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鏡
他彎下腰，在碎片中找到了幾張皺皺巴巴的照片，像是和鏡子一起被封在壁爐里的，最大的一張照片上是一家四口的合照，黑白照片上年輕父母左右分立著一位男孩和一位女孩，女孩年齡稍稍大些，但嘴唇發白臉色陰沉，身體好像不太好的樣子。再看兩位家長的笑容，都笑得很勉強，倒是最小的孩子一臉燦爛，咧開嘴露出僅剩一顆的門牙。
我禮貌地喝了一口：「好香的茶啊！」雖然不懂茶葉，但也嘗得出這茶葉價值不菲。
畢竟和老鍾也相處多年，知道他家裡全靠他一個人賺錢，負擔挺重，而老袁賭債逼得急，有時候說話還挺不順耳的，所以老鍾想整整他，沒想到他會摔死，乾脆就把這事往鏡子上推了。
難道是馬先生在說謊嗎？他為什麼要騙我呢？不止騙我，還騙了很多人，從他太太死去的那天開始。
我終於說出了埋藏在心裏已久的念頭：「老袁是被你害死的吧！我看過裝吊燈的地方，如果不是有人卸掉了所有支點，吊燈根本不可能掉下來，而當時只有你和老袁兩個人在這房子里……」
「那面鏡子總共碎過三次，可每次都完好如初地回到我家裡，而它每碎一次，我就失去一個親人，所以我才將它封在了壁爐里，在壁爐上雕了桃花鎮邪，希望在我有生之年不會再看到它作惡，可是沒想到，那個房產中介來勸我把房子賣了，說買家會請道士作法，不會有問題的。我輕信了他，而我也抱有僥倖的心理，想結束這個壓在我心裏多年的噩夢。誰知，如今還是出事了……」
一個大胆的假設閃過我的腦海。
老鍾看了半天，嘆了口氣：「鏡子是有些年代了，可惜不值錢，害我白開心一場。」
老鍾不舍地吸完最後一口煙，來回碾踩了幾下，沮喪地低著頭：「我該走了。」
回眸深夜中的老洋房，告別了可怕的詛咒，它終於恢復了原本的恬靜，如盼子歸來的母親般，等待著下一個家庭的到來。我想我會竭盡所能，以我的專業為它和它的新主人營造一個幸福之家。
兩夫妻嘀咕了半天，支支吾吾地說出一句：「這屋子以前死過人。」
一想到這面鏡子給自己造成的傷害，怒氣就衝上了馬先生的頭頂，他掄起一把椅子砸爛了它，希望浸染過兒子血肉的鏡片，連同厄運一起離開他的房子。
沒等我把話說完，老人就打斷了我：「你們動過那面鏡子了？」
這時，一個電話幾乎讓我瘋狂，它徹底堵死我的調查思路。
一見到我，老鍾就跺腳埋怨道：「誒——！我說那鏡子邪門不能砸，你偏要砸，現在出事了吧！」
「家裡出事之後，我就一直在研究這些書。」馬先生給我倒了杯茶，「這是我這兒最好的茶葉了，你別嫌棄。」
是老鍾打來的電話，他驚恐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來：「小王，那面鏡子回來了！」
聽了照相師的話，馬先生立刻備車，六十年代在上海行醫的洋大夫不多，且路途遙遠，馬太太也執意要去，於是夫妻兩人將家事以及小兒子銘宇交付給老媽子，匆匆帶著女兒趕去就醫了。
「我知道。」我給老鍾發了根煙，打算在他去警局前，告訴他當年馬家的慘劇的真相。
我身為工頭，以工期為重，既然老鍾不願砸，我就讓另一個工人老袁把鏡子砸碎了裝袋，丟進建築垃圾場。
「好好乾活！別成天整這些怪話，聽起來慎得慌。」我對老鍾說。
我被壁爐里飄出的煙灰嗆得連連後退：「幹嗎要把一面破鏡子封在這個壁爐里？」
如果她沒有做什麼虧心事，又為何要道歉呢？我猜當年銘宇的死，不止是女傭看管不利這麼簡單。當年，一定是女傭在鏡子上動過了手腳。
一個月以後，九歲的女兒雋茹突然得了重病，連續五、六天的高燒不退，吃了大夫開的藥方，可一點效果都沒有。雋茹迷糊之中儘是說些奇怪的話，有時突然在睡夢中大喊：「別抓我！別抓我！」
馬先生抬起頭，緩緩向我道出了那段刻骨銘心卻又不忍提起的往事來。
她真的瘋了嗎？還是為了逃避責任故意裝瘋賣傻呢？找她談談，或許會有所發現。
「我弟弟曾經也得過類似的病，就是因為耽誤了治療才病死的。後來我在國外的書上看見，這種應該是肺病的癥狀，如果不及時進行治療的話，小孩子的死亡率是相當高的，你們還是趕緊帶她去看看西醫吧！」
難道真的是打碎鏡子帶來的厄運嗎？還只是一次意外的事故呢？可是干裝修這行到現在，我的工地上從來就沒死過九九藏書人，在砸碎一面鏡子后，就出事了？難道只是巧合嗎？
譚爺沉思片刻，說道：「這種情況我倒是頭一次碰到，看來你要帶她去拍一次照。」
這一天半日的上哪兒去找道士啊！馬先生經過生意夥伴介紹，請來了一位會招魂的高人，此高人住得離馬先生家並不遠，當日，就趕來為雋茹設台招魂了。
馬太太雖然半信半疑，卻對神鬼之說也有著三分相信。
六十年代，剛搬進老洋房的馬先生，為了裝飾新房，從古董店裡淘來了一面鏡子，雖不是名貴之物，但馬先生格外喜歡這種似真似幻的鏡面，泛黃的畫面有種懷舊的情調。
「那面鏡子是在哪裡砸死馬太太的？」老鍾突然問道。
雋茹日漸虛弱，心疼女兒的馬太太到處求醫，倒是家裡女傭老媽子的一句話點醒了馬太太。
「這我就不知道了，要找懂招魂的道士來才行。」老媽子說道。
老鍾摘了手套，點上一根煙，慢悠悠地告訴我：「我老家有句古話，打破一面鏡子的話，會走七年的背運。鏡子這種東西很有靈性，大多數人都以為在鏡子里看見的世界就是我們的世界，可誰知道，不是鏡子的世界里有個一模一樣的你，在看著我們的世界呢？」
女屋主忙解釋道：「可不是普通的死法，以前住這裏的一家人都死得很離奇，於是房子一直空著沒人敢住。雖然知道這事，可我們圖這房子賣得便宜，所以才買下來的。」
正討論著，聞訊趕來的屋主走了進來，屋主是一對和藹的中年夫婦，在他們新買的房子里死了一個工人，這個責任肯定是我來承擔的。
誰知老鍾一聽我的話，連連朝我擺手：「鏡子這東西可妖了，我可不敢砸。」
馬先生抱著病重的女兒，和妻子以及小兒子，一同拍了張全家福，期望這張照片能讓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
我回憶了一遍馬先生的話，答道：「是從閣樓上掉下來的。」
莫非這鏡子真的是一件被惡魔依附的器具，誰企圖破壞它，死亡就會降臨這個人。
兩次目睹了這面鏡子的碎裂，它仍安然無恙，馬先生有所忌憚，決定把這件傷心物收起來，將它塞進了閣樓里。
「既然不值錢，那就砸了吧！」我考慮到鏡子體積太大，搬運起來不方便。
我想起壁爐上的雕刻也是桃花，老鍾曾經告訴過我，桃花是辟邪之物，看來古詩「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里說到桃花時，還帶了幾分詭異的色彩。這讓我堅信，馬先生的家人一定是碰上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
「拍照？」馬先生聽得一頭霧水。
我也在旁邊瞄了幾眼，深紅色的浮雕鏡框上有幾道裂痕，鏡子一看就不是現代生產的，是那種人影照得不是很清晰的古鏡，彷彿世界萬物都會在鏡中被醜化，它反射著廳堂木框窗外的陽光，把屋子照得明亮無比，它如有生命般，慶祝自己重見光明的日子。
十五分鐘后，我站在了老洋房裡，古鏡表面沒有一絲裂痕，深紅色的浮雕鏡框比發現它時更破舊了，能看出有人刻意把它又拼了起來。我撫摸著光滑的鏡面，鏡中清晰地照出我手指上褐黃色的老繭。
一夜之間，馬先生夫婦痛失一對兒女，精神上遭受重大打擊的馬太太，卧病不起，而馬先生既要料理兒女後事，還要照顧妻子，心力交瘁，服裝廠也沒心思打理了。
說到這，老媽子突然發狂般用雙手擦著身上的血跡，在藤椅上扭動著身體，又開始反覆念叨起「鏡子」兩個字了。
「馬先生說他在走廊里砸過一次鏡子，可能是那時候留下的，也可能是他砸太太時弄壞的痕迹。」我試圖站在馬先生的角度思考他弒妻的動機，女兒因為妻子的迷信而耽誤了治療時間，兒子又因妻子執意不肯留在家裡而發生意外，比起女傭，馬先生把更多的罪責怪到了妻子頭上，利用所謂鏡子的詛咒殺了她。
雖然對老鍾的那套東西不以為然，但是砸鏡子的時候我還是離得遠遠的，生怕沾上不祥之氣。
我問了女屋主有關前屋主的情況，知道了照片上的那家人姓馬，馬先生當年是在上海開服裝廠的，據說幾十年前就有幾百萬的身價。後來家裡出了事，他精神也不太好，關了廠搬到了郊區。因為洋房一直空關著，所以好事的房產中介輾轉找到了馬先生，勸服了很久，馬先生最近才決定賣掉這幢洋房，馬先生在房產交易的合同文本上留下了聯繫方式。
老人擰起了兩道劍眉，給我開了門：「進來再說吧！」
開工第一天，我安排read.99csw.com了兩個工人負責砸牆拆舊。
「你啥時懂這些歪門邪術了？」我揶揄著老鍾。
待水潑盡后，譚爺擦了擦汗，對馬先生說：「你女兒的魂已經招回來了，但她身體虛弱需要調理，這段時間里，你切忌不要再讓她照鏡子了。過幾天，就會慢慢好起來的。」
譚爺先是在雋茹的房間里用紅布鋪了一張桌子，桌上擺好兩支香燭，他問了雋茹的生辰八字，寫在一張紅紙之上置於紅桌，將一碗水壓在紅紙之上，隨後他口中念念有詞，把那碗水端起走到門口，轉身開始用手潑灑著碗里的水，邊灑邊往雋茹躺著的床這邊走去，他忽然怒眼圓睜，對著窗外大聲喊道：「大官歸來！大官歸來！大官速速歸來！」
老鍾再一次提醒我：「在我修那面鏡子的時候，我發現那個鏡子像是被人握住兩邊鏡框，揮舞著砸過什麼東西，所以裂痕才會很對稱。」
敢情這還是幢凶宅，我一下子就感到手腳發軟，一股寒意從我背脊直冒到頭頂。
鏡子掛在了進門的走廊上，每次出門，馬先生都會在鏡子前整理一下衣襟，低頭察看一下油光光的髮型是否完美。
拍完照后，照相師私下問馬先生：「先生，您的女兒是不是已經發了幾天高燒了？」
「哪個房子沒死過人？」我嗤之以鼻。
「我為什麼要害老袁？」老鍾打斷道。
我很好奇，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他的家人會一個接一個地離他而去呢？
「什麼？」老人大叫起來，扭曲的表情幾乎把臉上所有的皺紋都擠了出來，「那個鏡子是被詛咒的東西，沒有人可以砸碎它，破壞它，這樣做只會招來更多的厄運。」
此高人姓譚，年近花甲，身板還算硬朗。具體叫什麼已經記不清了，馬先生只記得大家都叫他譚爺。說是高人，用現在的話來講，其實也就是比普通人多讀了幾本專業書而已，他所謂的招魂術，如今的馬先生也已是了如指掌。
這時的馬先生意識到自己上了譚爺的當，但之後發生的事情，讓他的這個想法徹底改觀了。
「鏡子怎麼妖了？」我不禁納悶。
照相師是個留洋歸來的年輕人，一聽回魂這事，不由責備道：「孩子得病怎麼不去看醫生，身為人父人母居然還相信這種旁門左道，不是在害孩子嗎？」
看來一切的傳說都是真的，我心裏面隱約有几絲懷疑，不過並沒有對馬先生講，只是留下了那張他的全家福。
聽到這個消息，我心裏「咯噔」了一下，當我急忙趕到工地的時候，老袁已經被救護車拉走了。老洋房裡只剩了老鍾一個人，他像只草原上的獨狼，孤獨地蹲在出事的廳堂里，一個人抽著悶煙，腳底下散落一地染了血沫的碎玻璃渣。
「你也這麼做過嗎？」
有一次，我接下了一個老洋房改造的工程。老洋房有些年代了，內部裝修已經到了沒法看的地步。年久失修的牆角，泛黃斑駁的牆面布滿了霉點，屋子裡瀰漫著歷史的味道，傢具擺設儘管陳舊，但都是那時候稀罕的式樣，不難看出原來這幢老洋房的主人，是有錢的大戶人家。
按照屋主的要求，整幢洋房除了保留它原有的結構，其他部分全部都需要拆除翻新。
在灰土磚堆裡頭，靜靜地擱著一面鏡子，一面半人來高的古董鏡。略帶銅黃的混沌鏡面里，映出我和老鍾兩張迷惑不解的臉來。
聽完我的推理，老鍾竟然露出了一個不解的表情。
我接著分析道：「現在這面鏡子的鏡面和壁爐里發現時不一樣，明顯是今天才照著鏡框配的。這倒讓我想到了原來住在這裏的馬先生一家發生的慘劇，當時也是有人偷偷收起了碎掉的玻璃片，照著碎片的樣子配了同一種玻璃，裝進鏡框里。難怪那個鏡框上會有不少裂痕，只要一用力氣，就能輕易地把鏡框脫卸下來。就像這樣……」
「這房子里到底有什麼秘密你們沒跟我說？」這房子不幹凈，屋主居然還試圖隱瞞，現在鬧出了人命，讓我不禁有些惱怒。
在上海的虹口區，有著許多紅磚外牆的老洋房，這都是當年侵華日軍在佔領的租界里建造的。老洋房不僅承載著歷史的恥辱，也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最後我把照片收了起來，打算下次交還給屋主。我猜想照片上的一家人，也許就是賣房子給現今屋主的人吧。
「被老袁砸碎的鏡子，居然一丁點都沒事，被人又拿了回來。」老鍾又重述了一遍。
「我不知道！」老鍾額頭上滲出了汗珠，一聲不吭地往地上一蹲。
我是
read.99csw.com個做家庭裝修的包工頭，帶著手下一批裝修工走南闖北，雖然尚未發家致富，但卻有著許許多多的離奇經歷，這些故事或許是我們這幾個農民工最大的財富了。聽譚爺這麼一解釋，馬先生覺著有點道理，於是請了照相師，來家裡拍照。
那麼鏡子第三次碎裂的時候，正發生著一起謀殺，而最後一次換玻璃的人是馬先生。
兩個工人手腳麻利地把壁爐給砸了。當時造房子還沒有現代標號很高的水泥，大多牆壁以爛泥粘結磚塊為主，而這座老洋房裡的爛泥還混混合了小動物的糞便和遺骸，雖然干透了幾十年，可看起來依然噁心。
馬先生問了家裡的所有人，沒有人知道這事怎麼回事，而且這種式樣的鏡子，在當時的上海灘也很難找到第二面。更不存在有人潛入房子，特意來換鏡子的可能性。
「可我們帶她去看過醫生了，吃了好幾帖葯都不見效，連日高燒，還糊話連連。」馬先生為難地說。
我想起了那張從壁爐里發現的照片，拿出來遞給屋主：「你說的是這家人嗎？」
每個人都應為他的一念之差負責，往往是被貪念佔據的頭腦，才會變幻出那些令世人恐懼的故事來。
沒想到平日里干粗活的老鍾，一談到這種事情上邏輯就變得如此縝密。
一晃三日，雋茹的病不見起色，反而越發嚴重，整宿整宿咳嗽起來。於是馬先生再度上門請教譚爺。
我回到老洋房，在附近四下打聽著這位女傭的下落，但據說她在馬先生搬走以後沒多久，就過世了。幾個和女傭熟悉的鄰居老人告訴我，在臨終之前，這位老婦不停說著「對不起」之類的話，似乎是死亡也無法彌補生前的罪過，至死眼睛里也都是淚水。
正在處理鏡子的老袁插話道：「他沒事的時候就愛看這類書，都快走火入魔了。」
故事說到這，老人抹了把眼角的淚花，從他講述的時間來推算，其實馬先生也只有六十多歲，可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了不少，家人的離世讓一個闊氣的生意人變成了孤寡老人。
我凝視著他，說：「我讓工人砸碎給扔了。」
之後的故事我都能猜出大概了，馬先生把鏡子和他妻兒的照片一同封禁在了壁爐里，雕以桃花鎮邪。他竭力迴避這段痛苦的回憶，獨自搬來了這個小鎮，想找出所有可怕事情的緣由。
「沒準是個值錢的東西。」老鍾頓時興緻高昂，小心翼翼地拆除了剩餘的壁爐，將鏡子完整地取了出來，仔細端詳起來。
「馬先生，您放心，鏡子的事情我一定會替你查得水落石出的！」我拍胸脯保證道。
「你是說房子以前的男主人還活著？」
「其實這事我也沒有證據，但我想我的猜測應該八九不離十了。馬先生兒子銘宇出事的那天，女傭可能是在擦鏡子的時候不小心弄碎了它，因為鏡子看起來像值錢的古董，而女傭又不識貨，生怕馬先生讓她賠錢，所以她就把碎片照原樣又拼了回去。
我開始相信老鍾說的那些話了，我問他：「這種事情有沒有破解的辦法？」
馬先生聽罷，這才鬆了口氣，好吃好喝的招待之後，奉上酬金，送走了譚爺。
震怒的馬先生衝進屋子，要找老媽子算賬。寬敞的廳堂里，老媽子背對著大門，一動不動地坐在藤椅上，西下的夕陽映出她金色的輪廓。
「您不是說那面鏡子碎了三次嗎？可剛才您只說了兩次。」待老人緩和了一下情緒，我又問道。
「一起吧！」我默默走在他的身後，一起六十年代的凶殺案等待著水落石出的日子。
然而恐怖的事情再度發生了，當馬先生次日再度經過掛鏡子的走廊，鏡子又恢復如初了。彷彿這面鏡子有種可怕的力量，不屬於人類世界的恐怖能量。
馬太太不顧一切地抱起冰冷的屍體，嚎啕大哭起來，她喊著兒子的名字，但兒子再也不會回答她了。
他將戴著手套的手伸進洞里，扒下幾塊年代久遠的磚頭，逐漸地，壁爐顯露出原本的模樣來。
指關節在木門上敲了幾下，老人起身看見了我。他身材挺拔，一頭白髮打理得絲路分明，雖微微駝背，仍依稀透著幾分往昔豪門貴族的氣質。
「我聽老袁的家屬說，老袁過年回家的時候告訴他們，你賭博欠他的債一直沒還。」在施工期間，工人休息之餘確實無聊，難免有人會小賭一把，可我想不到這會成為老鍾殺人的動機。
果不其然，過了三天，我接到老鍾的電話，說是砸鏡子的老袁死在了洋房工地上。
我把手裡的鏡框一擰，輕鬆地把玻璃抓九_九_藏_書在了手中。
「誰會這麼做？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老鍾錶示不可能。
「有人修好了這面鏡子，又拿了回來。」我斬釘截鐵地說道。
這個情願孤獨終老，也不肯原諒妻子的狠心男人，比冰涼的鏡子更冷酷。
老人警覺地望著我：「你是誰？找我什麼事？」
馬先生樂呵呵地看著我，抬頭紋布滿了額頭，轉眼間，他的笑容消失了：「你把那面鏡子怎麼了？」
「請問，您是馬先生嗎？」我禮貌地問道。
老鍾的話讓我心神不寧，之後的幾天，有種不好的預感一直縈繞心頭，我總覺得會有事情發生。
誰知，還沒等我開口，女屋主連聲跟我道歉：「小王啊！這件事情都怪我們事先沒跟你說清楚，我們以為請道士做過了法事就會沒事的，可還是出事了。」
「什麼？」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弄壞這鏡子，小心報應，老袁的下場你也看到了。」老鍾恐嚇著我。
老袁死了之後，老鍾自感愧疚，覺得對不起他的家人，他主動提出了自首：「小王，但我跟你說的有關鏡子的話，可全是真的，沒一句假話。」
「洋人那玩意，據說可以把魂魄封在相片上，只要拿到了相片，你女兒的病自然就會好了。」
坐了將近兩個半小時的公共汽車，我終於來到了位於上海最東邊的城鎮，根據馬先生留下的地址，他的住所靠近當地一間著名的佛廟，所以並不難找。
她瘋了。
老人的臉上再度浮現痛苦的表情：「第三次，它莫名其妙地從閣樓上掉落下來，正巧，我太太就站在下面……」
女屋主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於是遞給了她丈夫。
如果幾十年前的事情是女傭動的手腳，那麼眼下發生的事情又是誰在搗鬼呢？
這面鏡子為馬先生的事業帶來了好運氣，他的生意蒸蒸日上，對家庭的關心卻越來越少。
我越來越覺得，這面詭異鏡子背後，需要破解的不是邪術，而是一樁人為的命案。
雋茹經大夫確診為肺炎，當晚馬先生和太太趕回家中取些換洗衣服，打算再前往醫院。
老鍾心裏很難過，覺得老袁是做了他的替死鬼，因為原本應該他砸的鏡子，是我讓老袁替他砸了，沒準我也會遭到厄運的報復。
老袁砸鏡子的時候，老鍾連連搖頭，邊念叨著不該這麼干，邊清掃著地上的碎磚石。
「你是怎麼知道的？」
「是一個想要把殺人的罪行，嫁禍給老洋房裡的詛咒。」我故意提高了嗓門，問，「老鍾，你說是不是？」
少爺的死她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不堪重負的她，精神崩潰了。老媽子舉目無親，馬先生無奈只得將她豢養在家中。
可當馬先生進門的一霎那，眼前的一幕令他難以置信。小兒子銘宇被壓在了那塊大鏡子下，一塊碩大的三角形碎片插在孩子細細的脖子上，他張大著嘴，卻已經喊不出聲音來了，早已斷了氣。
老媽子慢慢轉過頭，飄渺的視線終於停在了馬先生的臉上，用可怕的語調說道：「鏡子倒……倒了……壓住了少爺，血……全部都是血……」
「我讓你看管銘宇，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馬先生氣急敗壞地責問道。
我向老袁的家人報了喪，拿出了一筆賠償金，讓他們立刻從老家過來為老袁料理後事。我則動身趕往馬先生的住所。
老媽子對馬先生的勃然大怒無動於衷，只是一個勁地搖晃著腦袋，嘴裏反覆念叨著一個詞。
馬先生繞到她的面前，才發現老媽子身上滿是鮮血，她攤著兩隻血手，目光渙散，伴隨腦袋機械地擺動，馬先生終於聽清楚了她口中的那個詞——鏡子。
沿著一堵矮牆，我終於找到了馬先生的住所，是間只有一層的平房，房子布滿了爬山虎，被包圍在一圈矮牆之中。
我想了一個人，一個出現在馬先生故事中，而容易被忽視的一個人，就是那個監管不力導致馬先生小兒子銘宇之死的那位女傭。
穿過院子，跟著他進了屋子，大致掃了眼家裡的布置，看得出是個單身漢的房子，傢具擺設顯得比較隨意，房子主人並不勤于衛生工作，地上積了不少塵土，唯獨書架一塵不染，我走近一看，上面擺放著《易經》、《奇門遁甲書》之類的書籍。
老鍾想了想，說：「要破解這事，就要找到鏡子原先的主人，問清楚這面鏡子的來由，或者發生過什麼事情，找出鏡子上的怨氣，才能想辦法破解。」
難怪地上都是碎玻璃，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被鏡子砸死的呢。我心想。
「那有什麼辦法嗎？」
「太太，看大小姐病成這read.99csw.com樣，你說會不會是中邪了？」女傭老媽子的祖籍在浙江一帶，當地有這麼一種說法，有時候小孩子照了鏡子以後魂魄會離開身體，就會有類似雋茹的病症，高燒不退以及說些不像孩子該說的話。
「女傭本想把打破鏡子的過錯嫁禍給銘宇，誰知巧合的事情發生了，銘宇經過鏡子的時候，拼湊起來的破鏡子突然倒了下來，釀成了慘劇。害死了主人的兒子，這一打擊令女傭耿耿於懷，她永遠也無法原諒自己的過失。所以每次只要在鏡子破碎之時，她都會偷偷重新配好新的玻璃，和你一樣，她也知道如何拆卸鏡框，而馬家上下沒有人會懷疑痴顛的她，她以這種方式贖著自己的罪過。馬先生的女兒也並非散了魂魄，而是這幢老洋房被抹在牆裡，帶有動物糞便的爛泥要了她的命，正是空氣中帶有細菌的病毒才導致了她的肺炎。至於馬太太，則完全是場意外。」
老鍾盯著男孩看了良久，對我說：「你看這男孩印堂和眼窩都發黑，拍照的時候一定會遇到大凶之事。」
我爬上臨時梯子，查看了一下原本裝吊燈的地方，吊燈總共有四個支點，雖然裝修時間過長，可是固定吊燈的地方仍舊十分堅固，就算老袁再用力拆卸，只要不是同時拆除四個支點，吊燈是沒有可能砸下來的。
大鎚剛在壁爐上砸出一個大窟窿，老鍾突然停了手，像是發現了什麼。
可當他深夜回到家的時候，那面已經破碎的鏡子竟依舊掛在原處，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老鍾，怎麼了？」我把頭湊了過去。
「你剛才說那面鏡子打碎過，可為什麼我看見的時候，鏡面是完好的呢？」我懷疑是不是馬先生故弄玄虛，可看他萬分悲痛的表情又不像，誰會用自己至親之人的死來製造謠傳呢？
我踮起腳，從木製的院門上往裡張望著。一位白髮老人正在院子中，專註地栽培著角落花壇里的桃樹。
我問他老袁究竟出了什麼事，老鍾就原原本本把事故發生的過程跟我說了一遍。今天一早他們打算把洋房裡的老式吊燈都拆掉，由於廳堂的層高較高，所以他們疊起傢具做了個臨時的梯子，老鍾爬上去之後，才發現手裡的螺絲刀和吊燈上的螺絲不匹配，他就到樓上的工具包里去找了。誰知，老袁看見廳堂的吊燈還沒拆，就自己爬了上去，剛用工具弄了幾下，那隻大吊燈居然鬼使神差地掉了下來，兩三百斤重的燈壓下來，老袁連人帶梯子一塊摔在了地上，燈罩上的玻璃碎片割斷了老袁大腿的主動脈，等老鍾拿好螺絲刀從樓上下來，老袁躺在血泊中早已咽了氣。
馬先生微微頷首，嘆了口氣：「是的。已經十天了。我找你來拍照，就是為了幫她找回魂魄。」
「嗯。我們就是從他手裡買下的房子。」男屋主答道。
「不可能。」老鍾從地上彈了起來，「洋房裡挑空的閣樓是我拆的，依照閣樓門的尺寸，鏡子根本放不進，更別說從裏面掉下來了。」
男屋主肯定地點點頭：「就是這家人。除了照片里的這個男人，其他人都死了。」
雖然我對鬼神之說心存敬畏，但碎掉的鏡子會自己還原，打死我也不信，一定有人動了手腳，但這個人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呢？這個人又是誰？
我和老鍾對視了一眼，看來破解的關鍵就在這幢老洋房的前屋主身上了。
第二天，在醫院的雋茹病逝，最終診斷為感染肺結核，由於治療的時間太晚，醫生也已無力回天。
「鏡子怎麼了？」馬先生搖著她的肩膀。
老鍾總是將自己消瘦臉頰上的鬍鬚剃得乾乾淨淨，他幹活時常年穿著一件紅色的運動衫，衣衫下那身強壯的肌肉和他的臉極為不稱。老鍾是我手底下專門負責拆舊砸牆的工人，再髒亂差的屋子他總是第一個進場施工，發現過不少房子舊主留下的稀奇古怪的東西。他見多識廣，卻是個極為迷信的庄稼人。
「我是給您虹口區那套老洋房裝修的施工隊長，今天早上，我的一個工人在房子里意外死了……」
在一樓大廳堂的正中央，有著一個紅木做的壁爐，並不是現代裝修所使用的電動壁爐，而是有風門能夠通往屋頂煙囪的真壁爐，壁爐邊框全是手工雕刻的桃花，這種工藝現在看來都不過時，只是這座原本用來燃炭取暖的壁爐內部已經被封死了。裝修這麼多年，我倒是頭一次瞧見這種古老的壁爐，卻有股說不出的古怪。
被砸古鏡竟詭異的自我修復，是不為人知的詛咒，還是有人在暗中作鬼？一起起因鏡子而發生的慘劇，是謀殺？還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