓捕行動開始那天,我估摸著時間問老趙情況怎麼樣了。他在電話那天沉默了幾秒,說:「小肖,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見微生易初和郝狀狀第二次來到店裡,老闆娘眉開眼笑,忙不迭地招呼:「唉喲,這貴客再登門!是要住店嗎?」
「一部分?」
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為什麼藍帽會要把那輛空巴士留在樹林空地里,而不是像把它放進來一樣,再帶出去銷毀。我的理解是,這個組織不滿足偶爾一次的作案,而是打算長期和陳志林合作,嘗試構建一套完整安全的醫療用途殺人渠道。那如果偷柴的人不發現巴士,如果我不重新審視看上去毫無聯繫的失蹤案件,或許這輛巴士會永遠安靜地在密林間等待,等待一次又一次被搬進它內部摘取器官的受害者。
「誰?」郝狀狀警惕地喝道。
這禽獸明知故問,「肖桐,你好像也是RH陰性?」
兩人走到阿莫的客房前,推開門來。
在我的書桌上,一直放著一頂深藍色軟帽。這就是從直升飛機的機窗里掉落後,滾到老趙腳邊的那頂。柔軟的尼絨面料,最初拿到手上時還帶著男士清新香水的味道。在帽子內襯上,用口紅寫了一行英文:
「不喝水的話血壓不夠,血抽不出來。肖警官,RH陰性血,你知道有多稀少嗎?」他附在我耳旁輕語,「李絲絲的死是我們的一大損失。誰會想到她受不了做供血者每天采血的生活,偷了醫院實驗室里的苯,有意造成自己苯因性急性造血機能停滯?不能造血,當然只有處理掉。我個人是很想肖警官活下來成為長期供血者,可是我們的負責人想要你死。所以,只好對不起了。不過至少,在殺你之前,我會先採集夠你珍貴的血液。」
善良的老趙微笑著安慰我:「沒關係,小肖,你可以看行動報告。」
黑色的捷達一路開出市區,上了高速,直逼風景區,山色秀美,空氣清新。李浩看了一眼油箱指示表,向我抗議:「肖桐,你借我車的時候沒有說案發地點在這種深山老林啊。」
那個端茶送水的小廝,沒有敲門就莽莽撞撞進入他的房間,看到了不該看的事情,於是被殺死了。
幸好,我們阻止了這個瘋狂的行動。
時間安然悄度,直升飛機爆炸后不久,青岡市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小雪。雪花從陰霾的天空中紛揚而下,安然覆蓋這座灰色的城市。
「可我沒有證據。」阿莫咳得厲害,臉頰暗紅得像腌過的豬肉,「我一個微不足道的窮秀才,就算告到官府,也沒有人會理睬。」
「小學一年級。看不出我是單身爸爸?」
這次擂台,微生易初就是長老之一。
李浩痛苦地看著我:「親,你拿的是一張省全境地圖,我們只是個地級市。而且,油箱快要沒油了。」
「他是救人,不是殺人,所以我保他。」微生易初一拂衣袖,將阿莫扶起,「無論何事,我自擔當。」
我蹲在辦公室里吃盒飯時,李浩已經在窗外把那輛破捷達發動起來了。
「不知道。陳志林只說了這麼多—他死了。死在看守所里。」負責案件後續的老趙從看守所回來,陰沉著臉,「過量服用安眠藥,死的時候嘴角還掛著笑。他死之前咬破手指,在水泥地上用血寫了一行字『組織來帶我回家了』——應該是用藥后的幻覺。黃隊在查安眠藥怎麼流進看守所的,一直沒有結果。」
7月24日那天,橘黃色的巴士依次在目標人面前停下來。當他們上車后,這名醫生就給他們注射鎮定劑和安眠藥,然後駛向下一個目標。這樣,滿載一車昏昏沉沉旅客的巴士,就這樣駛向死亡終點。
可是,他眼底的血光,卻決不是屬於讀書人的。
「這樣東西,才是關鍵吧。」
阿莫劇烈咳嗽著,肩膀像被撕扯著的破布,鐵青的臉色更加灰暗難看。
「這是最殘忍的地方。」李浩再次舉起虛擬的手術刀,隔著空氣斜斜地在我肚子上比劃了一下,他彷彿一直很享受把我當屍體解剖的樂趣,「也許有一位AB血型的客戶要同時進行兩個以上的器官移植。藍帽子組織摘取了這個人的心臟,和另一個人的肝。」
因為突發交通管制繞了遠路,車還沒有行至目的地,油箱里就沒有油了。由於時間緊迫,並且不方便去加油站,六位同血型的人被提前「手術」,血液被導入油箱當中,使殘油浮起,支持巴士行往目的地。
沈素手緊張地擦著額頭上的汗。手臂一動,似乎胳膊上有什麼東西,他趕緊用袖子遮住。
郝狀狀有點心虛,摸了摸腦袋,卻聽微生易初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地上,金錠子滾了一地。
此言一出,郝狀狀不由得一愣。
「第六個人了!今年的第六個了!」
「我沒想到黃隊給我的地圖比例尺這麼小啊……」我用手在地圖兩點之間比了一下,「你看,也就不到兩寸遠。」
「這裏和這裏傍晚六點鐘時因為突發嚴重車禍導致了兩處交通管制。」我用筆在交通路線圖上打了兩個叉,「兩處管制都發生在市區通向發現巴士的景區後山那條高速公路上。這就意味著什麼?凡是當天想開往景區後山的車都得從支路上繞過去,路程是原路程的兩倍。山路彎彎曲曲的,昨天我們出發前,你那輛捷達是滿箱油,就這樣走直線我們中途還加了一次油才到目的地。你記得二戰時德國空軍飛行員返航跨越英吉利海峽時往飛機油箱里灌酒的故事嗎?酒精讓油箱凹槽里的殘油浮起來,讓本來應該油盡墮海的戰機飛回本土。」
陳醫生坐在一張掉漆的辦公桌后,透過金絲眼鏡看我。資料顯示的年齡是二十九歲,笑起來溫和無害。
李浩曾說,器官離開人體后,能夠存活的時間一般不超過二十個小時。面對隨時可能衰竭的器官,藍帽會動作必須迅速。空運是最理想的運輸方式。藍帽會從這裏通過空運,把獲得的器官迅捷地轉移到客戶指定的醫院——這些醫院可能就在國內,也可能遠在地球另一端……
血液在接觸空氣數分鐘之後,會發生一系列化學反映,產生凝血現象,使血液由液體凝結成塊狀。如果要保持液體狀態,使殘油浮於其上以點燃引擎,肯定需要注射抗凝劑。這次的犯罪組織使用的是肝素——這是科里已經反覆研討過的問題。
「沒酒了!」老闆娘硬邦邦地甩出三個字來。就在這時,她抬眼看到門口走進來一位客人。只一眼,她臉上的厭煩輕蔑頓時消退,笑容迅速蕩漾開來:「哎喲客官!小店有上好的廂房,各色菜式好酒,不知您是吃飯還是住店?」
沈素手悚然顫抖。
「……如果當時,在飯桌前,我能不那麼冷漠,哪怕出口說一句話,也許那個少年就不會死。」沈素手顫抖著,「這件事,多年來一直是我心中的陰影……你可知道,這次兇案中被砍掉右腿的少年——張諶,是張劍的親弟弟,其他人,也都與當年飯桌上的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不是同門,就是至親。我害怕……是那個少年的鬼魂來複仇了!」
青崗市是全國屈指可數的旅遊城市,一年四季遊客數量不少,特別是一到寒暑假和十一旺季,火車站爆滿。旅遊帶來的負面作用是治安,治安一旦處理不好,容易發生針對遊客的人口拐賣和詐騙案件。每年賞紅葉的秋季,轄區片警每天會接到很多失蹤報警,要不是出來旅遊和朋友走散了,要不就是孩子不見了,要不就是自家狗跟丟了……這些報警最後多半能被遊客自行解決,要查記錄的話倒是很大一櫃。
「叮鐺」一聲,劍卻被衣袖卷至半空。
這時,窗口窸窣傳來奇怪的響動,像是什麼人在偷聽。
無論如何,這隻是我們的猜想。現在我們甚至沒有足夠的證據以支持推理在黃隊和科里公開討論。我開始思考一個問題——這個組織是怎樣鎖定它的適用對象的?資料顯示,失蹤;的人中每個家庭都有手術記錄,或大或小,然而手術的醫院、種類、主刀醫生完全不同。我終於放棄了翻病曆本,開始在他們呆過的醫院網頁上無聊閑逛。
少想一步,便是成敗逆轉。
第二,失蹤的十七人中,有名叫李絲絲的女生,是AB型RH陰性血型—_通稱熊貓血。
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知道連續兩次取血后,血流速度變緩,陳志林掰起我的下巴,強迫我補充水分。
微生易初與郝狀狀對視一眼,後者立刻衝到窗邊,猛地打開窗戶,卻什麼人影也沒看到,只見一隻黑色的狼犬迅速跑開!
「死人當然好藏。活人可不一樣。巴士上的十七個人中,有一個人現在應該還活著。」我堅定地說。
微生易初甩甩手上的水,剔透的水珠在空中劃過,彷彿下了一場浸潤心肺的春雨:「這些年來我在江湖上並無過錯,若沒有這個理由,我倒真難以脫身。如此說來,還要多謝沈素手。」
晨光破窗而入,一直沒有說話的微生易初突然開口:「你們抄寫的——是什麼東西?」
「但是座椅上沒有。所有的座椅都是乾乾淨淨,沒有染上一點血。」我環顧四周,慢慢說,「李浩,這輛車不是被拆開,又在這裏組裝。它是被拆開,然後『改裝』過了。」
兩個男人沒有說話,但所有的語言都已在心中相通。阿莫眼中猝然溫熱,胸腔彷彿有什麼要噴薄而出。他顫聲道:「其實……」
既然用直升飛機,附近一定有一個起飛機場B和降落機場C,山林的空地A在它航線的中點上。從空地殘留痕迹來看,這是一款小型直升飛機,因此飛行距離不會特別遠。我飛快地在紙上寫了符合起降機場的三個條件:
「我叫阿奠。」癆病鬼盯著自己的手,「是來複仇的。」
「謝謝你啊!」
辦案小組所有人和小姑娘坐在一間辦公室里,做了整整一天調查。失蹤的十七個人中,有四個是整個小家庭集體消失的,只有趙睿的女兒趙巧巧偶然留下來了。五個家庭毫無相同點。如果說一定要有東西把他們串聯起來,那麼就是7月24日在他們的生活範圍內,這輛橘黃色巴士都出現了。它像幽靈一般尾隨他們,等待他們上車,然後駛向一條不歸路。
我們只用找出7月24日,通行於BC兩個機場之間的私人直升飛機是哪一架!
有幾個少年忍不住吐了。只要想象無數白蟻一樣的小蟲,活生生將人肉咬下來,那種場景就令人作嘔。
他回過頭來,「事關重大,我意氣用事,已無法服眾,隨後會向天下武林盟請辭。」
——我知道,你老母癱瘓在床,你必須回去見她最後一面。
阿莫看著尹幼玉的眼睛,竟然供認不諱:「有一種小蟲,叫『春雨鋸』,外形像虱子,可以在寄生在狗身上……它們的習性酷似白蟻,不過白蟻吃的是木頭,它們吃的是人肉。我把少年們騙到偏僻的地方,放『春雨鋸』到他們身上,嚙咬他們的骨肉。」
「什麼原因?你可有證據?」沈素手狠狠盯著她。
從李浩問我這個問題開始,我們就開始沿著一條和黃隊完全不同的思路看待這個案件。李浩所說的血液凝固,並不是凝血反應,而是不同血型的血混合在一起而產生的溶血反應。不同血型的血液融合在一起,會因為紅細胞膜破裂而凝聚成膠狀血塊,古代的「滴血認親」的說法正是由此而來。我們發現時巴士油箱里的血並沒有因為這種現象而凝固,是因為它只含有一種血型:AB型血。
陳志林被捕后,局裡決定請入砍掉窄徑兩旁的樹,加寬成一條車道,把巴士開出去。請來開車的師傅坐上駕駛台,奇怪道:「這車看上去挺舊,怎麼螺絲釘都是新的?」
看客中傳來一陣唏噓聲。
四周一時寂靜無聲。
癆病鬼的醜臉上肌肉一動:「微生盟主?」
一個說:「被害的六個人都不敢吭聲,像中了什麼魔障似的。問他們,也是支支吾吾的,不肯把受傷時的情形說詳細。」
我不禁啼笑皆非,小白是法醫室里李浩很喜歡的一具人體骨架標本。這個變態……
一個藍衫人臨窗而坐,輕輕把玩著手中的瓷杯:「微生易初,你還是警覺啊。
「小蜜蜂?」
一瞬間,我有些不確定。
「我說,」郝狀狀生氣地站起來,「三年前擂台上死掉的少年,到底是你什麼人?再或者,那個死掉的少年根本就是你!」
「啊?」郝狀狀頓時忘了剛才的插曲,注意力全被吸引過去。
這裡是三年一度的江湖新秀擂台,所有渴望出名的年輕人,都會在萬物萌發的春天奔赴華山之巔。落雁峰上那一座天然形成的高高的擂台,彷彿就是夢想的實體。
消除對他的懷疑后,我已經很久沒有去黑山精神病院。他在電話那頭問我抑鬱症怎麼樣了,說想請我做一次回訪。為了方便,地點就定在他在市區的家裡。
他嘆了口氣,「哎,如果你實在想去,我也不攔你。反正萬一出了事情,法醫科是你的退路。到時候我辦公室再添一個標本架,你站左邊,小白站右邊,定期搬出去曬太陽。」
之所以座位上沒九*九*藏*書有血跡,是因為這輛車被運進林中組裝起來時,是沒有座椅的。我們一直以巴士稱呼它,其實這不是一輛巴士,而是一個移動醫療設備。在平坦的車廂內部,經過嚴格消毒以後,變成了一個手術場。就是在這個地方,失蹤者們失去了他們寶貴的器官。也許麻醉措施沒有做好,也許根本沒有用足量麻藥,他們掙扎時血液濺到四壁上、天花板上、地板上——這就構成了我們現在所看到的土黃色斑點。
「那個戴藍帽子的人是誰?」我問他。
「你說,你看到長老在紙卷上畫叉,這是另一處破綻。長老們端坐險峰之上,位置比擂台還要略高,以便看清場上比試的情形,你若是在台下圍觀,以你的角度,無論如何也看不清他們手中落筆的內容——除非,你原本就站在擂台之上。」
「不錯,沈素手房間里還有打好的包袱。」微生易初徑自抬步,朝下山的道路走去,「看來,他準備下山。」
在成為琅琊派的美少年之前,甚至在步入江湖之前,沈素手曾經是魏王的家僕!
我又想起陳志林的話:不,你不知道組織的背景。組織的能力遠遠在你想象之上的,你無異於飛蛾撲火的行為。其實窺見不了它的冰山一角。
「最近的兇案,都是我做的。」阿莫慢慢抬起頭。
這是一家半舊的客棧,桌椅油膩,掌柜的臉上也膩著陳舊的歲月,訕訕地陪著笑。只聽尖銳的女聲罵道:「那個癆病鬼還不走?天殺的,要是他哪天死在店裡,你要把他當爹一樣地收屍送葬不成?」
重新整理這個事件的過程。7月24日那天,陳志林和藍帽會組織的某些成員,載著滿車受害者,駛向景區後山這片了無人煙的地方。而與此同時,在盤山公路某個僻靜的地方,一輛小型直升飛機早已等在預定地點。
華山天下奇險,清晨露氣濕重,更加危險。
「你怎麼知道是人血,不是什麼動物的血呢?也許是貓貓狗狗什麼的?」
昨夜,這雙手剛殺過人。
眾人愕然看著他們原本仰望如神的白衣盟主——
「尹將軍!你親眼看到了,微生盟主和名門兇徒勾結!」沈素手彷彿瀕死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劇烈喘息道,「他們是一夥的!」
四目相對,沈素手眼底強作的鎮定驟然崩塌。
鮮血滴進溫泉,濺起紅色的水花。一隻手被拋向空中,畫了一條優美的弧線,砸落在山石間。
「你是知道我是警察?」
「復讎?」微生易初眼神一抬。
許多人都露出疑惑的神色,郝狀狀忍不住問:「春雨是什麼玩意兒?」
「微生盟主!」尹幼玉含怒提高聲音。
直到走遠了,我目光還停留他的背影上。
「阿莫呢?」郝狀狀急忙問。
於是這產生了一個問題:
我白了他一眼。
「你為了洗脫自己的嫌疑,所以用苦肉計砍掉了自己的一隻手,藏身在受害者中間,把大家都騙了!」
這是他最後一次看到自己深愛的地方。三個月之後,屬於他的血被從某輛拋棄在野外的同樣的橘黃色巴士的油箱里檢驗了出來。
據說黃隊在辦公室里摔杯子:「老子竟然被一個女人耍得團團轉!」
「我什麼東西也沒敢帶,拚命逃了出來,後來驚懼饑寒交迫,昏倒在路邊,為人所救。也算我命大,躲過了這一劫,可是等我回去,我娘卻變成了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人……她的舌頭、雙臂、雙腿都被人割掉,見到我之後只能發出悲愴的『嗚嗚』聲,殘肢劇烈顫動,我靠著多年的默契,才能聽懂她的意思,她在說——」
他隨意坐下:「來兩斤酒。」
我覺得這個案件應該換一種思維方式。
我們沒有調查出組織的名字,姑且稱之為「藍帽會」。「藍帽會」是一個國際犯罪團伙,器官買賣只是它經濟來源中的一個渠道。這個組織幽靈般穿行於世界各地,選中某個地方后快速作案,然後轉向下一個目標。
中國的私人直升飛機起飛前必須向航空管理局申請飛行計劃,確定了飛行目的和路線后,起飛和目的地機場才會為飛機提供服務。青岡市能夠允許直升飛機起飛的地方並不止這一處,為什麼藍帽會要把地點選在我們發現巴士的地點——因為只有它正好在預定航線上!直升飛機可以從B機場起飛,中途在A點停留,繼續起飛到達目的地C機場!在C機場,組織人員立刻帶著低溫保存的器官轉機,前往客戶指定的手術醫院。
我之所以知道第二個故事,是因為故事的主人公趙睿有一名尚未成年的女兒。趙睿他原計劃帶女兒一同旅行,出發前天女兒正好遇上生理期,身體不舒服。趙睿登上巴士的那一刻,他的女兒趙巧巧掀起卧室窗帘的一角,正好看見父親離開。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到自己的父親。
沈素手是聰明人——最好的復讎方法,不是一劍殺死對方,而是既掙仇人的金子,還要仇人的命!
現場隨即被警戒隔離,黃隊帶著旺旺趕過來,把巴士附近的每一寸土地都嗅了一圈,嘗試尋找屍體。油箱被李浩取走拿回科里鑒定檢驗后,警犬依然對著停放不動的巴士不停地狂吠,彷彿巴士本身有什麼令它們感到恐懼的力量。我和片警們挽起袖口把它周圍的土一寸一寸翻過了,卻什麼都沒找出來。
微生易初眼中惻然。這人活不長了——當初在客棧中把脈,他就知道,對方的身體已經油盡燈枯。
只見一隻狼犬從隱蔽的矮樹叢中跳了出來,沈素手突然驚恐大叫:「啊——!」他一生也無法忘記那可怕的一幕,那時,他看到溫泉中倒映著的臉——是一張狗臉。
這輛「班車」駛進暮色里,和小女孩一起,再也沒有在幼兒園年輕女老師面前出現過。
微生世家的先祖風雅,偶然在早春飄雨的竹林里研製出「春雨」這種奇葯,本意未必是出自勝負之心,但落到魏王手中,卻變成了一場浩劫。
「你的病要去看郎中。」微生易初將手從阿莫的脈搏上放下來,神色中有幾分凝重。
於是我們開始著手調查所有失蹤者的醫院檔案。我和李浩分頭去醫院調查,最後把信息匯總在一起。匯總起來的資料有些微妙。
「等到最後一場比賽,決賽前有暖場。任何人只要願意,就可以隨意組合切磋。那個少年竟然找到張劍,向他挑戰——張劍雖然沒有進決賽,但實力絕對在新秀前五之列,很少有人敢來挑戰。不知道那少年說了什麼,張劍臉紅脖子粗地接受了對戰。
不錯,三年前的擂台上,他差點丟了性命,但一場寒雨淋在他的「屍體」上,讓他在空無一人的荒山上清醒過來。此後他改名換姓,拜入琅琊派,成了今日的沈素手。這麼多年,竟然沒有人認出他。
「噴濺型血跡,四壁都是。」
此刻,小男孩已經消失在房間的某個角落。陳志林奪走我手機時,我掙扎反抗著,打翻了糖果罐,五顏六色的糖果滾落在地毯上。陳志林彎腰撿起其中一顆,舉到我眼前:「除了椰子味,都加了麻藥。很多人都會對糖果和小孩喪失戒心,看來肖警官也不例外啊。」
「自殺?」
昏暗的客房內,床上沒有棉被,阿莫裹緊單薄的舊衣,昏睡在冷硬的木板上。
「肖桐,如果他是參与這起器官販賣凶殺案的醫生,早就把屍體處理好了。」李浩笑笑,「可能會讓你去趟醫院就找到嗎?」
「不過……」無箏先生示意他過來,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啊——」沈素手摔得頭暈目眩,眼見前方是懸崖峭壁卻停不住,千鈞一髮的時刻,腰間卻傳來一股大力,耳際傳來令人安心的聲音:「沒事吧?」
我忽然明白來這裏時,自己為什麼會格外注意來小區途中問路的男生。不是因為他禮貌得體的回答,也不是他笑起來時嘴角彎起的好看弧度,而是他的帽子。秋陽絢爛,陽光的作用下那頂帽子看上去是黑色,其實它應該是頂不折不扣的深藍色寬沿軟帽。
「這個犯罪組織對血型有莫名其妙地執著。」李浩點評道。
「你絕不會因為一時意氣,撒手走人。這件事背後,肯定還有什麼要命的東西,是大家不知道的!」
一個小瓶從他身上掉了出來,種子般的東西滾了一地,大小如米粒,通身碧綠,色澤流動如玉。地上彷彿萌發出無數滾圓可愛的嫩芽。
名,不是讚美,也沒有歧義。
年輕的武林盟主微生易初,是百年來江湖上最大的傳奇。
血跡在紫外線燈照射下,會呈現棕土色。
微生易初眉棱一抬——他還沒有發問,沈素手倒急於解釋了。
無箏先生將手中的狀紙平鋪到桌上,懸腕,蘸墨,落筆一排力透紙背的小楷——
鞭梢被一隻手穩穩抓住。
尹幼玉冷冷道:「微生盟主,我要將這幾人等交予刑部審問,先行告辭。」
金秋十月,天高雲朗,而案件進展甚微,我們查不到那輛巴士的來歷。它可能是外來的,因為市內沒有同型號巴士的購買記錄、失竊記錄,它的牌照是偽造的,我們甚至查不到它的保養記錄。最為可怕的是,我們在油箱里發現了大量人血,卻找不到受害者。
「你雖是為復讎而來,卻救了五條人命,所以,我幫你這一次。」微生易初坦蕩揚眉,一掌送出,掌風竟然將他穩穩推到三丈外的小徑上。
我漸漸覺得我和李浩的推論是錯誤的。這樣一個溫和無害的單身父親,怎麼可能和器官販賣的凶殺案有所聯繫呢?一定是我們哪裡弄錯了。
然而李絲絲死了。
沈素手彷彿突然被人扼住了咽喉,渾身顫抖:「不……我不認識你!你是什麼人?是你讓這隻狼犬咬掉了我的手?你為什麼要害我?!」
車是舊車,螺絲釘全部是新的——它在近期被組裝過。
「我當然確定,因為屍檢人是我。」他瞟了我一眼,意味深長,「我們繼續進行自己的假設。我們假設這是他殺,李絲絲因為某種原因身體不能造血,被組織處理了,那麼這個組織一定需要新的血源。」
「是我建議的。」李法醫打了個哈欠,翻身繼續睡,「肖桐,我欣賞你在凶宅那起案子里的表現。」
一輛被遺棄的巴士油箱里裝著數十升人血,然而沒有任何人遇害。
「但,到底該說你聰明,還是笨呢?」名門門主無箏先生掩袖、倒酒、舉杯,美酒如血,春衫如鐵,「你也許阻止了一場武林腥風血雨,卻捨棄了你自己!」
我和李浩忙完工作后,離開巴士,開始在公路附近轉悠。
「那戶人家,就是魏王府。李泰有心速成,為了在一個『不可能的時間』完工,給皇上驚喜,在長安城秘密招募了三百多名貧寒的秀才,讓我們服食『春雨』,才能日以繼夜地趕工,不知疲倦。我親眼見到同伴吐血慘死,見到他們腐爛的屍體,無人認領的墳冢……」
白衣人做出一個「請」的姿勢,開始倒酒。癆病鬼聞到酒香,喉頭動了動,似乎很久沒聞過這樣的好酒。
這時,華山眾人趕到了。在一群風姿卓越的少年中,最醒目的卻是一個紫衣女子。
李浩白了我一眼:「你就一直這麼自我安慰來著?要不是小學小刀劃破動脈住院,你也不會知道自己是AB型RH陰性血。有多少人特地查過自己血型,又有多少這種血型的人在獻血時間段,剛好在急需的血站附近?
「回來!」只聽一聲呵斥,雨中出現了一個模糊佝僂的身影,像是長期咳嗽所致——是阿莫!
李浩是我們局唯一一個法醫,技術精湛,業務過關,就在我隔壁的法醫科,因為工作的原因,平時很是寂寞。我們去年一起經歷過某起凶宅連環殺人案,成了鐵哥們。這次局裡警車緊張,我就是借的李浩的破捷達去辦事。
沈素手踉蹌站起,汗濕的手緊握著,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彷彿他面臨的是另一座懸崖峭壁:「……一多謝盟主救命之恩!師父他老人家說門中有事,召我回去。」
那天,陳志林給我打電話時,正在秋天的尾巴上。
一時間,眾人心神俱震,沒有人敢說話。
陳志林本來只是一名普通的外科醫師,因為醫療事故輾轉了數家醫院。最後一次失業后,他坐在醫院大樓外病人來往的台階上抽煙,抬眼就看見一位戴深藍色寬沿軟帽的年輕人。年輕人帽沿遮住眼睛,聲音低沉好聽:「有人告訴我,陳醫生私下留存了所有工作過醫院的病人電子病歷記錄。」
「我是軒轅山寨的一個小山賊,聽說江湖新秀擂台好玩,就來圍觀了,沒想到——比我想象中的更好玩。」小姑娘嬉皮笑臉地拱手,「微生易初,好久不見。」
「快說『不』,說他誣陷你啊!」郝狀狀急了,用力拉了拉微生易初的手臂。
「誰說只有勝利才有朋友?」郝狀狀沒心沒肺地說,「我打架經常打輸,輸了就認,沒覺著沒尊嚴。倒是別人冷漠,你更冷漠,冰塊遇到冰塊,怎麼會有朋友呢?」
所謂長老,人卻並不老。江湖新秀擂台向來參与自願,不過,天下武林聯盟會推舉幾位聲名顯赫、武功高強的人物作為評判見證。
這是一次精巧而冒險的犯罪,用黃隊的話說,犯下的重罪足以讓實施者毫無疑問判死刑。是什麼東西,驅動他們實施這樣的犯罪?是什麼樣的的暴利行業,能讓這個組織不惜重罪涉足?
「人的一生要打很多擂台,有時對手是敵人,更多時候,對手是自己。」微生易初朝沈素手道,「你的確在三年前殺過人——
假設你有數以億算的資產和一顆亟待衰竭的心臟,全球的醫療資源都找不到適合你的新鮮適配心臟。現在一位戴著藍帽子的年輕人按響了你的門鈴,彬彬有禮地告訴你,你不用擔心即將來臨的死亡,因為他們已經為你找到了一顆適配心臟,新鮮、完全匹配,甚至可以同時換掉你正在急速衰竭的腎臟。對方給開出了幾乎不可能的天文價碼,九*九*藏*書請問你會答應嗎?
「他的手虎口光滑,右手中指卻長了繭子,那是讀書人的手。」微生易初揚眉一笑,「他根本不會武功。」
李浩眯著眼睛湊過去東敲敲西摸摸。那是一輛非常普通的橘黃色巴士,行駛在市區里沒有任何人會多看它一眼。車窗里垂著藍色打褶的遮光窗帘。車內光線非常暗,但整個設置大體和普通公共汽車沒有區別。此刻它沒有在市區行駛,而是安靜地停在林中一小片空地中,車頂覆蓋滿了色彩鮮艷的落葉,有一種詭異的美。
「胡說八道!」郝狀狀生氣地跳出來,「明明是你想殺人滅口!」
他的兒子叫小可,今年六歲,總愛穿一件天藍色小熊套頭毛衣,漂亮水靈的黑眼睛。他很愛吃糖,偶爾來一趟醫院,總是吮著白胖的小手指向護士姐姐們討糖吃,笑容甜甜的。
微生易初點點頭,話鋒一轉:「三年前的擂台上,有一個少年意外身亡,你知道這件事嗎?」
客棧外,天已大亮。
陳志林笑著比劃:「兩隻小蜜蜂呀,飛到花叢中呀……飛呀!飛呀!其實就是石頭剪子布,那邊柜子上有罐糖,贏了的人可以吃一顆。」
山裡十八彎,地圖上的直線看著距離不遠,繞路之後就不近了。中途加了一次油,李浩的小捷達才最終支撐到了目的地。這是某著名風景區主峰的後山,透過明凈的車窗可以望見延綿起伏數公里的山巒。正是秋天,旅遊用的盤山公路兩旁鋪滿了明黃和鮮紅的槭樹落葉,仿若油畫。李浩把車停在公路邊,我們順著小道穿過一小片密林,終於看到了停放在林間空地中的巴士。
「虱子?兇手一定是個邋遢鬼吧!」
沈素手看清來者,全身冷汗濕透:「……微生盟主!」
李浩睜開半眯起的眼睛,慢慢說:「我也聽說過,確實有跑長途的老司機在油箱見底,又實在沒辦法加到油的情況下,往油箱里加水。因為水比油重,加了水,油會浮起來,車子又能跑路了。不過這樣做太傷車,容易熄火,不常有人用。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說,我們假設這輛巴士當日從市區出發,因為突然發生的交通管制必須繞遠路,導致中途油箱沒油了。它綁架了一車乘客,不方便去加油站,因此開車的人把乘客的血灌進了油箱里,一直把車開到目的地。」
山間溫泉霧氣朦朧,沈素手正享受地沉入水中。對於一個剛打勝擂台的人來說,最愜意的事情,莫過於洗一個熱水澡。
「你不是朋友。」微生易初認真地說,「是兄弟。」
老趙啞著嗓子笑了:「哎,其實我不相信因果報應的。這架飛機沒有飛太遠,就在B市遠郊上空爆炸了。我們現在就在爆炸現場,滿地都是直升飛機殘骸,犯人屍體也找到了。」
因為,江湖上只有一個門派叫名門。
阿莫卻沒有動。半晌,他終於道:「我還有事情未完,不能隨將軍回刑部。請給我三天時間。」
阿莫轉頭,最後看了身後一眼,滿臉愧疚的熱淚,隨即朝山下走去!
我意識模糊,肌肉麻痹,想說點安慰的話,試了很久蹦出的第一句話是李浩的至理名言:「死是什麼?不就是……去和拿破崙、凱撒那種大人物共聚一堂嗎?」
「不,我考慮的不是這個問題。」李浩搖頭,「在這十七個人中,AB血型的人是不是太多了一點?」
阿莫的眼裡湧出淚水,「……殺了我。」

他是個少年君子,秀逸俊美,本是今年擂台奪冠的熱門。但自從兇案發生之後,他整個人便消沉了——幾天前他還是江湖上冉冉升起的新星;現在,卻成了一個斷手的廢人。那血淋淋的不僅是身上的傷,更是希望的摧毀。
一輛普通的公共汽車油箱加滿是170升,我們發現的油箱底部的殘血,不算蒸發量,還原成血漿至少有30升。一個成年人的全部血液量大約在4到5升——也就是說,這個油箱里,至少裝著6位成年人的血。
掌柜的撓撓頭,一隻虱子掉了下來:「他還預交了三天的房費么,總不能趕客人走。」
沈素手摩挲著自己的手掌,殺過人的手有隱隱的血腥味,像雨後的落葉帶著腐壞的清香。江湖上每天都在死人,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廝死了,沒有多少人會關心。而且,他將現場處理得很完美。
「你說什麼?」尹幼玉神色大變。
「你早上拿著這份資料去見黃隊了?他怎麼說?」
「……我永遠忘不掉,」沈素手雙目血紅,風度蕩然無存,「那日在擂台上,我的視線已經被血糊得模糊,看不清周遭的眼神,但巨大的同情還是將我包裹得喘不過氣來!我必須勝利,只有勝利,才有尊嚴,才有朋友!」
受害人都是當天擂台的勝出者,兇手殘忍奪去的,恰好是他們能使出絕技的地方——指、手、腿、甚至是肩。而且傷口的形狀極其恐怖,不像刀劍砍伐,倒像是鋸子鋸的。
有微生易初在,沒有人敢動。
經過排查,果然有這樣一架私人直升飛機,並且這架飛機現在停在B市!
「您願意來黑山精神病院工作嗎?」
「看不出來。」我搖頭。
「那個死去的少年,你可認識?」
手術結束后,手術台和設備被移走,座椅重新安置上去,清理車內痕迹。因此當我們再一次看見它時,這隻是一輛停放在林中空地的橘黃色巴士而已。
沈素手臉上露出不安的神色,不料,微生易初只是俯身把包袱撿起來,遞給他:「拿好了。」
「肖桐,二十三歲,RH陰性血……」他翻著病歷表,「別緊張,我們慢慢聊。剛才你表哥說,自從你被前女友拋棄后,就得了抑鬱症?」

「肖桐,你有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李浩側過頭看我,他似乎在從自己的方向思考某個問題,「為什麼油箱里的血液沒有凝固?」
這是陳志林口述的,加入藍帽會的契機。從此他開始為這個組織尋找能夠滿足對方所需要的器官來源。
尹幼玉也是驕傲的人,卻幾次被冒犯,直到阿莫的身影消失不見,她終於冷冷哼了一聲,單手提起早已癱軟在地的沈素手:「告辭!」
兩人伸出手來,雙掌一擊,都是樂觀大笑。
半晌,他吃力地重複了一次:「我有一張狀紙,要交給尹將軍。」話一出口,涼風入肺,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出的血中帶著臟腑的碎塊,觸目驚心,「……我必須為三百多條人命討回一個公道!
「啊!」郝狀狀差點沒跳起來,「這個人身上藏著大秘密呢!你就這麼讓他跑掉?」
阿莫眼裡慢慢湧出淚光,像淤泥中流過的一條清澈小溪,他側頭吐出一口鮮血,彷彿吐出了這麼多年的積鬱。
郝狀狀瞪大眼——不做武林盟主了?這,這才是意氣用事啊!
沈素手面若死灰。
隨即,他的目光落到不遠處的包袱上,剛才沈素手滾下石階時,隨身的大包袱也散開了。
因此,黃隊決定對現場進行再次勘查。

一、擂台

「在那個擂台上,你親手殺死了有底線的自己。」
兩天後,我頂著黑眼圈從黃隊辦公室出來,把一份列印資料扔在李浩面前:「這三個月以內,發生在A市及其周邊的失蹤事件一的一部分。」
樓下的議論聲和笑聲隱隱傳來,沈素手孤獨地將自己緊緊裹在被子里,睜著眼睛。
1、B、C兩個機場連成一條直線,中間一定會經過A點。
「手?」郝狀狀疑惑地摸下巴。
人群一陣議論喧嘩。
「這件事,你要問沈素手。」微生易初甚至沒有看一眼地上的人,「也要問幾名受害者。」
他微笑抬步:「另外,我在沈素手的胳膊上,看到了一個奇怪的烙字——似乎,是一個『鬼』字。」
「那個癆病鬼啊!」老闆娘臉上頓時露出輕蔑,「在房裡呢。人都快死了,還每天要兩斤肉,喝一壺酒!哼。」
山風與林木和鳴,春天的嫩芽剛鑽出枝頭,雖然寒冷,卻沒有斷絕希望。眾人都是一震。
或許真的有這樣一個組織存在。他們的行蹤遍布世界各地,為能接受那個天文數字價碼的富豪們,尋找最健康適合,排異反應最小的移植適配供體。只是不幸的是——這些適配供體不巧都還活著。

十二

「我們目前只能這樣認定。」李浩搖頭,他此刻剛從屍體停放的醫院回來,有些疲憊地仰倒在轉椅上,「但是屍檢的結果,你猜怎麼樣?AAH——急性造血功能停滯。也就是說,李絲絲的身體因為某種原因,短期不能再造血了。」
「咦?」郝狀狀不由得訝異。江湖少俠們很少缺錢,但也很少這麼有錢的。
「第一個是千華門的東方錦,掉了食指;第二個是浮雲樓的張諶,丟了右腿;第三個是崑山派的潘惠,少了半邊肩膀;第四個……」不知是誰顫抖著曆數兇案。
李浩就大量相似血型的問題提出了一個大胆假設。器官被取下後生存時間幾乎不超過二十個小時,並且需要在低溫下通過特殊的營養液保證循環。即使這樣,依然不能保證器官運送到手術台前絕對純活。這個組織必須為自己已經在進行手術準備的客戶提供備用器官——萬一最合適的器官中途死亡,能保證手術正常進行。失蹤人員中A、B和O血型各三人,說明他們至少額外準備了兩樣備用器官。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是一個家庭同時失蹤,因為和最適配移植對象條件的親人,很可能是其次適配移植供體。
「其實,我們三年前就認識,你不記得我了嗎?」阿莫認真地用灰眼珠看著沈素手。
我目光掃過蹲在面前的小不點,聲音忽然有些抖:「我認識,陳志林的兒子……」
「你在哪裡?」他聲音有些急。
臨近窗子的桌上,有一大盤肉,切得厚薄均勻,整齊擺著。
郝狀狀蹦了出來,指著微生易初:「開始老子覺得,你今天很衝動。但再想卻不對!
沈素手想要阻止,卻來不及了。
「更關鍵的是,他說過自己是來複仇的。」微生易初將碗中酒一飲而盡,「仇沒有報,他怎會走?」
我還想多活幾年,趕緊指著資料把話題拉回來:「你覺得這有什麼問題?」
「魏王於你有深仇,再加上三百條人命的證據,罪大惡極。」無箏先生呵出一口白氣,飄渺難以捉摸,「但,這些還不夠。」
阿莫咳嗽著問:「你說什麼?」
警車比李浩的破捷達好一些,依然一路顛簸。盤山公路兩旁的樹葉已盡數落光,只剩下細瘦筆直的樹榦,直指蒼天。我毫不費力地走到到巴士發現的現場。車還留在原地,頂棚用藍色防雨布蓋著。巴士的前後門都開著,黃隊靠著車身抽煙,李浩戴著白手套,帶著幾個同事檢查什麼。
「我的武功微末,怎敢與盟主動手?」沈素手本來就俊秀非凡,此刻臉色蒼白,聲音顫抖,讓人不能不相信他遭受了巨大的痛苦和驚嚇。
AB型RH陰性血在普通人群中只有萬分之三的分佈比例,血庫最稀缺的血源。我有點不明白:「萬分之三並不少啊,我們國家有十三億人,基數大著呢。」
「我叫微生易初。」白衣人極隨意地說,「能喝一斤。另一斤是你的。」
這片平地適合直升飛機升降,並且有直升飛機在近期升降過!
Sav Hi to MR.Xiao
「問題就在於沒有啊——沒有任何登記,也沒有任何公交公司說丟了車……真是奇了怪了,像憑空變出來的一樣。」
他滾燙的目光落到尹幼玉手上的狀紙上——那裡,還有個巨大的秘密。
就在我們說話時,小可已經搭著小板凳去把柜子上的一糖果罐抱下來了,吮著指頭站在門外,烏黑漂亮的眼睛盯著我。
同一天的早上,三十九歲的趙睿登上了公司租賃的旅遊巴士。那是一輛橘紅色的小型巴士,茶色玻璃,看不清車內景象。約定巴士來接他的時間是八點整,七點五十五分趙睿走出家門,深呼一口早上微涼的空氣時,這輛車正好停在他面前。前門打開,一名戴深藍色寬沿尼龍帽的工作人員探出半邊身子,喊他的名字。
「你一出現我就明白了——不過,心裏想什麼都寫在臉上的人,哪個時代都不多啊!」陳志林坐在我旁邊,一如我們初遇時的謙和。他一邊往我手腕上扎取血用的塑料管,一邊陪我說話,「就個人來說,我很喜歡你。弱小、單薄、咬定了一條線索堅持不放,最終竟然真的找到了我。其實肖警官,你作為弱者,在這個案件中所作出的無力掙扎,實在是非常令人賞心悅目。」
那個我們想漏的地方,是巴士本身。當發現油箱里的血液時,我們首先想到的是車裡的乘客失蹤了,因此甚至把附近的土地都翻了一遍,尋找埋藏屍體的痕迹。在我們挖土時,油箱已經被取去法醫科檢驗了,而警犬依然對著這輛橘黃色的巴士狂吠不止,彷彿巴士帶著某種未知的恐懼力量。其實是這些嗅覺靈敏度遠遠勝於人類的朋友,聞到了來自巴士自身的血味。
世上只有人能殺狗,狗,能殺人嗎?
「郎中說,是那位兄台身體原本就不好,積勞成疾,吐血不治。」
「小蟲『春雨鋸』,以『春雨』為食,能替人咬去中毒的腐肉,才由此得名。」微生易初負手從容道,「它正是世上唯一能解春雨之毒的方法!」
貞觀十七年,「寵冠諸王」的魏王李泰終於黯然離開長安,被貶往封地均州鄖鄉縣。
從那天起,我每個周末都來一次精神病醫院,和陳志林「聊天」。他是個很擅長拉近心理距離的人,對人親切溫柔,輕言細語,彷彿聲音重了一點,病人的神經會承受不住。他告訴我,自己因為曾經出過醫九*九*藏*書療事故,輾轉幾家醫院都不能被長期聘用,最終只能這裏落腳。不過雖然是私立醫院,但是專業對口、兒子也能在附近小學上學。
癆病鬼一邊咳著,一邊遲緩地找了個邊角無人的地方坐下,對掌柜的說:「來一斤燒酒。」
「你確定?」
開賽以來,每天都有人出意外。
目擊者說,一位穿著白毛衣的少女獨自在露天被拆掉圍欄的一側站了很久,隨後身子直直前傾,斷線蝴蝶一般墜下。
也就是說,這輛車本來停在其他地方,被人拆卸后,分成零件運進了這盤山公路旁的林間空地中,重新組裝起來——這麼做簡直毫無道理。
他神經質般地衝過去揮出一拳,將阿莫打翻在地,對方痛苦地蜷縮不起,毫無還手之力。沈素手眼底殺機一閃,拔出腰間的長劍,猛刺了下去!
但微生易初並沒有開口解釋的意思。
此刻,幾人正聚精會神地議論最近發生的怪事。
毫無疑問,這裏發生過一起凶殺案。
為了這個案子很多人好幾天沒睡了,我抬頭一看,個個都鬍子拉碴的,做筆錄時房間內瀰漫著煙霧,煙味嗆人。我實在受不了這種環境,出門去透氣,李浩也隨即跟了出來,靠在我旁邊的牆上。
失蹤已久的李絲絲突然出現在一棟大樓第九層的露天陽台上,並且從那裡跳了下來。
「那是怎麼回事?」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阿莫皺起兩把稀疏的眉毛,不像在說假話,「我只是個書生,不會武功,也從來沒有參加過擂台。」
大狗聽話地收起獠牙,放開沈素手,迅速跑了過去。

「微生易初竟然一時負氣,拂袖而去!實在讓人大失所望……」客棧里,說書人長嘆一聲,「各大門派商量了好多天,也沒選出新盟主來——江湖中還有誰有那樣傲視群雄的武功、一言九鼎的威望?如今群龍無首,各門各派互不服氣,只怕讓『名門』那些邪教又有可趁之機!」
「他們是兇手。」我慢慢說道。
空中又淅瀝下起雨來,彷彿蒼穹之手精心織就了一張狩獵大網。沈素手驚恐地指著阿莫,彷彿看到了鬼一樣。
只聽微生易初一聲喝斥,郝狀狀的身子不由得搖晃了幾下,這才反應過來,春天怎麼還會有梅花?立刻用力捂住自己的口鼻……與此同時,沈素手已經拔腿就跑!
怪石嶙峋,山間樹枝像枯瘦的手臂,不時斜伸出來。他沒跑幾步,身後卻突然有一陣融冰般的暖意洶湧向四肢百骸。沈素手回過神來,才發現那不是春陽萌發萬物,而是掌風!而同一瞬間,他已被微生易初擒住!
我內心詛咒了李浩一萬遍。
「肖桐,立大功了啊!」老趙拍拍我的肩膀,「很久沒有和B市那幫人聯合出警了啊——到時候帶你去見那邊的頭兒。」
有沒有一種可能,飛機爆炸前,戴深藍色軟帽的年輕人早已在湖泊上空跳傘離開了。我們現在發現的女性肢體殘骸,是另一個人——其實這架小型直升飛機不止搭載了一名乘客。
《括地誌》是魏王李泰編纂的一部地理書卷,恢宏浩大,囊括大唐貞觀十道、三百五十八州、一千五百五十一縣的山川、地質、城池、歷史。分道計州,編輯疏錄,由許多文人士子參与編撰,是貞觀年間一件大功業。李泰也因為編撰《括地誌》深受皇上寵愛,被朝野內外稱為「寵冠諸王」。
這些天他一直不曾合過眼,死死盯著虛空中的黑暗,手指忍不住發抖……
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卻有種想哭的衝動,說一句謊話有那麼難嗎?
因為種種以上的原因,導致這些記錄要麼不受重視,要麼因為無法偵破而一直懸而未結。
「兇手不可能是沈兄。」微生易初從容說,「因為,他,就是三年前死去的少年。」
「阿莫傷人不假。」微生易初從容道,「但若沒有他的『行兇』,只怕這些人活不過三年!」
「只是我的個人猜想。」我仰倒在他辦公室的黑色破真皮沙發上,「黃隊親自帶隊成立偵破小組,名單下午就公布了,不關我的事……你讓我也睡會兒午覺。」
「不客氣。路上小心。」他禮貌地笑了笑。
那是一頂深藍色寬沿軟帽。
青山的監視設備並不完善,不是所有街道路口都有攝像頭。這輛幽靈巴士似乎掌握了所有攝像頭的安放位置,總是在監控畫面一角遠遠地模糊地一閃而過,我們因此得不到司機的具體信息。只有一次,它從出城收費站路口經過時,我們再一次從收費站的監控中看到了這輛車的近貌。車窗搖了下來,遞出一張偽造證件。坐在司機的位置上的一個戴藍色寬沿尼帽的年輕人。帽沿壓下來,只能看見勾勒出一個意義不明笑容的嘴角。
這不是什麼大事,讓景區管理方請拖車拖走了事。可是請來的拖車竟然無法工作,因為通往空地的羊腸小道太過窄小,不大量砍掉小徑周圍的樹木,重型車輛根本無法通過。既然拖車不能進樹林,那麼這輛巴士是怎麼進去的呢?出於對案件的謹慎,片區民警把這件事向局裡彙報了。黃隊讓我去現場勘查勘查,沒有問題就砍樹拖車了事。
微生易初一腳踢向地上長劍,沈素手駭然後退,但劍鋒已劃破他的衣襟!
但如今,擂台似乎被一層神秘的陰霾籠罩著。
準確地說,油箱里的不是半箱血,而是小半箱氧化腐敗而膨脹的深黑色液體。油箱蓋子一直緊蓋著,蒸發量小,因此並未完全乾涸。油箱打開的那個瞬間,空氣里就立刻出現了強烈的有機物腐敗的刺鼻氣息。
「依然有3個名額空余。」
「我隱約覺得不對,有天我稍微得了點空,無意間看到一個小廝在東家的後院里挖著什麼,我悄悄跟過去,等看清楚土裡的東西,頓時止不住嘔吐出來……那是早已腐臭的屍體,臉孔還模糊能看出,是不久前失蹤的人。
微生易初走下山,千峰萬嶺險峻,薄暮卻讓它們多了些親切溫暖。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又在山澗里洗了洗手和臉——雖然不是金盆,但洗凈了一身塵埃,連眉宇間的思慮彷彿也洗去了。
那時,雪花飄零,天地純白。
微生易初笑了笑,似乎並不准備接這個話題。
微生易初整個人沐浴在細雨之中,神色如遠山:「我的確與阿莫有惺惺相惜之意。」
「因為你不是我們科的。」我說。
名門門主無箏先生倚著暖爐的一點火光,藍衫如血染,看過那張狀紙,輕聲嘆息。
沈索手說不出話來,兀自顫抖。
我推開出租屋的玻璃窗,冷風夾著雪花灌進溫暖的室內。桌面上的晨報被風吹起來,滿屋亂飛。我順手抓起一張彩頁,上面是一篇關於澳大利大古雅傳統的首都阿得萊德的介紹。那邊正是初夏的天氣,陽光明媚,鮮花盛開。
所以,他才有春雨的配方!
難怪阿莫說三年前就認識沈素手時,沈素手會那麼害怕,甚至想要殺人滅口——那是關於他身份的,最大的秘密!
「已無大礙。」沈索手笑得有些勉強。
江湖向來正邪不兩立,但所有人都看見了阿莫眼底的熱淚,見到了微生易初的義氣和決斷。
阿莫站立如磐,任由雨水滴在他乾裂的嘴唇上。
正當沈素手閉目回想,舒適地嘆出一口氣時,他感覺自己的耳畔,突然伸出另一隻手來!
「阿莫的故事天衣無縫。」幾點陽光碎在微生易初的白衣上,如同金絲鑲雪,清透明晰,「倒是沈素手的故事,有幾處破綻。」
趙巧巧的敘述和幼兒園教師的區別在於,她肯定地說藍帽子是個男人,而後者卻說戴藍帽子的是個女生。
奶油黃的牆,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建築風格。我坐在光線陰暗的走廊的長凳上,透過門上小窗戶看李浩和裏面的人嚴肅詳談。半個小時后他推門出來,示意我進去,低聲道:「想不到人還眉清目秀的嘛。」
另一個說:「聽說他們都中了迷|葯,什麼也記不清了。」

二、阿莫

「微生盟主,你這是做什麼?」尹幼玉沉聲喝道。
「不……」沈素手臉色發白,「不是這樣!」
「又是這個戴著深藍色軟帽的年輕人!他到底是誰?男人還是女人?!」
「昨日剛下過雨,路滑不適合下山。」微生易初將他扶起來。那雙鳳眼裡盛滿陽光,從容坦蕩,給人希望,彷彿也能將人心底的秘密都照亮。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油箱血液中發現的抗凝劑使用的是肝素而不是檸檬酸鈉。參与綁架的人中有醫生,他可以輕易獲得肝素。
油箱內的血量至少有30升,就意味著這十七個人中,至少有六位是並不常見的AB型血。
「回局裡,找一張省航線圖!」
「深山裡的巴士,停在完全不可能開進去的林間空地,油箱里沒有油,只有半箱腐敗的血液,沒有乘客,牌照是假的……」秋日靜好,李浩躺在他解剖室最鍾愛的停屍台上遵循慣例準備午睡。他把手中的報紙遞給我,「你看看,像不像是『幽靈巴士』,一致認為鬧鬼了。」

這時,門口突然傳來敲門聲。
可是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因為在陳志林住的小區我遇見的那個年輕人的聲音確實是男聲。直升飛機的註冊資料是假的,我們無法判斷這個人的真實身份。年輕女子可以化裝成少年,不過要模仿低沉的嗓音卻沒有那麼容易。
一輛橘黃色的巴士緩緩駛向主城區某幼兒園。正是放學,家長們牽著孩子出走園門,笑聲柔軟了夕陽。漸漸孩子走光了,只剩下一名年輕老師陪著一名叫周小穎的小女孩孤零零地留在門口。
「誰?」沈素手驟然睜眼,看到水中那張臉——冷汗頓時從他的背後流下來,他顫抖著想要抵抗那隻伸過來的手,卻感覺一股大力將全身制住!
「肖桐,你看這些樹枝的橫斷面,是不是太整齊了一點?」他問我,「像不像被直升飛機的螺旋槳斬斷的?」
施行手術的場所很多,為什麼藍帽會選擇費盡精力在密林里藏匿一個移動醫療車?它這樣做需要一個理由。
「那也就是說,是累死的?」郝狀狀氣憤地說。
名門要在三更殺一個人,沒有人能活到四更。毒藥、點穴、暗器……名門要是稱第二,江湖上絕沒有人敢稱第一。
「是我。」
說還沒有說完,電話被掐斷了。陳醫生不知什麼時候重新出現在了我身後。他越過沙發,俯身從我手中取走手機,按下關機鍵。陳醫生還是那麼溫和:「只是放鬆肌肉的葯,剝奪你的反抗能力,肖警官不要擔心。」
沈素手突然渾身哆嗦,彷彿被往事緊緊扼住咽喉,喘不過氣來。郝狀狀立刻發現了他的異樣:「哈,看你的表情就是認識的了!」
如前所述,這是景區人跡罕至的後山。一面臨著車輛稀少的盤山公路,一面是茂密樹林。我往樹林深處走了十分鐘,上山的坡度變緩,出現了一塊小平地。平地是岩石地面,只長了幾處低矮的灌木類小樹。我們在空地中站了一會兒,李浩忽然蹲下去,撿起一根地上斷裂的樹枝,又拿起另一枝,若有所思。
「啊——!」
不知道為什麼,微生易初一進門,屋子裡的寒冷似乎無形中被驅逐了許多。
「多……多謝!」沈素手伸手去接包袱,衣袖一動,清涼的山風中,頓時有一陣梅花幽香傳人鼻端。
然後這輛巴士駛出了我們的監控範圍。
「去弄點熱水來。」微生易初朝郝狀狀說,隨即把阿莫扶起來,渡過去一點內力。阿莫咳了幾聲,虛弱地睜開眼睛。
「誰?」沈素手驚恐地睜大眼睛。
「什麼都沒問出來。」我嘆了一口氣,「如果真有一個黑暗中的綁架組織,在7月24日那天綁架了包括趙睿在內的十四個人,我們找不到任何作案動機和線索,他們甚至沒有提出贖金。這些被綁架的人都死了嗎?他們的屍體在哪裡?他們的身上到底有什麼東西,是這個組織不惜犯法一定要得到的?」
卻是一旁的微生易初開口了:「可以。」
「不是,螞蟻只聚集在毛衣最下部的一個點上。如果按照穿上衣服的視角,就是李絲絲的后腰上。我把毛衣仔細檢驗了,發現那一點上沾了融化的糖水。你想過沒有,如果李絲絲是他殺,她跳樓時身邊為什麼一個人都沒有?我們都錯了,她身邊有一個人。這個人站在欄杆后,個子比欄杆矮,因此目擊者看不到。這個人愛吃糖,並且愛吮手指。他用沾了糖水的手推李絲絲時,糖漿留在她的毛衣上了。再結合手指的位置——肖桐,你身邊認識愛吃糖和吮手指的小孩嗎?」

三、烙字

簡介中附了一張國內遊客走出當地機場的黑白照片。熙熙攘攘的人群,拖著各色旅行箱,笑容鮮活燦爛。我的目光停留在照片一角。
「只有朋友才能誤解我、中傷我、背棄我。」微生易初挑挑眉,「路人不能。」
「混賬!」郝狀狀忍不住罵了出來,「爭一口氣真的有那麼重要嗎?把自己的性命搭上,也要害那麼多人?」
微生易初負手而立:「你告訴我,你當時年紀尚幼,隨著師兄們前來擂台,並未參賽——這,是你的第一處破綻。兇案發生后,我已飛鴿傳書詢問過各門派掌門,了解你們幾名受害者的情況。你入門的時間,是兩年半之前。三年前,琅琊派中根本沒有沈素手這個人。」
好在微生易初好似並未注意他的異樣,只坐下來關心地問:「傷口恢復得如何?」
李浩不知道從哪裡晃出來,手插在白大褂里,涼涼地看了我一眼:「他去不了。熊貓血還想到處蹦躂?——我向局裡建議了,這次行動肖桐同志負責後勤工作。」
他把我從沙發上扶起來,咬牙切齒:「肖桐,下次老子再聽你這麼說,直接把你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