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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程可

(十五)

順利到幾乎難以想象,根本沒有逼問過程,白澤就承認下自己殺害喬貝的事實。但他否認前幾起案件也是他所作,白澤說他只是想模仿那個人的做法,嫁禍給之前那個兇手而已。
這次銀古並沒有說話,他連嘲笑的話都說不出口,森知里死掉的事情現在還沒向鎮上公布。就算說是猝死,也必定會引起異議,加上他的罪名又洗清了。
「什麼?」風枕立刻跳了起來。
是冰璃。
幾乎是用撕地拉開了那隻袋子,裏面露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有些頭髮卻已經被燒焦。這個孩子微微顫抖著身體,他還活著。
「那你讓他們怎麼辦?」銀古吼出來的聲音嚇了所有人一跳,他踹了辦公桌一腳,「找不到孩子,又看不到希望,連是死是活都不確定。還有那些女學生的父母,連女兒的全屍都看不到。你讓他們怎麼平靜!除了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還能怎樣?」
那個傳說見過兇手的女生叫做千梔,風枕不想耽誤調查進度,提前出了院,準備去拜訪千梔。
「你好,我是從夏川調動來的風枕。」他有些嫌棄地推開了邊緣生鏽的金屬門,還算有禮貌地打了招呼。
「阿姨說,每次都會和漂亮的女孩子,在隧道里玩。」
森知里立刻接話:「當然有,你媽那時候還常笑我們。她買東西喜歡買雙數個,我們卻總喜歡買單數個。」句末他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
「現在看來,你們去的地方都沒有第三人啊。」風枕微微皺了皺眉。
風枕哭叫著笑了,狸北人的面孔一一竄進他的腦海里,彷彿要將他擊倒。風枕拿起啤酒瓶在桌上砸碎,卻不知道該打向誰,背後是森知里和森綾曾經坐過的桌子,當年的景象好似又在他眼裡躍動起來。
「倉幸算我們幾個裡最漂亮的,那時候她有個富商相好。」冰璃點燃了煙斗,一股玫瑰的清香漏出來,「森知里是個老實人,一直默默地照顧倉幸。」
「你是說那天,你帶森沫去坐索道了?」風枕用筆敲著本子。
有什麼東西在銀古的腦袋裡產生了碰撞,他發現自己見過這個富商,只不過他現在已經不是這個油頭滿面的樣子了。
「你應該知道的吧,我爸當時有多痛苦,你也看到的啊角柔。」纜車快到山地,森綾只顧緊抓著女生的手臂,希望得到對方的信任。
大概三天後,他終於等到了那個人。
旁邊一輛香檳色的車超了過去,風枕只瞄了一眼,然後就滿腔緊張地問銀古:「喂喂,那不是我們剛剛在森沫家院子里看到的車嗎?」
「那是真琦高中的老師,他兒子有自閉症。」銀古沒抬頭,看來他常在這裏碰見這對父子。

(十六)

幾個小時前,剛放學的綿瞼去警局找了風枕。
突然從附近傳來了孩子痛苦的叫喊聲,一次接著一次拖得很長,盤旋在這棟小樓里。
有那麼一瞬間,風枕從白澤的語氣里體會到了一些異樣。他甚至覺得可能真的像銀古說的那樣,白澤並沒有說謊,他只殺了一個人,與整個連環案件並沒有關係。
角柔的情況比森綾家還要差,她家只有她和弟弟兩個人,生活全靠鎮上發的補助金加上角柔打工賺的錢。角光失蹤后,角柔曾經在森綾家住過一段時間,森知里很照顧她,有時還會給她輔導功課。

(二)

「死者是常南中學一年級的學生。屍體……屍體被發現的時候是裸體,由於遭到了碾壓,已經分成三部分。」他說到一半用手遮住口鼻,好似快要吐出來,「實在慘不忍睹。」
「後來我去核對了一下,發現殺人案發生的那天,必定是海水漲潮的日子。」銀古的眼神空洞,也不知為何冷笑了一下。
白澤白|嫩的面龐被酒染得粉紅,喬沼摸著他柔軟的頭髮一瞬失了神,再醒來時已經是大中午,兩人在被子里什麼都沒穿。
一切就像從未發生過,一切又好像都結束了。
「你要折騰我到什麼時候?」風枕把森知里的頭浸在水池裡,將吃剩的泡麵也倒入水池裡,「兇手就是你吧?是不是?是的話,我們就來簽字吧,再不承認乾脆一槍斃了你!」
風枕像是被點燃的炮仗,「啪」地炸開了:「那天吃飯你也看到了,森知里根本不想照顧森沫,說不定就是因為森沫的病故意遺棄他。」這樣的推測一出口就停不下來,「他總是一個人開車去哪裡?那座山出去就是田了,誰知道小孩子是不是被埋在那裡!?」
我做到了,是我抓住了兇手,還給你們了。
「我哥?」森綾無奈地反問了一句,「你覺得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森知里比風枕上次見到時要老了很多,頭髮已經從深灰變成接近白色的淺灰,他好像瘦了,連皮膚都乾癟下去。他先是看見了銀古,臉上露出稍許驚訝,目光轉到風枕身上時,森知里突然將門向內掩了一點,皺起眉頭表現出一種警惕,不過也就幾秒,森知里又恢復了正常,他重新推開門請他們進來,語氣里沒有一絲情緒。
「是命債,怎麼過得去。」他輕笑了一聲,然後用手扯了扯頭髮,「我是不是早該去見他,或者那個時候就告訴風枕警官。」
白澤的大院子建在靠近竹林的地方,是很大的木質建築。門沒鎖,但裏面也不像有人的樣子,他們只能一間間地找,風吹過來竹林搖曳的聲音有些瘮人,金子搓了搓手臂。
「想等昨天一起玩的阿姨,她說今天可能會來。」女孩兒用腳磨蹭著地面,「她說要送我手帕的。」
「不想見誰?」這句話剛問出口,身邊還銬著手銬的人就倏地站起來,使出剩餘不多的力氣朝牆壁上撞去。等風枕想伸手去抓住他,已經來不及了。
見森知里沒有反應,風枕將他倒吊起來,「署長說了,一定要調查清楚你那天的行蹤,你倒是給我說啊。」一腳就踹上了他的頭。風枕又將吊繩升到最高,用鞭子開始抽打他。
銀古並沒有多大反應,他平靜地回問了一句:「買輛車怎麼了,他是老師,掙得應該不少,就算不夠還有給森沫的補貼,這些年應該存了不少。」
「他一定會回來的,」森知里又確認般地這樣說,「都已經買好了車,準備帶他去看海。」
原本以為調查又陷入了僵局,誰知線索卻很快被發現。這次來警署的,是醫院的女醫師金子,她是負責屍檢的醫師。那天已經接近下班時候,只剩銀古和風枕留在署里。森綾的葬禮過後,風枕還未開口講過話,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研究著資料。
「算了算了,讓他們獨處,」署長有些看不下去了,畢竟這些天一點證據都沒找到,抓的還是被害者家屬,「狸北這麼小,他們也跑不掉的。老森也被關太久了,讓他見見陽光吧,就到外面小花園裡說。」
小小的空間里大概只有六張工作桌,清一色全是男人,他們歪七扭八地癱在桌上。一個身材微胖圓頭圓腦的中年男人順著聲音看過來:「你進來吧,我是署長瞵光。第一天先熟悉熟悉環境,辦公桌就用我旁邊這張。」
「因為那次的事故,我也在船上!」銀古終於顫抖著身體,捂住臉哭了起來。

(八)

「真要說起來,的確沒有不在場……」
「沒想到銀古也來這種地方啊,」風枕也踏進屋內,他以一副嘲笑的口吻說,「難怪案子一直破不了。」
「爸,你冷靜一點。你把真相一五一十地說出來,然後再去找哥回來,這才是現在該做的。」森綾的聲音已經有些沙啞了,他看著父親像個孩子一樣害怕到顫抖,胸腔內只剩心酸。
「我只是想來找找看。」角柔從控制室里走出來,表情有些尷尬。
「有人嗎?」風枕敲了敲鑲嵌著磨砂玻璃的木門,屋裡點著古老的煤油燈。
「白澤……白澤是個很固執,自尊很強的人。他從不願意暴露自己不識字這點,除了原來戲班子的人,很少有人知道。」
「我是銀古。」刻薄的話說完,他站身來伸出手,比一米八的風枕還高出一個頭。微長頭髮在腦後隨意扎了個結,青色的鬍渣布滿了下巴,不得不承認銀古很英俊。
森綾突然失了魂一樣鬆了手,他憋著一張臉卻再也哭不出來:「那是……那是因為我背書總背不出來,爸不知從哪裡聽了偏方,說只要我睡著的時候念課本給我聽……」
銀古皺起眉,從這個人的表情看來,他好像什麼都不知道,反而在擔心別的事情。

(十二)

「銀古,你快回來。白澤招供了,他說所有的案子都是他做的。」風枕興奮的聲音從那段傳來,銀古甚至覺得是自己聽錯了。
「今天,我在書包里發現了這個。」綿瞼拿出一張宣紙,上面用毛筆寫著「放學后,體育倉庫見。」的字樣。
他說完又指著風枕對桌安排,「我們這裏分組行動,兩人一組,你和銀古一組。」
風枕好像嗅到獵物氣味的野獸,立刻咬緊了問:「你明知道森沫有自閉症,還能放心讓他一個人回來?」
「呸……」風枕吐掉嘴裏的血沫子,用冷水沖了沖臉頰,「那小子下手真夠狠的。」
「真的假的?」
「你一個人在那裡念念叨叨什麼?」風枕不快地拉他起來,手銬重新銬在了他手上。
那天千梔回家的時候,家裡沒人。父親因病過世,距離葬禮才過了兩天,家裡還掛著白條。她母親正努力尋覓工作,於是千梔自己買了晚餐回家。
「那天的事情,不是已經錄過口供了嗎?」得知想要再問一次森沫失蹤那天的事,森知里平靜地反問了一句。森沫的弟弟森綾端來了茶,他和森沫一樣長得清秀,發黑膚白。
「真搞不懂你在想什麼。」他狠狠地丟下一句話,卻有些心疼。
綿瞼揚起一個孩子氣的笑臉,把串子套在了白皙的手臂上。
雨宮好像有些緊張,衡量著要不要說不來。他思考了良久,終於願意說出和森知里之間的事。原來雨宮這些年來,生意不斷失敗,欠下一屁股債。起初雨宮找到倉幸,只是想問她借一筆錢,誰知當雨宮來到這裏的時候,卻發現倉幸已經因病過世了。看到自己的兒子叫別人父親,還得了自閉症,看著森知里雖不富裕卻安逸的生活,雨宮打從心底地妒忌起來。他跟森知里說,如果他不給錢,自己就要告訴狸北所有人,森沫和森綾的母親曾經是個風塵女子。森知里好像很在意這件事,乖乖交出了錢。有一就有二,自那之後每個月森知里都會拿一些錢給雨宮,雖然雨宮的心裏也曾經愧疚不安,但被生活所迫他實在不能停手。
「你們一起坐了索道?」風枕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四)

白澤被抓和上次森知里的事不同,證人多得數不過來,都是那些聾啞的孩子。這些孩子平常很難與別人交流,更不要說是將受虐的事情完整地說出去了,他們被白澤威脅,如果透露一個字一定會殺死他們。
還沒等風枕回答,外面又衝進來一人,他慌慌張張上氣不接下氣:「又出現了,受害者!在鐵軌那邊,又有女學生被軋死了。」是實習警員。
「有可能,」因為還沒完全反應過來,風枕只能愣愣地點點頭,「有可能是這樣。」
「啊……」直到腳碰到了一個東西,風枕才發現隧道里還有一個人。他用燈照了照對方,是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兒,她一個人蹲在鐵道旁,看見風枕的時候縮起了身子。
是白澤。
有的只是犧牲與自私。
「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風枕抓住了小孩兒的肩膀,「任何細節都可以。」
「風枕警官。」白澤難得露出一臉誠懇,「能幫我鬆綁嗎?已經全身麻痹了。我會配合做筆錄的。」
太陽隱沒進厚重的雲層里,狸北又下起大霧。
「她……長什麼……樣?」舌頭打結,風枕說得磕磕巴巴。
「先幫我爸鬆綁。」只能磕磕絆絆提出這個要求。
「怎麼了?」喬沼又飲盡一杯清酒,他覺得胃裡辣辣的,整個人都要飄起來。
「我拒絕。」態度還是沒有迴轉。
他是白澤的學生。
風枕踩著濕滑的鐵道,他覺得自己應九九藏書該趕緊離開這兒,不然就要被吸入隧道的某處無法自拔,但好奇卻促使他望向那具殘破的屍體。嫩白的皮膚如羊脂玉一般,西瓜紅的血侵染在上面,張開的手臂彷彿在擁抱著什麼。
距離森沫失蹤過去三個月,案情卻沒有絲毫進展,和前幾次的案件一樣,孩子們生死未卜。一切都停滯不前,狸北的時間彷彿靜止了一樣,所有的一切都緊繃繃的,卻又有什麼一觸即發。
「小聲點。」原本已經呆愣的森知里,聽到兒子這麼說,突然回過神來。
「喂,你來找誰?」銀古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回過頭來的是張不耐煩的臉。

最終回

「誰叫他不說,而且他的反應那麼可疑。」風枕覺得心裏一直憋的氣終於吐了出來,「他的行為那麼可疑,去你家的時候也是,在門口看見我就露出不快的表情。」
——宛如死體,剝離歡苦。
銀古猜他是接連痛失親人,才會如此頹廢,於是試著安慰了一句:「都會過去的。」
對方點點頭,她還是那樣美,雖然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痕迹,卻更顯氣質。冰璃的頭髮隨意盤起來,耳邊還別了一朵杏紙花,想著那滿院怒放的花朵即將敗落,風枕忍不住傷感了起來。
再次遇上喬貝的父親喬沼,銀古正在公寓附近的小酒館喝酒。對方一個人,隨意坐在吧台上。
好像想讓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那般,風枕還給幾個受害者的父母打了電話,也包括森知里那家永遠不會再有人接起的號碼。

(一)

「你還得寸進尺了?」風枕的壞脾氣一下被點燃,他舉起椅子就想動手。
「手帕?」
森知里一家住在狸北西側,那裡的房子和這個鎮子的年歲一樣久遠。霧將這個世界染得濕嗒嗒的,風枕覺得身上也黏黏地不舒服。
出事的地方在常南中學後山不遠處的隧道里,那裡頻繁有火車通過,隧道里並沒有任何照明設備,年久失修的古老石壁上布滿了滑膩的青苔。
銀古用腳尖抵開門,身子探出去很快隱沒在夜色里。風枕卻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久失的幹勁鼓動起來,他又細細問了冰璃傳聞的情況。
「那就由我來保護你吧。」森綾用力抹掉眼淚,嘴唇還是不停發抖,「這次由我來保護爸。」
「爸……」他燒紅了眼,就算努力忍住吸著發酸的鼻子,滾燙的眼淚還是落下來,「你不出來,我怎麼辦?我一個人該怎麼辦?」
冰璃點點頭,又加了一句,「而且森沫還有個弟弟,這家過得也不富裕。除非少了個孩子,不然誰會衝動去買車,又不是很小的開銷。」
「和前幾次一樣。」那個實習警員大概終於習慣了,沒再露出一副想要嘔吐的表情,「屍體裂成幾段,暫時沒辦法確認死者身份,不過又是個年輕女孩兒。」
「我跟森知里也算認識,據我所知他們家的經濟狀況並不是很好,因為弟弟森綾上的是私立中學。」署長摸了摸圓溜溜地下巴,陷入了沉思,「而且總是從那條很崎嶇的山路,的確也有些可疑啊。」
那個兒子鼓起嘴來鼻子不停出著氣,又低下來頭來擦餐具,父親卻不為所動,不伸手幫他。
後來銀古假裝毫不知情,試探著問冰璃要了全家照,結果冰璃只有她哥哥的照片,但也只有一眼,銀古就發現了,那就是當時救了自己的人。冰璃的哥哥並不比銀古大了多少,甚至看起來比銀古還矮了一些,當時銀古的母親已經上船,最後只剩下一個位置,村裡人都說一家上一個,要把位置讓給冰璃的哥哥,但銀古一直哭鬧個不停,最後冰璃的哥哥讓了位。
這段山路很難開,路燈暗淡的光線幾乎不起作用,風枕不想跟得太近,卻又幾度差點跟丟。繞過那座山,路面變得平坦,漸漸出現了別的車輛。森知里把車停在幾個民屋旁,然後下車走下了麥田。風枕也跟著把車停在了稍遠一點的地方,夜晚的風吹來了田野的清香。
控制室里的人叫角柔。她的弟弟角光,就是和森沫一起失蹤的那個孩子。
這就是森綾相信父親絕對不是兇手的原因,他願意照顧生病的哥哥,以及自己這個可能不是他親生的孩子。有時森綾會覺得父親對哥哥太過苛刻,他要哥哥學著煮麵,學著自己疊衣服,如果哥哥不照做,父親也絕不會幫忙。每每森綾想出手幫忙的時候,父親都是義正言辭地說,哥哥的病一定是暫時的,他並不需要同情,只要多鍛煉一定會好起來。父親那種堅定的樣子,總讓森綾恍惚相信,哥哥可能有一天真的會完全好起來。
銀古走到冰璃的身後,伸出手臂圈住她,剛準備開口說話,手機卻突然震動起來。
壓抑的感情再也沒辦法控制住,它們像漲潮的潮水漫出眼耳,在風枕頭裡瘋狂地叫囂著。
在整個案件中,冰璃只殺女孩和孩子,原本銀古並不理解,但當他發現冰璃是那次沉船事故遇難者家屬的時候,很快就明白了。事故發生后,有部分孩子和女性被解救,當時船上只有兩艘救生船,按照一般的慣例,當然是讓孩子和女人先上去。
「風枕,」良久后銀古才開口,他的表情有些為難,「我也和你一樣,不做警察了。」
「你先去洗澡,然後來吃東西,」冰璃正忙著燉湯,她撇過頭去看了銀古一眼,「今晚就留下住吧。」
森知里搖了搖頭,他捏了捏自己雙眼間的穴位,一臉疲倦:「森沫一個人乘的,我在上面操作。」
風枕接到了家裡的電話,他三歲的女兒患上了病毒性感冒。從這裏到夏川要開整整一天的車,在這風口浪尖上請假回去也不現實,一天都擔心著女兒的風枕情緒變得更加焦躁,他很想快點結案,從這個鬼地方調回去。
風枕嗤笑了一聲,他搖了搖頭,然後拍了拍車說,「我是來送貨的,我已經不幹警察那行了。」
「唉……真不容易。」風枕嘆息了一句,本以為那老師會把魚夾給兒子,誰知道他卻裝進了自己的碗里。
「你說的還是人話嗎?」風枕的話還沒說完,森綾的拳頭就落了下來,堵住了之後的語句。
「並不是這樣,只是在這種狀況下她會受到刺|激。因為在很多年前,同樣的天氣里,在那場沉船事故里,冰璃失去了哥哥和父親。」
「怎麼會遇見兇手的?」風枕的聲音很輕,生怕刺|激到她。
狸北又下起了大霧,濃霧遮天蔽日,風枕開著車幾乎不能前行。這天他要去拜訪森知里家,探探口風。銀古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睡覺,他還是跟著來了。
銀古只顧抽煙,沒接話。
喬沼深深吸了口氣,整個臉都憋得通紅,但開口的聲音卻很輕:「白澤……」
綿瞼捧著一張娃娃臉,聲音壓得很低:「是三班的女生,她從幾個星期前開始就沒來學校了,都傳是遇到了兇手。」
「我讓金子給我介紹了研究精神病方面的醫生,」銀古舔了舔嘴唇,「這也是強迫症里的一種,平常並無異樣,一旦受到了某種刺|激,比如天氣,比如某種音樂,她就會犯病,內心最黑暗恐懼的東西就會挖掘出來。」
「我住在犀市鎮,因為不常來這裏,所以都不太了解情況。」雨宮看起來沒什麼胃口,他撥弄了兩下麵條,心情好像有些陰鬱。
森知里意外死亡之前的一天,又發生的那起案子,和此前那幾例沒什麼區別。一個剛上中學一年級的女生,赤身裸體地被放置在鐵道上,之後被軋得血肉橫飛。
「喬沼,」這次卻正正經經喊了他的名字,「我們都在一起快二十年了,你怎麼就不懂。」
「夫君……」白澤的聲音很柔,這是《雪離》里他對喬沼的稱呼,他們已經習慣這樣叫對方。
這個時候銀古正和那個叫雨宮的富商一起用午餐,他們在鎮口的小麵館點了牛肉麵。
「啊,是我多想了。」走出大門的時候,金子的臉上總算露出點陽光,「他看起來人還不錯。」
十年過去了,銀古卻越發沉默,會面中一直是風枕在講話,他只顧埋頭吃飯。
「署長!」風枕立刻抗議起來,不過這次署長卻沒再由著他,抬抬下巴讓人幫森知里鬆綁。
「都跟你說了不是我爸,都跟你說了不是他!」森綾對著風枕狂吼起來,他憤怒孤寂的聲音回蕩在整個隧道里。
「就算我走了,你做的事情也不會就此消失。是你殺了我爸,是你殺了我。」
沒有任何對話,風枕和銀古悄悄跟在森知里身後,他們不斷撥開高高的麥草,有些艱難地前進。結果森知里走到一半遍停住,就那麼獃獃地在那裡站了將近兩個小時,四周靜得只能聽見蟲鳴的聲音,明亮的星空把麥田照得一片光亮。
大概因為太久沒見到陽光,森知里覺得曬得腥紅的眼皮一陣刺痛,他吃力地在長椅上靠坐下來。
風枕有些尷尬地垂下眼:「那你是怎麼逃脫的。」
白澤來的時候只有四歲,還是個不知世事的孩子。但喬沼卻覺得,他好像知道些什麼,比如自己被獨自留下了,因為白澤的眼神里滿是戒備,從未露出過笑容。
「你不記得了?你哥小時候,老是鬧著要去看山後面那片海。」森知里聲音也跟著變得模糊,「以前總嫌那裡遠,現在能帶他去了。可是那邊已經因為填海造田變成了麥田。森沫會不會因為這樣,才不回來。」
強光燈發出慘白刺眼的光線,照得森知里睜不開眼,距離他被抓回來問話,已經整整十二個小時過去了。風枕的耐心已經快要被耗盡,因為對方始終一句話都不說。
「妄下定言總是錯的。」風枕拿出一副說教的模樣。
「你們想太多了,也許買車只是為了方便找森沫。」銀古不知哪裡來的怒氣,口氣有些惡劣。
銀古到現在都忘不了冰璃哥哥當時的表情,小船一點點滑遠,他只能扯出笑容對著銀古所坐的那葉扁舟搖了搖手,但臉上潮濕一片,在夜空下泛著光芒。想必那個時候他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吧,想到之後就會變成孤兒的,自己的妹妹冰璃。
「你們專業點好不好?」風枕有些發急,「就算只是個苗頭,也是線索啊。我們總不能幹等著兇手再次作案。」
千梔回憶著那天的事,頭不自覺地低了下去:「是他突然衝進來的,我根本沒反應過來,已經被綁起來了。」
喬沼眯著眼睛,他已經有些困了:「嗯?」只能這樣反問一句。
「你別多想,這其中肯定有什麼誤會……」森綾的語氣明顯慌了,他握著對方的手臂,「這件事先不要說不去,我會去問我爸的,他真的什麼都沒做,你相信我。」
那之後白澤便不再理會喬沼,除了排演和演出,不同他講一句話。這個時候清染鎮已經開始衰敗,第一批聽不見的人出現了,人家都人心惶惶,已經沒什麼人來聽戲。
狸北又迎來了一場大霧,厚重的白色包裹住整座城池,彷彿它從未存在。而風枕撕心裂肺的哭喊,也變得很遠很遠,最終一切還是歸為平靜。
結果還沒等到第二天把森知里的死訊傳出去,又出事了。
狸北有一條有名的風塵街,最近風枕一下班就往這裏跑,好像只有泡著熱水澡和女人尋歡作樂才能放鬆精神。這天他剛從店裡出來,就看見前方正緩步走著的銀古。
「可能恨你,連帶著你的妻女都恨。接著和你女兒一樣殘疾的人,都在他發泄的範圍內。」銀古把薄荷酒一飲而盡,胃裡辣辣地燒了起來。
「我以前來坐的時候……」森綾突然意識到了一些事,他覺得心臟也被懸在了這半空,只希望身旁的女生沒有發現。
第一個衝出去的是風枕,他側耳傾聽著聲音的源頭。
「海。」
銀古沒有進審問室,他蹲在門口抽煙,眼下的情況是他沒有料到的。

(十三)

搬離清染之前,喬沼結了婚,婚禮前一晚他找白澤喝酒。酒喝多了,兩人又像原來那樣,抱在一起唱戲,說事。
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不過當那人撲在自己身上的時候,風枕反應過來他是森綾。森綾騎在風枕的身上,死死掐住他的脖子,熾熱的淚滴垂直墜落下來,砸在風枕冰涼的皮膚上。
「本來以為只有我包里有這種東西,誰知道在班裡一說,原來很多人都收到過。」綿瞼又拿出一些來,「因為發生了案子,大家都不敢說。我想,九-九-藏-書會不會是之前被殺害的女生,也收到過這種東西?」
「直覺,我的直覺一向很准。」
「森沫一定會回來的,我要為他以後的日子考慮,我是他爸爸。」彷彿走入了一個怪圈,森知里一定要死守著森沫身世的秘密,「不能讓他被別人欺負。」
喬沼猛地喝了幾口水:「我怕……」
「什麼叫被逼瘋的?」風枕試著加入對話。
銀古再去冰璃那裡,已經是森知里被抓起來快三周的事情了。事態沒有一點進展,風枕已經焦躁到近乎抓狂,連帶著銀古的情緒也很糟糕。這些天風枕利用各種手段逼問森知里,一天的問話中總是伴隨著毆打的聲音,就連抽完的煙頭也直接燙在森知里身上,但他依舊不聲不響,也不反抗。
森綾爬上山頂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出乎意料地是,索道的控制室里還有一個人。
意見出現了分歧,風枕認為白澤就是連環凶殺案的兇手,但銀古卻覺得對方在說謊。
森綾感到女生的身體晃了晃,於是抬頭去看,對方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應允了下來。
「我今天去角柔家看她,結果對門一直有奇怪的聲音,等我去查看的時候,那女孩兒已經被強|暴了。」那個警察用手帕擦了擦汗,「森綾那小子跑得真快,我追得累死了。」
「哎?」風枕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但根本不能從知道真兇的衝擊里走出來,還是一個勁講個不停,「當初千梔說兇手瘦小的時候,我就應該想到可能是個女人。」
這樣緩慢的下降大概過了兩分鐘,纜車又恢復了原來的速度,那邊的角柔卻突然反應過來:「這大概是停下讓我們看風景的吧,一般纜車不都會這樣的嗎?」
幾天後,風枕由於患了急性腸胃炎住院了,他隔壁床住著常南中學的學生,叫做綿瞼。
「什麼意思?」對方的狀態讓銀古感到,事情不簡單。
「求你了,先別說出去。我會……問清楚的。」聲音里滿是哀求,森綾垂頭喪氣地蹲在地上。
「他應該不是羞恥于自己不識字,」銀古吐出幾個煙圈,「就算洗脫了他的一項罪名,他殺了喬貝,還是要被判死刑的。更重要的是,他大概不想被你夫人知道『不識字』這件事。畢竟她是個搞文學的,這方面最拿手,卻又正好是白澤的軟肋。」
森知里從後面抱住兒子的腰,臉上卻沒有憤恨的表情,這份平靜令風枕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銀古,我知道你一向不懷疑狸北人,」冰璃嘆了口氣,她大概有些後悔說了這件事,「但畢竟也算條線索吧,而且我聽阿紅說,他開車總是走一條很隱秘的山路出去,多少……」
「那個時候我也慌了神,」森知里伸出已經有些蒼老的大手,握住森綾的小手,「並不是因為接受了森沫,覺得多你一個也無所謂。」
森綾被父親認真的語氣給逗笑了,也稍稍釋懷了一些。
牆壁上掛著各式畫卷,大概都出自白澤之手,銀古覺得自己彷彿被吸入那些墨汁中一般,一種悲涼的感覺在身體里蔓延開來。
「死的大部分是我們中學的人,還有一個被逼瘋的。」她將案發過程添油加醋描述了一番,講得津津有味。
前前後後一年間,有四個女孩兒在鐵軌下遇害。警署有分時段來監視,但因為每件事前後都相隔數把月,想要做到每天都通宵駐守實在很難。
她恍惚地點了點頭,轉身和森綾一起進了控制室。
「那……是明天找記者來,說森知里死的事情嗎?」實習警員小心翼翼地問出口。
自從哥哥失蹤后,森知里一直堅持工作,到處搜集信息。他從未像今天這樣露出恐懼與慌亂,褪去了堅不可摧的外殼,不堪一擊的內在完全表露出來。
「是啊,兇手簡直就是做得天衣無縫。」銀古常和她討論工作上的事。
「因為兇手心理變態,這樣會令他興奮?」風枕語氣里滿是疑問,他也記不清楚了。
「就像……知道森沫回不來了一樣。」風枕的腦子飛速旋轉起來,他這樣補了一句。
風枕看了一眼銀古,對方並沒有異議,於是便上前幫白澤鬆綁。麻繩鬆開的時候,白澤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算了,我不想見了。」
森綾微微轉過身扶住父親的肩:「都說了現在不是擔心以後的時候,連哥會不會回來都是個問題。不能連你也被冤枉,再這樣逼供下去,你會被打死的。」
「不過幸好,最近還算太平。」冰璃幫銀古煮了上好的奶麥茶,陪著剛烤好的酥餅。
風枕咽了口口水,他感到自己的心臟被提到了嗓子眼:「那裡原來是什麼地方?」
風枕危險了,森綾已經一無所有,他肯定是衝著風枕的命去的。
銀古點了一根煙,問說:「你覺得他為什麼都承認下來。」
「我也知道森知里是什麼樣的人,但畢竟白白養著不是親生的森沫,那孩子又是自閉症很折騰人。」冰璃嘆了口氣,「而且任誰都會有嫉妒心吧,加上他那麼喜歡倉幸,心理扭曲也有可能的。」
案子以兇手自殺告終,最後卻還是沒能找到失蹤的孩子,狸北又陷入了平靜。晴天、雨天、大霧天交替到來,就這麼過了大半年,讓人恍惚以為,悲傷的事情都已經終結。
「森綾一定不是連環凶殺案的兇手,他突然去強|暴別人肯定是想替他父親脫罪,這是要搭上自己!」銀古碎碎念著,拔腿就跑出了警署。
風枕當然不會放過這次機會:「那個女生住哪兒?」
「冰璃的哥哥,讓給我的不是位置,他給我的不是錢,也不是東西。」銀古牙齒打顫,用手扶住額頭,聲音小了下來,「他給我的是命,是無論用什麼都無法償還的……」
「只是感覺很合拍,反正我是一個人,多一個說說話也好。」銀古難得提到自己的事,他一口飲盡了小杯里的清酒,又加了一句,「阿璃無論是煮菜還是做衣都很厲害,鎮上還有女生專門跑來跟她學刺繡。」
這次並沒有提前告訴任何人,風枕獨自一人前往冰璃原來的住所,最後在後院那片種植著杏紙花的泥土裡,挖出了一堆孩子們的骨頭。原來就在這麼近的地方,原來那些孩子,就在自己幾次留下吃飯的地方。
「全部都是我乾的。」
大約也就是十分鐘后,下午會議時曾和銀古吵架的警察沖了進來,他雙手叉著腰,氣喘吁吁地說森綾強|暴了一個女孩,現在女醫生正在幫那個女孩兒檢查。
留歌是用唱的,白澤很有天分,加上他的音質天生優柔細膩,是唱女角的絕好之才。但白澤不識字,要記住唱詞並不容易。留歌中最有名的一出便是《雪離》,講的是一對戀人在風雪中被迫分離的故事,那個時候已經確定了喬沼出演男角,但女角卻遲遲選不出。師傅給了白澤兩周的時間學唱詞,卻沒想到只一周,他就能一字不落地背出來了。
這個月結束風枕就調回夏川,最近他過得很清閑,雖然狸北連續一周大霧,也沒阻擋風枕內心涌動起歸鄉的激動,就像溫熱的陽光整個包裹住了自己。
遠處傳來了火車的聲音,風枕一下慌了神,森綾坐起身來死命抱住了他,隧道里漸漸變得亮堂了起來。
銀古深深地吸了一口煙:「我覺得他沒說真話,關於殺人原因。」
「你現在是可以狡辯,但我有辦法。」風枕拿起其中一張紙,舉到他面前,「你看清楚上面寫的什麼,然後你再寫一遍,我要去做筆跡鑒定。」語畢他又把字條收好,放回自己口袋。
孩子的聲音天真無邪,風枕卻渾身顫抖起來,是兇手,兇手還在這裏。
「我愛你。」對方不像在開玩笑,字字深情卻又透著隱忍。
千梔閉著眼睛冥想了一會兒,然後突然睜眼說:「他好像很瘦,手臂很纖細。」
銀古趕回來的時候,風枕正在準備做筆錄,現在整個事件還有很多細節沒有解決。
「不鬆綁我就回去了。」森綾咬著牙這樣說,「如果要我和父親談,必須讓我們獨處。」
狸北鎮終於也蕭條下去,再過不用半個月,住家就會搬光。風枕驅車前行,這是他闊別十年後重新踏上這篇土地,今天的狸北卻是風和日麗,好像在歡迎他的到來。
「我知道你怎麼想的!」銀古紅著一雙眼吼了回去,「你覺得就是你錯誤的判斷害他們死了,是你殺了他們,你想抓住兇手復讎。但你有想過我嗎?」
但就在風枕離開的前一天,狸北放晴了,同樣的案件卻再次發生,銀古也帶來了關於白澤的真相。寒骨黑暗的真相再次籠罩下來,並且這一次,好像再也無法挽回了。
碧綠。藻綠。海洋綠。深淺不一的綠色撞入眼裡,森綾想象著自己就是哥哥,貪婪地望著這個世界:「這裏還沒停用前爸帶我來坐過,不過也是幾年前的事情了。他說帶哥來的時候,這裏還是和以前一樣。」
「阿璃,這就走了?」見冰璃提著兩隻布袋子,風枕猜想她也要搬出狸北了。
簡單的問話之後,三人就準備打道回府了,因為白澤並沒表現出任何不快,一直很配合。對於喬貝的死,金子也看出他在隱忍著悲傷,沒有絲毫可疑的地方,白澤交出了一份完美的答卷。
風枕沉默了,他只能灌下幾口啤酒讓自己鎮定:「你早知道了?你早知道了為什麼不抓她?」
警察的腳步聲從背後響起,時間快要到了。森知里緊握住兒子的手,然後小聲囑咐說,「別說出去。森沫會回來的,他的病也會好,他還要在鎮子上立足。」
「直覺,」風枕故意堵了銀古一句,「我有很強烈的直覺,一定和森知里有關係。」
「她不知道,我很早就答應了白澤不說。」

(十七)

就在銀古找到雨宮的一天前,森綾去警署見了父親一面,一路上警察一直做著森綾的思想工作,希望他能勸父親趕緊自首。森綾一直敷衍著,他有自己的打算,他想勸父親說出那件事。
喬沼家很窮,很小就被送去了戲班子。而白澤原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後來他父親犯事被抓,家裡人幾乎都被抓去坐牢,白澤的母親連夜送他來了戲班子,把最後的家當全都塞給了師傅。
「你怎麼會知道,都沒有報警電話來。」銀古一下從椅子上躥起來,不好的預感籠罩在他心頭,「他知道森知里死了嗎?」
風枕回到夏川沒多久就辭去了警察的職位,他干過很多工作,現在做醫藥代表,來往于各個醫院賣醫療儀器。這次他回來也只是因為工作上的事情。
「現在的情況,連我也弄不清了。」銀古枕著冰璃的肩,閉上眼睛準備休息。
風枕搖了搖頭,當警察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直覺了。這樣下去案子遲早會變成懸案:「我看根本就不是同一人所為吧,兩件事根本風馬牛不相及。」
銀古和風枕立刻湊了過來。
「不覺得很過分嗎?懷疑受害者的家屬。」最後森綾又埋怨了一句。
冰璃從抽屜里取出一個信封,從中挑出一張照片給銀古看。
銀古把煙滅了,喝了幾口啤酒,他的回答又讓風枕迷惑起來。
最後先反應過來的還是風枕,他起身想要躲開卻被森綾抓住了褲腳,森綾的另一手死死抱著鐵軌,根本沒有離開的意思。已經來不及了,風枕死命踹開他,放棄了連同森綾一起救走的念頭。這時卻望見了那個少年的臉,眉清目秀地展開了一個清爽的笑容,他的聲音在喧鬧的火車聲下竟也如此清晰。
「沒猜錯的話,您應該是森沫的親生父親吧?」銀古也沒繞彎子。
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原來十年過去了,所有的嗅覺感知都沒有遺忘。陰冷潮濕的隧道,滑膩的青苔,還有一股子揮散不掉的血腥味。風枕心裏有一種隱約的不安,他點燃一根煙,合著手機微弱的光線向前走。
「那……那我到底。」森綾的聲音卡在喉嚨里發不出來,他不敢看向父親。
「都已經忍到現在了,」森知里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一些,「等你哥回來就好了。」
「你是誰啊?」那人一下甩掉了銀古的手。
「火車司機說,燈光照到那女孩兒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剎車了。因為這段又是拐彎道,存在視線盲區,看不見道上有人也很正常。」實習警員正在複述已經問到的情況,昏暗的隧道里充斥著明晃晃的手電筒光,還有股潮濕血腥的味道。
「他為什麼要報警?」
「他都說了,因為享受虐待那些殘疾人的過程。」風枕實在弄不清銀古在糾結什麼,他試九九藏書圖改變搭檔的想法,「我們現在,就該去找出他是之前幾起案件兇手的證據。」
他們又簡單地交談了幾句,風枕就重新上路了。送貨的過程異常順利,才中午就辦完了事,他隨便在餐館里吃了碗面,準備去那個隧道看看。
調查進行到喬貝的家裡,她的父母都表示,雖見過喬貝身上的傷,但女兒咬定是摔跤造成的,他們也就沒多問,因為這一家的生活也很艱苦,要維持生計已要花費大量精力。但收穫還是有的,那就是喬貝和鳴聲儘管不是一個學校的,卻同在一位叫白澤的老師那裡補習繪畫。
「聽說你抓錯了人,又暴行逼問才被調到這兒的?可別拖我後腿。」對桌的男人沒抬頭,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新搭檔。
「是因為怕有人來嗎?」風枕喃喃自語著,接著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你看到他的臉了嗎?」
「你的意思是說,到了下霧和漲潮的日子,她就會殺人?」
「她病逝了。」喬沼一口飲盡了酒。
銀古接過話頭解釋說,森知里在當高中教師之前,曾經做過接鐵道的管理員還有狸北梨橘山上索道的管理員,因為森沫看到了森知里和已經去世的母親倉幸一起在索道上的照片,就吵鬧著要去。雖然梨橘山這個景區已經在去年停止開放,但是索道並未拆掉,現在還可以運行。那天一直到接近黃昏,他們都在一起。
和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樣,他身材細瘦,好看乾淨的面龐甚至能超越女人,開口的聲音也清清澈澈:「這孩子在學畫畫,他是個聾人,聽不見自己的聲音,還以為自己在唱歌。」白澤這麼說完,拍了拍背對著門口的孩子,對他打了幾個手語。
在狸北鎮口,風枕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於是停下車來。那人露出一個驚喜的微笑,寒暄了兩句。
「警察。」
銀古對他招了招手:「都下班了,叫我銀古就好了。」
風枕舔了舔嘴唇:「你怎麼知道是一人所為?」
「你知不知道,現在放她走了,森知里、森綾、綿瞼甚至白澤都不會安息!」
「我是警察。」風枕哭笑不得地拿出了證件。
風枕蹲在鐵道旁,試圖將自己陷入嫌犯當時的心情里,他撫摸著冰涼的鐵道,彷彿聞到了令人興奮的血液的味道,濕濕冷冷的隧道里充斥著生命流逝的感覺。正當風枕沉浸在這種情緒里的時候,遠處急速傳來的腳步聲將他喚醒,那人一下一下彷彿想將地跺穿般用力跑來。
銀古坐直了身體,雖然他堅信森知里不是兇手,但對方的行為的確有些奇怪。

(三)

「綿瞼,可能沒法陪你了。」風枕從座位上站起來,壓抑著不停鼓動的心臟,「現在要去審疑犯。」
森綾心疼得不行,他急切地問:「爸,你那天是不是去見雨宮叔叔了?」
「我留下來。」沒等署長說完,風枕就作出了決定,他的語氣斬釘截鐵,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奇怪的是,上次你們送來的被強|暴的女孩兒,身上也有幾乎一樣的傷痕。」金子從包里取出一些照片,上面都是她們身上的傷痕還有淤青。
冰璃雖然是狸北人,但懂事之後一直在蒔蘿鎮上生活。有件事她從未和任何人提過,那就是她和森知里病死的妻子倉幸曾經在一起工作,一起住在風塵街。
「啊……啊……啊……」
當風枕打電話給喬沼說如何確認了白澤就是兇手的時候,他就知道事情出了錯,因為白澤身上有個秘密——他不識字。既然不識字,就更不可能寫字條了,這個時候銀古突然想起,當時看見白澤的畫,總覺得有些奇怪,那就是白澤的畫從未留名,連章也沒有蓋。
大霧又籠罩了狸北,但那一夜平靜如水,什麼都沒發生。
那個叫風枕的警官,他的臉色很不好,黑眼圈也很重:「這個要求不能被滿足。」
誰知道這就是鎮上的人最後一次見到那個叫做森沫,患有自閉症的孩子。三天後,他就和另外一個男孩一起失蹤了。
戲班子里吃飯都很簡樸,白澤吃不下去饅頭,喬沼就把自己的熱湯分給他。一個月一天的假里,他還偷偷跑到小巷的飯館里,偷了一籠荷葉蒸雞飯。喬沼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想對他好,也許是想到了家中那個小弟弟,又也許是不再想看到白澤那副戒備的模樣。
「與其糾結這種小問題,到不如再去分析分析案例。」銀古滅了手裡的煙頭,不痛不癢地說了一句。
「當時抓住森知里的時候,也沒見什麼受害者家屬跳出來。」另一個警察靠在椅子上抽煙,最近署里的氣氛總是很沉重,「反而有很多人是來提供線索指認森知里的,不是嗎?一幫狗亂咬人。」
喬沼和白澤雖沒名揚四海,卻也小有名氣,看戲的人總是不少。這其中,就有後來喬沼後來的妻子顏禾。顏禾靠出版詩集為生,也算是個作家,她個子小小,長得很洋氣,頭髮是罕見的棕栗色。喬沼很快愛上了顏禾,他們常常窩在一起看書,她空閑的時候還會帶些吃的去喬沼的公寓,那個時候喬沼和白澤已經不用呆在戲班,他們在外面買下了一套房子。
狸北人原本是靠捕魚為生,他們的水性很好,直到後來水被污染,農業興起,才慢慢轉向陸地生活。在銀古快上小學的時候,曾經傳說有群很罕見的魚類游入了狸北的海域,並且數量驚人。於是漁民們紛紛組織起來,準備去打撈一筆。因為要出海一周,有些百姓是全家一起,住進了那艘大船里,整整有八十多人都在船上。
森綾緊咬著牙,下巴的輪廓更加硬朗了,他的聲音微微顫抖:「你現在是在懷疑我爸嗎?」
那扇門很厚,聲音就是從裡間傳出來的,銀古試著推門但它絲毫未動。尖叫聲還在持續著,金子用腳奮力朝門上踹去,她使足全部力氣對里喊:「裏面在幹什麼?開開門!」
風枕下班后和銀古一起去了附近的烤肉店,雖然兩人氣場不和,但想破案的心還是一樣迫切。
森綾皺眉:「什麼看海?」
銀古好像和自己恩師的關係並不太好,只是公事公辦地說:「這是我的新搭檔風枕,他才來到狸北,想重新帶他了解一下當時的事,順道拜訪一下受害者家屬。」

(十)

起初千梔並不願說出那時的事,直到風枕分析說,如果不抓住兇手,那麼她還處於巨大的危險中。千梔才猶猶豫豫地應下來,她說自己現在悶在家裡,就是怕再次遇見兇手。
這是一種暗示,昨天的一切都不作數。

(六)

那天銀古值夜班,他和一個同事守在警署,森綾卻突然急急忙忙衝進來。他的褲腿上全是泥,整個人看起來也臟乎乎的,可能剛摔過跤。
「或許我該去見他。」喬沼用雙手捂住了臉,「或許我該見他,喬貝也不會死。」
那孩子並沒有像想象中那樣衣衫凌亂,他穿戴得整整齊齊彷彿才發現銀古他們的存在,由於表情很真實讓風枕也覺得,可能是自己弄錯了。
「雖然是海,但就在那個隧道所處的位置,我是說那片海的位置,曾經出過事。」銀古好像有些焦躁不安,他雙手交叉在桌上打著拍子。
只希望沒有人發現,父親說了謊這件事。
結果出海的第三天,狸北的天氣變得陰鬱起來,下了大霧。海上翻湧起巨浪,那是數月來最厲害的一次漲潮,結果船觸到了暗礁,在四十分鐘內徹底沉入了海底。
「哥哥雖然生病,生活不能自理,但他最近進步很多,」這次開口的是森綾,他很戒備地看著風枕,「像是自己回家,或者去小賣鋪買東西,都是能完成的。」
但白澤卻不太買顏禾的帳,無論對方帶了什麼來,白澤只是淡淡一句不感興趣。雖然喬沼心裏尷尬,但還是努力打著圓場。最後爭執卻還是發生了,顏禾想要看他們排演,白澤卻說如果她來,那自己便不演,鬧到最後就連正式演出時也是這樣。喬沼被觸及了底線,也不想委屈了自己的女人,怒氣上來就揮了白澤一巴掌。
瞬間也就明白過來,死的女孩兒不是別人,是曾經幫助過自己的綿瞼。
他溫柔地叫著這個名字,如待愛人那般。
「明顯是變態殺手,有什麼線索嗎?」風枕還沒處理過這類案子,他轉頭朝發現屍體的地方望了一眼,突然一陣發冷汗毛都豎了起來。

(五)

「白澤對我說,他不會說出去,但是他也選擇搬來狸北,問我以後能不能還像朋友那樣見面。」喬沼說完這句就對著旁邊嘔起來。
「他到底知道了沒有?」銀古忍不住又吼了出來。
「這些東西我沒見過,不是我寫的。」白澤的語調很淡然,「我只殺了喬貝。」
但有時承諾似乎和一陣微風沒有區別,吹過就散。角柔在與森綾分開后直接去了警署,就算包含了再多複雜的感情,人終究還是自私的。森綾眼睜睜看著父親被抓走,卻束手無策。
「我從來沒有嫌棄過他。」喬沼嘴唇顫抖,整個人接近崩潰。
這個念頭一下在風枕腦海里閃過,他幾乎確定了自己的推斷。
「我可以看嗎?就站在外面。」
由於冰璃一家搬來才沒多久,事故發生后,大家大多各顧各地整理自家的情況,光葬禮就舉行了幾十次。沒人知道冰璃是怎麼離開的,也根本沒人想到要去看看她家的狀況。
風枕在心裏判斷,兇手是森知里肯定八九不離十,剛剛森知里下意識想關上門,一定是看到時隔數月警察又上門來,心裏慌張的表現。
自己的父親從幾年前開始,每月第三個周六總會出去,如果森綾沒事能幫著照顧森沫,那父親便自己去。如果森綾有事,父親會先把森沫帶到梨橘山下的公園,森沫很喜歡在那個公園看鳥,然後父親再自己出門,晚上再帶森沫一起回家。
森知里止不住地搖頭,這次終於是帶著哭腔:「你哥,本來就因為有病,常常被附近的孩子欺負。要是知道……知道他以前的事,等到他回來,該怎麼活下去,別人會怎麼看他。」
「快把森知里放了,」銀古的手燈照到了風枕的眼睛,對方眯起眼來,「他是無辜的,我有證據。」
「怎麼感覺纜車在移動?」森綾的語氣並不是很確定,「只是很緩慢,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聽見這話的雨宮驚詫得一瞬說不出話來,銀古便把最近發生的事,連同冰璃告訴他的那些又一起說了一遍。
終於蹲在冰涼的鐵道上哭出來,風枕從小聲抽泣到嘶吼著捶打地面:「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到底是誰?」
冰璃看著一臉疲倦的銀古,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她聳動了一下肩膀說:「其實,我是和森知里他們家一起搬來狸北的。」
銀古一下直起身子,等著冰璃接下來的話。
「的確是這樣吧……」

(七)

風枕接過那張宣紙,是如同女人寫出的那般娟秀的字體。他沒看過白澤的字,卻見過他畫的那些花花草草,作為一個畫家,字寫得一定也很漂亮。

(十一)

「但是索道應該很快就坐完了吧?聽鄰居說,那天你是中午出門,到天快黑才回家。」

(九)

一種金屬碰撞發出悶響的音調,銀古敏感地轉頭搜尋起來,卻發現是靠著牆的深藍色鐵質垃圾桶。金子還在和風枕說著白澤的事,銀古幾步走過去,揭開了上面的蓋子。裏面只有一個黑色的垃圾袋,卻隱約透露出人的形狀。
雨宮抓了抓腦袋:「雖然聽說狸北發生了挺嚴重的案子,但怎麼也沒想到會和森沫有關。」他訕笑了一下說,「我還以為是森知里報了警來抓我呢。」
去找那個富商的事,銀古並沒有告訴風枕。由於森知里被抓的消息在村裡傳開,瘋言瘋語立刻朝森家席捲而來,森綾已經沒辦法呆下去了,現在他暫時住在安置所里。這些日子下來,銀古發現有個男人總會時不時出現在森知里家門口,他探頭探腦,一臉焦躁。
大約從一年前開始,有個叫雨宮的叔叔開始到森綾家來鬧騰,有次森綾放學回家,聽到了他們之間的對話。雨宮read.99csw.com說,森綾說不定也不是森知里的孩子,說有可能他才是真正的父親。
「你是心虛了嗎?如果你寫,就是你默認了是兇手的事實。」風枕從柜子里翻出宣紙和毛筆,親自幫他倒好了墨汁,「不就幾個字的事。」
「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個體啊,摸著你媽圓圓的肚子的時候,我總有種奇妙的感覺,」森知里露出一個憨厚的微笑,他摸了摸森綾的腦袋,「我覺得那就是我的兒子沒錯,一定是我的兒子。」
風枕回去后一直念念叨叨,說森知里是因為發現了他們,才什麼都沒做。但之後的幾次無論跟蹤或是埋伏,看到的景象都跟第一次那樣,森知里只是站在麥田間,像一尊雕像一樣度過個把小時。風枕並不死心,他還親自帶著工具把那塊麥田翻了個遍,但柔軟的泥土下什麼都沒有,和平常的土地毫無差別。
「可你們不覺得奇怪嗎?」風枕眉眼間是散不去的疑惑,「我們去問話的時候,他從頭到尾表情都沒變化,一點悲傷的情緒都沒流露出來。」
「她說要離開狸北,你知道她去哪兒了嗎?」風枕講得口渴,咕嘟嘟地喝光了冰啤酒,「現在算有證據了吧?要和別的鎮子合作嗎?」
雖然體型變得精瘦,人也黑了不少,但銀古還是認出了,那就是冰璃嘴裏的那個富商。
偷了蒸雞飯的事很快被發現,原本喬沼是要被趕齣戲班子的,但師傅又不捨得他是塊好料,就罰他大夏天的穿著厚衣在毒辣的太陽下倒立了一天。後來太陽終於下了山去,白澤用木勺舀了水,一次次往喬沼身上澆,最後也跟著被罰。從那之後,白澤開始和喬沼簡單地交流,也不再計較吃的,他食量小,反而會把東西悄悄留給喬沼。
杏紙花。風枕的思緒被扯到幾個小時前,那個準備離開狸北的女人,身上也被那種清香包裹。
「他承認了,他一字不差地承認了。」風枕拽起銀古的衣領,「我們抓到了兇手,在乎什麼原因?我們替那些死者抓到了兇手,然後懲罰他,這就夠了。」
這一天狸北鎮難得出了太陽,但風枕心裏那團陰鬱卻越來越濃。他正開車趕往狸北警署,這是他第一次踏上這裏的土地。
雨宮想也沒想就答:「有,每月第三周的禮拜六。」
「我回家的時候沒有開燈,那時候心情很差,因為父親過世的事。」千梔看向一邊父親的靈位,臉上是掩不住的悲傷。
森綾看著父親失魂的樣子,不知該說些什麼。
喬沼移了兩個位置,坐到銀古身邊,他又點了一杯薄荷酒給銀古,想跟他喝一杯。
「是在哪兒碰見那個阿姨的?」風枕感到自己的血液彷彿在倒流,他覺得某樣東西迫切地鑽出來,「是在這個隧道里嗎?」
「銀古,森知里是你當年的高中老師吧。」署長看著風枕整理出來的資料,「你怎麼想?」
「我拒絕。」對方語氣強硬,完全沒有配合的意思。
圓桌上攤著之前的死者和失蹤者的資料,那些血肉模糊的屍塊,在閃光燈下異常鮮麗,讓風枕胃裡翻滾起一陣酸水。銀古卻毫不在意,吃得起勁。旁邊一桌客人怪異的對話傳了過來,風枕有些好奇地扭頭去看。
風枕默許地點點頭,他死死地捏著那一沓宣紙,彷彿很快就可以捅破某層隔膜,感受到許久沒觸碰的光明了。
風枕覺得調來狸北鎮,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裏最近發生了轟動周邊的大案子。如果這樁案子被他給破了,不但可以調回夏川,晉陞也不是問題。看著身邊人人都是一張陰雲密布的臉孔,風枕不知哪兒來得優越感,幹勁注滿了全身。
「哎……那傢伙竟然報警了?」
「我不想再抓錯人。」銀古輕聲說了一句,然後滅了手裡的煙,拿出一沓紙,「狸北下霧的天不少,但也不是特別多,所有的案件都發生在霧天,我覺得這也是條線索。」
「但對於白澤來說,卻是他沒辦法釋懷的吧。」銀古把煙滅在銅質的貓頭鷹煙灰缸里,腦子卻突然清醒過來,他才意識到了一件事。

(十八)

雖然這是最簡單的規則,也不會有人有異議,但是對冰璃來說,打擊無疑是巨大的。儘管當時是救下了部分孩子和女人,但對於除了哥哥和父親就一無所有的冰璃來說,她相當於失去了全部,變成了活死人。最後只能去別的鎮子當了妓|女。這個最最簡單,也最能被大眾接受的規則,卻把冰璃逼入了絕境。而當時的冰璃,也只是個小女孩而已,她和銀古一樣大,連上小學的年紀都沒到。
「還是不對……」風枕的聲音很小,他現在已經不太能信任自己的判斷,但剛才離開的時候,那個學生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看的樣子,眼神里埋藏的是絕望。
「看來你根本沒有了解過狸北的狀況。」銀古沒一句是好語氣,「這個鎮子上,此前別說發生什麼案件,就連偷盜都沒有,我們做警察的清閑得不得了。」
「可是你爸不是說,這裏和以前一樣嗎?我記得幾年前沒有這個設置的。」角柔的語氣里並沒有過多的疑問,她彷彿已經確定了什麼一般,「他說謊了嗎?那天根本就沒帶森沫來這裏。」
渾身的淤青,眼睛腫到睜不開,連呼吸都非常微弱,被綁在椅子上——森綾在審訊室見到自己父親的時候,差點沒有認出來,他已經分不清從自己身體里湧上來的,到底是震驚還是憤怒,總之那股炙熱衝撞上來,讓他想把牆給打穿。
「案件的確認單,我簽。」白澤這麼說著吸了吸鼻子,他的眼睛有些發酸,「我承認自己是兇手。」
如果白澤不是兇手,那這個案子根本沒有完結。
「喬貝的屍檢出來了,和之前不同,她身上有好幾處傷口。」金子微微皺著眉頭,「傷口並不是一次造成的,應該是長期的虐待。」
通過森知里看海的事,銀古聯想到的,就是關於兇手棄屍鐵道的原因。也許根本就不是因為兇手是個變態,也不是因為屍體在那裡會被軋個粉碎,只因那是兇手記憶里一個重要的地方,是狸北還未填海造田時的某個地方。而恰巧,那裡後來變成了隧道,有火車通過,屍體都被碾得血肉橫飛,才讓警方誤認為兇手是個變態殺手。
到冰璃家的時候,還有幾個女生在跟她學刺繡。冰璃招呼銀古坐下,用杏紙花的花瓣給他煮了壺茶,銀古大概也是累壞了,竟靠著沙發就沉沉得睡過去。醒來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
銀古大概猜到了之後發生的事,一邊的喬沼又接著說下去。他說白澤曾經讓女兒回家說,想見見她父親,這讓喬沼感到了巨大的壓力。他不想那件事被暴露出來,也不想再和白澤有接觸,白澤卻依然和他在一個鎮子上。後來喬沼發現了女兒身上的傷痕,他猜到了那是白澤乾的。
角柔前後看了一下,正是在半山的位置,離地面還有很遠的距離:「現在怎麼辦,這種地方會有人來嗎?」她的聲音很柔,軟軟的深棕色短髮垂在耳邊。
「是啊,」署長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想必會有很多人來鬧吧,說什麼警察無能啊。那些受害者家屬知道森知里是被冤枉的,肯定會搞抗議活動。」
「那是因為你那天穿著藍色的毛衣,」森綾依然不鬆手,但自喉嚨里發出陣陣嗚咽,「我哥是自閉症啊,他對藍色過敏,看見就會全身發抖恐懼。」他頓了頓,又說了父親買好車準備去『看海』的事。
「活著都要會門手藝,」冰璃莞爾一笑,用手把碎發別到耳後,再開口語氣卻異常嚴肅,「剛才說到案子,最近還是沒有進展嗎?」
「還記得當時我們推測兇手棄屍鐵道的原因嗎?」銀古翻了翻鍋子里快要烤焦的肉,對風枕發出了疑問。
心裏有某個角落突然就崩塌了,森綾拔腿就跑出了院子。後來還是森知里找到了他,和他坦白了這個家的秘密。父親告訴森綾,他們的媽媽倉幸是個很漂亮的女人,但由於生活所迫原來做過不太好的職業,森綾的哥哥森沫,是媽媽和她前夫的孩子,那個前夫就是雨宮。當時雨宮很快就拋棄了媽媽,那時森沫只有幾個月大。森知里重新又接納了倉幸,正當他們準備搬來狸北的時候,雨宮又回頭去挽回她,當時倉幸心一軟便就範,和他發生了關係。但倉幸走了沒兩周卻又回來了,這次她下定了決心要和森知里重新開始生活。很快她發現自己有了身孕,並和森知里坦承不知道那是誰的孩子。
「怎麼可能挖到呢!?」雖然是笑著的,但森知里語氣里的恨,誰都聽得出來,「森沫怎麼可能會死掉?我的孩子怎麼會死。」
風枕不想再爭論,他只丟下一句話:「既然如此,我們還是分開行動吧。看誰會贏。」
銀古把手帕遞過去:「你答應了,但來了之後卻沒見他?」
「你還記得我當初說,兇案都發生在霧天嗎?」銀古點了根煙,辣味嗆得他咳起嗽來。
被害的女生全都赤身裸體被放置在鐵道上,她們在被移動到隧道之前,就已經死亡。同時從屍體的殘塊中檢查出有遭到過強|暴的現象。
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的對錯。
白澤的頭狠狠地砸在牆壁上,屋子裡傳來著咚的一聲悶響,鮮紅的溫熱的血液噴湧出來,他的生命很快消逝。風枕恍惚想到了,那日在隧道里,浸入自己衣服的森綾的血液。
就趁著森綾鬆手的機會,風枕翻身壓在了他身上:「為什麼不早說!都是因為你們什麼都不說,一條命……」
「你們有聽說最近鎮上的傳聞嗎?」冰璃臉上猶豫的表情表露無遺。
擔憂轉成了興奮,風枕先出去跟綿瞼交代了一番,然後立刻通知銀古回警署里來。他覺得這種事,還是多一個人在場比較好,這次他沒有逼供,是對方自己承認的。
清染鎮以前有過發達的時候,當地有一種獨特的戲劇,叫做留歌。留歌唱的都是悲傷的故事:愛人相離,親人分散。留歌雖分男角女角,但表演者清一色都是男性,並且要從小就接受嚴苛艱苦的訓練。
「哎?」風枕短促地反問了一句。
「這是以前的照片了,」冰璃用手指著其中一個人說,「這個是倉幸,旁邊是那個富商。」
「你們見面有固定的時間嗎?」
「知道什麼?他爸的事?」那個警察一直糾著臉,「本來我快追上他了,還在後面開導他說,他現在做這些事他爸的在天之靈都得不到安慰。結果他問我什麼叫在天之靈,我就含糊地說發生了點意外。」
「要不要坐坐看,我爸有教過我怎麼控制,坐到下面再關掉也可以。」森綾盡量用輕快的語氣提議。
「就是這裏奇怪啊,森沫還沒找到,他就用了補貼給森沫的錢買了車。森沫的病要花的錢也不少。」
卻沒有機會再揪出真相,隔天風枕就離開了狸北,回到了陽光普照的夏川。
「別怕,我不是壞人。」風枕放軟了語氣,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兒,於是摸了摸她的頭髮,「你在這裏幹什麼?」
「你以為不說話就有用了嗎?」風枕又拿出自己的那套辦法,把森知里緊緊地綁在椅子上,「既不辯解,也不交代那天的行蹤,你以為這樣就能糊弄過去了?」他抬腳就狠狠地踹在了對方的小腿骨上,森知里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叫。
很快蒔蘿就蕭條下來,大家紛紛搬走,這個時候倉幸又有了身孕,她和森知里一起搬來了狸北,而冰璃也重新回到了這裏。
銀古掏了掏耳朵,表露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狸北下起雨來,不知何時太陽又隱沒在厚重的雲層里。
沒等對方接上話,纜車卻突然停在了半空中,兩人瞬間了慌了神。
「風枕君。」這次開口的是署長,他難得語氣正經,「有些人,他們失去了一個重要的人,就連自己的命也一併丟了。」
他的眼淚從指縫間漏下來,銀古聽到了那句輕微到難以辨識的句子,「但我怕控制不住,暴露了愛他的自己。」
風枕的行程並沒有改變,他還是準備在第二天回夏川,不過這之前,他最後一次回到了那個陰冷的隧道里。
去白澤家拜訪的時候,金子與銀古他們同行,似乎這幾次的屍檢對她產生了不小的衝擊,金子也想盡量幫著破案。
「那天,我們吃完午餐出門。」森知里一秒都沒有思考,就好像那些事又清晰地在他腦海里重演了一遍,「後來我帶森沫去爬山,雖說是叫梨橘山,卻是由很多小山峰連接而成的,到山頂花了將近三個小時。整個read.99csw.com索道道程一共十一分鐘,因為我還在山上,之前就跟森沫說好,下山後他自己回家,我再自己由山路走回去。」
「呵……」風枕的背被咯得生疼,他無奈地笑了笑,「可當時就連你們的鄰里都來舉報,說晚上聽見你們家有奇怪的讀書聲,是你爸在逼森沫學習。我怎麼可能放走他!」
「難怪她強|暴都不會留下證據,大概都是用的工具吧?」風枕想要得到確認般,瞪大的雙眼裡滿是急迫,「話說回來,你們是怎麼認識的?有動機嗎?」
那桌正在吃飯的是一對父子,父親短短的頭髮已經發灰,鼻樑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的眼鏡。而坐在他對面的兒子,大概十三四歲的樣子,看起來卻有些不對勁。不停地摩擦手中的餐具,對父親說:「鱒魚,要吃鱒魚。」他的聲音像是裝出來的,故意學著小孩子的語調。
顯然冰璃有些驚訝,不過很快她也露出一個淺笑:「也好,遠離了生死,才能活得安穩吧。」
「這種事情我也不能確定啊。」綿瞼無奈地扯出一個微笑,然後轉向了別的話題。
沒等冰璃說完這句,銀古就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他英俊的臉糾在一起:「我先走了!外賊沒捉到,你們倒開始起內訌了。他可是森沫的父親,是痛失孩子,現在心急如焚的人。」
「小心我告你私闖民宅。」銀古將外套掛在衣架上,一旁的女人幫他倒了一杯酒。
「說到底他還是在意自己的名聲吧,自己的妻子曾經是個風塵女子,還幫別人養了個有病的孩子。」雨宮的語氣好像在安慰自己所做的事,他低下頭又聽見銀古的發問。
「她身上很香,有杏紙花的味道。」大概是被激動的風枕嚇到了,那孩子的聲音弱了下去。
「和前幾次的情況差不多啊。」銀古扔掉手裡的煙頭,和一邊的風枕說起了那樁搞得狸北人心惶惶的案件。
綿瞼很健談,總是把同一個病房的人聚集在一起聊天,有天她提起了那個案件。
當年風枕離開后,銀古還在繼續調查。他一直覺得兇案和霧天有關,卻又缺少了什麼關鍵的環節。那個時候銀古突然想起了森綾死前和風枕說過的話,他說森知里買車是想等森沫回來,帶他去看海。但那片海卻被填海造田,變成了一片麥田。銀古從小就生活在這裏,他知道這裏的變化實在太多,有時連他都記不清小時的狸北是什麼樣了。
整個空間瞬間失去了亮光,警署停電了。風枕罵咧了一句,繼續用鞭子向森知里身上抽過去,誰知道卻突然發出「轟隆」一聲巨響,伴隨著那個響聲的,是照進審訊室的手燈光,還有時隔已久的銀古的聲音。
森知里的罪洗清了,在他死的時候。
不知怎麼的,話題就轉到了來家裡調查的警察風枕身上。彷彿是同一立場,想要得到聲援一樣,森綾用一種厭惡的態度講述了那個警察來家裡后發生的事。
對方轉過一條巷子進了屋。那間屋子在風塵街的最南端,它並沒有掛著粉紅色的燈籠,裝修也很簡樸。
角柔並沒有同意下來,她用一種絕望又帶著質疑的眼神盯著森綾,彷彿有很多話要說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你哥回來一切都會好的,我的罪名也會洗清。」森知里笑里含著淚,「我們再等等,好嗎?那麼一個活生生的孩子,怎麼就會沒了呢。」他用手使勁捶著腦門兒。
全部都是那個警察的錯,原本還硬撐著走下去的家庭,現在破碎得不可能再拼湊回來,這一切都是那個不負責任的警察風枕的錯,森綾在心裏恨恨地想。
「你再說一遍。」風枕拿起手邊的錄音器。
「白澤,這些東西是你寫的吧。」不是疑問的語氣,風枕把那沓紙摔到白澤臉上,「幹這種事你覺得興奮嗎?不怕被抓嗎?」
這次千梔倒是立刻搖起頭來,於是風枕又問:「那,有什麼特徵嗎?」
「你以為案子只有這麼簡單嗎?」銀古嗤笑了一下,「還發生了兩起小學生失蹤案,兩次一共失蹤了四個孩子,現在孩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風枕被她留下一起吃晚餐,席間各自介紹,風枕知道了她叫冰璃,是銀古的情人,但兩人都不想結婚。
「幫他煎不就好了,這種病自己又不能料理生活。」風枕好似替那位兒子打抱不平般地嘟囔了一句。
「我幾年前就不幹這行了。」那個女人和銀古年紀相當,已經接近三十,卻意外地美,絲毫看不出曾經是風塵女子,很有氣質。
被森綾強|暴的女孩兒叫做鳴聲,她和死去的喬貝有一個共同點,都是不能開口說話的啞巴。鳴聲是角柔的對門,聽角柔說她們的關係非常好,當時森綾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把強|暴對象定為鳴聲。
風枕突然怒了起來,他逼迫式地把筆塞到白澤手裡:「你現在不寫,告你到法院,你要在所有旁聽,在受害人家屬的面前寫,無論什麼時候你都會露出原形。」
風枕跌坐在一旁,銀古也喘著粗氣扶起他,他們的衣衫都被鮮血染紅,那是死去森綾滾燙的血液。風枕有那麼一瞬感到噬心的恐懼,彷彿那些血像利劍一般直直地刺進心房。
「爸……」森綾把頭埋得很低,「你清醒一點,哥已經失蹤了……」
當風枕提出要著手調查森沫的父親森知里的時候,整個警署的人都靜默不語。
「說是森沫的爸爸買了輛車,還經常一個人開車去很遠的地方。」冰璃看著身邊的銀古,聲音有些無奈。
森知里因為長時間沒有睡眠,整個人已經變得有些神經質,他甚至沒有回頭看森綾一眼。
一樣東西扎入了風枕的眼裡,他愣愣地望著那裡,沒辦法移開眼光。那串淺綠色的珠子套在了屍體的手臂上,在昏暗的隧道里還泛著淺淺的光澤,那是自己親自在夏川的神社裡求來的,聽說可以保平安。
「可是……又沒有證據。」森綾依舊低著頭,聲音小小的。
照片中,冰璃和其他幾個美麗的女人站在粉紅燈籠下面,她們笑得妖媚誘人,最右邊還站著一個掛著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他一笑臉上的贅肉擠成一團。
還沒等風枕伸出手,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就衝進屋裡,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又出事了,還是在鐵道那兒,這次是常南中學的學生。」
那個父親看了看自己的兒子,然後用夾子夾起一塊鱒魚,放入鍋子里煎。他每做一步都在嘴裏敘述著步驟,但對面的兒子只是不停重複他的話,手裡沒有動作。
「掙扎的時候,碰到了燈的開關,屋子一下亮了。」她這麼說著,指了一下開關的位置,再開口的聲音里滿是疑惑,「他在我身後頓了一下,然後不知為何,突然鬆開我跑掉了。」
尷尬的、甚至帶點恐懼的,喬沼小心翼翼地對白澤說:「今天我要結婚了。」
「他今天去鐵道那裡監視,剛發生了案件,說不定兇手會回去看。」銀古翻看著手裡的報紙,隨便搭了一句,等森綾跑出去后才發現對方有些異樣。
風枕感到銀古特地加重了受害者幾個字,心裏一陣不爽,他從口袋裡拿出記事薄和原子筆,開始向森知里提問。大概無論是警察,還是媒體,都問過同樣的問題數百十遍,甚至他在心裏也這麼問過自己,森知里就像有了標準答案的考生,完美地作答了風枕出的考卷。
「難怪院子里的花開得那麼盛,」風枕推遲了回夏川的計劃,正和銀古吃著烤肉,「原來孩子就被她埋在底下。」
森知里咽了口口水,他的情緒有些異常:「森綾……他們都在到處挖,說是要挖失蹤孩子的屍體。」
森沫失蹤的那天,正好是那月第三周的周六,父親一如既往帶著森沫出門了。森綾沒想到,那天清晨會是自己見到哥哥的最後一面,他並沒有告訴警察父親定期出去的事,雖然森綾自己也懷疑,那天父親根本就沒帶森沫去坐索道,但他堅信這些事不是父親所為。
「哎?是警察先生。」喬沼發現了銀古,他顯然已經有些醉了,聲音都混混沌沌。
幾秒鐘之後,叫聲戛然而止,裏面一陣悉悉索索收拾的聲音,接著門被打開了,白澤站在那裡。
這件事最終被署里壓了下來,署長的語氣很無奈,風枕還是第一次看他連續抽了這麼多根煙:「我跟上面彙報了,本來是要狠狠懲罰你的,但考慮到你以前立了很多功,加上這裏發生了這麼多案子,要是森知里是在逼供中死去的事傳出去,可能會引發暴動。雖說是意外,但少不了你的責任。」他瞄了風枕一眼,對方已經沒了剛來時的囂張,「你可以繼續留在狸北這個鬼地方,也可以調到日立鎮乖乖呆上兩個月,大概就可以調回……」

(十四)

「這個給你。」風枕從抽屜拿出一串淺綠色的珠子,遞給綿瞼,「是以前在夏川求的,保平安的。謝謝你幫了我。」
「快回家去吧,已經很晚了。」風枕看了看時鐘,「記得走大路。」就算抓到了兇手,他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囑咐道。
「然後……然後他就開始撕我的衣服。」千梔的聲音越來越小,她似乎並不太想提起。
綿瞼看見風枕手裡的證件,立刻肅然起勁,幫他問到了那個女生的地址。
「就是一個漂亮的阿姨。」
「風枕在哪?」森綾眼神在房間里打轉,然後定在了銀古身上。
倉幸雖對森知里心懷感動,但畢竟還是更傾心於那個富商,後來富商真的幫倉幸贖身,他們結婚後第二年倉幸生下了一個男孩兒,就是森沫。但花心的富商很快又流連於別的女人,倉幸生了孩子,風姿不再,很快被拋棄了。她又重新回到了風塵街,雖然閑言閑語一直不斷,但倉幸還是振作起來,因為森知里還是沒有改變地陪在她身邊。
「那小子聽了我的話,跟火箭一樣就衝出去了,也不知道現在到哪兒去了。」他最後這麼說著,接了杯水來喝。
「就是吧,」看到有人附和自己的觀點,風枕立刻提高了聲音,「聽說還是輛很高檔的車,貸款買的。這樣如果森沫找回來,他們一家人根本沒法生活,森沫看病也要花掉大把的錢。」
「她殺了人,現在她殺了這麼多人,難道還不夠嗎?」風枕還是無法理解銀古的行為,他內心懊悔——要是早點發現就好了。如果早點發現,森知里和森綾就不會死。如果早點發現,綿瞼也不會離開。
結果在三人面面相覷的時候,頭頂的圓燈閃了幾下亮了起來。這是一個緩慢的過程,隨著一點點亮起的淡白光線,地上那攤鮮紅的血液躍入眼中,時間彷彿停住不動,沒人能消化眼下發生的事——被倒吊著的森知里倒在了地上,原本吊著他的繩子已經腐壞斷裂了,他頭朝下,直直地從屋頂栽了下來。問詢室是整整六米高的獨屋,隨著森知里墜落的聲音,發出剛剛那一聲「轟隆」。
「問題是到底為什麼?」風枕還是不能理解,他用力拍了下桌子,「就因為這該死的天氣,就害那麼多孩子被殺了?」
「哼,」風枕輕笑了一聲,「這麼快就給我碰到了,很快就讓你現原形。」
「我簽。」
「你到底有沒有想過,」銀古一拳砸在了桌上,「如果你的這些推測錯了,對森知里造成的打擊,足以讓他死。他不是別人,是失蹤孩子的父親。」
女孩兒點點頭,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手帕上綉了可愛的小熊。」
「哎?森沫竟然失蹤了?」
綿瞼警覺地反問:「你想幹嗎?」眼神里滿是戒備。
「有人嗎?」風枕敲了敲木門上的拉環,過了很久裏面才響起了匆匆的腳步聲。
喬貝和鳴聲的父親,都不是正宗的狸北人,他們原來生活在清染鎮。那個鎮子曾經遭到過嚴重的輻射污染,導致當地人的遺傳基因出現變異,很多孩子一出生就是聾啞人。不過喬貝和鳴聲,是能聽見聲音的。
「風枕!把他拉開!」另一頭傳來了銀古的聲音,他也發現火車進了隧道,只能狂奔著一遍遍地喊他們的名字,「快躲開!森綾!」
「都十年了,怎麼會突然回來?」冰璃頓了頓,試著問,「還放不下?」
「哎……」風枕欷歔了一聲,他收不回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冰璃。
風枕點點頭,但對方接下來的話,卻令他感到大腦發麻,什麼也不能思考了。
「只是揍你一拳還算好的。」銀古說著風涼話,這會兒狸北的霧散得差不多了,他們正一路趕回警署。
「你夫人不知道吧?」銀古這樣推測。
「現在不回去,夫人不會說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