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童皺著眉頭：「可曾琦跳樓的時間是6月1號晚上。」

鄭童走進小房間時並沒有抬頭看李安妮一眼，他低著頭徑直坐到了她的對面，面無表情地攤開記錄簿，開門見山道：「你已經看清屍體了吧？」

「我知道從一開始，也許是站在曾琦朋友的立場，你一直看我不順眼，並且對我有所懷疑，但我還是想給你些誠心誠意的忠告。」她用一種近乎懇求的眼神看著鄭童，「請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陳誠和曾琦的死與我無關！我是恨他們，但我希望你明白，我當時還懷著陳誠的孩子，我對他傾注的感情遠勝於仇恨，即使我覺得他虧欠我許多，也從沒想過幹掉他！你也見過那個兇案現場，見過我當時的慘狀，我怎麼可能在那種狀況下傷害陳誠？我還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任何一個心智正常的女人都不會以犧牲肚子里的孩子為代價，串通別人去殺人！更何況那個人還是自己還愛著的，肚子里孩子的父親！對於曾琦，我很抱歉，可她的自殺並不是我造成的！」

蕭小顏和鄭童都是行動派，話音剛落二人便趕往曾琦的公寓，從客房翻出了那份英文報紙。那是一張今年3月6日發行的布里斯托當地小報，在第四版上，赫然印著一個十分聳動的標題——《年輕繼承人放火滅門》。這則大篇幅報道的旁邊還配了兩張圖片，其中一張是一棟別墅，圖片介紹的內容正是A寫在信封上的無效地址！

幾天後，小區的環衛工人在花壇里發現了眼鏡，便交到了物業管理處，物業又把它當成業主的失物放到了小區的失物招領處。

蕭小顏正想得入神，有人用力推了她一把，「醒醒！手機叫你呢！」蕭小顏這才發現膝上的麂皮包里有一小片綠光正閃個不停，她沒來由地哆嗦了一下，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疾步走出了包間。

曾琦墜樓后，樓下頓時一片混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地面，李安妮則從黑暗中走出來，迅速還原護欄，離開了曾琦的公寓，再從安全通道逃離。

「尼可拉斯·阿爾伯特·韋伯。」鄭童又重複了一遍。

鄭童有些意外，打趣道：「你不是不准我懷疑這個嗎？您這又是怎麼了？」

「你是說，襲擊我的人也是尼可拉斯？」

蕭小顏出門時沒有帶傘，為了躲過一場陣雨，她成了最後一個趕到「錢櫃」的人。

蕭小顏不得不在曾琦是否自殺的問題上死心，懨懨道，「既然自殺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你還在糾結什麼呢？」

鄭童也強硬地接招：「為李安妮殺掉一個流浪漢，這對你來說義不容辭吧？」

「你想想看，我們平時開空調時，身體比較適宜的溫度在26C°上下對吧？16C°難道不會太冷嗎？李安妮為什麼會調那麼低的溫度呢？如果我猜得沒錯，這是為了延緩屍體的物理變化進程，影響法醫對陳誠死亡時間的判斷！」

蕭小顏尷尬地笑道：「你不也是中國人嗎？好了，我看我還是直話直說吧！你認識曾琦之前的男朋友嗎？我是說，陳誠之前的。」

蕭小顏自顧自喝著未經調和的烈酒，味蕾有些麻木，她望著滿屋子的人，又止不住想到了一周前的聚會。那天晚上，就是這同一群人慶祝了陳誠和曾琦從英國回歸「組織」，大家樂不可支地起著哄，祝他們永浴愛河，誰會料到四天後陳誠就見了上帝呢？

十幾分鐘后，鄭童來到了連著客廳的小陽台，他發現陽台護欄右端有被踩踏過的痕迹，便趴在護欄上向右探看，從這兒他能看到隔壁的陽台。隔壁的近端護欄上也有明顯的踩踏痕迹，兇手似乎就是從此處翻牆入室的。

這是一封足以令蕭小顏和鄭童瞠目結舌的信件，它依舊是某個男人寫下的一頁日記，可它背面的文字則像一則預告，精準地預告了陳誠和曾琦的慘死。

蕭小顏也回想起自己在李安妮工作室時的幾個小片段。

李安妮冷哼了一聲，說：「或許很早就有了吧！從我出生那天起，我哥哥就不斷從我的生活中掠奪，他霸佔了本該有我參与的生活，我母親的關愛，很多很多他擁有卻不知珍惜的東西。後來我如願回到了英國，卻並沒有得到我所嚮往的生活，相反，我活得更壓抑，我得忍受親生母親的冷漠，周圍人的白眼，更讓我覺得噁心的是，我還要忍受我那不識好歹的大哥沒完沒了的怨天尤人！我知道他也過得很壓抑，可我一點也不同情他！後來他在倫敦結識了曾琦，整個人變得快樂了許多，甚至對我也越來越親切，不知道為什麼，這反而讓我難受得要死！他憑什麼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說實話，從那時開始我就常常有幹掉曾琦的衝動，好讓我那天生好命的大哥痛不欲生！」

蕭小顏癟癟嘴：「你別誤會！我可沒懷疑曾琦行為不端！她那麼聰明伶俐，大可以正正經經賺到銀兩，但從A的信里也看得出，曾琦跟A似乎有點經濟糾葛，我是想，查曾琦的經濟來源也許可以順藤摸瓜挖出那個神秘的A。」她的神情漸漸變得嚴肅，「我不相信預言、巧合之類的東西，沒人能準確預測兩個健康大活人會怎麼死掉，除非他一早就想好了要製造兩起謀殺！」

那天，陳誠在李安妮家過夜，案發前，他們已經睡下。李安妮睡到一半覺得口渴，便打開了手機的內置電筒，起身到廚房的飲水機前接水喝。她再走出廚房時，一個男人突然從黑暗中躥出掐住了她的脖子，再把她的頭按在地上，李安妮開始大聲呼救，陳誠聞聲從卧室沖了出來。那男人見家裡還有別的人，便用力提起李安妮，把她狠狠推了出去，李安妮摔倒在地上，覺得小腹一陣劇痛，接著便昏了過去。當李安妮醒來時，家裡已是一片狼藉，而陳誠也身中數刀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李安妮滅掉煙，低頭思考著，她接下來的一番話完全出乎蕭小顏和鄭童的意料。李安妮說道：「或許你們不會相信，給曾琦寫那些恐嚇信時，我並沒有想過真的會殺她或者陳誠，我只想擾亂她的生活，真正讓悲劇成真的，其實是陳誠！

李安妮停了一下，聲音有點不易察覺的哽咽，「陳誠突然掐住我的脖子，我便大聲呼救，一直躲在卧房的尼可拉斯馬上沖了出來。陳誠看到尼可拉斯變得更加怒不可遏，他將我用力推了出去，我馬上意識到肚子里的孩子留不住了！我失去了理智，對尼可拉斯歇斯底里地大叫著：『殺了他！殺了他！』

陳誠的死基本真相大白，而在尼可拉斯大無畏的包庇下，李安妮最終逃過了法律的制裁。這讓鄭童和蕭小顏十分鬱結，可他們鬱結的還不僅如此，他們還惦記著曾琦的「自殺」。

你以為不回應就可以了事嗎？你他媽真是太天真了！知道嗎？我開始同情你了！你不知道自己死期快到了吧？讓我來告訴你吧！血色將至！你的男人將會被亂刀砍死，而你會從高空墜落，死得血肉模糊！

她們一起喝了咖啡（警察趕到時發現客廳的茶几上有一隻還剩了小半杯咖啡的杯子），李安妮趁曾琦不備，用乙醚一類的藥物迷暈了她（也可能是某種不知名的非洲迷|葯，李安妮的工作室里就有一個用來裝各種非洲草藥和香燭的柜子）。

李安妮平靜地回答：「看清了，就是他。」

鄭童搖搖頭說：「曾琦跳樓時是晚上11點多，當時對面樓有不少人在陽台上納涼，等著看凌晨開球的一場重要球賽，至少有四個人聲稱自己目睹了曾琦跳樓的全過程。」

李安妮愣了一下，說：「這我可不清楚，但我知道那娘娘腔挺有錢的。」她猛地站起身，不小心掀翻了桌沿處的顏料碗，普藍色的顏料撒得整個手臂都是。李安妮用英語罵了一句髒話，匆匆跑進了洗手間。

「說來話長，我就省去前因後果，挑重點說吧！我們知道有人在曾琦死前一個月一直用恐嚇信騷擾她，並謀劃了針對陳誠和曾琦的謀殺，接著她在一個幫凶的協助下實施了這兩起謀殺，至今卻逍遙法外。而這個人就是你吧？雷哈德小姐！」

「不好意思，有點兒走神。那我就再說一遍吧，我很確定，殺陳誠的就是那男人！那天屋裡黑，我確實沒看清他長什麼樣子，但身高、體型我基本能判斷出來，除了這個，我要說的是，那天行兇的人和今天被撞死的人有個共同點，他們的右手虎口處都有條很明顯的刀疤，這總不會是巧合吧？」

女人在蕭小顏對面坐了下來，爽朗地自介道：「我是李安妮。」

幾經輾轉后，眼鏡最終到了警局的鑒證科，鄭童的同事很快便發現上面布滿了李安妮的指紋……

鄭童不屑的表情和語調讓李安妮身體里那些好鬥和桀驁不馴的因子開始蠢蠢欲動，她吐出一口煙道：「有點意思！那咱們就攤開了聊聊吧！」

蕭小顏和鄭童仔細閱讀了每一封信，他們發現，那些日記的日期全部在今年二月之內，而曾琦是在四月和五月上旬陸續收到這些信件的。

「曾琦的護照在這裏，她顯然還訂了機票，應該是6月2號下午起飛的航班，看樣子準備出國呢！」蕭小顏說道。

護欄本來就是透明的，在光線昏暗的晚上，視力正常的人隔著一段距離看過去，也可能察覺不出缺了一塊，更何況是有800度近視的曾琦？！

「陳誠一來便把一封信扔在了我臉上，呵，那是我兩天前寄到曾琦在這兒的新地址的信。陳誠說因為安東尼的死，因為我的這些信，曾琦已經被搞得有些神經質了，他威脅我說如果再騷擾他們，他就要殺了我，然後我們吵了起來。」

「雷哈德夫人開始催促安東尼搬回布里斯托，軟硬兼施，甚至頻繁威脅安東尼的新女友。最後，安東尼因不勝其擾回到了布里斯托。他回來不到一星期便陸續遣散了家裡所有的僕人，還跟兩個工人開玩笑，說自己的母親像女巫一樣可怕，如果在幾個世紀前，她一定會被燒死！每個人都以為那是一句玩笑話，誰料他真的放了一把火，把自己和母親，還有可憐的老巴頓一併燒死在了居住的大別墅里。」

大四那年，曾琦的母親一心要將女兒送去國外鍍一層海歸的金，曾琦便百般不情願地去了英國，留在這城市的維繫只剩幾個關係不錯的大學同學，以及一段象牙塔生活的記憶。而陳誠和蕭小顏無疑是這段記憶中最特別的兩個人。

鄭童剛坐下，就被一個法醫處的同事神神秘秘地拉到了大辦公室的角落裡。法醫同事小聲問：「不久前死的那個陳誠是你朋友吧？」

鄭童和蕭小顏死死盯著屏幕上的可疑人物，只是通過監控攝像頭俯拍的畫面，他們甚至很難判斷這個人的性別。但通過身高和體型，鄭童和蕭小顏一致認為電梯里的人很像李安妮。

另一個知情者又提道：「雷哈德工廠里一直有個傳言，說黃面孔的雷哈德夫人長期給老巴頓下藥，讓他變成了一個傻子。可誰都不敢多說什麼，因為有個在工廠幹了近三十年的老工人就是因為嚼舌根被炒掉了。大家都懼怕雷哈德夫人，包括她的兒子安東尼！或許只有一個人不懼怕這個女人——那個她一直寄養九九藏書在中國，直到16歲才接回英國的小女兒安妮·雷哈德。」

鄭童和蕭小顏決定跟李安妮會一次面，或許能通過施加心理壓力，從李安妮的話中套出點兒訊息。

鄭童的幾個同事在機場截下了正準備離開的李安妮。

我已經忍受得太久了，我必須做出反擊，或許就在明天！

「我突然記起了一個細節。當時我們從李安妮家帶走了一些可能沾有兇手指紋的證物，都是些散落在地板上的物品，其中包括一個空調的遙控器，我看到遙控器顯示屏上的溫度是16C°，當時沒有特別注意，現在想起來才發覺其中的玄機！」

報道講述了一個發生在今年3月5日的縱火案，縱火的男子叫做安東尼·雷哈德，今年28歲，是布里斯托當地最大木材工廠的少東。報道中說，安東尼·雷哈德是個華裔，由自己的單親母親在布里斯托撫養長大，原名鄧超傑，因其母在五年前嫁給木材商人巴頓·雷哈德，遂改名為安東尼·雷哈德。安東尼的母親巴頓·雷哈德結婚後，逐漸控制了雷哈德木材工廠，甚至把巴頓的親生兒子逼出了布里斯托。兩年前，巴頓·雷哈德患上了老年痴獃，便徹底退出了木材生意的經營，安東尼則在母親的安排下成了木材工廠的新主人。

接到李安妮的報警電話后，警察很快趕到了現場。根據現場法醫的鑒定，陳誠的死亡時間在警察趕到前兩小時內。小區當日值班的老保安在證詞中也提到，凌晨12點20左右，也就是警察趕到前約一小時四十分鐘，他看到過一個身材高大，頭戴鴨舌帽的男人從小區大門跑了出去，他出於警覺跟了上去，可那男人已經跑開很遠，對其喊話也毫無回應。警探們認為，那個戴鴨舌帽的男人很可能就是殺死陳誠的兇手。

曾琦的死牽扯出錯綜複雜的恩怨，讓對之窮追不捨的鄭童和蕭小顏也陷入了丈二和尚的境地。好在二人很快又理清了思路，決定從手上已經掌握的線索入手。

尼可拉斯再次被請到了警察局。

蕭小顏激動地說：「所以他才會製造那起車禍！順便把殺陳誠的罪也嫁禍給那流浪漢！」

而關於雷哈德家族的財產，報道里寫道：「安東尼·雷哈德一直打算擺脫專制的母親，所以很早便策劃好了這場悲劇。據雷哈德工廠的一個營銷經理透露，早在半年前，安東尼便背著雷哈德夫人把工廠的大部分資金轉到了另一個賬戶，不確切消息說他建了個信託基金，受益人是誰還不得而知，大家都猜測是他生前的最後一任女友，當然也可能是他那並不親近的同胞妹妹安妮·雷哈德。雷哈德的工廠將由巴頓·雷哈德的親生兒子繼承，而雷哈德名下的所有不動產，將由巴頓·雷哈德的親生兒子和安妮·雷哈德共同繼承。」

鄭童走到卧室的大床前，看到床頭柜上放著一本護照，一張航空公司的訂票卡片，還有一個便簽本，便簽本最上面一頁寫著兩行字：

李安妮往後倒在椅背上，長吁了一口氣道：「第一次錄口供時我剛從殺人現場出來，驚魂未定，口供里漏掉一些細節不是很正常嗎？至於第二次錄口供，我已經拚命去想命案發生時的每一個環節了，可人的大腦有時候真的很奇怪，越是突出的東西越容易忽略，難道你沒有拿著一件東西還四處找它的經歷嗎？」她咬了咬下唇，「我當時已經努力回憶了，也把想到的全都告訴了你們，你要知道，當時我失去陳誠和孩子的悲痛還客觀存在，被迫回想案發過程，對我來說並不輕鬆！」

「所以呢？你到底想表達什麼？講重點！」蕭小顏是個急性子。

李安妮就是安妮·雷哈德，也就是說她很可能是安東尼·雷哈德創建的信託基金的下任受益人，跟曾琦便有了最直接的利益衝突，這會成為她殺人的動機嗎？

「不知道細節，不過跟陳誠死皮賴臉的追求肯定有點兒關係吧！」

李安妮露出了驚異的表情，道：「沒想到你們連信託基金都查出來了！真是低估你們了呢！沒錯，在我哥已經死了的情況下，我對曾琦已經沒那恨了，頂多是有點厭惡，可信託基金確實堅定了我除去她的念頭。」

「我比他們先回國一個多月，不太清楚英國發生了什麼。」

鄭童點點頭：「我們不妨大胆推想一下，如果尼可拉斯就是殺陳誠的真兇，而他在逃跑時遇到點小意外……」

「我發現那個被撞死的殺人兇手有點兒問題，去跟局裡提了，可大家貌似熱情不高。我知道你跟死的那個陳誠關係不一般，所以就想，也許……」

鄭童呵呵笑了兩聲：「你以為我們能錄音的話，李安妮還會那樣知無不言？其實我剛坐下來就發現李安妮在旁邊的椅子上放了一個錄音干擾器。」

蕭小顏在搜索引擎里輸入了一連串拗口的英文國名，搜索結果里果然有他們感興趣的條目。蕭小顏點進了排在第一欄的境外網站，在該網站的公告頁面里，他們發現了一個發佈於兩年多以前的帖子，它是一則徵集探險同伴的通告。在主貼下方的留言中，有人發了一張探險人員的大合照，尼可拉斯和李安妮也在其中！

「沒想到，尼可拉斯真的那麼做了！他抓起茶几上的一把水果刀捅死了陳誠，然後，我們把現場擺成了搶劫犯來過的樣子。」

「談不上依據，就是第一眼看那女人就覺得她絕非善物。」

鄭童考慮過李安妮尾隨蕭小顏作案的可能性，可那中年女人又堅稱自己看到了歹徒的背影，並很肯定地說那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鄭童對李安妮的懷疑只好作罷。

回到警局后，鄭童才得知那個被確認流產的女人叫李安妮，她是502室的租客。在李安妮被送往醫院前，警察曾問及她與陳誠的關係，可她拒絕透露。考慮到李安妮糟糕的身體和精神狀況，問話的警察也就沒有追問下去了。

蕭小顏毫不客氣道：「幾乎全部！」

剛對老友的死有了點突破性發現，蕭小顏就遇襲了，這讓鄭童自然而然想到了另一層因果關係。他認為對蕭小顏下黑手的人很可能跟陳誠、曾琦的案子有關聯。

在曾琦家時，李安妮洗凈並放回了自己用過的咖啡杯，擦掉了留在曾琦家的所有指紋，帶走了擰開護欄的螺絲刀，卻唯獨忘了把曾琦的眼鏡放回眼鏡盒。

跟李安妮見過面后，蕭小顏也有了自己的直覺。李安妮與陳誠的死是否存在更隱晦的聯繫，蕭小顏不敢妄斷，但從李安妮說起曾琦時的神態和語調中，蕭小顏感覺她隱藏了很多微妙的細節。

「你知道他跟曾琦的關係？」

可流浪漢怎麼會突然洗漱一新，還換上了光鮮的衣服呢？這些衣服是用從李安妮家搶來的錢買的嗎？不對！前幾天還有人看他在撿垃圾啊！他手裡不是早就有錢了嗎？為何還去撿垃圾？

鄭童一臉茫然道：「嗯，是我朋友，怎麼了？」

鄭童呆立在陳誠的屍體前，直到有隊友上前拍了一下他的後背，他的心神才算回到了現場。鄭童定定神，目光轉向靠近主卧室門的牆角，有個女人正癱坐在那兒。那女人手上握著一隻手機，身體瑟瑟發抖，兩腿不自然地分開，大腿內側隱約可見兩條長長的血印。鄭童再環顧四周，屋裡明顯被人掃蕩過，地上散落著各種本該待在桌上柜子上的物品。

鄭童表情嚴肅地說：「李安妮。」

一直等到曾琦有蘇醒的跡象時，李安妮掏出手機撥通了她的電話。曾琦在朦朧中按下了接聽鍵，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沒有戴著眼鏡。李安妮在電話那頭引誘曾琦走向陽台，引誘她一直朝前走，直到走出了陽台。

在警局時，那個中年女人表情誇張地對鄭童說：「最近這一帶亂得很呀！已經有好幾個女人遇到搶劫犯啦！那姑娘算是幸運了，只丟了包，受了點輕傷，我那時要是沒走出來，那壞東西指不準還會對姑娘下什麼狠手呢！可惜沒看清他模樣……」

這天上午，一個橫穿馬路的中年男人被一輛高速駛過的藍色福克斯撞飛，中年男人當場斃命，肇事司機逃逸，現場的兩個目擊者都沒有記下肇事車輛的車牌號。而後，警察趕到了現場，他們沒有從中年男人身上找到任何可以證明他身份的證件，卻從他肩上的旅行包里翻出了李安妮和陳誠的錢包，裏面的卡和證件都在，但已經沒有大面額的現金。旅行包里還有一些首飾，其中包括李安妮提到過的一條鑽石吊墜的名牌項鏈。於是，警方立刻把這男人定為陳誠命案的第一嫌疑人，並在第一時間通知了李安妮。

蕭小顏立即察覺自己觸及了李安妮的痛處，趕忙道歉。李安妮卻很豁達，笑道：「沒關係，我只是覺得遺憾，對曾琦也是。」

鄭童在警局見到李安妮時已經是晚上，李安妮從法醫的手術台前認完屍剛過來，她準備接受警方新一輪的問詢。鄭童自告奮勇攬下了為李安妮錄口供的活。

走出李安妮的工作室后，蕭小顏一直在想，對於曾琦的前男友，李安妮表現出了過於明顯的厭惡，對一個「算不上認識」的人，她似乎傾注了太多的個人情緒呢！蕭小顏埋著頭走到了小區門口，面前是一條橫在眼前的狹窄小道，往左往右都可以通往主幹道，蕭小顏選擇了右邊的路。當她往右走到第一個轉角處時，後腦勺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她聽到有女人在大叫，還有磚塊落地的聲音，然後，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倒了下去……

尼可拉斯望著面紅耳赤的鄭童，反而冷靜下來，轉而露出一臉輕蔑，慢條斯理地說道：「都是我乾的！」

這是蕭小顏第一次看到鄭童穿警服的樣子，一時沒認出他來。鄭童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對蕭小顏說道：「他倆的死，你也覺得有些蹊蹺吧？」

鄭童暗自嘀咕著：「郵戳做不了假，信是從布里斯托寄出無疑，這個無效地址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蕭小顏愣了一下，一臉和善道：「那我就不客氣了！你跟陳誠……你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曾琦與這個城市的交集不過區區三年大學時光。

（注：上文提到的信件原文為英文，以下為翻譯后的版本。）

蕭小顏臉上流露出顯而易見的失望：「難道這人真是個點兒背撞死殺人犯的遊客？」

他們從屏幕中看到，就在曾琦「跳樓」前大約三小時，一個穿得嚴嚴實實，戴著墨鏡和棒球帽的人乘電梯到了29樓。

當然，如果李安妮是同謀，在警察趕到前，她是有一段時間可以布置現場的。可另一個問題又來了，李安妮受傷流產也是兇案現場的一部分啊！她總不能把自己打到流產吧？就算是苦肉計，這個環節也只能由兇手來完成，且只能在殺死陳誠之後完成。如果兇手殺了陳誠，再傷了李安妮后迅速逃走，受傷的李安妮有能力獨自製造一個虛假現場嗎？當然沒有！

信件正面：

大約凌晨兩點，鄭童隨隊趕到了現場，那是一個老舊小區里的兩居室公寓，位於一號樓的502室。

蕭小顏忍不住想到「人為財死鳥九*九*藏*書為食亡」的老話，可轉念又使勁把這句話擠出了大腦。說實話，如果可以選擇，蕭小顏寧可曾琦的死關乎情，而非財。

「機票也可能是她有自殺的打算前就訂好了。」鄭童道出另一種可能性。

「那天，尼可拉斯剛到中國，便寄宿在我家。晚上十點多時，陳誠突然到我家來，我有點措手不及，便條件反射似的讓尼可拉斯先躲到卧室里。

李安妮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黯然道：「不然還能是誰的？！」

李安妮抬眼望著蕭小顏，鄭重其事地說：「我看不出別的理由。」

老媽已經下了最後通牒，她要我回布里斯托和那個看上去重200磅的女人結婚！她說她要將我軟禁起來，還說要起訴琦騷擾我們家的人，申請禁令禁止她靠近我，我真的很擔心，因為這個老巫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我相信她做得出來！瞧瞧可憐的老巴頓就知道了！

「原來是患難之交！你是個有恩必報的人吧？」

「當然。」

李安妮笑著說：「你是曾琦的好友，想必也猜得出我跟陳誠的關係吧？」她在此處停了下來，又抿抿嘴說，「你現在可以興師問罪了！」

鄭童和蕭小顏又一次來到了曾琦的公寓，他們翻遍了整個屋子也沒找到曾琦的眼鏡，而浴室的鏡台上也只找到一個空眼鏡盒。鄭童思考著，曾琦鼻樑上的紅印說明她死前不久是戴著眼鏡的！現在眼鏡卻不翼而飛，當時在曾琦屍體周圍也沒有找到任何眼鏡碎片。

「什麼意思？」

蕭小顏攤開雙手晃動了兩下：「放心吧！沒有。」一旁的鄭童則是一臉嚴肅，正襟危坐。

平心而論，李安妮殺曾琦的計劃已經堪稱完美了，可狡猾如她，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

信件背面：

在那張警察第一時間拍攝的現場照片中，鄭童發現曾琦的鼻樑上有兩個很清晰的紅印，那應該是戴過框架眼鏡后留下的印記。然而，警察在曾琦的屍體旁只找到一個摔碎的手機，和從她腳上脫落的拖鞋，並沒有發現任何眼鏡的碎片。

「刀疤？這麼明顯的特徵前兩次錄口供怎麼沒聽你提過？」

在曾琦的眾多追求者中，陳誠絕對是最百折不撓的那一個，他甚至費盡心機地追隨她去了倫敦。而蕭小顏則是被曾琦視為知己的人，曾琦曾說，蕭小顏是這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可在她遠赴英倫后，跟蕭小顏的聯繫也漸漸稀疏了。

蕭小顏很納悶，曾琦的公寓位於臨海的高級社區，裏面的裝潢和傢具也都是現成的高級貨，作為一套萬事俱備的全新二手房，市值絕不會低於三百萬，她哪來這麼多錢一次性付清房款？難道她在英國發了財？為何從未聽她提起過呢？

法醫解釋道：「意思是他長年不刷牙，」他表情嚴肅地盯著鄭童，「這不是有點奇怪嗎？他衣裝整潔，卻長年不清潔口腔，在死前又破天荒刷了一次牙……其實就是這麼一個小情況，好了，我先回去了，別太在意！」法醫拍了拍鄭童的肩膀便離開了。

蕭小顏叫道：「你是說，李安妮？！」

當警察為自己帶上手銬時，李安妮一句也沒有辯解。當她在警局看到鄭童時，只悠悠地說了一句：「Hi，我們果然又見面了。」

也許，這個問題只能向李安妮本人請教了。

蕭小顏這才看到，平鋪在暗櫃底部的英文報紙下露出了信封的一小角。她拿起那封信：「也是從布里斯托發出的！郵戳時間是5月16號，這應該是曾琦回國前收到的最後一封信。」

「你說他叫什麼？」蕭小顏激動地問鄭童。

李安妮從昏睡的曾琦鼻樑上取下眼鏡，隨手放進了衣兜，再把曾琦的手機放在曾琦身上。

「我能問問，你懷的孩子……是陳誠的嗎？」

蕭小顏激動地沖他叫嚷：「難道你懷疑曾琦的錢不幹凈！」

鄭童有些氣惱地拍案而起：「你包庇李安妮沒有一點好處！你沒有外交特權吧？沒有豁免權吧？你在這裏殺了人就得償命！如果你老實供出李安妮，也許還有得商量！」

鄭童大胆猜想著，如果那是一場謀殺，它跟陳誠、曾琦的死有沒有直接關聯呢？當這個念頭躥進大腦時，鄭童想到了一個或許對這一連串案件更有啟發意義的線索！

如果已有身孕的李安妮無法接受陳誠和曾琦即將結婚的事實，從而對陳誠起了殺心呢？她有沒有可能把陳誠引到家中，再打開家裡所有門窗，等著約好的「匪徒」入室殺掉陳誠呢？

李安妮的回答讓蕭小顏有些詫異，她喝了一大口咖啡，過了差不多半分鐘才又問道：「你知道陳誠和曾琦為何突然回國嗎？」

應該是臨時加進來的一張床，蕭小顏想著，看來李安妮在陳誠的命案后便住到這裏來了。

「你覺得寫恐嚇信的會是誰呢？」

案情跌宕了若干次后，問題又回到了李安妮身上，連蕭小顏都要對鄭童那「男人的直覺」刮目相看了。

「是個什麼樣的人？」

尼可拉斯和李安妮認識。而他撞死的人碰巧是到李安妮家搶劫行兇的嫌疑犯！這就讓人對這起車禍有了更大的想象空間。而尼可拉斯隱瞞自己和李安妮認識的事實，也讓他變得更加可疑了。

蕭小顏愣了一下，著實答不上來，她始終無法相信曾琦會自殺。

「真的是意外嗎？流浪漢身上的衣服是你買的吧？對此你要怎麼解釋？」

蕭小顏面對著電腦屏幕，對站在身後的鄭童說著：「尼可拉斯去過的那幾個非洲小國，對遊客來說都挺偏門的，我剛剛查了一下，這幾個小國在探險家的行程里倒是香餑餑！另外，尼可拉斯去那幾個國家的時間比較集中，似乎是同一次行程，也許是一次有組織的探險活動呢。」

「你胡說！曾琦絕不可能自殺！」

那天，李安妮來到了曾琦家，而曾琦知道她是安東尼的妹妹，便毫無戒心地讓她進了屋。

會面的地點是李安妮選的，在一個海濱休閑會所。

鄭童這才開口道：「證據會找到的，不過你現在大可以放心，目前我們手上還沒有對你不利的證據！可你我對發生的事情心知肚明，我們何不開誠布公地聊聊呢？」

晴

哈哈哈哈！快祈禱吧，賤人！

流浪漢？這似乎可以解釋無名氏長年不刷牙的問題了。

李安妮又點了一支煙，「很可笑，陳誠真的死了，死狀跟我在恐嚇信中提到的幾乎一樣，我覺得這是天意，便決定讓曾琦也按恐嚇信里的死法消失掉，而我則會奪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

翻譯把鄭童的意思傳達給尼可拉斯后，他呵呵笑了兩聲，說：「大約兩年前，我跟安妮加入了同一個網友自發組織的探險隊，在一次洞穴探險中，我差點掛掉。那時安妮本可以輕鬆逃生，可她留下來救了我，她是個了不起的女人，我很欽佩她！」他猶豫了一下，問道，「這與我們現在要談的案件有關係嗎？」

「等一下，那裡好像還有一封信！」鄭童指著打開的暗櫃說道。

正經歷一場激烈的頭腦風暴時，蕭小顏耳邊傳來一個略顯低沉的女聲：「請問，是蕭小姐嗎？」

李安妮是可以做到這一切的！多年探險經歷賦予她的絕佳心理素質，在這個過程中勢必起到了不小作用。

報道中引述了某個知情者的話：「安東尼在母親的主持下接掌了雷哈德工廠的大權，可他並不喜歡母親的安排，反抗無效后，便擅自搬去了倫敦，並在那裡交上了女朋友。雷哈德夫人對兒子交上新女友非常生氣，因為她已經為安東尼物色了一個未婚妻——一個傢具商的女兒。

鄭童不經意把心裏的念頭說出了聲：「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有人來過這裏，並帶走了曾琦的眼鏡。」

李安妮收起玩世不恭的笑，表情嚴肅地答道：「算不上認識，但聽過一些關於他的傳聞。」

鄭童諱莫如深地說道：「我確實想到一個人，她會時不時臨摹一些名畫售賣，想必對字跡的模仿也很有研究。」

「嗯，安東尼·雷哈德應該就是A！可如果他在3月5日的火災中就死了，又怎麼能在死後一個月不間斷地給曾琦寫恐嚇信呢？」鄭童停下來思考了幾秒鐘，接著說，「所以只有兩種可能，要麼安東尼沒死；要麼有人扯下了安東尼的日記，並模仿其筆跡在背面寫下了那些恐嚇文字，再寄給曾琦！」

蕭小顏見識過曾琦的冷靜，即使是自己最敬愛的父親去世，曾琦也很鎮定，哀悼完便迅速回歸常規生活。而在蕭小顏的印象中，曾琦也不是個把男人視作全部的女人，陳誠的死應該不足以摧毀曾琦活下去的意志才對啊？可蕭小顏又想不出對剛回國的曾琦而言，還有什麼比陳誠意外身亡更大的打擊。

蕭小顏遇襲真的是沒有針對性的搶劫傷人事件嗎？鄭童並不這樣覺得。

誰說不是呢？不公平。可我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呀！我愛琦，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可這一次，我必須得違背她的意願，以我的方式來解決這一切！

蕭小顏和鄭童相視一笑，他們中獎了！

那麼，假設警方看到的現場是一個刻意製造的虛假現場——

鄭童嘆了口氣，不無遺憾地說道：「要能查出基金的下一任受益人是誰就好了，畢竟這個人也有充分的殺人動機啊！」

蕭小顏沒想到自己跟曾琦的最後一次會面竟是在太平間。

蕭小顏突然扭頭問：「曾琦有沒有可能不是自殺呢？」

而根據李安妮並不算詳盡的證詞，警方還原了這樣一個案發過程：

「基金創建人是誰？」鄭童問道。

敞開窗帘睡覺？這還可以勉強理解為不太常見的個人習慣。可上下鄰里對命案發生的過程渾然不覺該怎麼解釋呢？夜深人靜時，兇手在門戶大開的屋子裡兩次傷人，這動靜得有多明顯啊？蕭小顏覺得十分匪夷所思。

「啊？好了別賣關子了！快說！」蕭小顏催促道。

鄭童一把拉住蕭小顏的手，說：「走！我們去保安室調監控錄像！」

「你願意為李安妮做任何事？」

隨後，李安妮來到了陽台，選了正對陽台大門的一塊有機玻璃，擰開了用來固定它的四個角上的螺絲，再把那塊玻璃靠在一側。

李安妮所說的讓曾琦在意的事是什麼呢？跟這個神秘的A有關嗎？

鄭童突然愣住了，眉頭越發糾結，似乎想到了什麼。

鄭童是蕭小顏和曾琦同級的大學校友，畢業后他選了一條跟大多數同學不大一樣的路：考取了公務員，做了警察。鄭童和大學同學鮮有聯絡，但他跟曾琦算是有點特別的私交，因此也參加了不久前的聚會。而他所說的「蹊蹺」，正是針對那次聚會上曾琦和陳誠各自說過的一句話。

因此，不管李安妮是否同謀，不管她是否參与「虛假現場」的製造，製造現場的時間只可能在陳誠死亡到兇手逃跑這短暫的空當里，前面已經說過，https://read.99csw.com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既讓流浪漢永遠閉嘴，又讓他頂了自己的罪，一石二鳥！」

事後，李安妮發現自己和陳誠的錢包，以及梳妝台上的首飾都不見了，現場取證的結果與李安妮的證詞也通通吻合。於是，警方很快將該案件定性為：入室搶劫行兇。而案發時的狀況很混亂，加上屋內光線有限，李安妮並沒有看清兇手的樣貌，這也增加了破案的難度，那個窮兇惡極的傢伙依然在逃。

「還不知道是誰，那涉及到一個保密條款，但他從銀行內部的小道消息得知，那人是基金創建人的直系親屬。」

鄭童很快用手機搜到了相關信息，「Premier Inn」是倫敦希思羅機場附近的一個酒店。「倫敦是她計劃的目的地？」鄭童不解道，「為何會在陳誠死後第三天回英國呢？」

鄭童猛地抬頭盯著李安妮：「為什麼這麼肯定？你上次不是說案發時沒有看清嫌犯的樣子嗎？」

蕭小顏嗖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正想控訴什麼，卻被鄭童一把拉住。鄭童也站起身，彬彬有禮地對李安妮說：「很感謝你告訴我們這麼多，今天就先告辭了，如果可能的話，下次我們會在警局碰上一面，祝你好運！」

那天晚上下過一場陣雨，氣溫還算涼爽，李安妮一定也注意到對面樓的陽台上有幾個納涼的男人，這對她來說是件好事。她默默地躲到了房間的某個角落裡，等著一個最合適的時機。

「你不介意？」蕭小顏問。

「鄭童！你進來一下！」蕭小顏在曾琦的卧室里叫道。

陳誠在另一個女人家中過夜時，為保護那女人，被半夜入室的匪徒刺成了馬蜂窩，當場殞命。

可是，讓鄭童感覺奇怪的地方又是什麼呢？

「你覺得曾琦跳樓是為了陳誠嗎？」

「我當時晃眼看到那是一張布里斯托的本地報紙，曾琦和陳誠都住在倫敦，怎麼會藏著一張布里斯托的報紙呢？」

「沒錯！你到李安妮工作室調查陳誠和曾琦的死，一定讓心裏有鬼的李安妮十分不安，為了消除這種不安，她必須除掉你，於是偷偷通知了尼可拉斯，讓他在你離開后伺機偷襲你！」

蕭小顏聽到洗手間里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過了好幾分鐘李安妮才從裏面出來，連聲說著抱歉，又坐回蕭小顏對面。蕭小顏不死心地又追問了幾個關於曾琦前男友的問題，李安妮的回答都沒有太多參考價值，蕭小顏只好告辭。

有人按開了一盞頂燈，出現在眾警察面前的是個客廳，裏面布滿了非洲風味的小擺設和壁畫。鄭童隨即也看到了那個躺在地上的男人，他就躺在廚房與客廳的交界處，腹部插著一把水果刀，旁邊的冰箱門上還有零星的血跡。鄭童的心臟猛烈咯噔了一下，那男人的樣子有點像陳誠！他強壓內心忐忑，默不吭聲地朝男人躺著的地方走了過去，當看清地上的臉時，他也確認了一個自己不大願意承認的事實——陳誠死了。

蕭小顏正要反駁，鄭童的手機響了。接完電話后，鄭童也暫時放下了對李安妮的成見，他臉上還殘留幾分驚愕，恍惚地喃喃道：「已經找到了殺陳誠的兇手，但是一小時前，他死了。」

一個穿著隔離服的男人在蕭小顏面前拉開了第二層冰櫃，空氣中的水蒸氣瞬間液化成一層漂浮的白霧，蕭小顏倒抽了一口氣，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小半步。旁邊的警察看了蕭小顏一眼，問她是否還好，蕭小顏點點頭，警察便緩緩揭開了蓋在屍體上的白布。

「你是什麼時候對曾琦和陳誠萌生殺意的？」

李安妮回答得不卑不亢，條理清晰，可她的回答遠不能消除鄭童的滿心疑惑。站在警察的立場，鄭童沒有在個別問題上糾纏下去，他循規蹈矩地錄完了李安妮的口供，卻在心裏默默盤算著自己和蕭小顏私下調查的下一個入手點。

「如你所願，我承認我殺了她，可你沒辦法證明這一點不是嗎？四五個目擊證人證明曾琦是自己從樓上跳下去的呢！」

「我沒打擾你吧？」蕭小顏問道。

鄭童突然伸手握住蕭小顏的肩，滿臉興奮地說道：「我好像明白怎麼回事了！我知道他們是怎麼殺死陳誠，並用那麼短的時間製造那個現場了！」

鄭童的腦子被各種問號填滿。突然，他的思路又一下跳轉到那個到警局自首的尼可拉斯。

難道曾琦是因為沒戴眼鏡，看不清前方的護欄，才從陽台失足墜落的？

鄭童苦笑著問蕭小顏：「陳誠算是為曾琦之外的女人而死吧？曾琦這也算是殉情吧？」

「哦？說說看！」李安妮依舊一副輕鬆自得的樣子。

鄭童陪蕭小顏來到了曾琦的公寓，這是陳誠和曾琦死前最後住過的地方。曾琦死後，除了警察和曾母分別來過一次，便不再有人光顧過這裏，屋內的一切基本保持著曾琦死前的樣子。

當鄭童心事重重地走出警局大門時，李安妮突然站到了他面前，笑容可掬地說：「聽我說兩句如何？」

「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剛到英國不久我們就認識了，其實我認識曾琦的時間比認識他更長一點呢！我知道他一直苦追曾琦卻沒法得手，正因為在曾琦那裡受挫，他才會跟我搞到一起嘛！」

「啊？你說什麼？」蕭小顏遲疑地望著正專心思考的鄭童。

蕭小顏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齒道：「真是只狐狸！那我們要拿她怎麼辦？」

「大半年前吧，那時候我只當他是床伴，我也沒想到會真的喜歡上這男人，」李安妮苦笑，「雖然我知道他心裏裝的是曾琦。」

鄭童知道，曾琦兩隻眼睛都有800多度的近視，平時她會戴隱形眼鏡，在家時則戴框架眼鏡，離開眼鏡的曾琦基本上算是睜眼瞎。

而關於這個案件的目擊者，鄭童說：「曾琦家在29樓，而那幾個聲稱看到曾琦跳樓的人都在更矮的樓層，加上光線並不算好，他們或許看到了曾琦墜樓，也可以確定她沒有受到任何外力，但她是怎麼掉下去的，那幾個目擊者應該看得並不清楚。他們在給警方的證詞中很可能加入了自己慣性思維下做出的判斷……」

警察很快通過小區物業了解到，502隔壁的501室已經閑置數月，房主至今未找到合適的租客。鄭童的一個隊友又發現，501的門鎖被人撬開，地上還留有新鮮木屑，門鎖很明顯剛被破壞不久。因此，一個合情合理的推斷應運而生：兇手先撬開了501室的門鎖，再從501的陽台翻入502，隨後行兇。

「如果兩起死亡是一同被策劃好的謀殺，那兇手也應該一致吧？可李安妮和尼可拉斯到底用了怎樣的神通？不但殺死了曾琦，還讓所有目擊者認為那是一次自殺。」

「哦？男人的直覺？」蕭小顏饒有興味地望著鄭童。

「有這種可能！假如真如我所猜想的那樣，兩次逃跑都被同一個流浪漢撞見，一定會讓尼可拉斯和李安妮坐立難安，於是他在襲擊你的第二天便找到了那流浪漢，誘騙他洗了澡，刷了牙，換上了乾淨衣褲，並讓他背上了那個裝滿罪證的旅行包，再開車撞死他！」

蕭小顏和鄭童認為，很可能！

不等鄭童說完，蕭小顏嘴裏已經吐出了三個字：「李安妮！」

蕭小顏已經打聽過，李安妮經營著一家手工定製非洲飾品和瓷器的網店，偶爾也賣一些自己臨摹的世界名畫，時間上確實比較自由。她有些拘謹地站在屋子中央，客套地應和著：「能自己支配時間挺好呢！」

傑克一整天都在抱怨利物浦輸了球，我他媽真是受夠了！利物浦上次贏球都得去翻歷史書了吧！瞧，我這種時候還能談論足球，這可真是不可思議呀！我已經半年多不看超級聯賽了，應付我那吸血鬼一樣的老媽和跟琦好好戀愛這兩件事已經快成我生活的全部了，我已經自顧不暇了，哪來多餘的力氣關注其他破事兒呢？！

「我誰都不是，只是個警察，請你配合點兒！」

鄭童憑藉推理還原了一個狡猾的殺人過程：

「知道曾琦跟他是怎麼分的手嗎？」

那真是一場車禍，而不是蓄意謀殺嗎？

他們又回到了曾琦的家中，鄭童一動不動地站在陽台上，盯著面前的護欄看得入神。

「至少看上去是這樣。」

蕭小顏問鄭童，「所以，你在懷疑什麼呢？」

「你最終的問題到底是什麼？」尼可拉斯擺出了轉守為攻的姿態。

3月4日，2012，周日

當鄭童以咄咄逼人的架勢把自己關於陳誠命案的推斷複述給尼可拉斯聽時，這個狡猾的老外還能擠出一抹頗有挑釁意味的笑，可當鄭童把插在陳誠腹部的刀擺在桌上，並謊稱上面還有沒擦拭乾凈的指紋時，尼可拉斯的防線徹底崩潰了。

蕭小顏道：「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點兒事來，那天我在李安妮工作室時，她弄翻了顏料盤，到廁所去清洗了好半天，當時廁所的水一直嘩啦嘩啦放著，或許就是用來掩蓋她講電話的聲音呢！」

第二天，鄭童在醫院住院部樓下見到了蕭小顏，她頭上包了扎紮實實一圈紗布，坐在花壇的大理石檯子上。

蕭小顏有些無力地搖了搖頭，在心裏推翻了鄭童的假設，但她必須承認，鄭童提到的可疑之處也很值得考慮。

認屍的流程很快走完，蕭小顏有些踉蹌地來到了路口，酒意早被驅散殆盡。她抬手招了一輛計程車，正要上車，卻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回過頭，看到一個穿著警服的年輕男人。

李安妮神情輕鬆地說：「那我們就直入主題吧，告訴我你們都查到了什麼？」

「陳誠遇害那天特別熱，即使到了半夜氣溫也很高！應該是入夏以來最熱的一天吧？我記得我們趕到李安妮家時，每個人都已經汗流浹背了，正常情況下，那種氣溫下不開空調幾乎是沒辦法入睡的。可李安妮家門窗，甚至窗帘都開著，並沒有開空調！」

「喂！你丫是來玩手機的嗎？」一個已經喝得眼泛紅光的眼鏡男沖蕭小顏嚷道。蕭小顏一言不發地收起手機，俯身拿起桌上裝得最滿的一隻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其他人立馬看出蕭小顏的壞情緒，互相使個眼色，派對繼續。

這種可能性很快就被鄭童否決，因為曾琦家陽台的護欄高度在曾琦胸部以下一點點，就算看不清也不大可能掉出陽台。

李安妮說完便轉身走開了，鄭童望著她的背影，腦子陷入了一片混亂。

三天前。那天異常悶熱，即使到了凌晨也讓人有種置身蒸籠的錯覺。

「案發時李安妮家門戶大開，卻沒引起鄰里的注意，你還記得吧？當時我們不明白這一點，現在也說得通了！」

鄭童無奈地笑笑，他雖不信星座，心裏卻跟蕭小顏的感覺很相似，從一開始便不相信曾琦會自殺。

「我也說不上來，可我總感覺曾琦和陳誠的死不是我們看上去那個樣子，這種感覺特彆強烈！」

無效地址？難道它是A隨意杜撰的？

蕭小顏若有所思道：「曾琦和陳誠回國的時間是5月17號，難道這些恐嚇信是他們突然回國的原因？」

鄭童大腦里的引擎已經被法醫帶來的信息發動起來，此時開始瘋轉。他思索著，一個有正常社交的人一定不可能長年不刷牙，所以無名氏有可能是一個離群索居的人，可即使離群索居，能長年忍受口腔異味和蛀牙的人也不會多！而且，一個沒有刷牙習慣的人，為何會突然想起要刷一次牙呢？

「那是一次意外！」

關於陳誠的命案，鄭童的推斷得到了同事們的認可。可推斷始終是推斷，警方依舊沒有找到任何支持它們的確鑿證據，也就不能讓尼可拉斯和李安妮乖乖伏法。

蕭小顏突然想到了什麼，對鄭童說道：「你還記得那張英文報紙嗎？就在我們找到恐嚇信的那個暗櫃里！蓋在最後找到的那封信上面的！」

李安妮搖搖頭：「不，不介意。」她很洋派地聳了聳肩，「其實，我跟陳誠是什麼關係，曾琦都了解吧！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罷了！再說，曾琦也沒你想的那麼在意陳誠，在英國，讓她在意的事多著呢！」

鄭童越來越不覺得無名氏的車禍是一場意外，電光火石間，他想到了一種可能性，便轉身直奔證物室。

蕭小顏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再說話。

或許是在律師的授意下，尼可拉斯承認自己給流浪漢買了衣服，卻不承認蓄意撞死了流浪漢，並堅稱，他不知道流浪漢身上的旅行包從何而來，更不清楚包里為何會裝著李安妮和陳誠的錢包。而李安妮更是坐懷不亂，對警方提出的所有問題，她一律回答「不知道」。

難怪李安妮會說出「中國人都喜歡拐彎抹角」這樣的話！而她當時聽到曾琦的前男友時，表現出的太過明顯的鄙夷，更多也是出於對胞兄的怨恨吧！

李安妮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她點了一支煙，說道：「證據呢？」

水性楊花的婊子！

鄭童是在審訊室見到他的，當時在鄭童腦子裡打轉的，全是那些在曾琦家裡找到的恐嚇信。這個搞出車禍的老外會是「A」嗎？

「我殺了陳誠和那個流浪漢！」尼可拉斯對著翻譯高聲喊道，「我殺了他們！我還打傷了安妮，脅迫她做假證！她都是被迫對你們說假話的！聽到了嗎？我都認罪！你們別再找她麻煩了！你們都聽到了嗎？」

「那人的屍體送來時，除了車禍中蹭上的血跡和塵土，衣服和頭髮其實都很乾凈，口腔里還有牙膏的殘留物，應該剛洗過澡，刷過牙。可是我發現他的牙齒狀況很糟糕，口腔異味很重，牙齒很黃，有齲齒問題，牙釉質損壞相當嚴重。」

鄭童拉走了情緒激憤的蕭小顏，在去出租上客點的路上，蕭小顏抱怨道：「媽的！早知道藏個錄音筆在身上！」

鄭童點頭：「嗯，你以這幾個小國的英文名為關鍵字，搜索一下試試看！」

「中間名的首字母是A！有沒有可能這個人就是給曾琦寫信的A呢？他先買通那兇手幹掉陳誠和曾琦，現在為了絕後患就殺人滅口！」

蕭小顏費了很大勁才讓自己站定，她屏住呼吸，快速掃了一眼屍體的臉，又快速收回了目光。女屍頭部凹陷了大片，五官也有些扭曲，但蕭小顏看清了她左眼瞼上那顆小巧的淚痣，還有微微下墜的嘴角，她很確定，躺在冰櫃中的人就是曾琦。

幾分鐘后，蕭小顏面色凝重地推開了包間的門，對一屋吐著酒氣的老同學宣布了又一個噩耗：「曾琦死了，他們說她跳樓了！」

話說，他真是入室搶劫，並殺死陳誠的兇手嗎？

過了數日，蕭小顏終於收到了來自英國的消息，她的朋友查到，有人在倫敦的某家銀行為曾琦建了一個數目巨大的信託基金，而曾琦可以分二十七年提走基金里的錢。

尼可拉斯低下頭，使出了美國無賴殺手鐧：「我需要一個律師！」

蕭小顏一臉茫然地望著手舞足蹈的鄭童。

鄭童搖了搖頭：「我也這樣考慮過，所以去查了這老外的資料。他是個美國人，現居芝加哥，到這兒持的是旅遊簽證，原計劃明天就回美國。從他的生活履歷來看，跟布里斯托沒有任何交集，跟曾琦、陳誠，或者李安妮也找不到任何交集，而且他只是個電器公司的小員工，沒什麼錢。綜合這些因素看起來，他是A的可能性十分小。」

鄭童點頭道：「嗯，正反兩面的字跡看上去屬於同一個人。」

鄭童附和道：「你說得沒錯，我也不相信巧合！我不信陳誠、曾琦的死與A在恐嚇信里提到的死法是巧合，也不信老外撞死疑似殺人犯是巧合。總之，撞死人的老外我會再查，英國那邊的消息你跟著點兒，我有預感，咱們這次的方向走對了！」

李安妮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藤墊上，指了指另一個藤墊，示意蕭小顏坐下來。她笑著說：「中國人都喜歡拐彎抹角呢！有什麼問題幹嗎不直接問呢？」

鄭童道：「你也看過A寫給曾琦的恐嚇信，他同時提到了陳誠和曾琦的死法對吧？我不認為他倆的死會是兩個獨立案件。」

鄭童一臉平靜道：「雖然策劃者一致（A），但曾琦的死也並非不可能換一個執行者。現在看來，曾琦比陳誠涉及到更多的感情和金錢糾葛，所以潛在的兇手也就更多了。我們目前掌握的情況是，A策劃了對陳誠和曾琦的謀殺，李安妮執行了前一起謀殺，尼可拉斯頂多算個報恩的幫凶。現在又知道存在一個受益人是曾琦的信託基金，所以，我們起碼得弄清基金創建人的身份，以及他與曾琦的關係！當然，我們也不能忘了調查A的身份，和他與曾琦的確切關係。」他停頓了一下，又看著蕭小顏說，「曾琦死後信託基金的受益人是誰？你那朋友有提過嗎？」

鄭童愣了一下，漠然道：「你說。」

陳誠死後第三天，曾琦又從二十九樓縱身一躍，一命嗚呼。

二人繼續在曾琦家中搗騰，希望可以找到更多證明她並非自殺的證據——還真有了意外的收穫。

蕭小顏一邊盯著報紙一邊說著：「安東尼不可能沒死！這篇報道里提過，因為在別墅里找到的三具屍體都已經燒得面目全非，警方特地做了DNA鑒定，確認死者就是巴頓·雷哈德夫婦，以及放了這把火的安東尼·雷哈德。」

兩個高頭大馬的警察撞開502的門時，屋內沒有開燈，鄭童感到一陣穿堂風迎面吹過，他似乎聞到一陣不太明顯的血腥味，止不住打了個寒戰。

想到此處，蕭小顏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不對！這不可能！曾琦怎麼可能是這種女人！這時，一旁的鄭童開口道：「也許我們該查一查曾琦在英國的收入狀況！」

「你們身上沒藏錄音筆吧？」李安妮用玩笑口吻問道。

鄭童急切地問道：「那人有什麼問題？」

護欄是由四塊有機玻璃拼合而成，由四顆螺絲固定在一些不鏽鋼支架上。鄭童突然走上前去單膝跪在了一塊有機玻璃前，仔細看了看它四個角上的螺絲，其中一個螺絲似乎有兩條還很新的划痕，他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這次我可抓住你了！」

那天，大部分人已經微醺時，不知是誰最先說起了「這輩子絕不會做的事情」，大家便紛紛響應，開始輪流說著各自的行事禁忌。輪到曾琦時，她似乎略微思考了幾秒鐘，很認真地說了句：「我絕不會殉情！」坐在曾琦旁邊的陳誠立刻接過話頭：「我絕不會為曾琦之外的人殉情！」

而實際情況又是怎樣呢？

法醫無奈地嘆了口氣：「我跟你說，最近局裡堆的案子多，大伙兒都希望案子能早點兒結，特別是像陳誠案這種人證物證確鑿，兇手又在手上的。」

到目前為止，警方沒有任何起訴尼可拉斯和李安妮謀殺的確鑿證據，雙方陷入了僵持的局面。

尼可拉斯的反應讓旁觀的警察咋舌，他們止不住想，這個殺人犯還挺講義氣的！

「現在已經無需隱瞞什麼了，我愛陳誠，還懷了他的孩子，可他卻為了曾琦想置我于死地！陳誠知道曾琦收到的恐嚇信是我寄去的，他三番五次警告我離他們遠點兒，還說他再也不想看到我，哪怕我肚子里還懷著他的孩子。

蕭小顏晃動著便簽本：「我現在關心的是，如果曾琦計劃去死，怎麼會訂一張第二天飛倫敦的機票？」

李安妮來開門時，脖子上還掛著一條寬大的人造革圍裙，手上拿著一支顏料未乾的油畫筆，她很禮貌地把蕭小顏請進了門。蕭小顏環顧了一圈，注意到單間的角落裡擺了一張單人床，因為色調和風格跟四周格格不入，這張床顯得很突兀。

鄭童胸有成竹道：「這世上哪有絕對完美的殺人手法？李安妮再狡猾，總會留下點破綻的！」

鄭童清了清嗓子，接著說，「當時陳誠的屍體離冰箱很近，我相信為了降低屍體周圍的氣溫，在警察趕到前的一段時間里，冰箱的門也一直開著，好讓更多的冷氣釋放到陳誠的屍體上。等現場都布置妥當，兇手和李安妮再推開窗戶、拉開窗帘、關上冰箱門，好讓過冷的空氣逐漸散開，以免引起懷疑。然後，兇手打傷了李安妮，讓她更像個受害者。一切假象做好后，兇手逃跑，李安妮再算好時間，用手機報了警。法醫推斷的死亡時間是警察趕到前兩小時內，如果考慮到實際更低的環境溫度，陳誠的死亡時間應該再往前推一到兩個小時。」

蕭小顏再見到李安妮時，是在李安妮的工作室，那是個打點得十足非洲風的小單間，跟李安妮之前居住的公寓在同一個小區。

蕭小顏激動地反駁道：「別人有可能，曾琦絕不可能！她可是最恪守計劃的摩羯座！沒那麼多『臨時起意』！」

李安妮一臉鄙夷地說道：「什麼樣的人？暴發戶的兒子唄！是個娘娘腔！」她似乎意識到自己對一個並不熟悉的人評價過於刻薄，又補充道，「原諒我說話不好聽，我聽到的傳聞就是如此。」

根據法醫推斷的死亡時間，警察趕到現場時陳誠死了不超過兩小時，而老保安撞見逃跑的兇手時，是警察趕到前約一小時四十分鐘。也就是說，除去從兇案現場到保安室所花費的時間，兇手從殺死陳誠到逃跑，中間只有最多十分鐘可以利用，他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擦掉自己留在現場的所有指紋，並擺出一個尚未發現破綻的「入室搶劫」的現場呢？

蕭小顏到星巴克時，李安妮還未現身，她便先點了杯拿鐵，挑了個靠玻璃牆的位置坐下來，暗自琢磨著鄭童提到的另一種可能性——如果陳誠的死是有預謀的。

蕭小顏插話道：「那陳誠呢？為什麼連他也不放過？你之前說的自己跟陳誠的感情難道都是假的嗎？」

鄭童翻看過尼可拉斯的護照，他還隱約記得尼可拉斯護照上的出入境記錄，通過出入境記錄可以得知，尼可拉斯前兩年曾頻繁穿梭于非洲各國。而說到非洲，鄭童自然而然又想到了另一個人——把家和工作室都裝點得非洲味十足的李安妮！https://read.99csw.com

誰會在大熱天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的呢？這個人實在很可疑！

鄭童點頭：「記得，怎麼了？」

李安妮最後還是被捕了，而能讓她束手就擒，靠的自然不僅是推理。

同一天傍晚，蕭小顏從一個物業管理中心取走了曾母包在紙盒子里的鑰匙和房產證。

一直到第三天，仍沒有家屬前來認領那個疑似殺人犯的遺體，他在警察的記錄中依舊是個「無名氏」。而逃逸的司機在車禍發生一天後選擇了投案自首。讓人意外的是，前來投案的司機竟是個外籍人士，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白種男人。

放下報紙后，蕭小顏與鄭童面面相覷。過了好半天，蕭小顏才打破沉默道：「這個縱火的安東尼·雷哈德就是A吧？我記得A在3月4日的日記里說過，要用自己的方式來解決某件事，沒想到他的方式這麼極端！」

十分鐘后，鄭童找保安調出了一段電梯內的監控錄像，那是曾琦跳樓當天錄下的。

鄭童是怎麼誅了尼可拉斯的心呢？其實真沒什麼高深之處，說到底不過一個世人皆知的常識——做賊心虛！

永遠盯著你的A

蕭小顏看出鄭童有點不正常，立馬揭下口罩問：「怎麼了？」

李安妮跑到樓下時，發現曾琦的眼鏡還在自己的衣兜里，而小區外已經傳來了警笛聲，也許因為慌亂，她竟把眼鏡隨手扔進了旁邊的花壇。

鄭童拿著無名氏的照片來到了車禍發生的地點，這個地方離李安妮住的小區比他想象的更近。鄭童拿著照片四處詢問路人，大家都搖頭表示不認識，一直問到第九個人，那人對著照片瞧了又瞧，最後才有些猶豫地說：「這人看著挺像一個在這一帶走動的流浪漢啊，前幾天還見他在一個垃圾堆旁邊轉悠呢！不過我也不太確定。」

蕭小顏激動地說道：「曾琦果然是你殺的！」

鄭童盯著便簽，接著說：「這裏寫的『Premier Inn Bath Road』看上去像個酒店，我馬上上網查一下！」

就在見過李安妮的第二天，蕭小顏接到了曾母的電話，這通電話也讓她了解到一個意料之外的狀況。

關於陳誠的案件，鄭童把一切疑惑都集中在了本案的「倖存者」李安妮身上。可蕭小顏還無法完全認同鄭童僅憑直覺做出的判斷，最起碼，她得親自跟李安妮見上一面。

「嗯，那個不願露面的人似乎很怕我跟李安妮接上頭呢！」

鄭童也聽說了關於搶劫犯的傳言，據說李安妮小區那一帶最近不太平，發生了好幾起蒙面搶劫夜歸女性的案件。可據他從網上查來的信息，那蒙面劫匪都是手持匕首來威脅受害者的，目前還沒有實質性傷人的報告，用磚塊傷人還是第一樁，在大白天作案也是首次。

「聽說曾琦從他那裡得到了不少錢，這是真的嗎？」蕭小顏試探性地問道。

蕭小顏仔細看著每一封信，喃喃自語道：「這些信的正面很像某個男人為曾琦寫的既深情又消極的日記呢！可背面又像他後來加上去的惡毒恐嚇！」

鄭童意味深長地笑道：「也可能是李安妮自己怕你找上她呢！」

喝下半杯懲罰性的金酒後，蕭小顏窩進了長沙發的角落，埋頭玩起了手機遊戲。而三天前的噩耗似乎絲毫沒有影響其他人玩樂的興緻，他們照舊撒歡喧嘩，這是每周五晚雷打不動的老友會。

李安妮打量著鄭童，答非所問：「你是陳誠的朋友吧？我聽蕭小姐提過你。」

李安妮聳了聳肩：「可一堆人看到，她是從29樓上跳下去，自殺了。」

蕭小顏主動聯繫了李安妮，她們的第一次碰面約在步行街入口處的星巴克。

鄭童思索良久道：「曾琦的自殺我暫時還說不出哪裡不對勁，我想說的是，陳誠遇害的現場有些奇怪。」

鄭童癟癟嘴：「怎麼想？有人提前半個月道出了陳誠和曾琦的死法，我們從這方向一調查你就被偷襲，這不是很明顯嗎？」

他們從客房小床的暗櫃里翻出了一摞十分可疑的英文信件。從郵戳的日期可以得知，這些信是曾琦離開英國前收到的，它們都是從布里斯托寄往曾琦當時在倫敦的地址。這些信件或者更像從一本日記上扯下來的若干頁，一頁日記便是一封信，當然，每頁日記的背面還有些更值得注意的東西。

鄭童從醫院回到家后，澡也沒洗便一頭扎到了床上。蕭小顏只是不太嚴重的腦震蕩，這讓他暫時放下了心，卻也止不住后怕。若不是那中年女人剛好走到小區門口，蕭小顏現在躺的地方很可能就不是病房，而是殮房了。

於是，鄭童再一次挺身而出，他知道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只得誅心。

「所以？」

昨天我很絕望，我真的很想爬到夏德大廈最高那一層，然後從他媽的300多米的地方跳下去！我問琦是否願意跟我殉情，她卻說：聽著，我愛你，可我永不為你殉情！那樣對我的父母不公平！我不會命令你做任何事，可就算為了我，請你不要做蠢事！

「難道殺曾琦不是因為信託基金？」

這封信透露的信息實在太多。蕭小顏想著，原來曾琦在聚會上說的「我絕不會殉情」也是有由頭的啊！她還想到李安妮說過的一句話，「在英國，讓她在意的事情多著呢！」

「比如說，他逃出那個小區后，剛好被某個在那一帶活動的流浪漢撞見……」

兩人沉默了許久，蕭小顏突然又抬起頭道：「對了，我差點忘了跟你說一件事！我已經拜託了一個在英國的朋友，讓他幫忙查一下曾琦在英國的經濟來源。」

在目前這樣的案件高發期，對於陳誠和曾琦的案子，警局似乎並沒有深入查下去的打算，這讓鄭童十分沮喪。不甘心的鄭童只好拉來同樣不甘心的蕭小顏，邀她跟自己一起挖掘兩個老友送命的真相。

「蕭小顏。」

鄭童搖了搖頭：「也不全對。陳誠被害和車禍發生，這中間還是相隔了不少天呢！我想，尼可拉斯決定殺掉流浪漢的誘因，並不是命案發生那天被流浪漢撞見，真正導致流浪漢被殺的誘因，應該是他第二次撞見了倉皇逃跑的尼可拉斯。」

鄭童告訴蕭小顏，他趕到現場時，除了大門，那套老公寓里的所有門窗都敞開著，所有窗帘也都拉到了兩旁。按照常理，上床睡覺前不是應該把窗帘都拉上嗎？而且案發時已經夜深人靜，李安妮家又門戶大開，樓上樓下的住戶竟然都沒有聽到一點動靜。

你以為甩得開我嗎？不！我怎麼可能讓你拿著我的錢跟別的男人雙宿雙飛？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你知道我在哪裡！你也知道我一直在那裡盯著你！

「沒關係，就是幾個要上色的罐子，隨時都可以搞定。」李安妮邊說邊收拾工作台上的顏料和工具。

「哥們兒，你對李安妮夠執著呀！」蕭小顏有些無奈地笑著，「你的依據到底是什麼？」

蕭小顏搖搖頭：「還不知道，銀行對此保密，目前只知道是個已故的有錢人。」她頓了頓，問鄭童說，「你覺得陳誠和曾琦的死，屬於兩個彼此獨立的案件嗎？」

「什麼玄機？」

站在蕭小顏面前的是一個皮膚黝黑的女人，很瘦小，二十齣頭的樣子，扎著利落的馬尾，臉上有些不易察覺的雀斑。這女人算不上漂亮，卻讓人一見難忘。

鄭童是從一張曾琦的臉部特寫中找到破綻的。

蕭小顏一見到鄭童便問：「你怎麼想？」

可英國的朋友很快發回了壞消息，他告訴蕭小顏，A寫在信封上的是一個無效地址。

在「證據」面前，尼可拉斯決定不再頑抗。

鄭童做了一個讓蕭小顏冷靜下來的手勢，語重心長地對她說：「根據我們目前了解的情況，曾琦確實很可疑，就算是為了打消這些疑慮，就算是為曾琦正名，我們也必須弄清幾件事：第一，A到底是誰？第二，A在3月4日後到底幹了什麼？第三，曾琦離開A的原因是什麼，是否跟陳誠有關？最後，曾琦到底有沒有用不正當手段得到A的錢？」他停頓了一下，「而我在想，也許有一個人可以給我們些答案……」

蕭小顏不語。

比如，通過A在信封上寫的布里斯托的寄信地址，或許能摸到他的老巢。

李安妮的真名正是——安妮·雷哈德。

「不！我沒給任何人買過衣服！」

「小意外？」

一個女警來到了現場，開始安撫和詢問癱坐在牆角的女人，鄭童和其他隊友則開始在屋內搜尋兇手可能留下的蛛絲馬跡。法醫也在隨後趕到，麻利地掏出儀器，開始測量陳誠的肝溫。

「那就只剩下我剛剛說的第二種可能性了。」

……

「來說說你和李安妮的關係吧！」鄭童對笑得不太自然的尼可拉斯說道。

曾母想儘快回成都下葬曾琦的骨灰，便拜託蕭小顏幫忙處理曾琦在這裏的公寓。蕭小顏本以為那套公寓是曾琦暫時租下的，怎料曾琦在回國前便已通過中介買下了它，且是一次性付清房款。曾母說，那套公寓自己並沒有出錢，所以希望公寓轉手后，把房款捐給曾琦在這城市就讀過三年的大學。

「或者更確切點說，安妮·雷哈德！」

蕭小顏當然無法像其他人那樣若無其事地玩鬧，她跟曾琦的關係不一般，對曾琦突然失去愛人的痛苦也就更能感同身受了。只是當她試圖陪在曾琦身邊時，曾琦卻委婉地拒絕了。

於是，現在剩下的唯一問題便是，李安妮到底用什麼手法製造了曾琦的「自殺」呢？

從A的日記和恐嚇中不難看出，短短一個月，A對曾琦的態度發生了180°的轉變，可這一個月到底發生了什麼呢？A的信中還提到了錢，難道曾琦用來買高級公寓的錢就是A的？莫非，曾琦捲走了A的錢，再和陳誠一起逃離了英國？

蕭小顏接話道：「也就是說，命案發生時，李安妮家很可能開著空調，故門窗都是關著的！樓里其他住戶也因為同樣的原因門窗緊閉，而空調運行會發出較大的聲響，加上離李安妮家最近，最有可能聽到動靜的501室又空無一人，也就不奇怪整棟樓都沒有人聽到有命案發生了！」

鄭童對無名氏身份的猜想很快便被印證了。

鄭童嘆了口氣，故意放慢了語速：「你一定不會想到，我們找到了離出事地點不遠的那家服裝店，並且調出了你購買那套衣服的錄像！我是說，那流浪漢死的時候，身上穿著的那一套！」

「對啊！我們當時怎麼沒想到！那報紙上很可能有曾琦在意的報道！或許跟住在布里斯托的A有關聯！」

鄭童鬱悶地來到了蕭小顏家，蕭小顏正戴著口罩清理垃圾，嘴裏碎碎念著：「這種桑拿天還停電！真是存心不讓人活喂！沒空調簡直過不下去，放廚房的垃圾兩個小時就臭了！」

鄭童很快查出，李安妮現在使用的是一個假身份，她實際上是個持勞動簽證的英國公民，簽證是通過一個國內的戶外探險培訓機構獲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