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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絲井

青絲井

作者:半壺秋水
但對手身法實在太快,霎那間已經擊中他后心,他只覺胸中氣血翻滾,一口甜腥從喉間飆射而出,人重重地撞在前方的假山上,假山上的樹葉被紛紛震落下來。
「我那盜墓吃了官司的表哥?」小二詫異道。
他踩著落葉向里走去,天乾物燥,腳底發出枯葉破碎的聲響。他走了幾步,停駐在井旁,井水並沒有乾涸,平靜的水面上漂浮著許多腐敗的落葉,在這些落葉中間,似乎還夾雜著什麼。
趙秋山請二人就坐,點頭道:「蕭捕頭儘管問吧。」
小二端著酒菜上來,為蕭劍卿斟好酒,見他出神地看著窗外,不敢打擾,只道了句「客官慢用」便要下樓去,不料卻被蕭劍卿叫住。
昨晚遇到的禁婆是誰,他是否就是殺害馬從堯的兇手,那禁婆和當年的禁婆是不是同一個人?
街上偶有行人從茫茫的霧氣里悄然出現,都神色匆匆地與他擦肩而過,有的還會多看他一眼,畢竟生在這樣的小鎮上,遇到陌生面孔的機會不會太多。
馬從堯連連點頭:「蕭神捕如此年輕,卻有這般作為,實在讓人佩服,想必……想必一定能找到真相,秉公處理。」
柴中道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那些蜻蜓似乎根本不怕自己的掌力,反而越變越多,此時已有無數蜻蜓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向自己撲來。他沒了迴旋的餘地,咬了咬牙,運起十層掌力迎去,他再也不管那些蜻蜓,眼中只有唐無心,這一掌正是擊向唐無心的心口。他看到了唐無心絕望的眼神,忍不住笑出聲來,與此同時,他感覺到了那些蜻蜓鑽進了自己的胸口,一隻,兩隻……
「只剛過申時,直到酉時我和老爺都在書房中,期間沒有離開。」柴穆想了想道。
錦鸝道:「是啊,不過我們姐妹卻覺得在府上有的吃有的穿已是天大的好處了,哪還計較這些。」
柴中道輕輕皺了下眉,也緩步離開,蕭劍卿抿了抿嘴,俯身又翻弄起屍體,這時門外關山月帶著兩個捕快匆匆趕來,一見地上的屍體,乾笑道:「看來咱哥幾個又來晚了。」
「他為何要殺害姑母,那可是他的生母啊。」柴靜兒顫聲道。
「剛好申時一刻,那笛聲就停了。」柴中道突然開口道。
遠處高高的蘆葦上,兩人劇烈地衝撞在一起,如兩隻中箭的鴻雁,伴著各自的哀嚎,紛紛墜落,蘆葦叢微微震了震,逐漸恢復了平靜,死一般的平靜!
井中的女子朝他笑起來,眼中噙滿了淚水,就像世界上任何一個母親遇到多年未見的孩子一樣。
那人擺手道:「我這點三腳貓功夫怎麼比得上閣下這套掌法……」他抱了抱拳,「在下關山月,是這三溪縣的捕頭,不知閣下怎麼稱呼?」
關山月擺手道:「無須客氣,這個案子原是我負責的,本就是分內之事,說起來是我們辦事不力,才讓你千里迢迢從京城趕來。」
她想起來了,這首曲子是她丈夫當年為她而作,這支玉笛,是他贈予自己的定情信物,她想起來了,什麼都想起來了……
關山月掙扎地從地上爬起來,哈哈笑道:「閣下這鐵砂掌的功夫怕是和鐵掌幫錢幫主比起來也不遑多讓,怎麼甘心在柴府當個官家!」
蕭劍卿臉色微變道:「你真見過那禁婆?說來聽聽,說得好有賞錢。」
這話讓蕭劍卿哭笑不得,他起身道:「姐姐對你這麼好,你若是走了,她會有多傷心。」
蕭劍卿沉思半刻道:「我卻是想不透,還望前輩指點。」
「門是虛掩的,戚少爺白天不會鎖門,即便人不在,也不會上鎖。」

十二、雲兮霧兮

柳雲湘眼睛一亮道,嘻嘻笑道:「真的?我一直都想見見那神秘的老闆娘呢!」
柴中道走後,蕭劍卿讓柳雲湘先去馬廄牽馬,在門口等著,自己則回房間,說是還要準備點什麼。
柴中道心下一怔,動容道:「兇手是誰?」
「客,客官還有什麼吩咐,小的馬上去辦。」店小二戰戰兢兢道。
「這些事情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柴中道奇道。
蕭劍卿擺手道:「不知這店裡有什麼好酒?」
這場雨依然遵循著這幾日來的規律,在第一縷晨曦來臨之前悄然停止,被夜間的風雨打散的霧氣又重新開始匯聚,逐漸籠罩小鎮上的每個角落。
「這裏的井已經被世叔埋了吧,郡主,你可知這是什麼地方?」蕭劍卿淡淡道。
「確有此事,可他什麼都沒發現。」柴中道從容地點點頭。
他不想成為和父親一樣的人,不需要別人的同情,他討厭這個地方,他覺得這是柴中道對他們母子的施捨,他更不需要施捨。
柴中道搖頭道:「沒有!」
男子笑道:「甚是想念啊。」
柴穆沙啞道:「這件事……昨日我與老爺下棋的時候聽到窗外的笛聲,便出去看看,見是戚夫人在這裏吹笛,祭悼馬郎中,我沒打擾她,在院外站了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就回去了……所以錦鳶來詢問我的時候,我讓她將晚膳放在房中,想來她早晚會回房。」
男子拿起菜單一看,果然菜色很多,但都是家常小菜,並沒特別之處,便點了一碟牛肉,一碟青菜和一碗老鴨冬瓜湯。
柴穆起身,慢語道:「年輕人的好奇心就是太重,也罷,今日你說了那麼多,我若再推辭,倒顯得小氣了。這件事乃是我此生最大的心結,前後只對三個人提起過,而你是第四個……
不,煙兒不會有事的。柴靜兒擦乾臉上的眼淚,站起來,把手伸進被褥中,發現尚有餘溫。煙兒離開沒多久,定然未走遠,得先通知府中人一起尋找,晚了就來不及了,她跌跌撞撞地往門外跑去。
關山月道:「這就不是我所能知曉的,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幫忙找尋令公子。」
蕭劍卿正色道:「世叔能放棄如此高的爵位,足見是個淡泊之人,讓我好生佩服。」
「沒,沒什麼……」馬從堯連忙擺手,形態甚是猥瑣。他匆匆向二人告辭,快步離開,身影消失在灰白的霧靄中。
雨越發急了,忽然,一道紫電劃開低垂的天幕,如絢如幻,天地間所有晦暗的景色都為之一亮,在他眼前展露無遺,剎那之後,無數驚雷從天邊遙遙傳來,撕裂無盡的黑暗。
「阿霜的死……等捉拿了你之後,我便會去官府自首,無需你來操心。」柴中道淡淡道。
「哪家酒館?」蕭劍卿不禁想到了天香樓。
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鎮,目之所及到處是灰白的牆壁和青色的瓦片。慈祥的老人們在巷子口侃侃而談,一群孩童從他們中間穿過,沿著青石板街一路追逐,口中唱著大概只有當地人才能聽懂的童謠,還有斷斷續續的雞犬之聲從遠處傳來,相映成趣。雖然時間尚早,但已經有人家的屋頂上升起了裊裊的炊煙,似乎是在招呼在外勞作了一天的男人早點歸來。柳雲湘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能嗅到沉澱在這古老小鎮中淡淡的油煙味。
柴穆點點頭,讚許道:「你的想法很有意思,老頭子我都差點被你說服了,可惜……你可知問題出在哪裡?」
「大小門派的武學秘籍我這裏都有一些,大多是殘本斷章,你若有興趣隨時可以過來看,除此之外,還有經史子集,天文曆法,算術幾何,五行八卦,各大名家的棋譜,琴譜,我這裏應有盡有。」柴中道對此頗為得意,說話的語氣竟像一個喜歡炫耀的孩子。
「真兇到底是誰?」柴中道追問道。
蕭劍卿遲疑道:「實不相瞞,我本以為柴夫人的屍骨會在井底,所以才叫人潛到井下尋找。」
柴靜兒道:「爹可是在說蕭公子,我也不知事情會演變成這樣,當時只想著能早點找到真兇,所以……」
「多謝了。」蕭劍卿拱了拱手,二話不說,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往門外走去。
「他也在這裏?」柴中道怔了怔,臉色變得警惕起來。
蕭劍卿正要開口,卻見錦鸝慌慌張張地從門外進來,尖聲道:「不好啦,老爺,戚少爺他……他死了!」
官道上兩匹駿馬絕塵而來。道旁小客棧里的店小二遠遠就聽到了滾雷般的馬蹄聲,急匆匆出門拉客。
錦鳶道:「蕭公子和柳姑娘一早就出門了,奴婢也不知他們去了哪裡。」
關山月抱拳道:「沒問題,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那是因為,戚公子看到世叔那天晚上殺了馬大夫,他本來不用死,後來戚夫人遇害,戚公子便以為兇手是世叔,便去了世叔房中質問,所以才被殺。」
關山月命手下趕往縣衙彙報今日的情況,自己則獨個行走在這被落日染得金黃的路面上。此時路上大多是趁著天色未暗匆匆歸家的行人,還有像眼前這個跪在路邊無家可歸的乞丐。這乞丐是個駝背,穿著一件破舊的麻質斗篷,頭藏在寬大的兜帽里,有意低著,不讓人看到他的臉,背部高高隆起,好像長了一個巨大的膿包。關山月看到這個乞丐,頓時生出一陣莫名的厭惡感,那巨大的帽子下面,似乎有一對眼睛正緊緊盯著自己……
一滴燭淚落到井底,在水面上頓時激起層層漣漪,瞬間打碎了倒影。
「好了好了,別耍嘴皮子,幹活了!」關山月罵道。
蕭劍卿連忙回禮道:「在下蕭劍卿,這是舍妹,幸會!」
蕭劍卿向那男子道謝,這些話讓他解開了一個疑問,他總算明白早上腦海中那個一閃即逝的念頭意味著什麼。這是一把能夠開啟真相之門的鑰匙,卻被隨手扔在門前,多年來從未讓人注意。
關山月道:「二位可是要去柴大官人府上?」
「我聽到外面的笛聲,便出來看看。」柴穆道。
「我……」錦鸝顫顫道。
「不祥?」
趙秋山搖頭道:「我也只見過一次。」
關山月擊掌道:「蕭兄到底是京城來的名捕,居然從一株不起眼的桃樹想到這許多端倪,且合情合理,著實讓我大開眼界。」
果然不消半刻,小二便端著酒菜出來。
由於這場霧,那橋本就顯得十分朦朧,所以二人都沒看清,聽這人一說才恍然大悟,蕭劍卿道:「是了,那橋斷了,才在附近重新修了一座。」
「馬大夫和戚公子都是你殺的吧,世叔?」蕭劍卿淡淡問道。
那人並沒有還手,也沒有躲閃,這一劍過後她正面的長發就會盡數落地。蕭劍卿徐徐收劍,心中已然做好了面對此人真面目的準備,可是劍光退去,他自己的臉卻變得無比難看。
蕭劍卿將手中的韁繩交給他道:「多謝了,昨日那封信……」
「原來如此,不過天下本無至美的音色,就如再純潔的美玉,也會有細小的瑕疵,即便有遺憾,也不失為美。」蕭劍卿淡淡一笑道。
這兩句極簡單的對話,卻著實讓蕭劍卿鬆了一口氣,原來僅僅只是個普通的巧合罷了,並非自己的幻覺。很多看似不可思議的事情,換個角度看,其實再稀鬆平常不過。只在一瞬間,他的心境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現在連他自己都覺得剛才的想法是多麼可笑。
蕭劍卿揮手道:「罷了,我要找的是人的屍骨,又不是細小的東西,若真在下面,定不難發現,既然找不到,說明我錯了。」
「後會有期!」蕭劍卿輕輕抱拳,關山月已經帶著兩個捕快投入門外的霧色中。
「無須多問,以後你會知道的。」他長嘆一聲,緩步離去,只留下霧靄中一個隱約的身影。
「我倒是真懷疑過,可那人已經死了。」柴中道苦笑道。
「蕭公子。」那店小二不知何時出現在房中,打斷了他的思緒,「今日天色已晚,又下了那麼大的雨,我看你也不要回去了,就在小店住下吧,反正店裡多得是空余的客房。」
「那太奶奶哪裡去了,後來找到她沒有?」少女疑惑道。
「沒有,我正想去看看,不料遇見師父你。」
柴靜兒見她不答,便想伸手去拿,但木盒被她抱得緊緊的,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手,柴靜兒也不便去搶,只好作罷。
男子嘆道:「菱州一別已過數月,卻不知冷兄現在何處遊歷。」
「報仇?柴靜兒顫聲道。」
「後來,我從煙兒那裡得知了那個青絲井的故事,又聯想到當初關捕頭向我敘述案情時提到過的傳說,那是他年幼時聽祖母說的,但那傳說的發生地卻是在雲溪鎮。當時我還以為是有人借用了這傳說,把它說成柴府中發生的事,用於哄騙玄兒和煙兒,不知不覺,我進入了這個誤區……但若是換一個角度想,假如這個傳說真的是柴府當年發生的事呢,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世上有兩個柴府,一個在雲溪鎮,一個在霧溪鎮。」
不到半個時辰,他們再次來到西風客棧,店小二依舊早早的在門口的楊樹下等候,兩人不約而同的勒緊韁繩,跨下馬背。
「是他……」柴中道抽了口氣,一時語塞。
關山月別過柴中道后,吩咐手下的衙役去府外搜查,自己則在府內尋找。
「沐浴的時候可有人作證?」
店小二餵了馬,聽到客人叫喚,急忙回到店內,道:「客官,小店只做小本生意,這掌柜夥計都由我一個人代勞了。請問客官要點什麼?」
「多謝老爺。」
她沒有看到,庭院外面,有人正舉著一把油紙傘,已經在門口孤身站了許久,然後發出一陣悠長的嘆息,搖著頭轉身離去。
雨幕中的二人漸行漸遠,柴中道突然發出一陣幾乎無聲的嘆息,對站在身旁的柴靜兒道:「或許,你不該讓他來的……」
柳雲湘見僕人走遠,低聲道:「蕭哥哥,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宅院有點古怪?」
風鈴再次響起,柴靜兒心中猛地一跳,手指猝然收回。那腳步聲卻並未在她窗前停下半刻,此時已越行越遠,窗外逐漸重歸沉寂。
「這老匹夫殺了人還死皮賴臉不承認,真是笑死人了,你小子說的真好,繼續說!」唐無心幸災樂禍道。
「最有可能給玄兒講那個故事的人就是戚公子,不是么?」
「方向?」關山月恍然大悟,「難道蕭兄所說的兇手是……戚東籬!」
蕭劍卿走進一條小徑,一邊是斑駁的白粉牆,一邊長滿了翠竹,在牆腳的雜草間,隱隱堆著幾塊亂石,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就在這裏。他又往深處走了幾步,終於看到了那扇木門和門上的魚形鎖頭。他把鎖頭捏在手裡,輕輕推了推,木門紋絲未動。
「會不會是夫人回來報復?」蕭劍卿沉吟道。
蕭劍卿點點頭,他沉思片刻,站起身道:「有勞去把柴府中所有下人在今日申時的行蹤調查一下。」
雖然居高臨下,但由於霧的關係,依然看不清楚太遠的景物,整座小鎮大多是一成不變的灰牆瓦舍,一夜的風雨讓瓦片滲透了水,青的泛起了微光。霧氣籠罩著小鎮,稍遠的景色都變成了一道若有若無的輪廓,空氣濕漉漉的,就像一幅剛完成不久的寫意畫,能從紙上沁出水來。
張順大笑道:「你居然能聽到,沒死就好,兄弟我不是擔心你嘛!」
蕭劍卿苦笑道:「就算在下出劍,也扭轉不了敗局,還是要吃前輩一掌。」
「柳毅?」那小廝撲哧一笑,「你是柳毅……你來我柴府做什麼?」
柳雲湘脫口道:「哈,當時我們也在那裡吃酒,可沒見到你呢。」
「桃樹?哪株桃樹?」柴中道問道。

四、井上桃花

關山月點頭道:「沒錯,根本不需要分清楚方向,只需隨手一指就有了方向的含義,府上所有人只有戚東籬有這個嫌疑。再說,如果是要指向一件具體的物事,兇手移屍,甚至改變屍體的姿勢都有可能讓他功虧一簣。」
趙秋山笑道:「亦師亦友,別看玄兒年少,讀書見解卻頗為獨到,極具慧根,有時連我也自嘆弗如,由於和我興趣相投,所以話也多了些……二來,我與玄兒很早就相識了。」不知不覺,他口中的稱謂由柴公子變成了玄兒。
連日來陰濕的氣候,讓這個被廢棄已久的庭院充滿了一股刺鼻的腐爛味道。柴蘇妍跪在棺前,雙手撥動著長長的念珠,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念著往生咒,早已不再年輕的臉上清淚縱橫,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難言的凄涼感。
蕭劍卿道:「來找你談談案情,說不定會有所啟發,二來有件事,還想請關兄幫忙。」
三年前,剛被賜封為翌清郡主的柴靜兒和丫鬟一起坐船在汴河上遊玩。那是一個陰鬱的早晨,河面上飄著輕紗般的薄霧,遠處的景物變得朦朦朧朧,一襲白衣的柴靜兒坐在船頭,微風吹過她單薄的身子,如一朵綻放的白蓮,輕輕顫動,她素手在古琴上撥弄,悠揚的曲子頓時響起,蕩漾在粼粼的水面上。
蕭劍卿翻身下馬,馬從堯依舊在握著門環敲門,每一次敲擊的細節都和昨日一模一樣,蕭劍卿甚至能預見到他再敲一下就會轉身對他們作揖,然後說出那句早已說過的話。
蕭劍卿跨下馬背,面露慍色道:「好你個大胆的鳥人,居然偷聽我等說話,看我如何收拾你!」
趙秋山面露難色道:「我也沒仔細看,只記得那張臉畫得十分猙獰可怖,還有頭髮,競比身體還要長……」
蕭劍卿沉吟道:「原來如此,這次正好遇上,只是巧合。」
他四處看了看,依然沒見到那人,便回到門前,柴靜兒道:「這人是誰,輕功竟如此了得。」
小二憨笑道:「我婆娘聽到你誇她,這會兒指不定在隔壁偷笑呢。說真的,她長得一點也不好看,但就是與我投緣。」
柴靜兒道:「她人瘋瘋癲癲的,還不是見著誰殺誰。」
蕭劍卿抱拳道:「多謝世叔。」
這時,一直在旁邊品著酒的柳雲湘終於忍不住好奇,插話道:「哪兩個字?」
雨水洗去了柴中道臉上的血污,露出一張蒼白的毫無生氣的面孔,她抬起手,手指顫抖地在他臉上摩挲,像是要為他抹平臉頰上斑駁的傷口。
柴中道點頭道:「你問就是,只要是我們知道的,一定如實回答。」
「二位可是要去霧溪鎮?」正在角落裡喝酒的客人突然開口道。
屋裡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關山月出門的時候檢查了一遍門閂,也是完好無損,看來是那柴玄兒自己走了出去,可是一個孩子為何要在半夜裡獨自出門呢?
柴靜兒嘆息道:「恐怕我沒這個福分消受蕭公子的美意,我跟他今生無緣了。」
蕭劍卿緩緩點頭,問道:「世叔,為何令姐和外甥都住在府上,莫不是家中有什麼變故?」
蕭劍卿狐疑道:「前輩好像十分了解他的為人。」
「沒有!」戚東籬頓了頓,「我沒有過來,而是直接去鎮上的酒館喝了點酒。」
張順縮了縮脖子,摸著後腦勺傻笑起來。李大嘴已脫|光衣物,把自己綁好,將繩子交給關山月道:「頭兒,你們可要抓好了,若是感覺不妙,一定要快些拉我上來。」
僕人把二人帶進大廳,告了聲罪,然後一路小跑請主人去了。
柴煙兒驀地抬起頭,目光懾人。道:「弟弟已經死了?」
「就算如此,唐無心到底藏在哪裡,為何我從未見過他。」柴中道看著他道。
柴中道啜了口茶,不緊不慢道:「你好像有心事?」
「當時……」柴中道頓了頓,「據說是因為鬧鬼。」
柴中道點點頭:「二位來我府上,我卻沒能好好招待,著實慚愧。」
蕭劍卿解釋道:「我讓人下井看看能尋到什麼線索。」
那女子咦道:「小二,你做菜倒是挺快啊。」
二人剛跨進客棧,關山月大笑道:「在下這點小伎倆只能唬唬別人,終究瞞不了蕭兄。」
柳雲湘道:「我們是你家主人請來的客人!」
「即便如此,也是馬郎中治好了你娘的病,她這麼做也算是報恩,你莫要再怪她了。」柴穆長嘆一聲道。
蕭劍卿道:「如果不是外人,或許是府上的人。」
這是一座三間房的屋子,房間都沒有上鎖,有的敞開著,有的虛掩著。蕭劍卿跨進其中一間,但見屏風、床幃、梳妝台一應俱全,這恐怕是柴中道妻子的閨房,大概是毀容之後害怕見到自己的臉,所以並沒有鏡子。屋內的地面和家居擺設都覆蓋了一層厚厚的塵埃,梁棟間布滿了蛛網,牆體已大片剝落,顯得異常凄涼。牆上有仕女圖一幅,乃一女子倚坐在草間的岩石上,這女子倒是與柴靜兒有幾分相像,畫上卻沒有她的名字,也不知畫者是誰,只在角落題了兩句詩——
柳雲湘奇道:「他怎知道我們今日會來?」
柴穆臉色變得有些古怪,眯起眼道:「你為何這麼認為?」
「那是自然,總不能把你一人丟在這裏吧!」蕭劍卿恬淡地笑道。
柴穆緩緩停下腳步,眯起眼朝聲音的來源看去,雨霧中他只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徐徐向他走來。
「是啊,真兇是誰?」關山月也忍不住問道,人群中發出一陣躁動,每個人眼神里都充滿了期待與不安。
關山月不由一哂,哪裡有我姓關的去不得的地方,我倒要見識一下這禁地是個什麼模樣。關山月在柴府走了一圈,再次踏進那條竹林旁的小徑,他四處看了看,並沒有見到那老者,心中顧慮頓消。
蕭劍卿大笑道:「我自有打算,走,我們回府備馬!」
蕭劍卿道:「世叔客氣了,我們是去秋山書院看了看,遇見一位姓趙的先生,談了許多柴公子的事迹。」然後把趙秋山所借的書遞給柴中道,「這兩本書是那趙先生讓我代他歸還的。」
蕭劍卿展顏道:「說得好,容貌丑美,皆是皮下白骨,能遇上有緣人,才是真正的福氣。你們夫妻倆在此倒也落得逍遙自在,拿朝廷的俸祿,不必為生計擔憂,若換成普通人想必很難維持下去吧。」
蕭劍卿詫異道:「有這種事?讀書卻不為功名,讓人佩服,這和他父親倒是完全不一樣。」
「那就好,那就好……」馬從堯低聲自語。
甫一坐下,心中莫名升起一陣焦慮。她想到了馬從堯,這個讓她再次心生牽挂的男子,若不是有他在,自己無論如何也活不到今日。馬從堯對她是極好的,她心存感激,又心生依戀。她和戚東籬之間日漸疏離,馬從堯給的溫存是她如今唯一的些許幸福。
「是啊,足足十二個時辰呢。」
「期間他沒有離開過酒館?」蕭劍卿問道。
「關兄現在可有了答案沒有,馬大夫的手指到底是指向哪裡?」蕭劍卿沉聲問道。
柴中道臉色鐵青,一言不發,蕭劍卿嘆了口氣:「世叔之所以殺他,是因為發現了他真實的身份,馬大夫心中有個秘密,世叔害怕他會把秘密告訴我,索性便殺了他。馬從堯其實只是一個化名,他真正的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一個叫徐娘的妻子。」
柴穆把蕭劍卿的推斷說了一遍,柴中道沉默片刻道:「不愧是柳千葉的傳人,竟能從一株桃樹想到那麼多。」他搖了搖頭,苦笑一聲,「老祖宗栽的樹,如今卻讓我來背黑鍋。」
「姐姐不要難過,人死不能復生,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珍惜眼前才是最重要的,我們不是還有煙兒么。」柳雲湘安慰她道。
蕭劍卿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戚東籬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這把匕首他一直帶在身上,是父親留給他的遺物,約七寸長,名為「荊卿」,取自荊柯刺秦的典故。他顫抖地將刀刃從鞘中抽出來,光滑的匕首上映出自己扭曲的臉龐,在昏暗的光線下,他彷彿看到了一絲父親的痕迹。
客棧里還和昨日一樣,沒有其他客人,關山月招呼二人在自己身旁坐下,道:「我從小耳力就比一般人好些,所以在那夥計還沒聽到馬蹄聲的時候我已聽到了,兩匹駿馬,從南而來,除了你們我想不到別人。」
「我記得,當時蕭兄從地上的痕迹推斷出戚夫人房間門口就是殺人現場,著實讓人佩服。」關山月點頭道。
檐角下,那乞丐倚牆而坐,他穿著一件破舊的麻質斗篷,臉藏在寬大的帽子里,頭有意無意地低著,背上高高隆起,似乎長了一個巨大的膿包,宛如傳說中來自地獄的鬼使,讓人見了不禁頭皮發麻。
這一擊本身的力道已足以讓人重傷,卻還被灌注連綿的內勁,要不是關山月那一越消去七八分掌力,此時怕是已經變作亡魂了。
蕭劍卿微微一笑,朗聲道:「連日來,府里出了數起命案,我的到來並沒能夠阻止命案的發生,反而讓兇手越發猖獗,實在是慚愧,在下能做的只有盡全力去尋找真兇,給諸位討個說法。」
外面的風聲越發緊了,蒙蒙的細雨從陰鬱的天空撒下,虛掩的門窗發出一陣陣刺耳的碰撞聲,彷彿受了往生咒的催發,周遭的一切都變得不安分起來,無數枉死的冤魂正掙扎著衝撞咒語的結界,欲破壁而入。
「不知關兄有什麼看法。」蕭劍卿品著酒道。
蕭劍卿道:「柴公子在外邊有沒有什麼朋友,或者熟悉的玩伴?」
一聲橫玉西風裡,蘆花不動鷗飛起。
太陽漸漸西沉,橘黃色的陽光灑在園中滿地的落葉上,顯得靜謐而蒼涼,老者負手而立,看著自己被斜斜拉長的影子,發出一陣悠長的嘆息。
蕭劍卿笑道:「現在已然入秋,花木大多開始凋零,又哪裡來的生趣?」
「娘親……」少年朝著井底輕輕呼喚。
蕭劍卿淡淡首:「正是。」
柴靜兒將沏好的茶遞給柳雲湘,嘆氣道:「我經常做噩夢,幾年前爹爹帶我拜訪了一個老道長,與道長談及此事,他便贈與我這風鈴,據說施了法,能安神。」
蕭劍卿道:「那就拿兩壺來,再上幾樣點心。」
「你娘呢,說說你娘吧。」蕭劍卿隨口問道。
傳說這口井通往黃泉,井裡可以看到死去親人的模樣。
門后是府中最隱蔽的所在,也就是所謂的禁地。由於久未打掃,雜草叢生,落葉已經在青石小道上鋪了厚厚的一層。剛下過雨不久,地面濕漉,她每走一步,樹葉底下的積水就被擠上來,潔白的裙裾拖曳在地,邊緣暈出一片淺淺的水紋。
「其實也沒什麼,是我姐姐年輕時做的一件荒唐事。那年她跟鎮上一個姓戚的窮酸書生好上了,那書生跟她也算是兩情相悅,所以不久之後就上門來提親。這門親事我父親當然不會同意,還把那書生痛打了一頓,讓他死了這條心,卻沒料到第二天我姐姐跟那書生一道私奔了。父親大發雷霆,派人尋了很久,但一直到他去世都沒有找到我姐姐。
關山月道:「也好。」
蕭劍卿笑道:「先生和戚公子結識,怕也是因為意趣相投吧。」
蕭劍卿聽得入神,沉默許久方道:「原來前輩還有如此波折的一段往事,難怪甘願留在這裏。」他眉間一挑,忽然想起什麼,「對了,前輩方才說過只對三人提起過此事,不知那第三人是誰?」
蕭劍卿道:「關兄能否找個水性好的下井瞧瞧,如果找到屍骨,我的推斷就能成立。」
蕭劍卿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對店小二道:「你把這封信送到柳大人府上,然後把回信帶來,只需在此等候我來取,不必送去柴府。」
柴中道冷笑道:「若不是有這霧氣掩護,我定能逮著他……這幾日府中不安寧,你多加小心。」他想了想,又接道,「至於你娘的事,你不用擔心,她現在還在井底。」
「爹……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柴靜兒噙著淚,似乎還是不敢相信。
「你們在做什麼!」這聲音沙啞卻蒼勁有力,蕭劍卿循聲望去,一個灰衣老者正立在庭院門口冷眼看著他們。
「世上竟有如此奇妙之物,到時定要去見識一下。」蕭劍卿嘖嘖稱奇,然後轉向戚東籬道,「昨日,穆前輩回書房的路上曾遇上過戚兄,我記得那時候雨下的不小,不知戚兄所為何事?」
蕭劍卿道:「這柴府中,平日還住了哪些人?」
蕭劍卿意味深長道:「江湖上從來不缺深藏不露的高手,大隱於市,說不定這樣的高手就在我們身邊。」
蕭劍卿笑道:「只是你這客棧要少做一天生意了。」
戚東籬冷冷地笑了笑,他猶豫一下,最終還是把匕首收回鞘中,隨手扔在案上,只有懦弱的人,才需要仰仗刀刃之力。
「蕭哥哥你坐,你今日來找我是為了那個娃娃的事情吧。」柴煙兒說完忍不住咳嗽,看來她的風寒還未好全。
少年急忙喊道:「二姐,你快看啊!」
蕭劍卿從酣睡中猛然睜開雙眼,同時身體從床上彈起,飛快地套上一件外衣,抓起秦桑劍躥出門去。他察覺到窗外有動靜,雖然這動靜十分輕微,但還是被他捕捉到了,身為捕快,必須時刻注意身邊細微的動靜,哪怕是在夢裡,這是他從無數次追捕行動中鍛鍊出來的敏銳。
「湘兒你醉了。」
「你對你師妹可還有感情?」柴中道看著他道。
柳雲湘低聲囁嚅道:「沒有才怪!」
蕭劍卿雙眉緊鎖道:「數十年來沒什麼變化,那些桃樹也是?」
柴中道白了他一眼,臉色古怪道:「罷了,該來的始終會來,替我去找小姐,我們要出門一趟,府里的事暫且讓穆老哥照看。」
蕭劍卿手指撫摸著香囊上繡的兩條魚,驚訝道:「原來趙先生和柴郡主也有交往?」
女子悻悻道:「這可怪不得我,都怨那冷月楓,我喝酒的本事都是他教的。」
「他呀,」柳雲湘喃喃道,「其實我那日說的全是真的,他做夢的時候都在念你的名字呢,他喜歡的人可是姐姐你啊。」
柴靜兒搖頭,柳雲湘狡黠一笑道,「姐姐不說我也猜到了,便是贈你香囊的那個人吧,趙先生溫文爾雅,倒也配得上姐姐你,只是……」
小二苦笑道:「我這客棧恐怕是天下生意最慘淡的客棧,有時候客人也會覺得奇怪,多問兩句,好在都被我搪塞過去,並沒有暴露身份。」
柴煙兒嘆氣道:「玄兒沒有告訴我,我只知道那個人給玄兒講了一個故事,後來他又把故事說給我聽。蕭哥哥,你要不要聽?」
「他們都死了嗎?」柴煙兒好奇地瞪著雙眼。
蕭劍卿苦笑道:「再合情合理也只是推斷,沒有證據便什麼都不是。」
蕭劍卿笑道:「此事先不提,還是先談談案子吧。」
關山月無奈地搖了搖頭,他覺得自己越想越糊塗了。
夜深人寂,朦朧的夜空中只掛著一彎瘦瘦的新月,清冷而微弱的光芒彷彿無法降臨到地面上,大地一片黑暗,暗得根本看不清周遭的景物。
茶香馥郁,卻有些燙口,柳雲湘在杯口輕輕吹氣,道:「原來如此,想不到這鈴鐺還有這樣的用處。」
「我倒是不在乎,只是怕別人在乎。」店小二撓著頭道。
據說這是自家的祖傳之物,它最早的主人是個了不起的刺客,因為厭倦了江湖殺戮才隱居霧溪鎮,若他看到自己的後代變得如此窩囊,不知會有何感觸。
關山月道:「如此說來,定是昨晚離開的,會不會是仇家上門劫走了令公子?」
「這位兄弟,請問柴府怎麼走?」蕭劍卿對一個行人抱拳道。
柴靜兒提著一盞橘黃色的燈籠,悄悄推開木門。
「更可笑的是,戚夫人後來竟把這件事忘了,莫名得了什麼頭痛症,無論如何也想不起自己的丈夫是怎麼死的,甚至開始懷疑是東籬殺害了他。」柴穆說完,冷冷一笑。
「自然是最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說……殺人。」蕭劍卿淡淡道。
「請問,捕頭是否認得柳大人?」柴靜兒淡淡問道,聲音清雅一如她的容貌。
關山月道:「話是這麼說,可是……」
那邊看的悠然,這邊卻已經氣喘吁吁,兩人勢均力敵,旗鼓相當,再次靜靜地對峙,一方面是調息養神,另外一方面在等待對方先動,再精妙的武功都會有破綻,只要對方出招,就會出現破綻。
「不可能!」柴靜兒急道,但並沒有接下去說,只是把目光投向柴中道。
蕭劍卿點點頭:「柴夫人是被人殺害的吧?」
這一覺蕭劍卿睡得格外沉,若不是柳雲湘大清早地來敲門,他說不定要睡到晌午去了。蕭劍卿睡眼惺忪地打開門,雖然天色還是如昨日一般陰沉,但他卻覺得有些刺目,使勁揉了揉眼才看到柳雲湘身後還跟著一個丫鬟。
柴靜兒皺眉道:「這可不成,你看都咳成這個樣子,哪裡好了,明天的葯還得繼續吃。」說完又舀了淺淺一勺,送到她嘴邊,「要是還覺得難吃,我明天再多加些蜂蜜。」
蕭劍卿贊道:「關兄真乃神人也!」
窗外,戚東籬早已走遠,她長嘆一聲,乾脆把窗戶直直打開,然後慢悠悠坐下,掐著念珠的手指又開始動起來。
這時,關山月感覺到一股勁風從背後襲來,他正思忖間,萬沒想到會遭遇高手偷襲,倉促之下連轉身的時間也沒,更無法接招,只好飛身向前越過井去。
柳雲湘依然喝著酒,一杯下肚,才開口道:「原來你竟是六扇門的線人,這次爹沒跟我說,我以為這地方沒他的人呢。」(注:有關線人的設定詳見拙作《魚音寺》)
柴穆面露詫異之色道:「不簡單,這都被你猜到了。沒錯,他正是我的徒兒,別看他一副書生的模樣,練武天分可絕不比你差。
關山月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我實在愚鈍,想不出所以然來。」
「什麼隱情?」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你可以問他本人。」蕭劍卿從容道。
柴蘇妍的屍體倒在門前的屋檐下,呈俯卧之勢,整張臉朝下埋在屋前的泥濘里,濕漉漉的頭髮黑得有些瘮人,像蛇一般蜿蜒扭曲,緊緊貼在地面上。一隻手臂被連根截斷,已經不翼而飛,凝稠的血液從斷口處滲出來,雖然下了一夜的雨,但血跡卻沒有被沖刷乾淨,混在泥濘的土裡,呈現出暗紅的顏色。屍體四周散落著一地念珠和一支玉笛,身旁還有一個骯髒的布偶,同樣斷了一隻手臂,和屍體保持相同的姿勢,顯得尤其詭異。
「其實兇手……」蕭劍卿頓了頓,對關山月道,「關兄可還記得馬大夫死後的手勢,他的手指似乎指向什麼地方。」
「是啊,整座寺廟都塌了,堵住了秘道,那兩個人就算沒被壓死,也得活活餓死。幸好蕭哥哥早一步背我出來,要不然可見不到煙兒了。」柳雲湘微微一笑,這個故事她花了兩天,終於講完了。
好在她已經適應了黑暗,而且這個院子離她寢室並不算太遠,只是要翻一堵牆,他們早就在牆腳墊了幾塊亂石,輕而易舉就能翻過去。
是禁婆!
隱隱問,一個背影逐漸從霧中顯現出來,蕭劍卿連忙加快步伐追趕上去。
蕭劍卿正色道:「晚輩閱歷尚淺,自然還不能跟義父相比,不過這件事,一定盡我所能,請世叔放心。」
「那就有勞李兄弟了。」蕭劍卿笑道。
「看來他不可能是兇手……」關山月沉聲道,看了看身旁的蕭劍卿,只見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眼眸深邃悠遠,似乎能看透這沉沉的白霧。
半壺秋水:摩羯座,80后工科男,卻尤其擅長文字,對文字有得心應手的先天優勢。熱愛武俠和推理,故作品多為武俠推理類型。喜歡遊戲,同時是個微博控,可加關注TX之。最後,這個故事發生在魚音寺諺之後,是武林誌異系列的第二篇,講述的是蕭劍卿接到一封故人的來信,前往一個被霧氣籠罩的小鎮,小鎮上發生了一系列駭人聽聞的事件……
「娘。」
「成何體統?那日你不也坐在這裏對我說什麼瓜田偷瓜,回家遇鬼……怎麼今天就不成體統了?」蕭劍卿面露慍色。
「下人沒有說謊,但戚公子死亡的時間並不是在我們發現的半個時辰之內,而要更早一些。」
「我真的聽到了,要不我怎麼知道……」
關山月走進一條石子小徑,這是大院里一處偏僻的所在,一面靠牆,一面則翠竹叢生。越往裡走,滿地竹影參差,苔痕斑駁,令人頓生曲徑通幽之感。走了十餘步,他終於發現了線索,牆腳長滿了半身高的雜草,在這些雜草間隱隱可以看到幾塊亂石,亂石被堆疊起來,還壓折了幾撮野草。一定有人在不久之前把這些石塊堆在此處,目的便是翻到牆的對面。
蕭劍卿回憶起自己和柴靜兒的初遇,那真是一次奇妙的邂逅。
「不,爹沒有死,他只是睡著了。」柴靜兒抬起頭,她姣好的臉上也染了點點的嫣紅,顯得詭異而凄美。
「我……」柴靜兒神情恍惚,「我昨日和你分開之後,便給煙兒熬藥去了,當時怕還未到申時……後來就和湘兒妹妹一起在房中陪煙兒。」
「十二個時辰,那足夠了。」蕭劍卿點點頭,起身抱拳道,「我現在就要走了,還請二位照顧好湘兒,那件事千萬不要忘記。」
好在柴府已近在眼前,他們在這座威嚴的府邸前下馬,府門上高高掛了一塊篆刻著「柴府」兩個暗金大字的牌匾。
柳雲湘道:「錦鸝一大早就給我們送早點,她不敢敲你的門,我便帶她來了。」
「這麼說姐姐還有個師父?」柳雲湘微微有些詫異。
「是是是,—定不會再有下次……」馬從堯連連點頭哈腰,身體幾乎要蜷縮成一團。說完,快步離去,戚東籬看著他膽小懦弱的身影,心中更加鄙夷。
那丫鬟撲哧笑道:「這次蕭公子沒認錯,你先坐,我去給你沏壺茶來。」
「爹……」柴靜兒看著他搖了搖頭。
錦鸝茫然地搖搖頭道:「奴婢沒讀過書,哪裡懂這些,不過還是覺得蕭公子好厲害。」
蕭劍卿打斷她道:「當時天那麼黑,哪裡看得清楚兇手的臉,也許馬大夫誤以為兇手是戚公子。而且我昨天說的也只是一種可能的解釋,或許它是另外的意思,比如馬大夫要指的只是地上的那條路而已,路者,道也,世叔的名字里正好有個道字。至於那個布偶……」他將目光投向了唐無心。
蕭劍卿道:「怕是桂花糕太香,所以你喝酒便覺得索然無味了。這糕桂香濃郁,而且甜中帶澀,我猜店裡用的是新鮮採摘的桂花,看來我們來得正是時候,這樣的桂花糕也只有這個時節才能吃到。」
蕭劍卿來到廢園的時候,關山月帶著兩個捕快早已在那裡等他了。一見到蕭劍卿,關山月便撒開嗓門嚷道:「真他娘的晦氣,那柴中道竟把馬從堯的屍體扔在這兒了,害我兄弟幾個對著棺材坐了一晌午。」
關山月剛說完,所有人都是一怔,隨即又議論開了。
蕭劍卿心中一驚,也是,若我剛才出劍,可先斷了他抓住自己腳踝的那隻手,但是……
小客棧內,關山月說到這裏就不再繼續,而是低頭吃起悶酒。
他加快了腳步,卻又不敢讓鞋子發出太大的聲響,這讓他的動作顯得十分滑稽,不過這個時候也不會有人看到。他以這種古怪地姿勢又走了一段路,隱隱間突然聽到了一個聲音,那聲音極輕,若不是在這麼安靜的夜晚,他一定不會注意。那是一種類似於掃把和地面摩擦產生的聲響,只是更加輕柔,有些飄忽不定。
柳雲湘把信奪來一看,奇道:「怎麼是給娘親的信,蕭哥哥,你都寫了些什麼?」
「我呸!張順你要是敢打我婆娘的主意,老子做鬼都要纏著你。」
「是啊,那隻手被人從肩膀處截斷,旁邊也沒找到,可能被兇手帶走了……還有那個布娃娃,也斷了一隻手。」
柴靜兒謙道:「這泡茶用的水和壺都有講究呢,我卻只學了點皮毛,妹妹謬讚了。」
店小二這才急匆匆從門外躥進來,陪笑道:「好說,關大爺儘管放心走吧。」
柴中道淡淡道:「那已經是一處廢園,你隨時可以去看,我會知會穆老哥,叫他不要攔你就是。」
柴中道皺眉道:「我將浴桶搬出裡屋,就直接去了書房,書房離我房間並不遠,期間遇到了清掃落葉的李四,我想他能作證。」
「戚公子……」老者沙啞的聲音似乎有些顫抖,「他也是店裡的老主顧,小老兒自然認得。」
「爹,你快醒醒吧,我們該回家了。」柴靜兒溫柔地看著他的臉龐,柔聲道。
柴中道抱拳道:「如此麻煩關捕頭了。」
「是因為有人給玄兒講了那個故事,還說晚上子時可以再那口井中見到死去親人的模樣,玄兒和煙兒正是為了去看娘親才去了那裡。」柴靜兒說到這裏似乎明白了什麼。
這時一直站在她們身旁的柴中道終於忍不住,競一把將木盒奪了過去,柴煙兒發出一聲尖嘯,想奪回木盒,這一來一回之間,木盒應聲落地,一個布偶從盒中彈了出來。
柴靜兒在柳府小住了幾日,和蕭劍卿、柳雲湘日漸熟絡。但蕭劍卿卻始終覺得他和柴靜兒之間似乎有一道無形的藩籬,以至於後來,他每次回憶,只能記起他們初遇的情景和她身上散發的淡淡芬芳,而之後的事,彷彿是一個隔了多年的夢境,變得越來越模糊了。
「關兄對戚夫人的死怎麼看?」兩人並肩而行,蕭劍卿率先開口道。
雨後的空氣格外的舒爽,連日來一直籠罩著他們的迷霧此刻早已煙消雲散,天空湛藍,偶有幾片白雲悠然地沉浮著。
蕭劍卿道:「請我來的並不是柴中道,是那柴郡主,柴家的身世你知道吧。」
「這件事已經過去多年,但規矩卻仍在,其實那不過是一處廢園子而已。」
趙秋山道:「正是這位戚公子,我與他常有交往,所以對府上的人並不陌生。」
在他最早的記憶里,一家人還算和睦,父親也會去地里做些農活,日子雖然清貧但總還過得去,有時母親也會和他說笑幾句。但屢試不第讓父親越來越頹廢,整日飲酒度過,生計一年不如一年,少年的銳氣逐漸被磨去,曾經的承諾後來也只當笑話看了。
柴中道吩咐下人安置好柴蘇妍的屍體,圍觀的人逐漸散去,蕭劍卿最後檢查了一遍屍體,也離開庭院,剛走幾步,便遇上了關山月,大概是在等他出來。
「是嗎。」蕭劍卿眯起雙眼,解釋道,「兩個漏杯底部都墊著一塊木板,木板與支架相連固定,木板很厚,想必其間藏有機簧,由於承重的改變會觸動機簧,斷開與支架的連接使漏杯翻轉。」
柳雲湘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到了這裏就覺得能夠這樣平淡安然地過一輩子,也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趙秋山沉聲道:「戚公子並不算是書生,他只是喜好讀書罷了,從未參加過科舉……其實以他的才華去考取個功名不是難事。」
「玄兒,這些是誰告訴你的?」少女第一次聽說這段往事,蹙著眉問。
「因為,我實在不忍心看著她那般痛苦下去,於是便https://read•99csw•com想乾脆給她個了斷,脫離苦海……可這件事,唐無心又是如何知道的。」柴中道凄然道。
「可是玄兒則不同,這個孩子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才華,他在玄兒身上看到了……希望,而這希望恰恰是他最不願看到的。他覺得不公平,為何別人的父親那麼優秀,而自己的父親卻如此窩囊,為何玄兒如此的出眾,讓他望塵莫及,相比之下,自己的偽裝變得越發可笑,於是他開始害怕見到玄兒……」
關山月皺眉道:「就算如此,那他為何要殺馬大夫和戚夫人,戚夫人可是他的生母啊!」
柳雲湘嘲笑道:「要不要我快馬加鞭回去稟明父親,讓他為你提親,若被人家搶先可就慘了。」
「對,我有些犯困,便回房睡去了,直到剛才被府里人聲驚醒。」柳雲湘解釋道。
僕人抓了抓頭皮,把書信還給蕭劍卿道:「老爺正在書房看書,我先帶你們去大廳等候。」
「柴家乃前朝皇室,因陳橋讓位有德,太祖皇帝敕賜丹書鐵契,可免任何刑罰。忘了這些吧,從新開始,我會替你永遠保守這個秘密。」蕭劍卿緩緩道。
蕭劍卿緩緩點頭,對柴中道問道:「世叔沐浴完有沒有去別的地方,還是直接去了書房?」
「但布偶卻只少了一個,若是爹殺了馬大夫,他屍體旁怎會也有個布偶,況且馬大夫死前做的那個手勢不是說明了兇手是……」
蕭劍卿道:「說來也巧,我們到鎮子之前,在附近的客棧遇上了負責這個案子的關捕頭,他大致跟我交代了案情,不過我還有一些疑問,需要兩位提點。」
是娘親,從未見過的娘親!
天色已暗,蕭劍卿草草吃了點晚膳,便獨自一人離開了柴府,在鎮上的青石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走,夜晚的街道更加清冷,狹長而幽寂。
趙秋山道:「說來慚愧,我與他雖然是好友,但對他的父親卻幾乎一無所知,不知為何,他似乎對自己的過去諱莫如深。」
柴穆剛走,蕭劍卿兀自看著水面上的荷葉出神,一聲呼喚從他背後傳來,他轉過身去,卻見柴靜兒正盈盈立在不遠處的樹蔭下。蕭劍卿愣了愣,臉上泛起一抹木訥的笑意,輕輕應了一聲,緩步走去。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對方的這一掌並沒有像他想象中那般剛猛,反而柔軟至極,蕭劍卿只借掌力向後飄出數丈,輕巧地落回地面。
但如今,這對仙童般的人兒卻不見了一個……
小廝抓了抓頭皮,對門外人憨憨一笑:「我這就把信送去給老爺。」說完,砰地一聲把他關在門外。
關山月沉聲道:「這布偶定是兇手所留,又被做成那柴夫人的模樣,必然有特別的原因,或許那柴中道心裏明白,只是不願意說與你聽。」
唐無心甫一落地,柴中道掌力又至,唐無心不敢硬接,只得以奇詭的身法避其鋒芒,他的武功仰仗的是暗器毒針,近身打鬥非他所長,幾個回合下來已有些不支,袖中一根絲線直射遠處的蘆葦地,與此同時,身形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那裡飛去。
屍體旁邊赫然是一個猙獰的布偶,平躺在暗紅的血泊中,正咧著嘴詭異地笑著,蕭劍卿眯起眼睛,他發現在布偶胸前心髒的位置,插著一根細小的繡花針。
蕭劍卿驀地睜開雙眼,剎那間,彷彿有一道閃電從他眼中進射而出,他終於見到了那個隱藏在黑暗中的影子。那個人影正坐在屋脊上,背對著自己,漆黑的長發拖曳在青色瓦片上,髮絲被夜晚的風吹得輕輕飄揚起來。
蕭劍卿點點頭:「你說吧。」
女子撅嘴道:「你想他了?」
柴中道想了想道:「好像沒有,雖然這孩子沒有少爺脾氣,性格卻有些孤僻,不太容易相處……」
「哦?剛才有客人在?」蕭劍卿狐疑道。
柴靜兒木然點了點頭,蕭劍卿接道:「其實早在我到霧溪鎮之前,鎮外的小客棧里,關兄在回憶案情的時候就提到過這個傳說,只是這個傳說好像跟柴府無關。戚公子可能也是在無意間聽到了這個傳說,稍加修改後用來哄騙玄兒,那晚玄兒和煙兒到廢園之前,他也許早就潛伏在隱蔽處,待煙兒離去之後便把玄兒推入井中。」
蕭劍卿把杯中酒一飲而盡道:「我想請你幫我送一封信。」說完他從袖中抽出一封信。
柴中道再三追問,她都只搖頭不語。柴靜兒不忍道:「算了,爹爹,別再問她了。」說完抱起柴煙兒回房去了。
蕭劍卿在一家酒樓前停下了腳步,他抱著劍抬頭看去,霧色中「天香樓」三個字隱約可見,他站在下面看了很久,最後還是跨進了門。
蕭劍卿懷疑道:「她真是淹死的?」
「沒錯,今日我讓大家聚在這裏,正是要宣布這幾日在柴府中殺害數條人命的真兇。」蕭劍卿胸有成竹道。
蕭劍卿乾笑兩聲,搖了搖頭,便不再接話。
柴穆點點頭,他看著房中的棺材,皺眉道:「這個地方真是晦氣,我們出去說吧。」
三更的梆子聲從府外傳來,回蕩在冷寂的夜空下。柴府東側的角落裡,有間屋子的門被悄無聲息地推開了,一個人把頭探出門外,見四下無人才敢輕手輕腳地走出來。他沒提燈籠,只撐了一把破舊的油紙傘,走在朦朦朧朧的夜色中。
「這布偶畫的可是你娘親的模樣,所以這件事必然和當年那件事有關,兇手真正的目標可能是你我,我只是覺得奇怪,他是怎麼知道的,他到底是誰?」
鎮外的霧氣似乎比鎮上稀薄了許多,約莫半個時辰,二人便看到了前方霧靄中客棧土牆的輪廓。馬兒彷彿嗅到了客棧里草料的清香,歡快地發出一聲嘶叫,加足了腳力。
「一家小酒館,沒個正經名字,過了橋再走幾步便到,離書院很近。」
「這麼說,殺人時間在前輩回房之後,那是什麼時候?」
雖然蕭劍卿早已聽過諸多關於禁婆的傳言,此刻見到這樣的情景,依然覺得毛骨悚然。這一幕實在太過恐怖,若非親眼所見,絕對無法體會,在真實的恐懼面前,再多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徐娘當年在鎮上替人接生的產婆,十幾年前的一個晚上,她被柴府的下人叫了去,說是要為柴夫人接生,可是第二天有人發現她死在了河裡。她丈夫是個大夫,也會些驗屍的手段,他發現徐娘是溺死的,但妻子從小會水,如何會溺死。他決定弄清楚這件事,於是賣了自己的房子,離開了霧溪鎮,在不遠的清溪鎮安頓下來,以醫術改變了容貌,化名馬從堯來到柴府,尋找線索。」
蕭劍卿和柳雲湘回到柴府的時間幾乎與昨日同時,細雨就像和他們約好一般,也在這個時候輕輕飄下,柴府大門前,一個背著藥箱的灰衣男子正握著門環使勁敲著,不用說,他正是馬從堯。
關山月正色道:「蕭兄果然比我高明得多,在下願聞其詳。」
蕭劍卿看著他的背影驚訝道:「看來人真不可貌相,這小二不僅有一匹好馬,武功也不弱,果然這些線人都不是泛泛之輩。」
「這口井通往黃泉,據說每晚子時,還能從井裡看到死去親人的模樣,二姐你過來。」少年說著把蠟燭移向井口,微弱的燭光竟可以照見井底的水,水面如銅鏡,讓他們看到自己的倒影。但是,也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罷了。
「原來如此,我都開始有些佩服你了。」唐無心陰冷地笑了笑,這聲音直教人毛骨悚然,「但有一件事你說錯了,我並沒有推那娃娃下井,而是在井中下了葯,此葯乃我唐門秘制,遇水即溶,只要聞上片刻就會至人迷幻。我看那娃娃可憐,他從未見過自己娘親,便答應了滿足他這個願望,想必他是自己跳下井去的吧……至於那女娃娃,她在井旁待的時間不長,所以沒有中毒。」
蕭劍卿悠然點了點頭:「沒錯,從你們所詢問的證詞來看,戚公子的確沒有作案的時間,但那證詞是否真的可信……老掌柜,這件事還是你來說吧!」說完,他向門口看了一眼。
蕭劍卿警惕地看著那人,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那人始終未動,似乎沒有察覺到有人正在她身後。蕭劍卿上前一步,欲揚聲喝叱,不料喉中乾燥,話語像被卡在喉頭,一個字都發不出。
雖然還沒有找到柴公子,但他心裏已經有了答案。那柴玄兒外貌奇特,在柴府外必然會引起注意,手下的捕快已經在各處張貼尋人啟事,卻未收到一點消息。反而自己倒是在府內發現了許多線索,從這些線索來看,柴玄兒極有可能已經落井身亡。
蕭劍卿立即搖了搖頭:「沒有的事。」
蕭劍卿說起自己昨日的推斷,也沒有避諱對柴中道的猜疑。
那人徐徐落地,蕭劍卿正要再度出劍,她卻驟然急退,轉瞬間已經出現在十丈之外的另一個屋頂上。蕭劍卿心下駭然,欲要再追,那人早已不知所蹤。
關山月心頭猛然一怔,又強自鎮定,他忽然發覺似乎在很久以前就見過這鬼物,那是自己的孩提時代,祖母講的故事里——
柴穆放下棋子,起身道:「這笛聲的方向……我且去看看。」
蕭劍卿點頭道:「把他放下來。」
「老爺為何會懷疑到他?」
「不,還有人知道。」蕭劍卿淡淡道。
「咱家煙兒就是和別的孩子不一樣,說不定真是仙胎轉世,你看她冰肌玉骨,白髮勝雪……這頭髮天生是這個樣子的嗎?」柳雲湘好奇地問道。
「柴夫人確實還在井底,卻不是那口井,而是這口井。」蕭劍卿搶先道。
你的死並沒有讓我感到特別意外,我似乎一直在等這天的到來,我總覺得你就像風中的紙鳶,隨時都會斷線,脫離我的掌心,因為,你終究不是屬於我的男子。
柳雲湘轉過身去,果然有個女子撩開了掛在側門上的厚厚的帘子,她穿著尋常百姓家的粗布麻衣,雖然樸素卻乾淨大方,一雙柳眉杏目,秋水盈盈,只是臉上帶著面紗,面紗後面一片青色的胎記隱約可見。
戚東籬漠然地靜坐在案前,案上雜亂的丟著幾本舊書,這是他平時看的書,今日卻沒了翻開的心情。他的眼角有些濕潤,他已記不得上一次流眼淚是在什麼時候了。
柴靜兒茫然地點頭道:「是,是娘親,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玄兒的死是因為……」說到這裏忽然意識到什麼,立刻噤聲,卻已經來不及了。
看著煙兒孱弱的樣子,柴靜兒心裏說不出的難受,為什麼兩個孩子都這麼命苦,她覺得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那些過往的事,不願再去回憶,卻無時無刻困擾著她,她越這樣想就越憎恨自己。
看到蕭劍卿進門,柴靜兒站起身來,或許是昨晚沒有睡好的緣故,她今天的臉色看起來比柴煙兒更加蒼白幾分,眼神中充滿了疲倦,雖然如此,臉上還是浮起一抹勉強的笑意。
柳雲湘將她摟在懷裡,蹙眉道:「傻丫頭,那些事可沒我說的這般有趣,做捕快面對的都是亡命之徒,往往兇險萬分,有時候能不能活下去都難說呢。」

八、一曲當年

你終於像他一樣離我而去了,帶著那個從未說出口的秘密,我想,你一定很不甘心吧,可是這又怪得了誰呢。
兩人席地而坐,他們之間隔著一張古樸雅緻的木質棋盤,棋盤上黑白色的棋子錯落相間,對戰正酣,旁邊是一盞河南寶豐窯的青瓷香爐,紋著蓮塘戲鴨印花,一縷青煙從爐蓋上裊裊升起,瀰漫在房中。
「可以說是重新複製了一個柴府,甚至包括草木,都被一絲不苟的複製過去,不是嗎?」蕭劍卿道。
蕭劍卿一出門就翻上屋檐,雙腳在瓦片上輕輕落下,幾乎沒有發出一點聲響。這是他多年來的習慣,他喜歡在追捕犯人的時候跳上屋頂,這樣可以讓自己的視野更開闊,也不容易打草驚蛇。
那是一具屍體,一個白衣白髮的孩子正漂浮在井底的水面上!
雖然水面離地大概有二三丈深,井中光線陰暗,又有落葉遮擋,但關山月一向對自己眼力頗為自信,自認絕對不會看錯。從顏色上看,蠟燭還是嶄新的,可見在水中浸泡的時間並不久,或許就是在昨晚……
她忽然發現自己再也想不起丈夫的模樣了,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她只能從兒子身上找尋丈夫當年的一些影子,似乎也是這般高瘦,生得很是俊朗,但卻沒什麼本事,性格懦弱,屢試不第,最後窮困潦倒,抑鬱而終。
蕭劍卿獨自喝著悶酒,這時柳雲湘從側門進來,他疲倦的臉上忽然泛起一抹微笑:「你醒的可真是時候,正好外面的雨停了,我們繼續趕路吧。」
趙秋山點點頭,支支吾吾,卻聽不清說了什麼。
酒足飯飽后,他才悠悠地拆開信封,看著信上的內容,雙眉不由漸漸緊蹙,緩步來到窗前,望著窗外雨幕中灰濛濛的景色出了神。
柴中道沉思半晌道:「仇家……我柴家數代隱居於此,與世無爭,實在想不起來和誰結下過梁子。」
「女為悅己者容,既然你不嫌棄她的容貌,那就足夠了,管別人作甚!」蕭劍卿淺笑道。
柳雲湘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那晚,徐娘來到柴府之後,發現並不是為柴夫人接生,而是為……你,柴郡主!」蕭劍卿顫抖道。
柴穆哼了一聲,打斷道:「那卻未必,正是因為她沒有出手,你才會覺得她強大。她對付你看似遊刃有餘,只怕也盡了全力,她身法了得,全力躲你的劍不是難事。若真打起來,破綻也會隨著出現。」
這句話剛出口,關山月帶著兩名捕快姍姍來遲,看到地上的屍體也是一怔,但未多做言語。蕭劍卿看了他一眼,然後把目光移向柴中道,見柴中道神色凄然,雖然聽他說過和這個姐姐甚少來往,但畢竟還是親姐姐,豈有不悲之理。
「當時可是你親自驗的屍,難道還會驗錯?」
「世叔!」
關山月見他不答,接道,「這樣的失蹤案在下倒也見過不少,除開自己走失的情況,通常來說不外乎謀財或者害命。如果是謀財倒也好說,歹人在錢財到手之前必然不會貿然撕票,就怕有人想要令公子的性命,那就……」
蕭劍卿笑道:「開個玩笑不必當真,先把馬去餵了,再如昨日一樣上些酒菜,不會少你的酒錢!」
蕭劍卿又將柴煙兒講的故事複述一遍,柴穆聽得入迷,聽完之後隔了半晌才緩緩搖頭道:「這件事發生的太久遠了,我來這裏也只不過二十年,並沒有聽過,想來是有人在胡編亂造。」
「柴中道,好久不見……」這聲音沙啞而陰沉,卻不知從哪裡發出來的。
柴靜兒笑了笑,窗外的風鈴依舊在秋風中擺動,那聲音輕快歡脫,宛如孩子們口中傳唱的歌謠,可傳到她耳中卻無端變得有些戚哀。
蕭劍卿搖頭道:「屍骨可以保存幾百年,這區區數十年根本算不了什麼。」
老者沉聲道:「這不是你管得著的。」
蕭劍卿道:「沒有關聯,只是其中兩個字讓我突然想明白了早上在那廢園中發現的疑點是什麼。」
蕭劍卿又道了聲謝,柴中道叫了個丫鬟過來,帶蕭、柳二人去各自的房間。
蕭劍卿驚道:「正是要去柴府,不知關兄如何知道?」
柴煙兒抬起頭,面露感激之色,剛要說話,卻發出一陣輕咳。
柴府大廳里聚了不少人,關山月帶著兩個捕快守在門口,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讓人望而生畏。府里老少,上到主人柴中道,下到掃地的小廝,都聚集在一起,原本寬敞的大廳也略顯擁擠。每個人都神態各異,有的還在私下裡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就在那廢園,我剛才給她送去早點,房中卻不見她人,昨日的晚飯還放在案上,一口沒動,我心中害怕,便去找了管家,他帶我去了那裡,不料見到了戚夫人的屍首……」錦鳶顫顫道。
「蕭哥哥……」
柳雲湘咂舌道:「原來世叔竟這般多才,真是世間少有的奇男子,難怪生出姐姐這樣標緻的人兒,想必他年輕時候一定得了不少女子芳心吧。」
蕭劍卿接過鑰匙,道了聲謝,來到木門前,把鑰匙插入銅鎖。大概由於年代久遠的關係,鎖芯有些鏽蝕,他費了好些工夫才打開。木門後面還是一條小徑,雖然被落葉覆蓋,但可以清楚地看到有人走過的痕迹,一定是前些時日打撈柴玄兒屍體時留下的。
「原來老爺都還記得,二十年了,我和它們一起在這裏住了二十年。」
馬從堯在臨死前所指的到底是什麼,昨日他欲言又止是想告訴自己什麼,這和他遇害有沒有關係,兇手為何要殺他?
「我早已對他有所察覺,我幾乎以為玄兒是他殺的……我必須殺了他,即使他知道的不多,但若是把心中的懷疑告訴了你……事實的真相實在是太可怕了,足以讓柴家身敗名裂……」柴中道終於開口。
難道她真不是人,而是一個沒有實體的鬼物?
秋風把關山月的袍子吹得獵獵作響,客棧門口的楊樹上,發黃的樹葉簌簌落下,在地面上打著旋,蕭劍卿注視著關山月騎馬遠去的背影,突然吟起了詩:「落葉人何在,寒雲路幾層。」那店小二嘆了口氣,也吟道:「江村獨歸去,寂寞養殘生。」這兩句互不相干的唐詩,聽來倒是別有一番蕭瑟的意味,可兩人卻相對笑了起來,好似見到了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
蕭劍卿點頭道:「我也一直有這種感覺,柴中道似乎還有事瞞著我。」
「不過,那些不在場證明的真偽還值得磋商,柴中道和柴穆是主僕關係,兩人互相作偽證不足為奇,戚東籬那小子說的那些也還沒有證實,這也好辦,我已經讓手下去他說的那家酒館查證了,很快就會有結果。」關山月胸有成竹道。
「我在自己房中沐浴,後來便去了書房遇見了你。」柴中道率先開口。
關山月苦笑一聲:「也罷,既然二位想聽,我便給你們講講。那天晌午,本來也無事,我和幾個兄弟在班房打起了盹兒,卻不料被衙門外的擊鼓聲驚醒。原來是柴府的下人來報案,說是他們家的公子失蹤了……」
「怎麼會這樣,若在井底,蕭公子為何沒有找到她?」柴靜兒疑惑道。
「我本以為自己放棄的只是一個幫主之位,卻不想我同時還放棄了自己最愛的人。原來師父的本意就是把師妹許給幫主的繼承人,三年後,師兄和師妹大婚,我把自己灌得爛醉如泥,那以後我終日與酒作伴,有一日竟藉著酒勁去了師妹房中,意欲冒犯。不料被師兄發現,只好動起手來。以前我只當與師兄的武功在伯仲之間,那幫主之位也是我讓與他做的,但真正動手才知道自己錯得太離譜,不出百招我便沒了招架之力,只得邊打邊退,最後被他一掌推下了鐵掌峰的懸崖。
柴中道點頭道:「穆老哥確實就是穆副幫主,他怎麼知道。」
客棧裏面只擺了五六張桌子,尚且顯得擁擠。生意也慘淡,除了這對男女,便只有角落裡坐了一位客人。這位客人三十齣頭的年紀,身材魁梧,膚色黝黑,雙目如電,身著一條洗得發白的公服,背心處滲出一大塊刺眼的汗漬,怕是剛趕路過來。
柴蘇妍終於停了下來,她站起身,輕輕推開搖擺不定的木門,慢步來到屋檐下,風雨頓時撲面而來,打濕了蒼白的臉頰,單薄的衣衫隨風獵獵翻動,滿頭青絲也被秋風吹亂,劇烈飛舞起來。
蕭劍卿點了點頭,嘆道:「當年她可能在無意間聽到了你們的談話,得知真相后開始謀划如何逃出柴府,最後想到了假死的辦法。」
二小姐脾氣一向溫順,今天怎會變得如此暴躁了。錦鳶一面心中埋怨,一面起身。這時柴煙兒挖出了木盒,抱起木盒就跑,錦鳶連忙追趕上去,生怕她再次走丟了,邊追邊喊人,在別處尋找的下人們也都紛紛趕過來,把柴煙兒團團圍住。她終於停下腳步,雙肩微顫,把懷中的木盒抱得更緊了些,木盒上殘留的泥土黏在潔白的衣襟上,宛如風乾的血跡一般觸目驚心。
柴中道共有三個子女,其中年紀最長的就是那位翌清郡主柴靜兒,次女柴煙兒和那失蹤的公子柴玄兒則是一對孿生兄妹。而這三人的母親已經在八年前失蹤了,此後柴中道再未續弦。
關山月擺手道:「哪裡的話,這個時候無須客套,令公子還是沒有消息嗎?」
蕭劍卿插話道:「這麼說果然是你們自己去的那個院子,你們為何要去那裡,那裡不是府里的禁地嗎?」
「可爹為何要殺他,他們雖然很少來往,卻沒什麼過節。」柴靜兒不解道。
他不由攥緊了拳頭,雨一直下,他卻把傘扔到路邊,任由雨水浸透自己的身體。
那老者擦完罈子回過身來,看見蕭劍卿正坐在自己身後,不由吃了一驚,道:「這位客官,小店就要打烊了,你還是往別處去吧。」
「姐姐最在乎的還是蕭哥哥吧,只要能陪在他身邊,在哪裡都一樣。」柴煙兒嘀咕道。
她終於想起那個被她深深埋在心底的秘密,這個足以震懾人心的真相,竟被自己說忘就忘了。唇間的氣息微微顫抖,笛聲中隱隱帶著一絲絕望的恐懼,縈繞在這個寂靜的舊園之中,叫人揮之不去。
「其實他早就到了霧溪鎮上,只是忌憚世叔和穆前輩的武功,遲遲不敢動手,你們一定見過他,他偽裝成了一個乞丐,而且是個駝背的乞丐。」蕭劍卿悠悠道。
蕭劍卿歉道:「哪裡,只是湊巧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今天一早,我便去了那禁地查看,發現了一個疑點,說來可笑,當時竟連我自己也說不上這個疑點是什麼。直到後來我和湘兒路過鎮上的那座石橋,而就在離那橋不遠處卻還有一座斷橋。你怕也聽過那個傳說吧,據說霧溪乃是神龍所化,而那斷橋的位置正好處於龍身的七寸處,犯了禁忌,因此橋上出了許多人命,所以才在現在的位置重新修了一座橋,原來的那座橋便棄之不用。」
這一戰雖短,卻險象環生,若不是對方有意放過自己,恐怕現在早已是廢人一個,蕭劍卿雙手抱拳道:「多謝前輩手下留情。」
蕭劍卿就像著了魔般自言自語,精神恍惚,柴靜兒忍不住喚道:「蕭公子……」
還有一個人,一個從剛開始就被忽略的人……
「這件事還是我來說吧,那晚我見這老匹夫殺了人後,拋屍到了府外,我便突然想嚇他一嚇,費了好大的力氣把屍體背了回來,懸挂在那桃樹上,又掛了個布偶,不知第二天早上你看到這幅景象作何感想?」唐無心陰陽怪氣地朝柴中道笑道。
關山月正想翻過去看看,身後突然響起沙啞而陰沉的聲音:「你不能進去!」
關山月乾笑一聲道:「我想也是,雖然我看不慣此人,但終究覺得他不會喪心病狂到殺害自己母親。」
「當然不是她自己爬出來的,在天香樓,我聽那店小二向我提起過一件事,他有個表哥,因為盜墓而被官府抓了,據說他表哥還盜過你柴府下人的墓,不巧的是,那口墓的棺材竟是空的。如果我沒有猜錯,那就是綻青的墓,她當年一定事先聯繫好了盜墓人,讓他們在自己下葬后重新挖出來,只要多給他們些錢,這點事不是什麼問題。」
突然,他聽到身後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只好停下腳步,戰戰兢兢地轉過身去,臉上堆起了平日里一貫的慈眉善目。
但他並沒有馬上宣布這個推斷,一來自己所掌握的證據還不夠充分,二來即使屍體真的在井底,現在也無法打撈起來,還是待屍體浮上水面之後再說。他心中暗自打定主意,今晚夜深人靜時再去那禁地看看,或許還會有什麼發現。
原來這男子便是昔日「大宋第一神捕」柳千葉的義子蕭劍卿,而這女子是柳千葉的二女柳雲湘。這次,蕭劍卿聽從義父的吩咐外出辦案。目的地便是那霧溪鎮。二人于昨日從京城出發,中途在驛站休息了一晚,又策馬狂奔了半日方才到達此地。
柳雲湘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蒼白的光線從窗格中投進來,落在臉上,她眯起了眼打量起來,這才看到門外進來一個帶著面紗的女子。
蕭劍卿抬頭朝關山月看去,見他也正看著自己,只是他所帶的兩個捕快已經不在他身邊,蕭劍卿不由往四周看了看,依然不見他們的蹤跡。
可是兩人終究都沒有沉住氣,齊聲一喝,同時動了起來,唐無心雙手一揚,一枚暗器從袖中飛了出來。不,不是暗器,柴中道看到的是一隻蜻蜓,正慢悠悠地朝自己飛過來。他根本沒有把這蜻蜓放在心上,早已運起雙掌翩然迎去。
柳雲湘撅嘴道:「柴姐姐已經二十八了,早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卻為何還不嫁人呢?」
蕭劍卿忍不住多看他兩眼,然後皺了皺眉,跨上馬背,叱喝一聲,馬兒頓時撒開蹄子狂奔起來,從乞丐身旁呼嘯而過,積水濺到他身上,但他卻如死了一般,一動不動。
蕭劍卿道:「二小姐也一起去嗎?」
「小二哥不妨坐下說話。」蕭劍卿嘗了一口酒水,淡淡道。
聽到「布偶」兩個字,柴中道臉色微變,他從袖中取出一物道:「賢侄說的可是這個?」
柴煙兒清澈的聲音再次響起,把蕭劍卿從遐想中拉回現實:「玄兒死了,所有人都瞞著我,可是我卻早就猜到了,若是平日我得了病,他一定急著來看我,這次等了幾天都不見他來。而且,那天晚上,是我陪著他去了那個院子……」
但他又能如何,還不是像寄生蟲那樣寄居在這裏,他突然發現自己也一樣,自己和馬從堯,父親是同一種人,他最鄙夷的那種人。
「是東籬嗎?」柴穆沙啞地應道。
這個故事一度成為他童年最恐怖的夢魘,但後來卻被深深埋在遙遠的記憶里,若不是今日之事,他一定不會記起來。他覺得這起案子和這個故事之間似乎有著微妙的聯繫,同是大戶人家,落井的彩,子,恐怖的長發……
「對了,你來此找我何事,不會只為了看那琉璃更漏吧?」柴中道站起身,看著他道。
「沒有過去,娘親她一定還沒死,要不然井底怎麼沒有她,要不然那晚怎麼會聽到那種聲音,要不然那布娃娃為何要做成她的樣子……」柴靜兒啜泣道。
「就,就在外面。」
日近正午,天色依舊陰沉,這霧大概也散不去了。
柴穆的臉色變得有些古怪,沙啞道:「我在自己房中看書,直到有人通知我東籬的死訊才趕來的。」
「那到底是誰,到底是誰殺害了玄兒?」柴靜兒尖聲問道。
柴中道拿捏著手中的白子,凝思片刻,揚眉道:「老哥這著下得甚妙,看似無關痛癢,卻隱伏了極大的危險,若我一時大意,恐怕五著之後,這片棋就遭殃了。」說完白子落下,將黑子棋勢打亂。
「原來如此,我說那兩位弟兄怎麼不見了,關兄辦事果然利索。」蕭劍卿笑了笑,「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可能,兇手未必是府中的人。」
小二不知從哪裡取來一張菜單,樂呵呵道:「客官自己看,小店菜色豐富,小的嘴笨怕報不利索。」
柳雲湘輕聲道:「是啊,不過他走得可真急,都不和他娘子打個招呼。」
「世叔的書房中有許多武功秘籍,雖然大多只是殘本,但他學武天分高絕,自己琢磨出那種武功並不是沒有可能。」蕭劍卿淡淡道。
蕭劍卿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不好意思道:「我在思考案情,有時候就是這樣,自己都控制不住,常常讓人笑話。」
笛聲戛然而止,那人轉過身來,把頭上的斗笠摘去,笑道:「世叔,郡主,你們還是來了。」
「他真的只是給戚夫人看病的郎中而已嗎?」蕭劍卿再次凝視柴中道。
「唐無心……」柴靜兒聞言一愣,半晌后才想起來唐無心這個名字。
這些年來,她不知為何越來越不敢面對自己的兒子,可是又無時不想看著他,所以她便用這樣的方式,在暗處偷看他的一舉一動。
李大嘴咧開他的大嘴道:「頭兒,你可別咒兄弟我啊,我要死了,我那婆娘怎麼辦!」
「因為出了點意外,兇手在殺人之後才發現自己的衣擺被屍體的手死死的抓住,他用力一拉,不料布料被整片撕了下來。若這布料被人看見必會查到自己頭上,但屍體手指已經僵硬,任他如何使力也無法打開,可能還不小心把屍體的手指弄斷了,無奈之下只好將整隻手臂連根折斷。」蕭劍卿不緊不慢地解釋道。
終於結束了,蕭劍卿微微嘆了口氣,但不知為何,他的內心還是無法平靜下來。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懦弱這個詞,不知為何,連他也覺得用這個詞來形容父親最恰當不過,或許他是從那天開始鄙夷自己父親的。
「你是……」蕭劍卿看著她,稍稍思量,「錦鸝?」
「郡主,世叔他已經死了。」蕭劍卿勸慰道。
「殺人兇手不是戚公子,是我冤枉他了。」蕭劍卿搖頭道。
蕭劍卿乾笑道:「不得了不得了,也就半年光景,你競成品酒的行家了,我倒要甘拜下風。」
蕭劍卿道:「我也不知,只是試著找找,畢竟柴公子和馬大夫都死在這裏,總覺得這井有些蹊蹺。」
柴穆淡淡道:「她不就是禁婆。」
柴穆盯著剛才落子的地方,愕然道:「老爺,你這是為何?」原來柴中道這一子竟填在左下被他困住的白子中,把原本還有一線生機的白子活活擠死,這是一著實實在在的死棋,「老爺既然不想下了,便收了罷。」
這兩人正是柴中道和柴穆,柴穆凝視著棋盤,半晌后捏了一枚黑子,方要落下,柴中道突然道:「你為何對他說這些?」
最離奇的無疑是那縷丈余長的頭髮,這到底是誰的,一想到這裏關山月就覺得頭皮發緊,腦海中逐漸勾勒出一個恐怖的形象:那是個面色蒼白,七竅溢血的女鬼,漆黑的長發拖曳在身後的地面上,正朝著自己緩緩而來……
一切都沖我來吧,為什麼要傷害無辜的孩子,我願意承受再大的痛苦,即使以性命為代價。雖然她這麼想過,但也知道這毫無意義,玄兒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檐角上的風鈴發出叮叮噹噹的脆響,似乎蘊含了某種韻律,柴靜兒聽得出來,這聲音不是風的緣故,而是有人在輕輕地撥弄它。雖然門窗緊緊閉著,但她知道來人是誰,因為只有他會以這種方式代替敲門。她下意識地對著鏡子理了理頭髮,然後拉開門,只見柴中道正負手立在門外。
「湘兒,你胡說什麼!」蕭劍卿急道。
「就,就在他自己房間里。」
還未等關山月說完,那老者便開口道:「這是府里的禁地,外人不可踏入半步。」
「帶我去見他!」
柴中道臉色微變,搖頭道:「我也不知,這幅畫是阿霜從自己家裡帶來的,我從未問過她。」
蕭劍卿聞言一愣,奇道:「案子都已經破了,還回去做什麼?」
「蕭兄這樣對他,是否太仁慈了?」關山月道。
在掃地小廝的帶路之下,蕭劍卿和柳雲湘來到馬從堯的住處。
蕭劍卿進門后,柳雲湘狐疑道:「蕭哥哥,你剛才在外面跟小二說了些啥?」
「想不到你還真是人小鬼大,莫不是也有了心上人?」柳雲湘取笑道。
關山月小心翼翼地從井沿上揀起一縷頭髮,然後倒抽一口涼氣。他從未見過如此長的頭髮,足有兩三個人那麼長,這世上竟有人長了這麼長的頭髮?
「哈哈哈,說的好聽,怎麼不讓這小子說下去,別人不知道,你當我也不知道么,就這般急著想滅口了?」唐無心怪笑起來。
那店小二一眼就認出了蕭劍卿,樂呵呵地趕上來,把他帶到樓上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偌大的二樓空空如也,竟連一個人也沒有。蕭劍卿隨便點了些酒菜,自顧看起了窗外的風景。
蕭劍卿搖頭道:「非也,既然這個動作沒有被我們看破,他就沒必要擔心。」
「世叔見笑了。」蕭劍卿施禮道,或許是這幾日沒有睡好,他覺得柴中道形容有些憔悴。
閑坐依青草,暖日霜未消。
「我沒有摔死,在崖壁上憑藉輕功借力減速,落在山腳已然奄奄一息,被正要上山的老爺和夫人所救,他們將我帶回城裡的客棧,夫人對醫術頗為精通,不出三日便複原了。事後我羞愧難當,懊悔不已,斷然不會再回去,便跟著做了個小廝,算是報答他們的救命之恩。來到柴府之後,在老爺的追問之下,我才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他們。或許是這件事關係到鐵掌幫的聲譽,所以師兄對外也有所隱瞞,沒人知道我去了哪裡,只道我厭倦了江湖恩怨,歸隱山林去了。」
「世叔,夫人其實早已去世了吧?」蕭劍卿問道。
來人是一個書生模樣的青年,容貌清雋,身材高瘦,穿著青色綢衫,也撐著油紙傘,看上去甚是斯文,但眉宇間似乎透著一股桀驁,他就是柴中道的外甥戚東籬。
柴靜兒道:「許是過得太久,法力弱了,最近噩夢又頻繁起來。那日我去書院看玄兒,和趙先生聊了幾句,他說他有個做和尚的舅舅,想替我求個避邪的香囊。」
「我一直在煙兒房中,開始湘兒妹妹也在,不過她沒到申時就走了。」柴靜兒惴惴道。
蕭劍卿點了點頭道:「我們也該回去了,明日傍晚我自會過來取信。」
蕭劍卿笑了笑道:「人心難測,殺與不殺,往往就在一念之間,一旦決定,就很難停下來了。」
店小二驚道:「哎呀呀,原來是公門中人,小的有眼無珠,官爺可是來辦柴府的案子?」
「那咱們開始吧!」關山月從井沿上坐起來,「張順,李大嘴,你們兩個誰先下去!」
「你是說我是在自己房中殺了東籬?那他的屍體又如何到了自己房中,我可沒有時間將他的屍體運到他住處去,從我開始沐浴,到在書房遇見你,這段時間內可都有人證明。」柴中道反駁道。
「……」
大廳里,一個生得龍眉鳳目,皓齒朱唇,留著三綹長髯,頭戴金冠,身著紫綉錦袍的中年男子正在來回踱步,長吁短嘆。關山月見狀,命手下在屋外等候,自己一人進入大廳向那人抱拳道:「柴大官人,在下三溪縣捕頭關山月。」
蕭劍卿搖了搖頭,卻不說話,柴靜兒柔聲道:「蕭公子站著不累么,不如也過來坐吧。」
蕭劍卿點點頭,四處打量起來,當他看到擺在架子上的更漏時,雙眉不由一展。
「煙兒和玄兒都比一般的孩子虛弱,一生病就很難好全,所以我才特別擔心,生怕會變得嚴重,這才讓馬大夫留下來,不想卻害了他。」說完,柴靜兒嘆了口氣。
天香樓並不遠,他們只走了不足一刻鐘便來到酒樓下。這家酒館總共兩層,比周圍的青堂瓦舍高出許多,看規模可能是鎮上最大的酒館了。店裡生意甚是紅火,樓下早已坐滿了客人,都是些附近趕來吃早點的居民。二人只好上樓,好在樓上清凈不少,只有幾個喝茶的老人互相談論著什麼。
「據說她被囚在那院中數年,受盡折磨,心智早已癲狂,一個瘋婆娘殺人還需要什麼道理?」關山月反駁道。
他就這樣出神地望著她,彷彿時間凝止,直到她身旁的丫鬟吃吃笑出聲來。其實他早就已經見過她們,由於她和丫鬟最先發現了死者,所以他例行公事對她們問過話,只是回答的都是那個丫鬟,可那個時候,他並沒覺得她有這麼美……
柴中道皺了皺眉,將棋子緩緩落下,神態自若道:「他為何去查那口井?」
柴煙兒重重地點了點頭:「玄兒都不在了,我不想留在這裏,我想,我想跟你走,跟你去京城,像湘姐姐那樣陪著你去各種好玩的地方。」
霧氣整整一天都沒有退去,彷彿成了小鎮的一部分,蕭劍卿甚至開始懷疑這個鎮子是否一年四季都是這樣,被雲霧纏繞,有一種不在人間的錯覺。或許真的不在人間吧,他嘆了口氣,來到這裏以後所聽到的種種傳聞,以及這件案子,都讓他產生一種不真實感。雖然,他已經找到一些線索,似乎已經離真相越來越近,可總覺得不踏實,他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就如霧裡看花,似花非花。
蕭劍卿看著屋外道:「今天他怕是回不去了吧。」
柴靜兒道:「蕭公子言重了,你為我們家的事奔波勞苦,該說抱歉的是我,煙兒今日好了許多,你儘管問吧。」
蕭劍卿慢聲慢語道:「據說當年那柴夫人染上了麻風病,被柴中道囚于現在的廢園中,八年前逃脫,至今生死未明。這些話其實只是柴中道的一面之詞,真假難辨。柴夫人很有可能並沒有逃脫,而是被殺了,屍體被沉入井底,那井旁的桃樹,驅的正是柴夫人的鬼魂。這就解釋了為何柴夫人會失蹤,生不見人,死未見屍。而此事過去那麼多年,那處廢園卻仍不讓外人踏足,只怕是心虛了吧。」
唐無心剛說完,一道精光從袖中激射而出,直取柴靜兒咽喉,幸而柴中道正在她身旁,只見他抬手一揮,那道精光便化作了齏粉,消失在半空中。
「東籬剛來這裏的時候和二小姐差不多大,我常見他在府中無所事事,便試著教他些拳腳,不料他天賦奇高,幾乎一學就會,於是我有了把一身武藝傾囊相授的想法。我看著他習武的樣子,不禁想起當年的自己,便把這些往事說與他聽,不料他聽后反倒數落起我來。」柴穆看了一眼蕭劍卿道,「你這麼能猜,不妨猜猜他說我什麼?」
「那只是你用的一個障眼法,屍體是在你沐浴時趁著霧色運到戚公子自己房間的,至於錦鳶說一直聽到你房中的水聲,我想,那是鯉魚吧……浴桶中水溫較高,若將鯉魚放入水中,便會劇烈地跳動,那水聲自然是它們發出的,我聽人說,之前見你在鯉魚池邊站了很久,想必是為了捉魚吧。」
柴煙兒皺起眉,愁眉苦臉地看著柳雲湘,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柳雲湘頓生憐憫之意,淺笑道:「姐姐我看今天就算了,剛才我陪著煙兒那麼久也沒聽她咳過一聲,這病怕是已經好了吧。」
「沒有,我昨日送去晚膳的時候,戚夫人就不在房中,我心中疑惑,找老管家說了此事,他讓我把晚膳放在房中,別的不用管。」
話音未落,蕭劍卿再次出劍,這次不再是試探,而是實實在在的殺招。長劍向那人胸口擊去,眼見一劍穿心,卻只刺破了一個殘影,那人的真身早就在數丈之外。蕭劍卿叫了聲好,手腕一抖,劍光暴漲,身體如離弦的箭矢一般向那人直直飛去,轉眼間已到她面前,腳未落地便連出十劍,每一劍都取的險要厲害的部位,可那人宛如鬼魅一般,以各種詭異的身法與劍招錯開,化解得遊刃有餘,似乎根本不屑與蕭劍卿過招。
關山月苦笑道:「我在到處找你,府里下人說你出門了,我便在鎮上隨便走了走,可惜沒遇上,不想又出了命案。」
柴中道點頭道:「每月都要來一次,馬郎中家就在清溪鎮,並不太遠,來往還算方便。」
蕭劍卿道:「俗話說家醜不外揚,我或許不該問,但只怕跟案情有關。」
「我聽書院的趙先生提到過一件事,戚公子雖然酷愛讀書,卻從未參加科舉,當時我只以為是他不戀功名,後來細想,恐怕並非如此。他是在害怕,害怕失敗,害怕若是參加了科舉,最後還是會落到他父親那般,讓人恥笑。
蕭劍卿點頭道:「從我驗屍的結果來看,手臂是在她死後被人生生折斷的,兇手殺人之後為何還要大費周章地做這些呢。」
「蕭公子這麼快就破案了?」店小二接過他們手裡的韁繩道。
蕭劍卿打斷他的話道:「今日多謝關兄和兩位的幫忙,讓你們白走一趟,李兄弟又多吃了這些苦頭,我著實過意不去。」
「你倒自己找上門來了,殺子之仇不共戴天,我自然不會讓你活過今日!」柴中道咬牙道。
「我娘……」柴靜兒雙肩微微一顫,神色恍惚道,「不知為何,我和娘親的關係從小就不如父親那般密切,後來,她又得了那種病,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娘失蹤以後,我發現自己甚至記不清她當年的模樣,現在對她的印象,更多的是她得病以後的樣子。」
天色灰暗,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鎮子已經籠罩在一片蒙蒙的薄霧中,「霧溪鎮」這個名字倒是十分應景。瀟瀟暮雨從雲間飄落,如細鹽一般,撒在人的頸上,帶著微微的涼意,又酥又癢。
柳雲湘見他看得入神,喃喃道:「蕭哥哥,你還會再回去嗎?」
「既然已經見了面,早晚動手都不算遲,不妨聽我把故事講完如何?」蕭劍卿勸道。
柴穆嘆了口氣,沉著地落下一子,困住左下的白子:「對了,他還說起一件事,好像是二小姐告訴他的……」
蕭劍卿追了上去,驀地又停下腳步,雨水朦朧了他的雙眼,他恍惚看到,柴靜兒那滿頭青絲,竟逐漸寸寸斑白。
「那爹又為何要殺馬大夫,他只是給姑母看病的郎中而已。」柴靜兒擦了擦眼淚問道。
一道雪亮的劍光驀地從他胸前劃過,這一劍極快,乃是他從冷月楓和陸青仁二人的白駒劍法中領悟所得,經過半年的磨練已然爐火純青,拔劍揮劍都在一瞬間完成,乍看之下,劍光就像從他袖中射出一般,此招最適用於對敵時出其不意,先發制人。
蕭劍卿一驚,失聲道:「姑娘可是近日聖上親封的翌清郡主?」
「我和師兄每日都在院里習武,師妹則在窗戶里托著腮看著我們,我總是忍不住別過臉去偷偷地瞟她一眼,有時被她發現,她也不生氣,反而沖我微笑,她的微笑,比灑在院落里的陽光更溫暖。現在回想起來,那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時光,簡單卻無憂無慮,閑暇之餘,我們三人游遍整個山頭,那真是一個極小的地方,但對當時的我們來說卻是整個世界。如今午夜夢回,我依然會夢見那些歲月,那些在春風中搖擺的野花,夏日午後聒噪的蟬鳴,秋日里滿地的落葉,冬日雪化后屋檐上的冰棱,還有我們爽朗無邪的笑聲。」
井旁那株桃樹上有個巨大的分叉,向南北分別伸出兩根粗壯的枝幹,樹榦如飽經滄桑的老者般弓身佇立,大片的樹皮被歲月剝落,露出裏面古舊的紋理,又被風雨侵蝕得發了霉。蕭劍卿有一種感覺,這株桃樹似乎比這個庭院更加古老。
柴煙兒把九九藏書那晚柴玄兒講的故事向蕭劍卿複述了一遍,這個故事蕭劍卿早已聽關山月說起過,看來確有其事,卻不知是否真發生於柴府。記得關山月說不是在柴府,但他也是小時候從祖母口中得知此事,難道他記錯了?當然,也許是那個人把別處的傳說加以改編,哄騙柴玄兒,後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
「穆前輩又在哪裡?」蕭劍卿凝視著一臉凄然的柴穆問道。
「好說,我正想看看這老匹夫是如何出醜的,對了,你小子是如何看穿我的身份的?」唐無心饒有興緻地看著蕭劍卿道。
關山月道:「不知蕭兄找我何事?」
李大嘴接過衣物搖頭道:「這下面乾淨得很,什麼都沒有。」
秋色漸濃,道旁的雜草早已失去了往昔蒼翠的顏色,變得枯黃暗淡,蟲獸在草間穿梭,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她駐足停在石井邊,桃樹下,幾簇野花從石縫裡冒出來,開得異常絢爛。濃綠色筆直的莖宛如一根根通往地獄血池的管道,鮮血從頂端噴射出來,成了嬌艷欲滴的花朵,在秋風中瑟瑟搖動。這便是傳說中盛開在黃泉彼岸的曼珠沙華,代表死亡的引魂之花。
「至於那婦人的斷手,是因為她扯住了我的頭髮,這婦人好大的怨念,我無論如何也打不開她的手,只好把它折斷了再說。」唐無心輕描淡寫道。
蕭劍卿嘆了口氣,開始慢言慢語的訴說:「我初到柴府就發現府里的格局甚是精妙,就連一草一木都嚴格契合了陰陽風水之理,但見到那井旁的桃樹時,著實吃了一驚,在水井旁栽種桃樹乃是禁忌,這種錯誤絕不是設計這個宅院的人犯的。於是,我自然的想到這桃樹是後人所栽,目的是為了驅鬼鎮邪,又自然地聯想到井下可能會有屍體,我讓人下井去尋,但結果卻大大出乎我意料,我以為是自己錯了。
「老爺怎麼在這裏,我都不記得你上次來此看魚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柴穆疑惑道。
蕭劍卿道:「我剛才遇見了一個姓馬的郎中,說是去看病,不知府上誰身體有恙?」
「玄兒和戚公子平日的關係如何?」蕭劍卿隨口問道。
蕭劍卿想了想道:「莫非說你酒後亂性?」
屍體一定已經被做過手腳,大概兇手也沒有注意這個細節,可是這又有什麼用,就算他當時指著兇手,兇手早晚會離開現場,這麼做怕是有些徒勞。莫非他並不是要指出兇手,而是指向一件可以說明兇手身份的事物?
「好。」柴穆轉身離去,柴中道長嘆一聲,看著水面下的鯉魚,臉色變得有些憂慮。
原來是蠶絲借力,難怪輕功如此詭異,蕭劍卿心中暗忖,那晚天色太暗,所以自己並沒有看到這絲線,而白天,絲線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目的銀光來。
「哼,煙兒那麼可愛,他們羡慕還來不及呢,誰敢恥笑,看我不打爛他的嘴!」柳雲湘嗔道。
柴穆聽完,冷冷道:「你竟懷疑起了老爺。」
蕭劍卿道:「我只寫了一封信你就等不急了。」
蕭劍卿和柳雲湘見到這布偶都大吃一驚,柴中道便把今日府里發生的事情交代了一遍,蕭劍卿也提了趙秋山無意間發現布偶的事,最後柴中道長嘆一口氣道:「不瞞賢侄,這布偶正是照我妻子謝依霜的樣子做的。」
關山月想了想道:「記得,戚夫人死在那廢園之中,發現時一隻手臂連根而斷,已經不翼而飛了。」
對方卻不躲,反而冷笑了一聲,一隻手不僅不偏不倚地擋住了蕭劍卿這一踢,幾乎還同時抓住了他的腳踝,另一隻手攸然擊向他腳掌。
馬背上的兩人紛紛勒住韁繩,馬兒前蹄一揚,在客棧門口停了下來。馬上人歲數不大,一男一女,衣著相貌透著一股貴氣,絕非尋常百姓,男的手中還帶著一柄三尺古劍,看來還身懷武藝。這樣的人小二自然不敢怠慢,殷勤地招呼兩人下馬。然後牽著韁繩把馬兒拴在門口的大楊樹上。
「一隻手不見了?有這種事!」蕭劍卿驚詫道。
提到那布偶,柴靜兒臉上再次出現驚懼的表情:「那個布偶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會是娘親的模樣,又為何被人埋在這裏?」
「只是什麼?」柴中道皺眉道。
柳雲湘把自己的親身經歷添油加醋一番,她自小就喜歡在汴梁的瓦舍勾闌聽書,那些說書藝人抑揚頓挫的語調,倒被她學了七八分,柴煙兒自然聽得津津有味,每每到關鍵之處,柳雲湘便賣個關子,讓她喝了勺中湯藥才肯繼續講下去。
少年的身體正慢慢墜落,臉上還帶著幸福的笑容。
「可這些都是你的推斷而已,若憑藉這些指證東籬就是兇手恐怕遠遠不夠吧」柴穆冷笑道。
蕭劍卿讚賞道:「關兄分析得很有道理,小弟佩服。關於『這件事』我倒是有點眉目,不過證據不足,只是我的推測,是不是真的便要有勞關兄幫助調查。」
腳步聲還在繼續,越來越近,直奔她房間而來。這麼晚了,會是誰,他想做什麼。那人似乎已經到達她窗前,她的手指依然停在窗格上,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綻青?更不可能,她早就死了,就死在了府里,他死之前從未離開過柴府,又如何把這件事告訴那個人!」
蕭劍卿暗自心驚,他接手過的案子雖然不算太多,但其中不乏詭異、血腥的,可自己從未像現在這般被恐懼攝住,連話都說不出。他急忙凝神提氣,吐故納新,心神逐漸平靜下來,方才驅除魔障,然後喝叱道:「你是何人,在此作甚!」
「有時候裝的太像,連她自己都騙過去了。」戚東籬沉聲道。
蕭劍卿皺起眉道:「那是自然,身為捕快,這是職責所在。」
「怪不得他與姑母的關係一直不好,原來是這麼回事。」柴靜兒恍然大悟。
蕭劍卿皺了皺眉,不解地問道:「世叔為何要這麼做?」
柳雲湘哂然道:「我喝酒還從未醉過,我倒要看看這酒如何厲害!」說罷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覺得也不過如此,正要開口,忽然眼前一黑,倒在了桌上。
「連日來發生了這許多事,實在讓人煩心……我隨便出來走走,不知不覺竟到了這裏。」柴中道嘆了一聲,不緊不慢道。
柴中道擺了擺手,乾笑道:「謝我什麼,我也正想出門走走……你去給我準備些熱水,我要沐個浴。」
「沒什麼意思,我只是突然想到這個道理。」柴中道甫一說完,窗外傳來一縷笛聲,笛聲幽怨,孤寂,宛如死去的亡靈在濃濃的白霧中哭訴。
她知道,他有秘密。這個秘密深深埋在他心底,從未向她提起過,她曾經在枕側問過幾次,可每次都被他一把推開,然後呼呼大睡。
「殺人……你不是已經找到殺人兇手了嗎,還有什麼可說的?」柴靜兒驚訝道。
這本是極普通的一句話,但在柴靜兒聽來,卻無異於刺進心髒的毒箭,一時間競有些站不住腳,好在有人馬上扶住了她。原來柴中道剛好從屋外進來,聽到這句話也是一臉震驚之色。
「戚少爺這兩日也染了點風寒,二小姐的葯吃不完,我便為他熬了葯送去,不想見到了,見到了……」錦鸝哽咽道。
柴中道聞言一愣,苦笑道:「我左手痼疾由來已久,賢侄好耳力,想不到這都讓你聽出來了。」
柴穆嘆了口氣,沉聲道:「你記不記得我說過我還有個徒弟。」
關山月再次點了點頭。
「那是因為我的、我的髮妻謝依霜。她是雲南謝家的小姐,早年我愛好遊山玩水,又喜歡鑽研武藝,因此結識了許多像你義父這樣的武林才俊,我和阿霜也是這樣認識的。謝家精通岐黃醫術,曾經出過多名御醫。謝家與蜀中的唐家齊名,兩家世代交好,雙方的長老常常讓自家後輩拜入對方門下,以增進葯術交流。所以我一同結識的還有當年唐門年輕一輩的翹楚唐無心。
「對,少了一個,不算這個,按理說應該有三個布偶,我只找到了兩個。」關山月解釋道。
柴靜兒皺了皺眉,似笑非笑道:「蕭公子也是極好的男子,妹妹可要看緊了。」
柳雲湘回過頭道:「既然覺得心煩了,摘了就是,為何還要掛在這上面。」
蕭劍卿雙眉一挑,道:「早就相識?」
井下傳來一陣異響,柴靜兒將燈籠移到井口,卻見井底倒影著一張女子的臉龐。那女子雖和自己有幾分相似,卻不是她,而是……她的母親,確切地說,這是她母親年輕時候的樣子。事實上她對年輕時的母親已經全然沒了記憶,心中對母親的印象更多的是得病後醜陋的模樣,但還是能確定這女子就是她的母親。
蕭劍卿道:「在這荒村野店居然能遇上如閣下這般的高手,失敬失敬!」
「殺人之後及時止血便不會放出大量的血跡,要洗去並不難。至於戚公子房中的血其實不是他自己的,這也干擾了我對死亡時間的推測,同時讓我錯誤的以為戚公子房中就是殺人現場。那日,我聽你撫琴,發現你左右手並不協調,當時你以一句陳年舊疾搪塞過去,但事實上,恐怕是你用匕首在手臂上劃了一道傷口放血所致,戚公子房中的大多是你的血吧,而我在他房中發現那件衣物的衣擺是你撕了用以包紮傷口止血。世叔若覺得我說錯了,不妨捲起袖子來看看,也好證明自己的清白。」蕭劍卿凝視著柴中道,慢條斯理道。
「孩子……」
這詭異的武功的讓柴中道臉色微變,他一掌將柴靜兒推向蕭劍卿,高聲道:「賢侄幫我照顧好靜兒,這是我與唐無心的恩怨,你們莫要插手!」他大吼一聲,對著漫天髮絲連續揮出數掌,髮絲受到掌力的阻礙,頓時減慢了速度。柴中道竟一把抓住了發梢,用力一甩,唐無心如風箏一般在空中盤旋,最後被甩出數丈之遠。
柴中道不緊不慢道,「我開局讓你三子,表面上旗鼓相當,卻處處被動,便埋了這個陷阱等你入瓮。這步棋看似自掘墳墓,但除了這些白子后,我也有了周旋的餘地,不再束手束腳,再過幾著,你開局的優勢無存,我便可反客為主。」說到這裏,他停頓一下,意味深長道,「所以有些事,或許你覺得錯了,那是因為你沒有看到底罷了。」
「好嘞!咱店裡釀的黃酒,可是比霧溪鎮里的透瓶香更香,更有滋味!」說到自家釀的酒,小二一臉地得意。
「那他為何只殺了玄兒,卻放過了煙兒?」柴中道不解道。
關山月思量片刻,喃喃道:「屍體手上一定有什麼東西暴露了他的身份……」他雙目中精光一閃,正色道,「難道和馬大夫一樣,戚夫人也做了那個動作?」
蕭劍卿嘆了口氣,續道:「其實,他的手指向的並不是一個具體的物事,而是單純的一個方向而已。」
「洞庭湖離鐵掌峰不遠了,這些魚莫非……」
那小廝接過書信裝模作樣看了起來,門外的人忍不住提醒他:「喂,你好像拿反了。」
「讓幾位久等了!」蕭劍卿抱拳道。
柴靜兒輕輕撫平柳雲湘的亂髮,柔聲道:「是啊,三年不見,妹妹越來越漂亮了。」說完她對著站在一旁的蕭劍卿微微頷首。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窗外,隱隱飄來一縷凄婉的笛聲。
老者負手而立,他身材瘦弱,但眉宇間透著一股威嚴的氣勢,令人不敢對視。關山月只覺氣氛壓抑,和老者匆匆道別,走出竹林,陽光傾瀉而下,心情豁然開朗。
「我……」柴煙兒沒說下去,吱呀一聲,門被輕輕地打開了。
柴中道臉色再一變:「禁婆,怎麼回事?」
「唐亦玉,柳千葉之妻……」柴中道恍然大悟道。
蕭劍卿輕輕頷首道:「神捕不敢當,我正是來查此案的。」
柴靜兒眼中一陣恍惚,她接過香囊,道了聲謝。二人走出房間后順手帶上了門,吱呀一聲,房內的光線立時昏暗下來。
柴穆往井下看去,沉聲道:「有人在這下面?」
柴穆發出一陣乾笑:「若是武功我還能指點你一二,破案是你們捕快吃飯的本事,我如何指點。」他背過身去,走了幾步,「你剛才說這口井的來歷又是什麼,不妨說來聽聽。」
忽然一個念頭從他腦海中飛快閃過,他猛然一怔,剎那之後,卻再也想不起剛才的念頭到底是什麼。他苦思了良久,最終還是放棄,這種情況常常出現,不如四處走走,去鎮上尋個酒館喝點酒吃些點心,或許在不經意間就能回想起來。
那人跪在井邊,長長的頭髮在身邊盤成一團,正往井裡看著什麼。
柴中道沉思道:「這倒沒注意。」說著他看向柴靜兒,柴靜兒緩緩搖了搖頭。
而蕭劍卿來霧溪鎮要查的案子,正是受柴靜兒所託……
不知不覺已出了小鎮,蕭劍卿忽然勒住馬,回頭望去,整個霧溪鎮就在不遠處,一如他們來時那般,隱沒在沉重的霧靄中,朦朧悠靜,顯得不甚真切。
柴靜兒道:「我剛才過來的時候遇上他了,我遠遠見你們在池邊站了好久,不知你們聊了什麼?」
攻擊他的人正是剛才遇見的老者,想不到這老者竟是個內外兼修的武林高手。
關山月沉思片刻道:「這個傳說我倒是有所耳聞,卻不知和案子有何關聯?」
這時牆角的客人沖店小二喊道:「小二,再來一壺酒!」
「老爺。」
小二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坐下來,不安地試探道:「客官,想問什麼?」
蕭劍卿道:「自然跟這案子有關,有件事需要向她老人家求教。」
關山月一步一步踱過柴府大院,他目光如電,沒有任何東西能逃過他的眼睛,甚至從石縫間爬出的螞蟻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蕭劍卿默默地聽著,心中想起柴穆在那水池旁與他說的那些話,不由感慨道:「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在各種物事上寄託情感,就如同穆前輩對那池中的鯉魚,而你則是對這棵大樹。」
蕭劍卿雙眉一挑道:「待我明日親自去他住處拜訪,只要取得他的信任,讓他開口不是難事。」
蕭劍卿道:「關兄莫急,且容我慢慢道來。我初到柴府,便發覺府中格局頗合風水之道,一草一木看似隨意卻都用心良苦,可就在那廢園中我卻發現了一個不合理的地方。古書有雲『桃者,五木之精也,故壓伏邪氣者也』,桃樹從來都是用來避邪驅鬼的,而井乃是水神的居所,在井上栽種桃花,若桃花瓣落入水中,是對神明的不敬,所以井上桃花是一種禁忌。這在別處或許沒什麼,但像柴府這般如此契合風水的宅院,卻出現這樣的低級失誤,實在有些突兀。」
老闆娘為他們斟上酒,狡黠一笑道:「這可是店裡珍藏的好酒,特意拿來犒勞二位,常人只需一杯就會醉成爛泥,所以二位可要慢著點喝。」
「來,把這個綁在腰上。」關山月扔個他一根麻繩,高聲道,「等下要是死在下面,也好把你拖上來,省得撈了。」
柴靜兒微笑道:「正是這個,因為玄兒出事,我幾乎把這件事忘了,他倒還記掛在心上。」
「賢侄這麼說,是不是已經找到殺人兇手了?」柴中道急忙道。
「很嚇人,雖然是我娘親,但還是……還是會害怕。」柴靜兒低下頭,聲音變得有些顫抖。
說罷,他轉身離去,枯瘦的身材在蒼茫的夜色下更顯得弱不禁風。蕭劍卿注視著老人單薄的背影,心生酸楚,這個昔日的綠林豪傑,為何選擇在此度過他的風燭殘年,不知他心裏,又藏著怎樣的故事。
蕭劍卿縱身躍上牆頭,下意識地俯下身去,似乎在擔心關山月口中的鬼物還在院中。他抬頭朝著院中看去,所幸並沒有見到那鬼物的蹤跡。院落中有一座三間房的屋子,屋前有一口古井,井旁有假山和桃樹,四周全是雜草和落葉……所有的一切都和關山月描述的毫無二致,彷彿亘古以來從未有過改變。
蕭劍卿不覺莞爾,他溫言安慰了幾句,轉向柴靜兒道:「柴郡主,打擾你們實在抱歉,但一些事還是要向煙兒問問清楚。」
「小時候,我常和爹一起坐在這裏。」柴靜兒幽幽開口,「他就會給我講故事,講他少年時在江湖上鮮衣怒馬的經歷。那都是驚心動魄的故事,後來我曾想過把那些故事都用筆記下來,說不定能勝過唐人的傳奇,可爹說,那些事每天都在發生,並沒什麼稀罕的。雖然如此,那些故事依然是我心目中最美的傳奇。」她笑了笑,抱起自己的膝蓋,「說起來,煙兒跟我很像,她那麼愛聽你的事迹,就如那時候的我。如今,爹已好久沒來這裏了,只有這棵樹還是和當年一樣,一點也沒有改變……我經常獨自來這裏看看,特別是不開心的時候,已經很久沒有人陪我坐在這裏說過話了。」
蕭劍卿大驚,這一擊不知對方施加了多大的內勁,此時自己凌空無法借力,只得以腳掌硬接,雖然憑藉以柔克剛的武當內功可以化去部分掌力,但對手不是一般的江湖高手,對手是曾經憑藉一雙鐵掌名震武林的鐵掌幫副幫主,這一掌豈非兒戲!蕭劍卿心中不由苦笑,看來這次自己就算不死,也怕要廢去一條腿。
柴中道不再說話,兀自喝起了茶,兩人靜默良久,他忽然起身,輕聲道:「有人!」說罷身形如電般閃到門前,把門打開,卻連半個人影都沒見著。
「爹——!」柴靜兒凄聲尖叫起來,踉踉蹌蹌地向蘆葦叢跑去,蕭劍卿連忙跟了上,蘆葦叢中,兩個人血肉模糊地躺在那裡,柴中道早已千瘡百孔,不成人形,而唐無心的胸口已然破碎,無數鮮血從衣服下面沁了出來。
「住手!」蕭劍卿輕喝道,「老掌柜已經知錯了,看在我的面子上,放過他這回吧。」
「據我所知,你娘的病只有馬郎中的祖傳金針能夠醫治,如今他死了,你娘怎麼辦?」柴穆關切道。
這時候下人端了茶水進來,柳雲湘的話只說了半句並沒有接下去,雖然顯得突兀,卻沒人追問。蕭劍卿鬆了口氣,繃緊的臉逐漸恢復平靜。柴中道輕輕乾咳一聲,讓大家坐下再談。
李大嘴光著膀子一寸一寸吊下井去,一邊罵罵咧咧地跟上面的人開著玩笑,直到他的頭沒入水面,冒起一串氣泡,他的聲音也隨著戛然而止。蕭劍卿盯著逐漸恢復平靜的水面,時間慢慢過去,他忽然產生一種奇異的想法,彷彿李大嘴去的地方不是井底,而是幽冥地獄。
老者取了一個大碗,然後在地上選了個酒罈,為蕭劍卿斟滿酒,然後在離得最遠的位置上坐下來。
柴中道點點頭,沉聲道:「出去說話。」然後吩咐等在門口的錦鳶照顧好柴煙兒。
關山月一拍腦門道:「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那口井旁邊還真有株桃樹,只是未曾想到還有這些講究。」
「煙兒放心,蕭哥哥一定找到兇手,為弟弟報仇。」柳雲湘一邊說,一邊把她扶起來,靠在床上。
他的童年就是這樣度過的,回想起來,大多是母親的斥罵和父親的窩囊,這也造成了他和母親之間的隔閡,而父親的懦弱,成了他日後最大的心病。
「世叔左右手所彈的音調輕重不一,卻不知為何?」
「查到了,咱倆問了那酒館的掌柜,他說昨日戚東籬到酒館時只剛好申時,他很肯定那時還沒有到申時一刻,走的時候已是酉時。」那個叫張順的捕快搶先道。
蕭劍卿笑道:「關兄不妨從頭說起。」
此情此景宛如昨日再現,蕭劍卿不禁甩了甩頭,懷疑自己看錯了,那種不真實感隨之變得越發強烈。難道從昨日到現在自己一直身處在這個恐怖的夢境中,他所遇到的一切,魔障般的迷霧,詭異的傳說,離奇的案件……這些都只不過是自己腦中的幻想。
「恕我冒昧,就請世叔先說吧。」蕭劍卿正色道。
「既然如此,何不回去說個明白,至少道個歉也是好的,解開心結才能坦蕩地活著,你還有機會,我卻再也回不去了。」柴中道長臉色凄然。
柳雲湘嘆了口氣道:「如果他答應,我倒是更願意在此住下,平平淡淡地度過一生,這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許是店裡客人實在太多,店小二姍姍來遲,老遠就眉開眼笑道:「哎呀,原來是兩位貴客,小的怠慢來遲,還望恕罪。」
「唉……別提了!」小二壓低聲音道,「還不是因為那日陪客官多說了幾句,結果被掌柜知道了,等你們走後,把小的臭罵了一頓。」
蕭劍卿身形輕盈地在瓦片上掠過,雖然他閉著雙眼,卻能準確地在屋檐之間跳躍,動作靈活,不輸給任何一隻猴子。他漸漸感受到一縷危險的氣息,這縷氣息已經進入他的神識範圍之內,緩緩逼近,他不由放慢腳步,右手按在了劍柄上。
柴靜兒想到前幾天玄兒也是這樣出的事,嚇得手中的粥碗掉落在地上,潑了一地。她跪下身無力地抽泣起來,若不是自己去煮什麼花生燕麥粥,只在這裏陪著,煙兒也不會……
「或許是由於嫉妒吧,嫉妒玄兒的才華,嫉妒他有一個足以自豪的父親。據我所知,戚公子一直十分厭惡自己的父親,覺得他太過懦弱無能,所以總是讓自己表現的十分強勢。其實在內心深處,他也是個懦弱的人,他自己深知這一點,卻不願承認,就像穆前輩所說的,他的強勢只是一層脆弱的偽裝而已。
蕭劍卿簡單地洗漱之後回到房內。案上已經擺好酒和點心,蕭劍卿奇道:「這不是天香樓的透瓶香和桂花糕嗎?」
關山月點頭道:「這當然知道。」
女子滿滿斟了一杯酒,一臉陶醉地灌下肚去,末了還不忘贊一句「好酒」。
「蕭公子放心吧,你交代的事我一定辦妥,至於柳姑娘,我婆娘自會好生照顧。」
「叮——」
蕭劍卿俯下身去,將那物事輕輕揀起來,那是一縷足有丈余長的頭髮,雖然早已聽關山月提起,心中已有準備,但當自己親眼見到時還是不免一陣心悸。看來此處當真有禁婆出沒,關山月所言非虛。
「你到那酒館是什麼時辰,離開那裡又是什麼時辰?」蕭劍卿追問道。
柴玄兒房間的門依舊敞開著,關山月邁步進去,繞過一面山水屏風,只見一張吊著青紗帳幔的大床,床上的衾褥被隨手翻開,好似主人隨時都要回來。案上擺著一隻青瓷花瓶,瓶中插著幾束秋菊,散發著異香。
蕭劍卿笑道:「這裏倒是個隱居的好地方,想不到你也會發出這樣的感慨,我一直以為你是個愛熱鬧的人。」
「可有人作證?」蕭劍卿問道。
蕭劍卿笑道:「我們來了這麼多次,卻一次也沒見著老闆娘,豈不遺憾,我說服了小二哥讓他娘子出來見個面。」
看到這樣的景象,蕭劍卿心中大駭,他身後的柳雲湘不禁發出一降晾叫,雙手不由自主地扯住他的袖子。
蕭劍卿道:「先生對柴公子印象如何?」
聽到「禁婆」二字,蕭劍卿心中一怔,卻故作疑問道:「禁婆是什麼?」
那到底是……
對面究竟是……
錦鸝道:「大小姐不喜歡我們喚她郡主,據說當年皇上本意是要給老爺封王,但被老爺推辭了,又不好拒絕朝廷美意,才讓大小姐去。」
「這樣也就解釋了為何府中的布偶會少了一個,因為那個布偶被你偷偷拿去,用來放在戚東籬的屍體旁邊,讓人錯誤地以為這件案子也是禁婆所為。」
「我給母子倆安排了一處清靜的院子住下,她整日吃齋念佛,偶爾會去父母墳頭看看,跟我甚少往來,她的陳年頑疾,只怕是那時候落下的病根,實為心病,也難怪無葯可醫。」
「秘密?什麼秘密?」柴中道沉聲問道。
柳雲湘不解道:「這是為何,既然是禁忌,怎會……蕭哥哥你把我弄糊塗了。」
「蕭公子。」
此話一出口,靜如磐石般的唐無心也不由一動,聲音古怪道:「難道,難道柴中道你……居然……」

尾聲

柳雲湘撅嘴道:「可是,柴姐姐還在那裡,你不想她?」
蕭劍卿點頭道:「自然記得,我猜前輩的那位高徒就是府上的戚公子吧?」
「我不怕,湘姐姐你快說吧!」柴煙兒迫不及待道。
柴中道在古琴前席地坐下,手指在琴弦上輕輕撥弄起來,琴音清越靈動,如石上清泉,醉人心脾,一曲罷了,蕭劍卿恍如夢醒,不禁擊節讚歎。
柴煙兒將湯藥咽下,眼睛一亮道:「好啊好啊,我還要聽蕭哥哥破案的故事,唔……這次講哪個呢?」
「他為此殺馬從堯倒也合情理,可為何要殺戚夫人,縱然她錯了,也不至於非要殺了她,畢竟是自己生母啊!」關山月不解道。
聲音空靈,從井底響起,充滿了誘惑,這種誘惑大概叫做母愛,這正是他從一出生就失去了,但又無時無刻不想著要重新擁有的。
「聽是聽到了,但我不久便離開了柴府,回到府中已將近戌時。」蕭劍卿淡淡道。
「沒錯!」柴中道點了點頭。
蕭劍卿聽完沉默了半晌,道:「除了柴府的公子,鎮上還有沒有人遇害?」
少年回過頭看她一眼,欲言又止道:「我發過誓,絕不能跟任何人提起他。」
「羡慕你能和蕭哥哥在一起……一起出生入死,經歷那麼多的事。」柴煙兒微微低下頭,「我卻只能待在這個地方,或許一輩子都是這樣度過。我也想,也想和你們一起走,一起看……」
船靠岸,柴中道付了船錢,踏上了岸旁的石階,他與柴靜兒穿過水邊的蘆葦地,便看到了一片廢墟。廢墟上雜草橫生,那些當年留下來的斷壁殘垣依然頑強地屹立著,似乎在昭示這裏曾經有過的繁華,但沒有人說的清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也沒人知道為什麼這裡會變得這般荒蕪。
柳雲湘好奇道:「給誰的信,不會是寫給柴姐姐的情書吧。」
二人跨在馬背上,沿著石板路緩緩前行。
正值初秋時節,夜晚的風已夾帶著些許涼意,從遠方吹來,劃過屋檐,穿過樹梢,鑽進衣襟的間隙,輕拂肌膚,叫人經不住打起寒戰。
柴中道搖頭道:「不可能,若真是她,為何要殺馬大夫?」
「那也好,姐姐陪我出去走走吧。」柳雲湘站起身,然後看了一眼蕭劍卿道,「我們把煙兒交給你了,你可要好好陪著她。」說完牽起柴靜兒的手,朝門口走去。
一條小河從鎮子中間蜿蜒穿過,把鎮子隔成南北兩邊,河流名為霧溪,小鎮與河流同名。霧溪和當地的另外兩條河雲溪、清溪最後一道匯入淮水的支流,所以才有了三溪縣這個叫法。柴府依水而建,旁邊就是霧溪,府外有一座小石橋把鎮子的兩個部分連為一體,是鎮中南北往來的唯一通道,平日里行人絡繹不絕,而此時卻顯得有些荒涼。
「煙兒,該吃藥了,我囑咐錦鳶多加了蜂蜜,這葯不會太苦。」柴靜兒端著一碗湯藥從門外進來。
從孩提時開始,戚東籬就和母親保持著一段若有若無的距離,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感受到親情的存在了。其實最早的時候,他們並不是這樣的,到底還是因為那件事……那件事被深深地埋在彼此的心底,他本想一直保守這個秘密,可是那天,他還是忍不住說出了口。
這時店小二拿了酒過來,笑道:「我就說我婆娘長得不好看,可蕭公子偏不信,非要親眼見見。」
蕭劍卿接過布偶仔細查看,正如趙秋山所說,這是個鬼臉娃娃,只是這張臉畫得雖然猙獰,卻有幾分眼熟。
蕭劍卿裝作沒聽見,快步走上石橋,驀然停住。他望向河面,河水清澈見底,河面上蒸起一層白色霧氣,似乎有什麼事物隱藏在裏面。柳雲湘也朝那方向努力看去,那是……石橋,就在離這座橋不遠處,還有一座石橋。這石橋他們來時並沒有看見,許是當時霧氣太濃的緣故。
「一言難盡,再說我已聽師父說明了,看了又如何?」戚東籬冷冷道。
柳雲湘看在眼裡,惴惴地問道:「蕭哥哥,你是不是喜歡柴姐姐啊?」
「原來是戚公子,你可嚇死我了。」
蕭劍卿正要回話,張順大聲喊起來:「不好啦,這繩子怎麼沒動靜了,大嘴在下面不會出事吧!」
柴靜兒聞言臉色大變:「你說什麼,爹怎麼會殺他們,你不是說兇手是他……」
好在蕭劍卿猜錯了,他的的確確在敲了一下之後轉身作揖,但這一次略微有些吃驚,又馬上換成他招牌式的笑容,說的話也和昨日不同。
這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這隻蜻蜓竟自己爆裂開來,化成了十隻略小的蜻蜓,以更快一些的速度飛來。柴中道臉色微變,將內息匯聚在雙掌上,頓時磅礴炙熱的內力翻湧而出,蜻蜓受到內力的催發,紛紛再次炸裂,每一隻蜻蜓又化成了十隻更小的蜻蜓……
「又是布娃娃……」蕭劍卿沉吟道,「走,去看看。」
「是你,你不是已經……那封信是你寫的?」柴中道動容道。
李大嘴道:「當然肯定,為了查個仔細,老子差點連命都搭進去了。下面又黑又冷,除了水就是泥,我在淤泥里尋了許久,屁都沒發現。後來因為腳陷得太深,拔不出來,一著急還抽了筋,又吃了幾口水,以為這次栽了……」
這頭痛症,多虧了馬郎中,如果沒有他,自己也許早已不在人世了。一想到這個男人,她心底競產生了一絲波動,不知不覺,這個男人已經佔據了她心裏重要的位置,甚至逐漸取代了她的丈夫,她從未在丈夫那裡得到過這樣的關心,可是東籬似乎很不待見他。
柴靜兒彎下身,小心翼翼地將燈籠靠近,花瓣在燈光下紅得有些刺目,她心中一顫,連忙把燈籠移開,失去了燈光的照射,花瓣上卻泛起了一層詭異的熒光。這光像瘟疫一般傳播開去,很快,每一株曼珠沙華都發出了血紅色的光芒,光芒漸漸蔓延,不知不覺已經充滿了整個院子。地獄之花在這個荒蕪的庭院里遍地盛開,成了一片花海,不僅如此,那株巨大的桃樹競也開出花來,花瓣雖還是桃花的形狀,卻是同樣血紅的顏色,微風拂過,桃花瓣簌簌撲下,有些落在她身上,有些落在井裡。
少年此時才猛然驚醒,他想喊,可人已經沉入了水面,再也喊不出來了。他就像掉進無底的深淵,無止境地下墜著。
「不要說了!」柴中道打斷她,「當年的事,我也是迫不得已,你最好忘了它,我自會應付……」
「死了……莫非說的是馬郎中?」柴穆詫異道。
「馬郎中好有興緻,每次半夜遇見你,都在賞月、賞花、賞雨……這次又是賞霧,不知下次你又要賞什麼?」戚東籬傲慢地說道。
那丫鬟錦鳶甚是得意,連忙搶話道:「翌清郡主正是我家小姐!」
這大概是關山月平生所經歷的最恐懼的一幕,兒時夢境中的恐怖惡鬼此時竟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他屏聲息氣,拚命不讓自己發出聲響,他甚至能感覺到全身每一塊肌肉都在戰慄,每一根寒毛都豎立而起,心臟猛烈地撞擊著胸腔,好像隨時都會炸裂開來。
唐無心陰沉地笑起來:「你小子太仁慈了,你是對她有意思吧,但阿霜就是死在這賤人手上的,我無論如何也饒不了她!」
關山月苦笑到:「沒什麼結果,由於柴中道膝下只有這一個兒子,他自然不會甘心,見我辦事不利,才請了你們過來!」
蕭劍卿恍若未聞,徑自跨上馬背,只道了一字:「走。」
那人終於動了,她微微扭轉脖子。雖然不能看到她的雙眼,但蕭劍卿卻有一種四目相接的錯覺,本能地握緊了手中的劍,以防其突然發難。可是那人卻不再有其他動作,兩人就這樣僵持了良久,蕭劍卿實在按捺不住,拔劍試探。
「難道真是娘親回來了?」
蕭劍卿點點頭,不再看他,環顧一圈,目光最終停留在柴靜兒身上,只見她雙手抱肩,不住地顫抖,一副驚恐的模樣。他遲疑片刻,問道:「請問柴郡主昨日申時左右在做什麼?」
「怎麼了?」蕭劍卿皺眉道。
男子回憶道:「大約十多年前的事了,最後落水而死的女人叫徐娘,是個替人接生的產婆。她丈夫姓孫,是個大夫,聽他自己說是葯聖孫思邈的後代,不過在徐娘死後不久也離開了這裏。」
「今日府里有些喧鬧,可是又出了什麼事?」柴蘇妍淡淡問道。
女子道:「那你就該多說些好話留住他。」
石卵雖大,但只容得下兩個人,蕭劍卿頗覺尷尬,又不好拒絕,踟躕片刻還是坐了上去。二人並肩,手臂有意無意地靠向對方,每每接觸,都讓蕭劍卿心潮澎湃。
柴靜兒皺了皺眉,臉色變得有些古怪,她木然地點頭:「天生就是這個樣子的,起初我還有些擔心,怕被人恥笑……不過後來別人都說像畫上的仙童,挺招人喜歡,所以也就沒覺得不妥。」
關山月高聲笑道:「這破案子總算水落石出,我也該回縣衙復命,給縣老爺一個交代,蕭兄,咱們後會有期!」
這是一個碎布拼成的娃娃,十分破舊,碩大的臉盤上畫著一張猙獰的鬼臉,身上滿是大塊大塊的污漬,填充的稻草從縫間支棱出來,乾枯的頭髮竟比身體長出一倍有餘,鋪散在青石上,顯得尤其詭異。這恐怖的一幕無不讓在場的所有人心中一怔,幾個丫鬟甚至驚懼地尖叫起來,就連柴中道也嚇得臉色發青,血色全無,宛如垂死的老人一般。
柴中道舔了舔乾涸的嘴唇,「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不能說了,正是我親手殺了阿霜。」
趙秋山道:「不知蕭捕頭是否認得戚公子?」
蕭劍卿點頭道:「他一定知道些隱秘,但天性懦弱,對我似乎還不夠信任,不敢輕易說出口。」
可是,當他再次推開沉重的府門,外面哪裡還有那陌生人的身影。
「你不去看看她么?」柴穆對著戚東籬的背影高聲道。
「書院的趙先生曾說玄兒常把府中帶去的點心分給乞丐吃,我想他們正是這樣認識的,那布偶也是他給玄兒的,並講了那個故事,事後玄兒信以為真,和煙兒一起去了那廢園,唐無心便伺機將玄兒推入井中。」
此後三人又聊了一些柴玄兒的瑣事,但大多是無關緊要的話題。半個時辰后,蕭劍卿起身欲走,趙秋山不知從哪裡取來兩本書,說是向柴府借的,因為柴玄兒出了事,不便去打擾,希望蕭劍卿代為歸還。
蕭劍卿聞言一怔:「前輩所言當真讓晚輩醍醐灌頂,不過這等身法,我是萬萬不及的。」
「坐下吧,我有事要問你,等吃完酒菜,我自會找你家掌柜說明緣由。」蕭劍卿打斷他道。
關山月還想到一件事情,他聽祖母說起過,年輕的時候曾做過大戶人家的丫鬟,會不會就是故事中提到的大戶人家,這大戶人家莫非是柴府?
「叮——」
柳雲湘脫口道:「就像禁婆。」
這截蠟燭定是那柴玄兒在昨晚遺失於此,而且極有可能連人也一起落入井中了。
「那笛聲是什麼時候停止的?」
「鬧鬼……那個青絲井的傳說就是在這裏發生的吧?」蕭劍卿繼續問道。
井底傳來少年落水的聲音,但很快又恢復了寧靜,院子里還是一片荒涼的景象,一如過往的每個夜晚那樣,彷彿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回去?」柴穆聞言微微一怔。
趙秋山點頭道:「對,就是禁婆,原來你們也知道。當時我覺得奇怪,但礙於書院人多,就沒有問他,後來卻把這事給忘了,玄兒出事後才想起來。」
這裏原是女子的閨房,如今卻被臨時改成了靈堂,沒有白色的幔布,搖曳的燭光,只有一口嶄新的棺槨靜靜躺在破敗不堪的房內,與周圍那些舊得不成樣子的床幃、屏風等一起構成一幅詭異的圖景,使人不寒而慄。
關山月道:「萬一柴公子在裏面呢?」
柴靜兒卻搖頭道:「馬郎中已經在府上住了將近半個月了,我記得他來的那天正是玄兒遇害的日子。後來煙兒又染了風寒,一直到今天還沒退熱,是我讓他留下來,萬一煙兒病情變重,也好有個照應,今天他出門正是去給煙兒抓藥。」
「罵你什麼,不成體統?」蕭劍卿笑道。
遠處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而那種奇怪的響動卻不知為何,悄然消失了,這不禁讓她懷疑剛才聽到的只是幻覺,對,一定是幻覺,就像那個夢一樣,她曾做過無數個類似的夢,又能說明得了什麼。
柳雲湘想了想,神秘地笑道:「就講魚音婆婆那件案子吧,這個故事可新鮮了,才剛過去半年而已,不過這個故事很嚇人哦,煙兒要聽嗎?」
「羡慕我什麼?」柳雲湘詫異道。
蕭劍卿沉吟道:「有沒有可能是他自己不慎落井?」
「只是什麼?」
蕭劍卿隨手從書架翻出一本書,臉色微變,驚道:「這是……少林寺的《洗髓經》?」
關山月搖頭道:「那禁婆我卻再未見到,不過我在廢園中又發現了幾縷長發,對了,在那三間房中還有幾處腳印,可據說房中已多年未有人踏足,我想這些都是那禁婆留下的線索……因為此事說來實在窩囊,所以我也是第一次向人提起。」
那中年男子擺手道:「你錯了,原本是想把那橋拆了,用拆下來的石料在此修橋的,奈何那橋太過結實,所以只拆了一半。」
「你忘了,昨日你喝酒喝醉了,我便找了這間客房讓你睡下,沒想到一睡就睡了那麼久。」老闆娘狡黠地笑道。
店小二沉聲道:「那案子可不好辦,怕是禁婆作祟啊。」
「或許是因為戚夫人知道了兇手是他,所以才……」蕭劍卿澀然道。
「咱倆還去書院找到了那姓趙的教書先生,同樣證實了戚東籬的話,不過因為當時雨越來越大,他們只互相打了個招呼。」張順補充道。
「說來這案子也忒邪門了,本來那些怪力亂神的事情,我是不信的,可……」關山月突然頓了頓,長嘆一口氣,「此事不知該如何啟齒……」
她的頭髮越來越長,無數的青絲湧上井口,纏住少年的手臂,脖子,身體……
蕭劍卿這才注意到旁邊謝依霜房中直直擺著一口嶄新的棺材,在周圍破敗的景象中顯得格格不入,看得久了,不禁讓人心生一股寒意。
柴中道怔了怔道:「我想是鎮上的居民見過阿霜披頭散髮的樣子,畢竟她多年未打理,長發幾乎拖到地上,出現那樣的傳言並不奇怪。」
蕭劍卿點頭道:「如果此事真的發生在這裏,當年那婦人和她孩子的屍骨應該還留在井底,但今日卻沒有找到,所以……」
柴蘇妍小心翼翼地把窗戶推開一條縫,然後偷偷向外窺視,窗外是戚東籬慢慢遠去的背影。
過了好一陣,井水再度恢復了平靜,水面上破碎的倒影慢慢拼合,竟然形成一張女人的臉孔。
小客棧里只剩下他和蕭、柳三人,那店小二不知去了何處。蕭劍卿朝那人抱拳道:「正是,不知閣下有何指教?」
「我只殺了那小娃娃,和那吹笛的老婦人,至於那鬼鬼祟祟的郎中,他又不是你柴府中人,我殺他作甚。」唐無心微微一笑道。
「你就那麼信任他?」柴靜兒有些不以為然。
蕭劍卿拿出柴靜兒寫給自己的書信交給他,他接過書信裝模作樣看了又看,柳雲湘忍不住撲哧笑道:「喂,你好像拿反了!」
柳雲湘搖頭道:「不是這樣的,花木雖然凋零,但它們還有生命啊,怎會這般死氣沉沉。」
柳雲湘品著酒一直沒吭聲,見小二走了才抱怨道:「什麼透瓶香啊,還沒這桂花糕香。」
戚東籬的屍體古怪地躺在房間中央,和今天早上蕭劍卿見到他時一樣,穿著那件青色的綢衫,只是臉色蒼白了許多,早已無了生氣。胸口上直直插著一把匕首,周圍被溢出的鮮血浸透,宛如盛開了一朵嬌艷妖冶的花,身下的地面上也是一片刺目的顏色,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咸腥味。
蕭劍卿正想幫她扶起柴中道的屍體,卻被她狠狠推開。柴靜兒吃力地抱起屍體,步履蹣跚地走起來,殷紅的鮮血源源不斷地流淌而下,在暴雨中顯得格外刺眼。
「是啊,我還有煙兒呢……煙兒,你可不許再離開我了。」柴靜兒將柴煙兒抱在懷中,輕輕地呢喃道。
書房內,四壁擺滿了各式書籍,既有珍貴的古籍善本,又有尋常書鋪里隨處可見的野史小說,可謂收藏豐富。書架間,各掛一幅字畫,字體蒼勁,如行雲流水,深得王右軍遺韻;畫風寫意,簡練放縱,寥寥數筆,便神態意趣俱全,都是上等之作。

六、孤魂弔影

「不敢……」小二連連搖頭。
柴中道厲聲道:「一派胡言,這世上根本沒那種東西,要說有也是兇手假扮的。其實我現在最擔心的倒不是這個,而是,你怎麼請了那麼一尊大佛回來。」
「這件事不能怪我爹……都是我不好……是我不知廉恥地去勾引他……我喜歡他,我不喜歡娘親……」柴靜兒揚起頭,任由淚水恣意留下,一點一點,落在腳下的亂石上。
「不用找了,我在這裏。」一個乞丐模樣的人從不遠處的斷壁后緩緩走了出來,他弓著身,漆黑的墨髮長長地拖在地上,如一條巨蟒蜿蜒而行,陰森恐怖。
「是他?他人在哪裡,又為何殺人?」柴中道追問道。
僕人打量著蕭劍卿和柳雲湘,清了清嗓子道:「你們是何人?」
「蕭公子。」
蕭劍卿搖頭笑道:「現在拍我馬屁為時尚早,這件事還需要關兄幫助查證,才好確定真假。」
蕭劍卿面露不快道:「我看得出來,她是真心對你好,你怎能這麼說她。」
「話是這麼說,但……」他的話沒有接下去,停下腳步,兩個捕快從霧中隱約顯現,正朝他們匆匆趕來。
柴中道舔了舔乾涸的唇道:「這又是一件家醜,罷了,事無不可對人言,我也一道說了吧。
「怎麼可能,東籬他為什麼要自殺?」柴穆追問道。
「我也不希望看到這樣的事發生,但確確實實是他殺害了自己的母親。」蕭劍卿再次轉向關山月,對他問道,「關兄可還記得戚夫人死後的樣子?」
「是你娘,她就在馬郎中的靈柩那裡,沒想到她的笛子吹得這麼好,你去看過她么?」柴穆點頭道。
「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柴中道開口道。
蕭劍卿放棄了追趕,回過頭來,卻見一人站在自己身後,頓時心生警惕,走近幾步,才發現是白天早已見過面的管家柴穆。
「蕭公子說的是,我明白了。」小二連連點頭。
蕭劍卿點點頭,試探道:「前輩有沒有https://read.99csw•com聽過這口井的來歷?」
柴靜兒喜上眉梢,微微頷首道:「正是這位柳大人。」
奇怪的是,竟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首曲子的名字,玉笛彷彿帶著一股秘魔般的力量,把自己變成它的傀儡,借她的身體演奏出這段本不屬於人間的曲調,宛如幽冥鬼獄中死神低沉的呢喃。
馬從堯心中似乎已有了答案,而這個答案,卻成了他生命中的最後一縷意識。
柴中道打斷他道:「都是些子虛烏有的鬼話,我向來是不信的。」
不過她總覺得丈夫死得蹊蹺,丈夫死後,東籬性格大變,似乎有什麼秘密埋在心底,就連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異樣,難道……
「你是什麼人?」柴中道慍聲問道。
柴中道皺了皺眉,不緊不慢地解釋道:「我書房內有個琉璃更漏,乃我早年從一名波斯商人處購得的,那更漏有兩個對稱的透明漏杯,上有時辰刻度,以銀質支架固定,每六個時辰便會自行翻轉,極為精巧,準確。昨日笛聲停止的時候,我特意留意了那更漏,時間恰好到申時一刻。」
柴中道點頭道:「趙先生以前常來,他偏愛看那些野史雜談,唔……還有我那外甥,他也常來。」
少年好像沒有聽見,依舊出神地望著井底。
蕭劍卿道:「人命關天,有的問題難免會有冒犯之處,還望見諒。」
蕭劍卿沉聲道:「如此說來,柴府最早的一批下人只剩下管家和那個丫鬟了?」
柴中道點頭道:「我看還是等明日吧,今日煙兒受了不小的驚嚇,你現在去怕也問不出所以然來。」
蕭劍卿緩緩搖了搖頭,沉聲道:「我大概錯了。」
「那他為何要殺害玄兒,他跟玄兒無冤無仇,為何要殺他!」柴靜兒神色凄然道。
戚東籬冷冷地回了一個字,這樣的對話不知重複了多少遍,隨後便是互相的沉默,母子之間沒什麼可聊的話題,但戚東籬還是每日來她的房間看看。有時候她會找一些話茬多說幾句,雖然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刻意。
原來柴靜兒的父親柴中道與柳千葉是多年的好友,柴靜兒來京城前,她父親曾吩咐過,盡量替他拜訪柳千葉。柳千葉是六扇門的當家,這次她正好遇上蕭劍卿這個六扇門的捕頭,又怎麼會錯過機會。
小二把兩人的馬牽出來,交給他們,然後又牽了一匹,通體發黑,四肢健碩,竟是上好的烏騅。只見他輕巧地翻上馬背,對蕭柳二人抱拳道:「兩位慢走,我也該出發送信去了。」說罷策馬沿著官道朝北而去。
蕭劍卿本以為這種感覺是柴靜兒的身份造成的,她貴為郡主,而他則是一個卑微的捕快。他也曾這麼告誡自己,以斷絕心中的妄念。後來他發現錯了,對柴靜兒,他永遠只能站在遠處遙望,走不近她的身旁,而那道藩籬,卻遠遠不止自己想得那麼簡單。
蕭劍卿想了想道:「馬大夫和自己母親間的曖昧關係,府里的人多少都知道一些,雖然大家都秘而不宣,但對他而言,這種情況反而更難以忍受。另外,馬大夫生性懦弱,他可能從馬大夫身上看到了過去父親的影子,父親的懦弱是他最大的心病,以至於動了殺念。」
這笛聲又是那麼的熟悉,每一個音符都代表了一段塵封的過往,那些過往如退潮時水面下的沙礫,逐漸在腦海中顯現,她看到了久違的丈夫,和孩提時的兒子……
「熟料福禍無常,阿霜競不幸得了麻風。你怕也知道,這種病極難治愈,還會傳染給旁人,我無奈之下把她安排到那處偏僻的院子,不許她出來走動,並讓她的貼身丫鬟天天給她送飯。除此之外,嚴禁其他人靠近。後來由於病情惡化,大概是看到自己的容貌越來越恐怖,她漸漸瘋了,甚至會四處亂跑,我只好把她關進屋裡,再把門窗封死,讓穆老哥嚴加看守。
「煙兒,這是什麼?」柴靜兒蹙眉道。
柴中道注視著柴靜兒,良久方道:「她還能回來嗎?」
小二打斷道:「蕭公子放心,事情我已辦妥,你先進屋避雨吧。」
那女子嫣然道:「讓姑娘見笑了,那日在隔壁聽到你們說話,我哪有你們說的那般好看。」
馬從堯臉色微變道:「啊,那真是巧,怕是人太多,所以沒有注意吧。」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柴府的大門慢悠悠打開了,進門后,三人並肩而行。
蕭劍卿來回踱了幾步,若有所思:「如此說來我的推斷果然錯了……等一下,或許……也不對……」
「我當然有證據!」蕭劍卿從身後取出一件衣服,「這是我在戚東籬房中找到的,若我沒記錯,這正是他昨日所穿的衣物,這塊被撕掉的衣角如何解釋?」
樹下有一塊巨大的石卵,柴靜兒徑自坐下,蕭劍卿看著她,不知為何覺得此情此景有些眼熟,他沒多想,只問了句:「郡主沒在房中陪煙兒,怎麼在這裏?」
蕭劍卿也跟著嘆了口氣,取了一錠碎銀給店小二,打發他招呼其他客人去。
門上掛著一個巨大的魚形鎖頭,光澤暗淡,銹跡斑斑,門被牢牢地固定住,任由關山月使出再大的力氣也紋絲不動,看來這門和鎖完全不似眼見的那般脆弱。
父親曾帶他去過一次村口的酒館,他清楚地記得,他們一踏進酒館的大門,所有人都投來輕蔑的目光,接著是一陣細碎的說話聲,就連店小二的聲音也變得尖酸刻薄,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笑話他們,他討厭這種感覺。
「難道真是那八年前失蹤的柴夫人回來了?」關山月低頭沉思,兀自點起了頭,「昨日既然沒有在井底找到柴夫人的遺骸,恐怕她現在還活著,那禁婆就是她所假扮……不對,她根本不需要假扮,據說她當年就是這副鬼樣。」
關山月把衣物扔給他道:「廢話少說,等幹了把衣服穿上,說說看發現了啥?」
「直接把手指弄斷不就能取出布料了,為何要折斷整根手臂,多此一舉。」柳雲湘嘟囔道。
「不可能,除了我和靜兒,還有穆老哥,再沒人知道阿霜已經死了,更不可能知道是我殺了她!」柴中道反駁道。
「戚夫人也被害了!」
「死了……再也醒不過來了……」柴靜兒搖著頭,「不會的,不會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和胸口的鮮血融合在一起。
「可我怎麼忘得了啊,每天晚上我都是在惡夢中度過,這些年從未睡過一個安穩覺,我對不起娘親……對不起娘親……」柴靜兒說著,竟哭了起來。
蕭劍卿乾笑道:「世叔所言極是。對了,我聽關捕頭說,府上的管家柴穆便是多年以前名震江湖的鐵掌幫副幫主,不知是真是假?」
柳雲湘眼睛一亮道:「就是蕭哥哥給你的那個香囊么?」
柴靜兒看著眼前的煙兒,又想起自己的童年,那時她也像這樣纏著父親講故事。可如今,故事依舊精彩,卻再也找不到當年的感覺,她也說不清為什麼,到底是因為自己長大了,還是因為故事里的人變了……她面無表情地聽著,只在柳雲湘看向自己的時候,還以一個微笑,然後將手中的湯藥送到煙兒嘴邊。
蕭劍卿想起昨日自己也隱隱聽到了笛聲,當時卻未留意,以為是柴中道即興所奏。他點頭道:「這麼說,在那段時間,世叔和前輩都是孤身一人,沒人能證明行蹤?」
小二見他搖頭,當然不服,「客官您還別不信,」他指了指角落喝酒的客人,「這位大爺可是三溪縣鼎鼎大名的關捕頭,他每日都會趕來小店吃上幾碗,若那透瓶香真比我的酒好,關大爺怎麼不去霧溪鎮上吃酒。」
關山月道:「原來如此,那在下再去別處看看。」
「阿霜跟了我以後,我們一同在江湖闖蕩,拜訪各方高人,滿足了年少時對江湖的各種憧憬。後來漸漸厭倦了,便回到了這裏,從此我們鮮少出門,但彼此恩愛,日子過得平淡而幸福。
光源來自一支白色的蠟燭,持著蠟燭的手指卻更要白上幾分。他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身後還跟著一個年紀相仿的少女。從外貌上看,像是一對兄妹,二人肌膚皙白,近乎透明,甚至能清楚地看到皮下青紫色的血脈。而最奇異的是他們的頭髮,競也是白色的,少年白頭不算稀奇,他們卻自得如初春的小雪一般,無半分瑕疵。少年玉冠束髮,少女則用玉笄綰成髻兒,雪白的長發垂及腰際,隨風飛揚。兩人皆著素衣,身材較同年人稍顯瘦弱,但都有一張絕世的容顏。這種妖異的白色絲毫不顯病態,反而聖潔無比,宛如趁著夜黑人靜,神明酣睡時,偷偷溜下凡間的精靈,冰清玉潔,讓人不忍褻瀆。
我看得出來,你的心底住著另一個女子,你們現在或許已經重逢了吧。你知道嗎,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努力投你所好,我希望你能忘了她,只記得我一個,可是我錯了,我現在明白,有的人從住進心裏的那一刻起,到死也不會出來的。
這時柴靜兒走了過來,顫聲道:「會不會,會不會真的是母親……」
她的手突然停住,窗外一種古怪的聲響傳進房間,聲音極輕,但她聽得很清楚。她又想起自己母親,當年,母親漆黑的頭髮拖曳至地,每走幾步,長發掃過地面就會產生這種聲音。難道真的是母親,剛才做的夢是否預示著她的歸來。
禁地?

五、百鬼夜行

柴煙兒忽然道:「蕭哥哥,你帶我離開這兒好不好?」
蕭劍卿搖了搖頭:「殺害戚公子的兇手正是他自己,他是自殺的。」
柳雲湘狡黠一笑道:「姐姐你不知道,其實蕭哥哥比我還要想你呢,有一次我聽到他做夢都在喊你的名字!」
趙秋山點頭道:「有時候會去府上借些書,府中的藏書是我這小書院望塵莫及的。」
老者道:「沒有,我已進去尋過了,少爺不在裏面。」
「如此穆前輩和世叔可以互相作證。」蕭劍卿沉吟片刻,忽然想起一件事,向柴穆問道,「我聽錦鳶提起,昨日她給戚夫人送晚膳的時候,戚夫人就不在房中,她找過你,你讓她將飯菜放在房中不用多管,可有此事?」
「好歹毒的婦人,竟下藥毒死自己丈夫,真是蛇蝎心腸,蛇蝎心腸啊!」關山月連聲道。
「你一定知道錢歸塵這個名字吧,他是我師兄,鐵掌幫的幫主,我和他都是師父收留的孤兒,從記事起就住在鐵掌峰上,是幫里年輕一代中天賦最高的兩個人。師父十分中意我們,特意找了個僻靜的所在單獨傳授絕學,每天早上,他教授一套拳法后便回到幫中,留下我們獨自練習,到了傍晚才過來看看有無長進。我還記得那個地方,那是一處絕壁之上,只有依靠高絕的輕功才能到達,而整個鐵掌峰上只有師父一人有這個能力,我們就在那裡與世隔絕地待了許多年。那恐怕是鐵掌峰上風景最好的地方,翠竹擁簇著一個小小的院子,院子里只有我和師兄,還有師妹。師妹是師父的獨女,她是後來才被師父帶上去的,現在想想,師父這麼做或許是要讓她在我們兩個師兄里選擇其一,可惜人事往往不是想得這般簡單的。
關山月這才看清那人,如果那真是人的話。
「他說他叫柳毅,我從沒見過那人。」那小廝戰戰兢兢道。
年紀越大就越覺得年輕時候太過可笑,她的丈夫,這個男人怎會值得她如此義無反顧,甚至不惜跟父親翻臉。或許自己當初是真的愛他,可現在對他卻沒有一點思念,反而還有些厭惡,這讓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蕭劍卿淡淡道:「這隻是在下的猜測,還沒來得及細想。世叔,我能否去看看二小姐?」
這句話讓柴穆的動作稍稍一滯,他將棋子落在天元處,這一子非攻非守,下的沒頭沒腦,棋局變得越發朦朧起來。他笑了笑道:「那麼多年,難得遇上個話語投機的人,便忍不住多說了幾句,那些事我早已看透,也不在乎這張老臉。」
柴府在七八年前曾換過一批下人,真的如錦鸝說的那樣,被柴夫人嚇跑的,還是另有隱情?
「我回來的時候遇上了東籬,況且,在我回書房之後,那笛聲還在繼續。」說完,柴穆朝戚東籬看了一眼。
「這兇手可真是狡猾,老爺多加小心才是。」柴穆眯起眼睛,和柴中道並肩站在一起。
眼前的人還是靜坐在剛才的位置,一動都未動過,但長發沒有他想象那般被斬斷,彷彿剛才那一劍是劈在了虛空中。
「師父。」那人再次喚了一聲,「這麼大的雨,你在這裏做什麼?」他走到柴穆面前,兩人相視而立。
蕭劍卿沉吟道:「原來還有這樣一段往事。」
「有啊,你來的時候他們剛走。」
「他說的沒錯,這裏就是柴府,只不過是曾經的柴府……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當時連我也沒有出世,是我祖父把柴府遷到了現在的地方。」柴中道嘆了口氣道。
蕭劍卿試探地問道:「前輩為何會留在柴府,當年你突然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不知有何隱情?」
那男子卻嘆了口氣,自顧搖頭。
關山月冷笑道:「柴穆……當人奴才卻還不忘自己的本姓,晚輩著實佩服得緊。」
「感情?」柴穆緩緩搖了搖頭,「這麼多年過去,當年心中太多的不甘,如今卻早已坦然了,只剩下對師兄和師妹的歉疚。」
「多謝。」
蕭劍卿皺眉道:「以前的下人都走光了?」
關山月就這樣驚恐地看著那鬼物,不敢變換身形,生怕自己的動作會驚擾到她,不知過了多久,她總算慢悠悠地離開。她移動的時候,身後的長發像蛇一樣貼地而行,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她如蜥蜴一般翻過牆去,長發也跟著匍匐而上,當最後一縷發梢消失在牆頭,關山月終於長出一口氣。
柴中道沒有回答她,又喝起了茶,屋裡頓時變得異常安靜,柴靜兒忍不住顫聲道:「難道……娘親她真的沒有死……這次回來是為了復讎吧……爹,我們……」
「年紀大了,耳目不像年輕人那般清明,但看人看事反而愈加明白了許多。」說完,柴穆打了個哈哈,「說了那麼多,嗓子都快冒煙了,我且回去泡碗茶喝,告辭。」
只一會兒工夫,店小二端了酒和點心上來,笑道,「客官,這是你們的酒,還有這些,桂花糕和杏仁餅,請慢用。」他為蕭柳二人各斟上酒,忍不住問道,「兩位是第一次來霧溪鎮吧,不知到這窮鄉僻壤所為何事?」
「對,就是他!」
「是啊,真的很巧。」柳雲湘悠悠然道。
「我總覺得師妹喜歡的人是我,她嫁給師兄只是迫於父命難違,但我錯了,那日在房中她說,她的確曾分不清自己到底喜歡誰,但在跟了師兄之後,她終於有了答案。很多事都是我一廂情願的認為,可事實並非我想象的那般,當年師妹定然也曾像對我那樣對著師兄微笑……
「你沒想過回去看看么?」
店小二彎下腰,低聲道:「禁婆是一種水鬼,女子落水后冤魂不散,屍體吸納了水中的陰氣就會變作這種鬼物,可怕得很。」他又朝四周看了看,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不瞞二位,小的就遇見過兩回,實在是晦氣,不過總算沒送了性命,已是萬幸。」
「是啊,真的很巧。」蕭劍卿苦笑地重複了一遍柳雲湘的話,然後問道,「馬大夫這是從哪裡來?」
她總想回憶從前的事,可一想,頭就會劇烈地痛起來。這頭痛的毛病也是由來已久,但她已經記不清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是回來之後,還是之前?她只記得丈夫死了,迫於無奈才回到這裏,可丈夫是怎麼死的……
「你如何發現的?」蕭劍卿追問她道。
「唉,找到了就好,就怕又出什麼亂子……」
柴煙兒卻哭了,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一般從眼角鑽出來,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落在布偶的鬼臉上,恍惚間,布偶彷彿獲得了生命,偷偷地笑了笑。

一、西風客棧

首先是柴玄兒的死,如果柴煙兒說的是真的,那個引誘他們去禁地的人是誰,他所講的故事是怎麼回事,又為何要殺一個孩子?
氤氳雨幕中,隱約可見有兩個人正打傘朝這邊走過來,走在前面的是一個中年男子,身穿玄色布衣,外貌英武不凡,該是柴中道,而微微落後半步的是一個素衣女子,生得柳眉杏目,清麗脫俗,自然是柴靜兒。
「這些都是有人在裝神弄鬼,你越是這樣,便越是著了他的道!」柴中道冷冷道。
男子繼續道:「那橋底下死過很多人,都是失足落水溺死的,由於河水清澈,通常還未等屍體浮起就被人發現了,恐怖得很。其實最早大家都不以為然,覺得只要小心謹慎,這種事就輪不到自己頭上。直到有個道土路過此地,說那橋的位置不對,說這霧溪本是神龍所化,而橋的位置正好在龍身七寸處,犯了禁忌,所以才會經常出事。大家都信了他的話,一起捐錢在這裏修建了這座一模一樣的石橋,說來也奇了,此後再沒人落水。」
那人搖頭道:「非也,在下馬從堯,只是個布衣郎中,照例給人看病來的。」
如果這個故事真的發生在柴府,那個孩子和母親的屍骨一定還在井底,不過年代太久遠,找起來比較困難。這一帶關於禁婆的傳說,恐怕是那時候開始的吧,難道這幾日柴府中的慘劇真是那數十年前的婦人投井后化成的厲鬼所為?
關山月苦笑道:「蕭兄千萬別這麼說,兇手依然毫無頭緒,我卻愈發心虛,再找下去,恐怕我也要相信那些鬼話了。」
小二這才停住笑聲道:「我看蕭公子昨日並不打算找我幫忙,卻不知今日又為何現身相見?」
此時窗外遠遠傳來一陣慌亂的人聲,似乎又有什麼事發生了。
馬從堯淡淡道:「二小姐體質虛弱,今日又受了不小的驚嚇,我去給她抓了些安神助眠的葯。」
那是一把桃紅色的綢傘,蕭劍卿詫異地轉過身去,為他撐傘的是一個妙齡女子,素麵朝天,姿容絕麗,身著素白長裙,宛如出水芙蓉般嬌俏,頭上用玉笄綰起一窩青絲,如瀑般垂到半腰,隨風飄動。從此這成了他心中最美的一幕,很多年後依然常在午夜的夢境里出現。
「他是被掐死的。」蕭劍卿皺眉道。
蕭劍卿點了點頭,又問道:「世叔可聽說過禁婆?」
「你送葯過來的時候,門是開著的?」
蕭劍卿很快來到井邊,井下的水面上漂浮著許多落葉,水面異常平靜,沒有起絲毫的漣漪,宛如千萬年來一直如是。可就是這樣的一口井,卻在不久之前葬送了一個孩子的性命。也是在這裏,出現了傳說中的喚作「禁婆」的鬼物。想到這裏,他開始在地面上尋找,但除了落葉和雜草什麼也沒有發現,只好往屋裡走去。
柳雲湘被問得一頭霧水,木然點頭,蕭劍卿笑道:「我也覺得那裡的酒好些,咱這就去那西風客棧喝酒如何?」
蕭劍卿正要說話,柴穆抬了抬手搶先說道:「我都看到了,那人輕功高絕,我又被過早發現,不然以我二人之力或許能捉拿她。」
二人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昨夜的一場細雨把路上的石板洗得泛起青光,亮得幾乎能照出人影來。在這樣的路面上行走,不由得讓人覺得每踩一腳都是罪過。
蕭劍卿抬頭道:「大家各自散了吧,有事還會再召集大家。」
「什麼都沒有,快回去吧。」少女揉著眼道。
或許是因為以前的事,以前的什麼事呢,她試圖回憶,頭卻猛然痛起來,只好放棄。那些往事在她心裏永遠都是模糊不清的影子,彷彿是這大霧朦朧中飛過的幾隻鳥兒。
柴中道擺手道:「我並無官職在身,算個什麼大人,我與你義父乃是老友,你若不介意,就喊我一聲世叔好了……這便是柳侄女吧,想不到競這般大了。」
終於到了,馬從堯總算鬆了口氣,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敲門,他甚至感覺到了門面上的紋理,那種熟悉的觸感,可是敲門聲卻沒有響起來。身後,一隻冰冷的手無聲無息地扣住他的脖子,同時驟然收緊。他的喉嚨被卡住,喉結在皮下艱難地蠕動,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想使勁掰開那隻手,卻撼動不了它分毫。他無法呼吸,全身的血液迅速上涌,匯聚在頭部,像要從百會處炸裂開來,喉骨發出咯咯的聲響,怕是已經碎了。
「好你個老鬼,竟敢當老子的面作偽證,看我如何收拾你!」李大嘴哇哇叫起來,一把提起老者的衣領。
蕭劍卿道:「那柴公子去書院可有下人陪同?」
柴府並非普通民宅,柴中道乃是周世宗之後,對大宋有莫大的恩情,柴靜兒又被皇帝賜封為郡主,所以這柴府自然不會太寒磣,實際上它的規模絕不亞於朝廷二品官員的府邸。
關山月帶了幾個衙役匆匆趕到柴府,那個時候柴府上下亂成一團,無論家眷還是僕人都在四處尋找柴公子的下落。
男子搖頭道:「可惜他心在江湖,我又如何留得住……」
如果說這些年她看到最大的變化,大概就是她兒子吧。她兒子是戚東籬,她則是柴中道的姐姐柴蘇妍。剛回來的時候,東籬還沒這窗檯高,而現在幾乎和窗外的假山一樣高了,孩子長大了,自己也老了吧,到底過去了多少年……
看來自己的推斷是對的,他必須儘快通知柴府的人,柴玄兒已經找到了。
關山月道:「我查到一件事,或許有助破案,因為每起命案都有個布偶出現,我便讓人把那幾個布偶收集起來,以便尋找線索,可不知怎的卻少了一個。」
男子突然壓低聲音道:「因為那橋不祥。」
「什麼都沒有啊。」少女低聲嘟噥。
「我討厭娘親,討厭她那張越來越醜陋的臉,我一心想著獨佔父親,所以那天晚上,我偷偷地把匕首插入她的胸膛……我心中的邪念是罪惡的源頭,爹是無辜的,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維護這個家族……」柴靜兒緩緩跪了下來,哽咽道,「蕭公子,求你放過我爹吧,我願意負擔所有的罪孽。」
「是……唐、無、心!」蕭劍卿一字一頓道。
蕭劍卿淡淡道:「先說你是如何殺害戚公子的吧,表面上戚公子死的時候你正在沐浴,後來又去了書房,期間還有人證明你沒有去過別的地方,這不在場證明幾乎無懈可擊。」
客人桌上擺著一壇老酒和一碟牛肉,那對男女進來的時候他正低頭吃著酒水,看也沒看他們。
煙兒已然睡去,雙目微闔,細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似乎在做夢,嘴角卻古怪地上翹,突然說了一句更古怪的夢話:「玄兒,你真的找到娘親了……」
柴靜兒特地為柴煙兒煮了一碗花生燕麥粥。她對妹妹素來疼愛有加,這幾日煙兒害了風寒,再加上玄兒剛去,自己對這個妹妹照顧得更是無微不至,幾乎時刻陪在左右。可是當她走進煙兒的房間之後,卻發現床上的被褥里空空如也,煙兒不見了!
柴靜兒嫣然笑道:「煙兒在聽妹妹講你的事迹呢,我才得閑出來走走,看起來她好像很喜歡你。」
馬從堯哆嗦道:「下次……下次不賞了,不賞了……」一邊說,一邊不住搖頭。
柴穆搖頭,苦笑道:「他嘲笑我過於懦弱,總讓我重回鐵掌峰,打敗師兄,奪了掌門的位置。他就是這樣,一切隱忍,退讓在他看來就是懦弱,所以總是表現得很強勢。他常常在我面前奚落自己父親,在別人面前卻鮮少提及,依我看,他現在這樣的性格多半和他父親有關,他的強勢只是一層脆弱的偽裝罷了。」
蕭劍卿施禮道:「在下蕭劍卿,是柴府請來調查命案的捕快,冒昧闖入,還請見諒。」
有一次,父親一瘸一拐地回家,顯然是被人打了,在戚東籬記憶里,父親經常被人打,無非是因為別人取笑他,他就搖頭晃腦地說一些之乎者也之類的話,店裡的那些山野莽夫自然聽不懂,以為是在罵自己,便一把將他拎起來拳腳相加。但那是最嚴重的一次,父親的腿被打瘸了,那日回家便與母親大吵了一架,而他則在一旁哭,後來父親竟也哭起來,母親便開始罵父親,罵他懦弱,無能。
「老爺在自己房中沐浴。」錦鸝隨口答道。
柴靜兒輕輕嘆息道:「難為你了,蕭公子。」
關山月罵了一句,擼起胳膊,抓住繩子用力一提,卻沒有提上分毫,變色道:「李大嘴的分量並不重,怎就突然變得這麼沉,不會真有什麼鬼物拉著吧?」
柴穆笑道:「這世上從來都有鬼,人心便是鬼。」
一陣大風吹來,乳白色的霧氣翻卷,聚散不定,枯黃的樹葉從枝頭簌簌落下,柴靜兒揚起頭,幾縷秀髮被風吹起,拂過蕭劍卿的臉龐,帶著一絲清香,她輕輕道了句:「下雨了。」
「這琴名為『黑天』,乃是梅庄大莊主的愛琴,他五感俱廢,這琴已然對他毫無意義,我便花重金錢買了回來。」柴中道不緊不慢道。
「我怎麼會睡那麼久……」柳雲湘從床上撐起身體,撫了撫額,覺得腦袋依舊昏沉沉的。
「他死了,再也醒不過來了,但你要活下去,煙兒還需要你來照顧。」蕭劍卿看著她悲慟道。
蕭劍卿臉色微變,尷尬地笑了笑,岔開話題道:「這柴府當真是一步一景,處處不同,每處的景緻又互相牽連,妙不可言,卻不知是誰設計的?」
蕭劍卿道:「有如此耳力,關兄追捕逃犯的時候想必能得不少便宜。」
酒館里沒有客人,只有一個駝背的老者蹲在牆角擦拭著地上的酒罈,蕭劍卿就近坐下,也不出聲打擾,就這樣看著他,彷彿在看一件極有趣的事情。
「還沒看出來嗎?」蕭劍卿笑了笑,「這裏不就是柴府。」
小二搖頭道:「關大爺一說兩位要來,不久便聽到馬蹄聲,起初我還不信,剛才見到是你們也著實吃了一驚。」
「好,我們這就走。」蕭劍卿將杯中酒水飲盡,站起身來。
蕭劍卿看了她一眼道:「你也跟我一起來吧。」
「孩子,快過來。」
關山月立刻否定了這個推斷,他清楚地記得祖母說過她是在雲溪鎮做的丫鬟,但柴府明明不在雲溪鎮,而是在這霧溪鎮上。
趙秋山搖頭道:「柴公子性格有些孤僻,平時極少言語,跟其他學生來往不多,能算得上朋友的,大概只有我一個吧。」
蕭劍卿道:「柴公子是溺水而死的嗎?」
柴煙兒低頭不語,由於這幾日卧病在床,已經久未梳洗,雪白的頭髮垂在臉上,遮住了五官,只能看到乾裂的嘴角微微抽搐,彷彿受到過什麼驚嚇。
柴中道臉色一變:「昨晚,你們遇上了誰?」
蕭劍卿緩緩搖頭:「頸部有明顯的掐痕,頸骨粉碎,是掐死之後被掛上去的。」他解開馬從堯的上衣,輕輕捏了幾下,「死亡時間大概在三個時辰以前,也就是昨晚丑時左右,那個時候大家應該都睡了吧。」說罷,他朝柴穆看了一眼,發現柴穆也在看著自己。
「為了不讓事情暴露,當時府里遣散了許多下人,對外卻說是因為柴夫人的麻風病發作,嚇跑了他們,還毒殺了一個姓王的奶娘,至於徐娘,自然是世叔趁夜強行將她的頭按進河裡,活活溺死的。」蕭劍卿臉色漠然道。
店小二道:「不遠了,客官您騎馬不用半個時辰便可到,您稍等,酒菜馬上好了。」
「我卻不怕他來找我,只是擔心靜兒和煙兒。」柴中道頓了頓,「你那晚見過他,可想過此人是誰?」
作者簡介:
房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葯香,柴靜兒正端著一碗半滿的湯藥,一勺一勺地喂著倚在床頭的煙兒,眼神里充滿了愛憐之意。
「我與禁婆交過手,深知他絕非喬裝打扮,但若是常人,這麼長的頭髮又該藏於何處,當我第一眼看到你的駝背時,只覺得怪異,並未太留意,事後細想,若是把頭髮藏於背上,偽裝成駝背,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蕭劍卿依然不緊不慢道。
「各位在最近半個時辰以內都在哪裡?」蕭劍卿對著門口的眾人道。
蕭劍卿默然點頭,心想那些過往確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也難怪他不願提起。三人沉默半晌,趙秋山突然開口道:「對了,玄兒出事前發生過一件怪事,當時我並不太在意,現在想來說不定跟案子有關。」
柴中道臉色大變,這正是他在信上看到的那句偈語,他定了定神道:「賢侄讓我們來這裡是什麼意思?」
蕭劍卿拍了拍腦門道:「原來是姐妹,難怪這麼像。」
柳雲湘得意道:「那是當然,本姑娘立志要嘗遍天下所有美酒,你就給我破盡天下所有奇案……話說回來,你不去查案,來喝什麼酒,不怕我告訴爹爹,實話跟你說吧,我可是爹派來監視你的喲。」
「這案子當真是越來越離奇了,能遇上倒也不枉我做了那麼多年的捕快。」關山月聽完愣了許久方道。
過了石橋又行了不到五里路,二人來到一座書院門口,跨了進去,頓時一陣書卷氣撲面而來,這就是柴靜兒提到過的「秋山書院」。此時正值晌午,書院中的學生都已回家,書案上零星扔著幾本四書五經。
蕭劍卿彎下腰去,皺了皺眉,在他身體上拿捏片刻,起身道:「身體還是熱的,血跡也較新鮮,看來死去不久,恐怕不出半個時辰,是誰發現的屍體?」
柴靜兒舉目四望,但見殘垣斷壁,荒草滋生,遠處一片蘆葦迎風搖曳,一派凄涼荒蕪之象,她十分確定,自己從沒來過這個地方,但不知為何,心中莫名湧起一陣似曾相識的感覺,到底是怎麼回事,那種感覺……
「你是……錦鳶?」蕭劍卿剛問出口就開始搖頭。
蕭劍卿回過頭,柴煙兒依舊坐在床頭,她撩開耳畔雪白的長發,沖他一笑,蕭劍卿這才看清楚她的臉。她清秀絕俗,透著一股輕靈之氣,雖尚年幼,隱隱間已有了超過柴靜兒的美貌。蕭劍卿心想,柴府中人個個生得超凡脫俗,倒不負他們高貴的血緣,可這滿頭的白髮卻終究有些怪異。
這個秘密對他來說一定很重要,她想,她丈夫並不比馬從堯更有勇氣,他敢向父親提親,那是因為當年他的心裏只有她。但馬從堯不一樣,他心裏還有那個秘密,那個秘密甚至比她更重要,她不免有些傷心,但仔細想想自己又何嘗不是。
兩人在一口石井旁邊停下腳步,井沿用一整塊青石雕成,共六個面,每個面都刻著繁複的花紋,但由於年代久遠,花紋已經變得模糊不清,不能辨認了。
她是……
那人還禮道:「趙秋山,是這裏的教書先生。」
蕭劍卿沉吟道:「為何這布偶要做成夫人的模樣?」
這讓我難過了很久,可是現在已經無所謂了,至少,是我陪你走到了最後,我已心滿意足。我來這裏,是專程來向你道別的。
「馬郎中這麼晚了還在夜遊,難道又是出門賞月不成?」戚東籬冷笑道,原來那鬼鬼祟祟的人便是郎中馬從堯。
柳雲湘飲著茶道:「只是一個香囊就讓你以身相許,這未免太便宜他了,再怎麼說姐姐也是絕代佳人啊。」
蕭劍卿催她繼續說下去,錦鸝點頭道,「不過那時候府中邪門得很,死了不止青姐一人,有個姓王的奶娘也是突然暴死的,我們姐妹來之前,據說給夫人接生的產婆也死在回家的路上。總之那時柴府被當成一個不祥的地方,怪不得沒人願意來。」
這天夜裡。
柴中道緩緩點頭道:「昨日申時,我正在房中與穆老哥手談了數局,期間並未離開書房半步。」
此刻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皆面露驚懼之色,戚東籬死死地盯著地上的母親,臉色蒼白如紙,嘴角微微地抽搐。
蕭劍卿閉上雙眼,心如一片寒冰:「我早就看清楚真相,卻始終無法接受,接受不了心目中那個冰雪般純潔的女子,竟會做出這樣的事來……我想過不揭穿你們,為此我甚至買通了酒館的老掌柜,讓他陪我做了場戲,讓死去的戚公子來承擔這一切,然後一走了之……但我還是做不到,戚公子什麼也沒做,卻要背上弒母的罵名……我無法原諒自己,拋棄了身為捕快的良知,所以我還是回來了,把你們叫來這裏,這裏可以避開世人的耳目,讓我毫無顧忌地把話說下去。」
蕭劍卿道:「怕是被那布偶嚇到了吧,對了,今天那件事馬大夫可在場?」
「誰!」柴中道瞪著眼道。
蕭劍卿道:「不知世叔可曾見過一個布偶?」
馬從堯開口道:「我聽說蕭公子是京城過來的神捕,專程來調查柴公子的命案?」
「她得了那種病,理應活不到今日,會不會遇上了什麼高人,把她治好了。」
這位故人名叫柴靜兒,乃是前朝世宗皇帝嫡派後人,宋仁宗因其祖上有陳橋讓位之德,賜封她為翌清郡主。周世宗柴榮共有七子,後代有的夭折,有的早已不知所蹤,其中大半卻是隱居於各地,慶曆年間仁宗曾下令四處尋找柴氏後裔。三年前,柴靜兒前往朝廷受封,遇見蕭劍卿,因她的父親柴中道和柳千葉年少時便交好,所以就在柳府住過些時日。
「真想不到魚音婆婆居然是他……」柴煙兒喃喃道。
這個時候會去哪裡,蕭劍卿轉念一想,馬從堯可能去了天香樓喝茶,記得昨日聽他說起過,看來自己還得往天香樓跑一趟。
「小二,店裡的掌柜呢?」男子朝門外喝道。
蕭劍卿道:「還有一事相求,我想去那禁地看看,望世叔應允。」
柴中道悲切道:「阿霜一個人無依無靠,又得了那種病,恐怕早已不在世上。況且,就算她要報復,也該來找我,何苦為難孩子。」
「世叔如何記得這麼清楚?」蕭劍卿奇道。
蕭劍卿道:「自然可以,不知兩位姑娘是……」
「當時柴郡主又在哪裡?」蕭劍卿轉向柴靜兒問道。
「沒有,太奶奶就像鬼魅一樣從這個院子里消失了,沒留下任何蹤跡。有人說她救上了她的孩子,帶著他遠走他鄉了。還有人說太奶奶被惡鬼拖下了井去,這口井正是通著黃泉的。不過我猜這些都是假的,太奶奶大概終於死了心,知道自己再也救不上孩子,傷心絕望之下,跳下井,陪她的孩子去了。」
柳雲湘疑惑道:「娘親跟這案子有什麼關係?」
蕭劍卿點頭道:「那是八年以前了,我聽說當時還有禁婆作祟的傳聞,因為夫人染了麻風,披頭散髮,被人誤以為是禁婆。」
蕭劍卿心中苦笑,他的確是因為柴靜兒的書信而來,但也有私心,他的私心便是能夠再次看到她,能夠再和她說上幾句話。可是來到柴府之後,自己一心只在案情上了,連多說一句溫存的話語都沒有機會。
「這裡是柴府?怎麼會……」柴靜兒大驚失色,她在柴府生活了二十多年,這個答案對她來說實在是太荒謬了。
蕭劍卿鎖緊眉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正是他。」柴中道點了點頭。
這是一個四四方方的房間,裏面除了床鋪書案,沒有其它多餘的擺設,窗戶密密的關著,門卻是虛掩著,留了一條纖細的門縫,門外的光線從門縫擠進來,給昏暗的房間添了一抹蒼白的亮色,漠漠的塵土在光線下悠然地沉浮著,似乎不願再落回地上。
蕭劍卿抽了口涼氣,大劍一揮,既然傷不到你,就留下你這一頭長發。可是劍刃卻如梳子一般劃過髮絲,不僅一根都沒有削斷,反而捋順了些。看來這髮絲中早已注入真氣,其堅韌恐怕不亞於江湖傳聞中的千年冰蠶絲。
這是一座荒廢的庭院,想必已經很久沒有住人了。像這樣的地方,就算白天也無人問津,更何況是這個時候。可此時,黑暗中居然出現了一點光華,好似一枚孤獨的螢火蟲,在荒涼的院子里緩緩移動。火光雖然微弱,卻也照亮了方圓數尺內的空間。
「柴中道,你到底把阿霜的屍骨藏在了哪裡,我潛入井底多次都沒有找到。」唐無心凄聲道。
「你們仔細看,那是一座斷橋。」聲音來自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也不知是何時出現在他們身後。
他驀地起身,環顧眾人道:「昨日申時左右,大家都在哪裡,請務必一一道來。」
柴靜兒被問得有些茫然,微微點頭道:「府中那些桃樹在我出生前就已經在了。」
蕭劍卿目光移回馬從堯的屍體身上,突然注意到一個細節,屍體四肢呈現出一種古怪扭曲的形狀,這應該是他臨死前掙扎所致,可是他的右手食指和拇指向外伸出,像是要指向什麼人。
所以從那次之後,他就再也沒去過那個地方,但父親常去,他好像根本不在意別人的看法,他總是要一壺最劣質的酒,有時候還會多要一疊鹽煮筍當下酒菜,然後挑了角落偏僻的位置坐下靜靜的吃,久而久之,那個座位就再也沒人去坐了。
死者是一名漕運的夥計,不過這件案子實在太過簡單,簡單到他幾乎忘記了,只記得那天中午便結了案,之後下起了綿綿細雨。其實這樣的雨他根本不會在意,他正打算去旁邊的風雨樓吃點酒菜,填飽肚子,不料有人在身後為他撐起了一把傘。
柳雲湘顯然大吃一驚,不可思議道:「你是說,我睡了整整一天!」
「等一下,」蕭劍卿叫住她們,從袖中取出一物交給柴靜兒,「這個香囊是昨日書院的趙先生讓我給你的,這兩天忙於查案,差點忘了。」
一出書院,柳雲湘便故作神秘地道:「蕭哥哥,這個教書先生好像還有隱情呢。」
「不必了,你說得對,東籬是我殺的。」
那人臉色微變,他盯著蕭劍卿看了看,隨手一指:「往前一直走,遇到河不要過橋,左手邊就是。」
這張臉容貌清麗,五官精緻,一窩濃密的青絲自然地鋪散在腦後,沒有任何花哨的裝飾,卻有一種返璞歸真的美感。不知為什麼,這女子讓他莫名地生出了親近之意,可他從未見過她。
蕭劍卿沉默半晌,兀地抬起頭道:「我想,我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
「怎麼會有兩座橋。」蕭劍卿自語道。
後來他才知道讀書並不像想象中那樣有趣,父親變成那副樣子,很大程度上就是拜讀書所賜,若是他能好好的去做一件事,比如去經商,或許不會淪落到這般田地。
柴中道皺眉道:「現在家裡的下人都在找尋犬子,招呼不周,還望關捕頭莫怪。」
蕭劍卿擺手道:「不用了,我隨便看看,你忙你的,世叔不在這裏么。」
關山月臉色一變:「難,難道蕭兄是指……」
馬從堯獨自走在這片黑暗中,忽然有一種錯覺,似乎今晚這條路比往常變長了些。或許是因為天色太暗,不便行走的原因吧,他這麼想,可又覺得不對,這條夜路已經走過無數次,哪裡還需要用眼睛去看。
「你是說,你娘一直在裝病?」柴穆有些吃驚。
「我……我聽說昨日蕭公子去查了那口井,還派人潛下井去。」柴靜兒猶豫道。
蕭劍卿忽然記起,曾經在柴煙兒口中也說過類似的話,此時聽在耳里,卻多了一些諷刺的意味。
柴靜兒道:「還去附近的秋山書院讀書,不過書院的規定並不嚴格,所以也不是天天都要去。」
那個背影似乎怔了怔,慢慢轉過身,臉上掛著一種古怪的笑容:「原來是你們,你們這是從哪裡回來?」
「是啊,老爺可喜歡它了,每日的子時和午時,還會自行翻轉,不需要調時。」錦鸝得意道。
「可我就是喜歡,總好過像現在這樣,日夜讓人護著,做個籠中小鳥。」柴煙兒抬頭道。
「可就在十年前,那是我母親去世后不久,姐姐競自己回來了,還帶著個孩子,原來那個書生死了,母子倆實在無法生存下去,才想到回來。後來我才知道她跟著那個書生吃盡了苦頭,書生原本是想等得了功名再光明正大地回到鎮上,卻不料連個秀才都考不上,只好在鄉間租了塊地種田為生,日子過得窮困潦倒,幾年後書生抑鬱而死,只剩下母子二人……
「沒錯,只要丈夫一死,她便有了一個回去的理由。那日午後,東籬正在午睡,隱隱聽到房間中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到母親正在往父親的酒罈中撒一些粉末。當時他年紀還小,並沒有想太多,而是佯裝繼續睡,直到第二天早晨,他看到父親死在了自己床上。」柴穆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不緊不慢道。
柳雲湘道:「這宅院雖種植了許多花草,可是一點生趣也沒有。」
柴中道想了想道:「阿霜八年前就失蹤了,雖說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我卻不信她還活著。當年,鎮上的人誤將瘋癲的阿霜當成禁婆,我看,必是歹人藉此事裝神弄鬼,擾亂我家安寧。」
蕭劍卿安慰道:「你還小,怎麼阻止得了兇手,這件事不能怪你。如此說來,兇手定是那給玄兒講故事的人,他是誰呢?」
錦鸝搖頭道:「不是的,我和姐姐本住在附近鄉下,因為母親去得早,家境極為貧困。幸虧姨媽在府上打雜,跟老爺提到我們兩姐妹,指望能夠收留,也許老爺也覺得我們可憐,便答應了。」
「看了又如何,還不是徒增憤懣,隨她去吧。」
柳雲湘道:「去見誰?」
柴煙兒點頭道:「是啊,平日里爹爹不許我們去,只好晚上去啦。其實我是不想去的,可玄兒說院子里的那口井不是一般的井,每晚的子時可以在井中看到死去親人的模樣,我們想看看娘親的樣子。在院子里玄兒跟我說了那個故事,但我們沒有見到娘親,玄兒卻不死心,我喊他都不理,我很害怕,就丟下他先回來了。都是我不好,若我能跟玄兒一起,他就不會出事。」
此話一出口,房中的氣氛驟然變得有些尷尬,這種感覺十分微妙,他也說不出所以然來。是因為男女同處一室?他不由自嘲,煙兒還只是個孩子,自己是否顧慮太多了。
蕭劍卿沒有理他,只顧著自己喝酒吃菜,等酒足飯飽,方才開口道:「我想打聽關於你表哥的事。」
「早該好了,不就是普通的風寒,怎會拖了那麼久。」柳雲湘隨口道。
她撥開被風吹到眉間的亂髮,回眼望去,卻見客棧的屋頂上,炊煙正裊裊升起。她看得入神,不知為何,競有些羡慕起那個素未謀面的女子來。
蕭劍卿目露精光道:「什麼樣的怪事,說來聽聽?」
蕭劍卿心中大駭,再次出劍,這一劍更進三分,取他左肩,若再不躲,左臂就會從她身上連根削斷。九九藏書練匹般的白色劍芒斜揮而上,這一次那人總算動了,但依舊坐在屋脊上,只轉了半個身,劍芒擦著她胸口的長發,還是沒有觸到她分毫。
「柴郡主,我來此……」蕭劍卿朝她微微頷首,正要說明來意,卻被一陣銀鈴般的童音截斷,「你就是蕭哥哥吧,湘姐姐說你很厲害呢,你一定能找到殺害玄兒的壞人的對不對?」說話的是躺在床上的柴煙兒,她的語氣好像並沒當蕭劍卿是陌生人,現在正吃力地用雙手撐起自己的身體。
蕭劍卿看了她一眼,低聲道:「桃木乃是驅鬼之物,井旁栽種桃樹,自然說明井中的不是水神而是水鬼。」
柳雲湘躬身施禮道了聲「柴世叔」,然後飛快地閃到柴靜兒身邊,抓起她的手道:「柴姐姐,三年不見,可想死我啦!」
柴穆打斷他道:「這件事過去數十年,恐怕屍骨早已無存,找不到也情有可原。」
「既然煙兒的病已經好了,我看明天就不用熬了,這葯可不是好東西,多吃反而傷身。」一旁的柳雲湘笑盈盈道。
從房中血跡來看,這裏無疑就是殺人現場,除了柴穆,大家似乎都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莫非真是當年失蹤的柴夫人所為?戚東籬身懷武藝,而且據說還不差,兇手也應當是身懷武藝之人……不對,他沒有鎖門的習慣,若當時正好睡著了,即便不會武藝的下人,也可以殺他。看來還得將下人們的行蹤詢問一遍,蕭劍卿正想把這件事交給關山月,忽然想到關山月不在這裏,他在哪裡?
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她重新抬起手,卻再沒開窗的勇氣。她回到床上,抱起被褥,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讓她心神稍稍寧靜。
「但是你太過於仁慈,從未想過要這麼做,寧不要自己的一條腿,也不願傷害到我,是不是?」柴穆輕輕一嘆,「我那徒弟天賦雖然也不錯,卻少了你這樣一顆赤子之心。」
「既然是被笛聲吸引,怎麼不過來看個究竟?」蕭劍卿不解道。
「不是他?你的推斷全部都指向他,如何卻說兇手不是他!」柴中道不解道。
他們決定在今日未時下井,在此之前,關山月帶著那兩個捕快去鎮上的天香樓吃點心,蕭劍卿則去了一趟柴煙兒的房間。
可院子里哪還有那少女的身影。
李大嘴嗤的一笑,把他推倒在地,不再理會,臉上卻還是有些不服,蕭劍卿搖了搖頭,淡淡道:「你走吧。」
「玄兒和煙兒都是我和爹爹的孩子,我既是他們的姐姐,又是他們的娘親……」柴靜兒噙著著淚,凄然笑道。
蕭劍卿抬頭看了他一眼,不緊不慢道:「關兄剛才去哪裡了?」
店小二接過信,摸著頭笑道:「蕭公子若在這裏多待些時日,我就可以轉行當信差了。」
「對,我還給煙兒講故事呢,直到下人送飯過來我才離開,那時早已過了申時。」一旁的柳雲湘立刻補充道。
「因為他殺了自己的母親,犯下這種大逆不道之罪,心中必然自責不已,絕望之下才選擇了自殺。」蕭劍卿沉聲道。
「禁忌。」蕭劍卿輕描淡寫道。
蕭劍卿道:「那幅畫的風格與世叔大相徑庭,題詩也不是世叔的筆跡,卻不知作畫的人是誰?」
門外的人也笑起來:「我是柳毅,自然是來傳書的。」
「那笛聲……可是我娘?」戚東籬隨口問道。
僕人道:「可有憑證,如果沒有,待我先去通稟老爺。」
真相似乎就在眼前了,可就像這連日來的天氣一樣,總隔著一層朦朧的霧氣,讓他看不真切,他亦不敢妄下定論。這纏繞在真相周圍的迷霧到底意味著什麼,如何才能讓它散去,問題的癥結到底在哪裡?
蕭劍卿勸道:「你還是個孩子,該好好待在家裡才是,外面的世界並不是你想象得那麼好玩,要聽你姐姐的話,莫再胡思亂想了。」
蕭劍卿不緊不慢道:「這件事不能全怪你,那樣的情景委實詭異,設身處地地想,誰都會心怯的。好在關兄沒有把事情推到鬼神身上,堅持找尋兇手,也算難得。」
關山月微微點頭,忽然臉色一變,高聲道:「不對啊,不對不對,他不可能是殺害戚夫人的兇手,你忘了嗎,他沒有作案的時間!」
店小二搖了搖頭:「那倒沒有,柴公子多好的一個孩子,生得簡直像畫上的仙童一般,怎就這般命薄……」說罷連連嘆氣。
「我和師兄學成武藝之後,便被師父帶回幫中,又過了幾年,師父年老隱退,按照慣例,以比武大會的方式在年輕弟子中選出下一任幫主,我和師兄毫無懸念地贏了所有人,最後的決戰,我裝病沒有參加,我本無心幫主之位,事實證明師兄的能力確實遠勝於我,鐵掌幫原只偏居荊襄一隅,有今日的聲勢全是他一人的功勞,可是在內心深處,我總覺得師兄是欠了我的。
柴靜兒臉色微變,強自鎮定道:「我不知道,我本以為她死了,可是昨晚聽到的聲音,不會是錯覺。
蕭劍卿接過書,趙秋山乾笑道:「都是些平日打發時間的市井小說,蕭捕頭莫要見笑。」說著他又從袖中取出一個香囊交給蕭劍卿,「這個香囊是我替柴郡主所求,也請捕頭一併送去。」
柳雲湘溫言道:「我看,這病也沒什麼大礙了,吃完這葯,再睡上一覺,說不定就好了,煙兒乖乖吃藥,咱繼續講故事。」
蕭劍卿鬆了口氣,看來此人並非不懼怕刀劍,只是身手迅捷罷了,她躲第一劍時,定是后移了半分,騙過肉眼,讓人產生錯覺。不過這樣的身法,簡直匪夷所思,近乎妖魔了。
「混賬,你要尋仇沖我來就是,何必要害一個孩子!」柴中道厲聲道。
二人把馬韁交給聞訊趕來的另一個僕人,跟著跨進了柴府的大門。府內亭台樓閣,雕樑畫棟,都布置得極窮巧思,更有花木假山錯落其間,不僅賞心悅目,又契合陰陽風水之理,讓蕭劍卿心下對設計之人暗自佩服,心想這樣的宅院,恐怕世上不會再有第二處。
柳雲湘道:「是啊,或許是很重要的線索。」
可為什麼要翻牆過去,對面不還是柴府的地界嗎?關山月沿著圍牆一路走,最後停在一道木門前,門上朱漆凋盡,露出老舊的木質門板,昭示著它經歷的歲月。
淚水從眼眶中翻湧而出,瞬間被打在臉上的雨水洗去,她的雙手再也握不住冰冷的玉笛,連同那串從不離身的念珠一起摔落在地上。
「為何不敢?」蕭劍卿饒有興緻地看著他道。
店小二得意道:「不瞞客官,咱這店裡只有一種酒,雖算不上什麼名酒佳釀,但在這小地方也是有響噹噹的名氣……」
蕭劍卿道:「柴公子和府上其他人的關係是否融洽?」
「當年柴夫人得了麻風而被關在那廢園中,但時常被她逃脫,四處遊盪,鬧得人心惶惶,鎮上的百姓皆把她錯認為是禁婆。後來柴夫人在八年前失蹤了,至今生死未卜,如果我記得沒錯,戚夫人帶著戚東籬回柴府是在十年前,當年他雖然年幼,但必定有所耳聞,甚至說不定還親眼見過。這件事在他心裏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許多年後,當他開始計劃如何殺人時,首先想到的還是兒時最恐怖的一幕。至於他為何能做出柴夫人模樣的布偶,我想是因為那幅畫吧。」
蕭劍卿抱拳道:「算是吧,閣下是這府中之人?」
「我為何要殺馬大夫,而且你忘了嗎,我沒有殺東籬的時間,兇手不可能是我。」柴中道面不改色道。
「這布偶絕不是兩個孩子做的,必然是有人給玄兒的,煙兒或許知道那個人是誰,而那個人定是殺害玄兒的兇手。但……」柴中道嘆了口氣接道,「但我怕玄兒的死只是個開始。」
「那日我修書一封,讓人連夜送到義母手上,向她打聽了此事,她是唐門嫡系,自然對此了如指掌。」蕭劍卿在身邊找了一塊亂石,坐下繼續道,「後來……幾年前,有人去唐門找過唐無心,並把柴夫人的死和兇手的名字告訴了他,他得知后發誓要為愛人報仇,不知用了什麼辦法,竟從密室中逃了出來。」
這個故事本就詭異,而這裡是故事的發生地,身臨此境,又是子夜,少女聽完不由覺得毛骨悚然,但少年娓娓道來,卻絲毫不見懼意。
「二十多年不見,你這老匹夫的武功越發精進了,既然如此,我便先陪你玩玩!」唐無心驀地高高躍起,漆黑的頭髮四散而開,宛如陽光下綻放了一朵墨色之花,朝著柴中道席捲而來。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心跳像驚雷般在耳邊有節奏地響起。他好像想到了什麼,卻怎麼也不敢相信。世上哪裡會有那種東西,他這麼安慰自己,但恐懼還是像蔓藤一樣沿著血管攀附而上,最後緊緊纏住心臟,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他不敢回頭,只好硬著頭皮繼續走。然而這個聲音竟突然消失了,隨後又是漫長的寂靜,可是他並沒有因此放鬆警惕,他知道那個人一定沒有離開,說不定正潛伏在某個隱蔽的角落裡看著自己。
「誰!」
柴穆哼了一聲道:「老爺已經跟我說過了,你來找我拿鑰匙進去便是,何必鬼鬼祟祟,老朽最討厭鬼鬼祟祟之人。」他從袖中取出鑰匙,扔給蕭劍卿,「老爺為你廢了府里多年的規矩,害得老朽心中好奇,倒想看看你有何能耐,故在此等候多時。」說完後背身離開,再不看蕭劍卿一眼。
錦鸝擦完了書櫃,走出門去,書房中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柴中道笑道:「既然來我書房就隨便看看這些書吧,活到這把歲數,最自豪的還是收集了這些書。」
「你很在乎這胎記嗎?」蕭劍卿問道。
客棧外圍著低矮破舊的土牆,檐角掛著一面招旗,青底紅字,寫著「西風客棧」四個字。客棧雖然簡陋,但名字倒是不錯。
蕭劍卿停止向前,與她保持五步之遙,然後繞著她緩慢地移動腳步。這次他沒有施展輕功,瓦片在腳下互相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那人卻仍然一動不動,難道她是個聾子,蕭劍卿雖這麼懷疑但還是不敢懈怠。
蕭劍卿歉然道:「哪裡,我只是聽聞戚公子的父親也是書生,想來父子差別不會太大。」
「截元丹?」
對話到此為止,兩人再次沉默下來,只是,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她掐念珠的節奏似乎比平時變快了些。
蕭劍卿和柳雲湘剛吃完錦鸝送來的早點,就看見錦鳶慌慌張張地朝著他們跑來,喘著粗氣道:「蕭公子,出……出事了。」
「不會是殉情吧,馬郎中就死在那裡,他們……」柳雲湘插話道。
柴中道淡淡道:「除了我和靜兒、煙兒、玄兒,還有我姐姐柴蘇妍、外甥戚東籬、管家柴穆以及幾個下人。」
柴靜兒似乎並沒有聽到他的話,緊緊地抱住柴中道的頭顱,唇角微微地抖動,像是靠著他耳畔輕輕述說著什麼,可他再也聽不見了。
二人來到廢園門口,許多下人聚集在那裡,都是一副慌慌張張的神色,卻沒人進去。蕭劍卿撥開人群,看到柴中道和柴穆正站在井口處,而柴靜兒則遠遠地靠在牆邊,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同一個方向。
柴中道臉色微變,隨即恢復平靜:「沒錯,阿霜她的確已經……已經過世了。」
「當然是給你家主人,難道還給你傳不成,唔……若是你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我倒是也可幫你傳上一傳。」門外的人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打趣地笑道。
蕭劍卿正欲跳進院落,忽然有一隻手無聲無息地搭在他肩上,當他察覺時,這隻手施在他身上的力道已經重逾千斤,他被生生地拽了回去。蕭劍卿心中凜然,輕喝一聲,身形順勢向後騰空翻去,掙脫了對方的手勁,右腳在空中劃出一道閃電般的弧線,踢向對方頭部。
「熬藥不需要多久,一盞茶的時間足夠了。」
蕭劍卿莞爾一笑:「難怪趙先生說,府里的藏書是他那書院沒法比的。」
她心裏也藏著—個秘密,可她想不起這個秘密是什麼了,這個秘密……她再次試圖回憶,頭又劇烈痛起來。
柴中道乾笑道:「這是我當年拜訪少林戒嗔大師,他親手送給我的……只是殘本而已,那老禿驢怎捨得給我經書全本。」
柳雲湘蹙眉道:「老闆娘,你的臉……」
蕭劍卿緩緩點頭道:「沒錯,戚公子的名諱中正好帶了一個東字,這就是馬大夫手勢的意義。」
「煙兒和玄兒為何會深夜潛入那府里的禁地呢?」蕭劍卿繼續問道。
艷陽高照,碧空如洗。
柴夫人現在是死是活,那禁婆可是她喬裝打扮的,那個布偶為何被做成她的模樣?
「天色的原因?」柳雲湘看了看屋外,見昏天暗地,陰雨綿綿,緩緩點頭道,「那倒也是。」
轉瞬間,母親的眼神突然變得怨毒可怖,笑容中充滿了詛咒的意味,原本清麗的臉龐上出現無數紅色斑點,斑點從鮮紅變成暗紅,然後逐漸潰爛,流出黑色的膿血,散發出刺鼻的腐敗氣味。
蕭劍卿擺了擺手道:「無妨,我給你雙倍的酒錢如何?」
「若是玄兒還在,妹妹一定也會喜歡的,可惜……」柴靜兒語氣哀婉。
蕭劍卿道:「那就等明日吧。」
柴中道低聲道:「煙兒就是在這裏找到那個布偶的。」
柴中道沉聲道:「我從未把穆老哥當下人看,至於為何跟隨我,這件事關乎他的名譽,我不好多說,你若感興趣自己可去找他。賢侄還有什麼要問的?」
關山月接道:「這件事對他來說是一個秘密,知道秘密的人一定很少,而兇手恰好知道。這就有兩種可能,第一,兇手和這件事有關,這次的案子也是因此事而起;第二,兇手只是對這件事有所耳聞,並以此為借口作案。」
柴穆長乾咳一聲,率先開口道:「剛才聽你們說什麼屍骨,是怎麼回事?」
柴煙兒搖頭道:「我不想再見到她了,我……我討厭她。」
關山月欲跳下牆,不料自己因為長時間保持同一個姿勢,身體僵化,像軲轆一樣滾了下去,摔了一個大跟頭。他吃力地站起來,踉踉蹌蹌地走到井邊往下看,那是……
柴中道接過書,蹙眉道:「可有什麼發現?」
「有趣有趣,但你還是錯了,若是我事先在自己房中殺了東籬,再運屍到他住處,那他的住處為何有這麼多血跡,而我房中卻沒有。那可都是新鮮的血跡,像你這般經驗豐富的捕快難道還看不出哪裡才是殺人現場?」柴中道嗤笑道。
柴中道顯得有些不耐煩,皺眉道:「你儘管問便是,無需多言,我自不會計較。」
蕭劍卿點點頭,自顧喝起了酒,一碗酒喝完,他才再次開口道:「不知老掌柜是否認得柴府的戚公子?」
「我別無他法,不能因為她一個人而害到府中,甚至鎮上的居民,只好出此下策。雖然如此,八年前還是讓她逃脫了,也許是害怕再被我關起來,所以她離開了這裏,從此不知去向。
這本是一幅絕美的畫面,任誰也不忍心打攪這樣的美事,當然,除了死人。事情就是這麼煞風景地發生了,她們的船撞上了一具不知從哪裡漂來的浮屍。這件事很快就傳了開去,聽到消息的蕭劍卿立刻趕往現場。
少年蹲下身,撫摸著井沿,繼續道:「這件事令太奶奶傷心過度,於是每日守在井邊——有個說法,孩子掉進井裡,只有娘親的頭髮才能救上來,娘親用頭髮結成辮,吊下井底,孩子便會沿著辮子爬上來。太奶奶信了,於是每天都在井邊梳洗,一邊梳洗,一邊哭。她把頭移到井口,頭髮便垂下井去。這個院子就是那個時候被封起來的,因為大家都以為太奶奶瘋了。太奶奶的頭髮越梳越長,人卻越來越消瘦,不知過了多久,她的頭髮已經足夠落到井底。你看井的內壁,有一絲絲的溝痕,據說就是太奶奶梳頭時留下來的。那時候有一個給太奶奶送飯的丫鬟,連她也說不清太奶奶的頭髮到底有多長,只道每天都看到太奶奶梳頭的背影,卻不敢靠近,直到,直到有一天,太奶奶突然不見了……因為這個傳說,才有了青絲井這個名字。」
或許是霧的關係,燈光朦朧而微弱,在一片晦暗的夜色中顯得尤為寂寥,蕭劍卿朝著燈光的方向走去,這燈光彷彿觸動了他心底的某根弦,勾起他一陣莫名的悸動。
「等府里的事結了,我陪你一起去如何?」
「我娘的病早就好了,你真當那馬郎中是來給她看病的,他們的關係師父你不會不知道吧?」戚東籬冷笑道。
錦鸝道:「當時下人很少,除了管家和夫人的一個貼身丫鬟,別的都是一兩年內請的,據說都不願來,來的都是膽大的,現在的這些下人大多是夫人失蹤后才來的。」
柴中道,柴靜兒,柴蘇妍,戚東籬……這些人心中似乎還隱藏著什麼,那些從未說出口的秘密,通常就是殺人案的緣起。
蕭劍卿擺手道:「錦鸝姑娘,麻煩你幫我把這些收拾一下,我現在馬上要去見一個人。」
原來柴靜兒擔心她的病情,命下人對她隱瞞柴玄兒的死訊,沒想到自己卻說漏了嘴,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柴中道長嘆一聲道:「罷了,你當真能瞞她一輩子嗎?煙兒,玄兒他的確死了。」他停頓了一下繼續道,「煙兒,告訴爹爹,這個布偶是哪裡來的?」
「那你如何能證明世叔此間一直都在屋裡,而沒有中途離開呢?」蕭劍卿搖頭道。
柳雲湘恍然地點點頭,昨日的記憶竟有些模糊,看來自己真的喝醉了……
蕭劍卿板著臉道:「你又來了……」
「話說菱州城裡出了件怪事,兩年來陸續有二十余個妙齡女子無故失蹤,據說是因為一個叫魚音婆婆的鬼怪作祟,當地官府也束手無策,後來這件事驚動了朝廷,我爹得知后,便讓蕭哥哥去菱州調查此案……」
柴中道沉聲道:「府上的人,你說誰?」
關山月道:「說來慚愧,我也是只旱鴨子,從來沒有下過水,我且去問問衙門裡的弟兄,明日我帶人親自上柴府找你。」
柴穆擺手道:「不提他也罷。」
關山月被這聲音一驚,他轉過身來,卻見一個頭髮花白的灰衣老者站在那裡,怕是府上的管家。關山月連忙抱拳道:「請問這裏面是……」
「我剛才在這裏想起了很多事,想起那日在山下見到你的情景,想起當年帶著你和阿霜漂泊的日子……」
蕭劍卿朗聲一笑,抓起酒壺灌了一口,腦中突然想起一件事,不慎被酒水嗆到,劇烈咳嗽起來,柳雲湘連忙在他背上拍了幾下,嘲笑道:「又沒人跟你搶酒吃,你急什麼?」
「我是柳毅。」門外的人淡淡道。
「世叔還會彈琴?」蕭劍卿看著書案旁邊的一架古琴道,琴身通體烏黑,宛如一截燒焦的木板,雖然看似平平無奇,但他知道這琴絕非凡品。
柴靜兒墜下井去,她閉起雙眼,井底,母親正張開雙臂,等待孩子投入自己的懷抱。
鬼臉畫得雖然簡陋,但相當傳神,這是柴中道此生最熟悉的一張臉,她是……他轉身對驚魂未定的柴靜兒道:「她是你娘親。」
「這裏哪來的井?」柴靜兒不解道。
「好勒,客官稍等,小的給你們拿酒去。」店小二說完,一溜煙跑下樓去了。
蕭劍卿試探道:「你也見到了你娘在此吹笛?」
「難道殺害東籬的另有其人?」柴穆正色道。
「可我記得當年讓人把她下葬了,難不成她自己又從棺材里爬了出來?」柴中道依然不相信,質問道。
桌面上滿是油膩,那男子皺了皺眉,挑了一張相對乾淨的桌子坐下,那女子也跟著坐在對面。
蕭劍卿道:「穆大俠為何成了柴府的管家,此間是否有什麼隱情?」
「可是一個人在生死關頭哪裡還分的清東南西北,何況還是在半夜。」柳雲湘插話道。
關山月提氣輕輕一躍,翻過牆去。這是一座廢棄的庭院,到處是雜草和落葉,顯然已經很久沒人打掃了。院里有一座三間房的屋子,屋前有一口井,井旁還有假山和一株桃樹,牆角還有幾叢翠竹,布置的趣味盎然,可見這廢園也曾興旺過,但為何會變成如今這般荒蕪的景象?
這個故事發生的確切時間早就無法考證,故事的細枝末節大多已然忘卻,大概說的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孩子不幸墜井,孩子的娘親因為過度思念而變得瘋癲,日日夜夜在井邊梳洗頭髮,頭髮越來越長,她深信只要把長發吊下井底,落井的孩子就會沿著頭髮爬上來。直到有一天她也不見了,有人說她終於如願,和孩子團聚去了……許多年後,當地出現一個喚作「禁婆」的長發厲鬼,遊盪于夜間,專門害人性命。
「讓我試試。」說話的是柴穆,他從關山月手中接過繩子,皺了皺眉,雙手倏地一抽,繩子旋即被提上幾分。這一抽看似簡單,實則蘊含了諸多巧勁,關山月忍不住叫好,柴穆將繩子還給他,沙啞道,「無妨,怕是手腳陷得太深,被卡住了。」
這句話似乎刺中了蕭劍卿心中最柔弱的地方,他嘆了口氣,取出隨身攜帶的水壺淺淺啜了一口,又掛回腰間。
柴中道長嘆一聲道:「還不是我那可憐的姐姐,她的頭痛症已經有十多年了,請了許多有名的大夫,都尋不著病根,倒是馬郎中的針灸有些效果,雖然並沒能痊癒,好歹可以減輕些痛苦。」
若是今晚馬從堯敢和自己對峙,他或許會很高興,為自己母親高興。他忽然覺得母親太過可憐,一生中遇到的兩個男人,卻是同樣的懦弱。
柴夫人的貼身丫鬟綻青,姓王的奶娘,還有給她接生的產婆都先後莫名死去,這些都只是巧合而已嗎?
不知從哪裡飄來一縷幽冷的歌聲,但聽不清唱詞,彷彿深藏閨中的怨婦低聲呢喃,時斷時續,如泣如訴。
「煙兒不覺得害怕么?」柳雲湘為她捋著額前的亂髮,柔聲道。
蕭劍卿有些詫異道:「他是我義父。」
柴中道立在府中的鯉魚池旁,聽到聲音時肩膀微微一顫,隨即恢復平靜,也不轉身看來人,只淡然道:「穆老哥。」
蕭劍卿俯下身去,將屍體翻過來,眾人心下一涼,都往後退了半步。屍體頸部有一圈清晰的淤痕,頸骨粉碎,臉被雨水泡得發福,變形,黏著一層褐色的泥土,雙眼直直瞪著前方,猙獰可怖。衣物上也全是污垢和血跡,被雨水浸透,緊貼在皮膚上,顯出她清瘦的形態。蕭劍卿仔細查看斷臂的截面,倒抽一口涼氣。
雨已停,但霧還是未消,霧氣就像一塊巨大的幕布,夜色如墨水一般暈染在上面,濃得化不開。黑暗彷彿具有了實體,能夠讓人觸摸到,置身於這樣的黑暗中,一種難以言說的壓迫感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蕭劍卿和柳雲湘從天香樓出來之後,並沒有直接回柴府,而是走過府外的石橋,所以他們沒有親眼目睹府中正在發生的離奇一幕。
「好什麼?」蕭劍卿疑道。
他們踩上一塊較高的荒石,舉目望去,只見荒草遮蔽間,隱約有個人影,戴著斗笠,背對他們站著,笛聲正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兩人施展輕功踏草而行,很快便來到那人身後。
「既然是我弄錯了,此間緣由不提也罷。」柴中道忽然岔開話題,「這些魚是與你一道來柴府的。」
忽然,兩人在高高的蘆葦尖上再次出現,他們相對而立,伺機發動下一輪攻擊。唐無心詭異的頭髮此刻自然的下垂著,遠看好似一筆悠然閑靜的墨跡,眨眼間,這墨跡劇烈地動了起來,宛如神明在蒼白的天空盡情地潑墨揮毫。
那人哈哈一笑,將酒一飲而盡道:「好酒!好身手!」
雖然戚東籬是她的孩子,但她從沒有在他那裡感受到絲毫親情的存在。他的目光總是冷冰冰的,淡漠極了,甚至在他眼眸的深處,似乎還隱藏著一絲仇恨,對自己這個母親的仇恨。她已經記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感覺到這仇恨的,她也不知道戚東籬為什麼會仇恨自己,但她千真萬確能夠體會到這仇恨的存在。
柴煙兒並沒有失蹤,是丫鬟錦鳶在府里的一株老桃樹下找到了她。當時柴煙兒正拿著一截樹枝,挖著樹下的泥土,不管錦鳶如何喊她都不應。錦鳶不知她在挖什麼,只好蹲下來看著。泥土下面有什麼東西逐漸暴露出來,那是一個方形的木盒,錦鳶想幫她把木盒翻起來,卻不料被推了一把,一個跟頭栽倒在地。
柴中道說完覺得口乾舌燥,抓起茶杯正要飲,卻發現已經沒了茶水,只好把茶杯重新放回案上。
「哦,早上表姐去了煙兒的房間,卻沒有見著人,以為煙兒也失蹤了,不過後來又找到了,虛驚一場罷了。」戚東籬草草回道,連那個布偶的事情都略過不提。
「賢侄說笑,這些只是我在家胡亂塗畫的,難登大雅之堂。」柴中道謙遜道。
蕭劍卿也報上了姓名,正想問他是給誰看病,大門突然打開了。門裡出來一個僕人,他朝馬從堯點了點頭,馬從堯徑自跨門而人。
「你那麼肯定?」蕭劍卿疑道。
「你們查到了什麼沒有!」關山月對那兩人高聲道。
柴靜兒道:「他是白天來的,那天晚上玄兒就不見了。」
「老爺,你……」
祖母好像並沒有提到那戶人家的姓氏,也許提了,是自己忘記了……可他再也沒辦法去求證,因為講故事的人已經作古多年。
三人一起走出客棧,他們的談話不知持續了多久,此時外面已經吹起涼風,原本晴朗的天空也布上了一層陰雲。
「害怕啊,可還是好生羡慕你呢。」柴煙兒小聲道。
戚東籬哼了一聲,似乎頗有些不耐煩:「那酒館離得不遠,走路不消一盞茶的時間。我去時還不到申時,離開的時候已是酉時,出來還遇到了書院的趙先生。」
「你剛才不是在書房嗎,如何熬的葯?」蕭劍卿疑道。
蕭劍卿正要出門,便被剛起床的柳雲湘抓個正著。喝酒這種事怎能少了柳二小姐這樣的酒鬼呢,威逼利誘之下,蕭劍卿只好答應她同去。記得昨日剛到霧溪鎮時看到鎮口有家名為「天香樓」的酒館,他們決定去那裡看看。
柳雲湘喝了一口茶,贊道:「姐姐泡的茶真好喝,又香又醇,若是讓蕭哥哥喝了,肯定又要吟什麼七碗茶詩了。」
柳雲湘好像只對酒感興趣,道:「我倒覺得還是昨日客棧里的混酒喝著帶勁,這酒清冽有餘,卻不夠醇厚。」
柳雲湘奇道:「姐姐這麼說,莫不是已經有了心上人吧,快說說,誰有這般好福氣能得到姐姐芳心。」
「不是他。」柴中道語氣斷然,「他知道的也不多。」
蕭劍卿卻不回答,而是問道:「當時是出於什麼原因,才這麼大費周章地把柴府搬到那裡去的?」
出乎他意料的是,柳雲湘也在那裡,正在和躺在床上的柴煙兒聊著什麼,柴靜兒坐在她們旁邊,手中端著個空碗,從碗里的殘漬來看,是給柴煙兒喝的湯藥。
我跟他們不一樣,我會證明給所有人看!
趙秋山苦笑道:「我們這些酸腐文人,讓捕頭見笑了。」
「這手臂竟是被人從身上生生折了去,兇手必然是個高手……」他在屍體上拿捏幾下,沉聲道,「死亡時間在昨日傍晚,和馬郎中一樣被扼死,這隻手是在她死後折斷的。」
唐無心冷笑道:「殺人兇手,在場的殺人兇手又不止我一個。」
柴中道啜了一口茶道:「賢侄啊,這次麻煩你來,是想讓你幫忙尋找殺害犬子的兇手,我聽靜兒說過,你深得柳兄的器重,想必破案的本事也十分了得!」
錦鸝瞪大眼道:「是啊,而且夫人的哭聲疹人得很,即便是大白天聽到也覺得陰森森的。那時府上人心惶惶,因為這件事嚇跑了許多下人,唔……以前的下人幾乎都走光了,我們來的時候姨媽也才做了一年,後來才陸續請了些,說起來,我們姐妹年齡雖小,卻也是府上的元老呢。」
聽到「布偶」兩個字,馬從堯臉上似乎閃過一絲慌張的神色,但立即恢復平靜,道:「那時候我正在鎮上的天香樓喝茶,並不在府上,沒有親見到,只是聽說了。」
柴穆笑道:「若不是老爺和夫人,我如何活的到今日。」
「是什麼經歷竟讓他對自己母親下手?」關山月大聲道。
蕭劍卿道:「古怪在哪?」
蕭劍卿往四周看了看,柴府依水而建,府中布局又極為考究,正合風水中的「三要六事」,按理說已經盡納了陽氣,卻不知為何給人如此陰森的感覺。但他並沒有這麼說,而是漫不經心地道:「大概是天色的原因吧。」
柴靜兒向柴中道撲去,抱起他的屍體撕心裂肺地痛哭起來,鮮血從柴中道的傷口中不斷地湧出來,浸透了她的那襲白衣。她靠在柴中道胸前,一如兒時的夏夜,也是這麼靠著他,聽他講年少時鮮衣怒馬的故事。
這聲音中氣十足,能夠讓人心中一震,但那人卻還是沒有絲毫反應,依然背對著蕭劍卿。她似乎輕輕抬著頭,望向漆黑遼遠的夜空,宛如鄉野傳說中那些拜月的殭屍,可今晚無月,所以她看的方向什麼也沒有。
柴靜兒搖頭道:「沒有,玄兒從來不喜歡下人跟隨,再者書院離這裏並不遠,出了府過橋,走幾步就到了。」
正值午後,酒店裡的客人並不似那日來時那般多,樓下雖然還有許多空位,但他還是往樓上走去。
他總是覺得很奇怪,為何父親的肚子里會有說不完的故事,父親告訴他世上有一種叫做書的東西。於是他纏著父親教他認字,父親便折了一截樹枝,在屋前的泥地上洋洋洒洒地寫起了大字,然後讓他跟著臨摹。
翌日清晨。
原來此人便是這柴府的主人柴中道,他轉身看了關山月一眼,示意他坐下說話。
「這便是世叔說的那個琉璃更漏么,果然精巧別緻。」蕭劍卿小心翼翼地將更漏舉到眼前,更漏的主體是兩個金黃的琉璃漏杯,以銀質支架固定,漏杯透明,標著刻度,上方紫色的液體嘀嗒而下,在下方形成一個明顯的分界,蕭劍卿看了看刻度,已過了申時一刻。
柴中道將茶一飲而盡,驀地抬頭道:「也罷,誰叫我事先答應了你,既然你發問,我也不好拒絕。
李大嘴被拉上井的時候,臉色煞白,已經沒了意識,張順俯身拍了拍他的臉,見沒有動靜,用手在鼻尖試探,抬頭道:「糟了,大嘴連呼吸都沒了,不會死了吧!」
蕭劍卿正要發問,柴煙兒又搶先道:「姐姐,我想跟蕭哥哥單獨說話。」
柴靜兒蹙眉道:「去過幾次,後來覺得無趣,便沒再去,我便教她一些琴棋書畫。」
這天夜裡,關山月獨自潛入柴府。
樹上掛的人正是馬從堯,蕭劍卿朝柴中道看去,見他臉色鐵青,兩側的頰肉在皮下微微起伏,他也看了一眼蕭劍卿,然後搖了搖頭,發出沙啞的聲音:「已經死了很久了。」
蕭劍卿注視著前方的霧色,不緊不慢道:「聊了很多,他年輕時的事情,他留在這裏的原因。」
「咚!——咚!咚!」
那男子不由多打量了他一眼,見他兔頭獐腦,儀態猥瑣,實在看不出哪裡像掌柜的樣子,笑道:「原來如此,不知這裏都有些什麼吃的?」
蕭劍卿聞言一愣,懷疑自己聽錯了,試探道:「你想離開柴府?」
關山月道:「這怎麼可能,我昨日聽了你的推斷,便覺得合情合理,怎會有錯?」
「老爺的意思是……」
男子皺眉道:「湘兒,自從上次你去了一回菱州,怎就變成一個酒鬼了。」
因為關山月要回縣衙,所以獨自往西去了,蕭柳二人則催馬朝南,馬蹄兒揚起一路煙塵,果然不消半個時辰,行人漸漸多了起來,霧溪鎮就在前方等著他們。
蕭劍卿行走在這一片迷霧中,心中無端生出一股壓抑,這種感覺像這霧一般揮之不去,宛如身處夢魘。他閉起雙眼,抬起頭長呼一口氣,驀地睜開,卻發現天空也是一樣的灰濛濛。整個世界彷彿只有這一種顏色,他討厭這顏色。
關山月帶著兩人離開后,庭院里只剩下蕭劍卿和柴穆。二人相對而立,默然了許久,似乎都藏著心事。
蕭劍卿道:「這麼說馬郎中經常來府上看診?」
柴中道緩緩點頭,目光卻並沒有從棋盤上移開,淡淡道:「老哥快去快回,我等你回來下完這盤棋。」
「我才沒醉,上次不知是誰醉得跟一攤爛泥似的,讓我扶著回去,差點就睡在大街上了。」
門外一個老者步履蹣跚地走了進來,只見他一進門便撲通跪下,戰戰兢兢地說道:「是小老兒一時糊塗,犯了大錯,還望大人饒恕。」
柴靜兒微怒道:「胡說,剛才明明已經把葯咽下去了,怎麼會嗆到。」
柴煙兒搖了搖頭,一臉茫然的樣子。蕭劍卿也不再問她,兩個人各自看著對方,許久無話。
這時門外傳來鼓掌聲,柴中道走了進來,笑道:「果然是柳大人器重的後輩翹楚,竟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端倪,真不簡單。」
其實這堵牆並不算高,對於自己這樣的江湖高手而言,翻過去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就算是普通人,想翻過這堵牆只需踩上景窗借力即可,完全不需要堆這麼高的石塊。所以,這翻牆之人極有可能是個孩子。
蕭劍卿點頭道:「我知道,那時已是寅時,馬大夫的死很有可能跟我們昨晚遇上的人有關。」
柳雲湘喃喃道:「想不到那個漢子居然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差點小看他了。」
「沒有!」這次開口的是李大嘴,「酒館寒磣的很,才擺了四張桌子,只有那掌柜一人看店,昨日戚東籬去時還沒有其他客人,店裡就他們兩人,應該不會弄錯。將近酉時,店裡才來了點客人,我倆也找到那幾人問過了,戚東籬確實是酉時離開的。」
柴穆皺起眉,搖頭道:「此人武功身法詭異無比,我實在看不透,老爺是在懷疑府里的人?」
「既然如此,在下可就得罪了。」
「湘兒,你說昨日客棧里的酒比鎮上酒館的好?」蕭劍卿忽道。
趙秋山沉聲道:「那可是個鬼娃娃,破舊邋遢,一般人怕是連碰都不會碰,更別提帶著。」
風越發涼了,少女穿得單薄,心裏又生出寒意,不由自主裹緊了衣襟。她實在不想在這種地方過夜,但少年卻不理會她,她只好獨自悄然離開了。
蕭劍卿往口中塞了塊桂花糕,拿起酒壺豪飲起來:「世叔真是太客氣了,以後大可不必如此。」
娘親?
店小二苦笑道:「柳姑娘喝了整整一杯,怕是能睡十二個時辰。」
柴靜兒為柴中道沏好茶,也坐了下來,連日來發生了這許多事,她的臉色變得有些憔悴,神情恍惚,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蕭劍卿抹了抹嘴道:「你們平日都喚她大小姐,而不是柴郡主?」
忽然,似乎又有什麼可疑的事物吸引住他的目光。
蕭劍卿臉色微變道:「難道這世上真有那種鬼物?」
這人便是柴府的管家柴穆,他看著蕭劍卿手中的劍,捻須道:「你沒有出劍,你若出劍,勝負怕也難說。」
這一陣讓蕭劍卿目瞪口呆,以輕功停駐在纖細的蘆葦上已屬不易,更別說展開如此精彩的攻勢,兩人你來我往,卻誰也占不得上風,當真棋逢敵手。蕭劍卿看了眼身邊的柴靜兒,只見她緊緊盯著遠處的那個青色的人影,一臉憂容,他輕輕嘆了口氣,目光再次回到遠處的打鬥上。
蕭劍卿贊同道:「前輩說得甚妙,看來這禁婆定是有人假扮,卻不知是誰。我與她比斗多時,她似乎並不想傷我,所以沒下殺招,不然……」
蕭劍卿點了點頭,他環視了一遍門口的眾人,再次將目光移回屍體身上,逐漸陷入了沉思。
趙秋山回憶道:「那是玄兒出事前兩天,我無意中發現他的書袋中藏了一個布偶。或許你覺得玄兒還只是一個孩子,身上帶個布偶不算什麼,但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不會對這種東西感興趣。況且那個布偶,實在讓人喜歡不起來……」
「是啊,還說我趁機偷懶,不想幹活……」小二聲音又小了一些。
夜已深,早過了三更天,正是所有人沉浸在夢鄉中的時候。大概是沒有人的緣故,夜晚的柴府顯得比白天更加空曠,沒有蟲鳴鳥叫,四周一片沉寂,彷彿整個世界都已悄然睡去。
「徐娘……」柴靜兒大驚失色,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蕭劍卿點頭道:「當然是真的,你看,她來了。」
柴穆搖著頭,淡淡道:「沒有。」
柴中道聞言冷笑:「你以為我把阿霜的屍骨沉下井底了嗎,沒錯,我是這麼對靜兒說的,我也沒有騙她……」

九、舊園雨後

蕭劍卿臉色微變:「什麼都沒有,你肯定?」
但井中的臉卻發生了變化,姣好的臉龐上突然生出無數紅色的斑點,瞳孔驟然放大,眼球幾乎奪眶而出,紅色的斑點逐漸潰爛,瘡口在臉上蔓延,滿頭青絲瞬間枯萎,大片大片脫落下來……
眼見那人雙腳不保,蕭劍卿心中一時有些猶豫,欲要收劍,不料對方競踩在了他的劍尖上,像表演雜耍般擺了一個金雞獨立的姿勢。那人立於半空,長發如瀑布般垂下,不長不短,正好觸及地面。
店小二咧開嘴笑道:「那就多謝蕭公子了,我讓婆娘準備些酒菜,兩位裏面請。」
關山月將繩子的另一端綁在桃樹上,厲聲道:「怕什麼,還不相信你老哥我嗎,再啰嗦直接把你丟下去!」
「自然是那幅畫,『閑坐依青草,暖日霜未消』兩句詩中各取一字便是『依霜』,畫上的女子就是柴夫人吧?」
馬從堯緩緩推開自己房間的門,門軸發出一陣刺耳的吱呀聲,這聲音讓他心跳加快,他屏氣息聲,似乎害怕被人聽到,又似乎在仔細聆聽著什麼。
蕭劍卿不緊不慢地說出兩個字:「禁婆。」
蕭劍卿自信那一劍絕沒有落空,可為何……
「昨日你送晚飯時可見到她沒有?」蕭劍卿問道。
趙秋山捻須道:「他是個很好的孩子,聰穎早慧,知書達理,雖然出身高貴卻從不目中無人,心地又出奇地善良,我好幾次見他把帶來的早點分給書院門口的乞丐……哎,失去這樣的好學生,我也萬分心痛。」
錦鸝道:「老爺說二位遠道而來該嘗嘗我們這裏的特產,特地讓下人趕早去買的,卻不想二位已經嘗過了。」
「這些魚是老爺當年從洞庭湖帶回來的,他卻從來不管,一直都是我在餵養,有時候鬧騰得很,常常見它們躍出水面來。」柴穆似乎極喜愛這些鯉魚,只見他蹲下身去,像頑皮的孩子般把水潑向池中的魚群,「二十年了,我知道池中的魚早已不是當初的那些,但在我看來它們卻從未變過,每次來這裏看看它們,就像看到自己的老友,心情也會好上許多。」
蕭劍卿抱拳道:「既然關兄這般著急,我也不留,咱們明日再見。」說罷起身目送關山月離開。
柳雲湘鬼笑道:「他和柴姐姐的關係啊,說不定是你的情敵。」
柴中道微微點頭,高聲道:「都散了吧,做自己的事去!」
「盜墓?」蕭劍卿鄙夷道。
但這個夜晚,卻註定不會寧靜。

十一、鳩酒之怨

「你不擔心?」
「那是為何?」關山月疑惑道。
柴煙兒垂下頭,用衣袖拭去眼角鑽出的淚花,當她抬起頭正要開口的時候,房中卻已不見蕭劍卿的身影。

楔子

兩人臉色頓時大變,蕭劍卿追問道:「死在哪裡?」
你是……
窗外,風鈴響起。
「得病以後的樣子……」蕭劍卿沉吟道,不禁想起了昨晚遇上的那個人。
房內,柴靜兒正在沏茶,她聽見柳雲湘說話,蹙眉道:「開始我也覺得好聽,可是聽得久了,也會心煩。」
「就是那株。」錦鳶用手一指,她手指的方向,除了白茫茫的霧氣,什麼都看不見。可柴中道還是點點頭,沉思半刻,突然問道:「蕭捕頭哪裡去了?」
「這井太窄,我看還是我一人下去得了,你們在上面接應便是。」說話的是一個瘦小精幹的捕快,只是嘴大得出奇,不用說就是關山月口中的李大嘴。
蕭劍卿沒有追問,再次抱拳道:「柴世叔已同意在下去裏面探查,還望前輩能放行,讓我進去看看。」
蕭劍卿這才想起他說過有個會做菜的妻子,只是不曾見面,打趣道:「我聽人說做得一手好菜的女人都很漂亮,想必你娘子也是個美人,要不怎麼都不給外人看見。」
他們來到一株桃樹下,樹上光禿禿的,經過昨夜的一場風雨,僅存的幾片樹葉也都被打落在泥地上。地上有一個不大的坑,周圍是人踩踏過的痕迹。
柴穆眯著眼道:「這口井會有什麼來歷,我倒從未聽人說過。」
柴穆又落一子,苦笑道:「老爺棋力高我甚遠,我這點把戲還是瞞不過你的眼睛。」然後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接道,「他今日去查了那口井。」
那人微微一笑,自顧斟滿一杯酒水,但並不喝,用手在桌上輕輕一推,酒杯直直向蕭劍卿面門飛來。蕭劍卿臉色一變,翻手為掌,手掌在酒杯上拂過,又以手背一彈,酒杯立即反向飛了回去,競平平落在那人身前的桌上,一滴酒水都未濺出來。
蕭劍卿奇道:「這是為何,既要修橋,為何拆橋?」
蕭劍卿注意到柴穆眼角已經濕潤了,柴穆笑了笑道,「你怕已經聽煩了吧,人老了就是這樣,有人陪他說話,就會嘮叨個不停……
蕭劍卿道:「不知前輩高徒是誰?」
不知不覺,蕭劍卿來到了石橋上,舉目望去,那天所見的那座斷橋早已隱沒在漆黑的夜色里,他悠悠嘆了口氣,走下石橋,才注意到不遠處有一點燈光依舊亮著。
關山月連忙移開目光,這樣的乞丐他實在不願意多看一眼,思緒又慢慢回到柴府的失蹤案上。
他依稀還記得,那是在他剛剛開始記事的年紀,那個時候父親還活著,一家人在那個小小的山村過著清貧的生活。關於父親,雖然他過早的離開了自己,但還是清楚的記得他的模樣,他總是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青衫,一副書生的打扮。儘管現在,他也有些瞧不起父親,但在當年,卻是自己崇拜的偶像,因為父親會講故事。
蕭劍卿道:「柴公子除了府里,平時還去哪些地方?」
「兇手還會繼續殺人?」柴靜兒顫聲道。
蕭劍卿離她不過半尺,只覺幽香撲面,心神難定,忙不迭回道:「柳大人……可是柳千葉,柳大人?」
「都過去了,你九-九-藏-書何苦這般為難自己。」柴中道嘆氣道。
蕭劍卿道:「那柴公子在書院中可有朋友?」
蕭劍卿落回地面,見那人已經坐回原來的位置,夜色寂寥,清風拂過,彷彿剛才的比斗從未發生過一般。那人再次背對著他,高手比斗,稍一疏忽,露了破綻,便可導致一敗塗地,何況是這麼大的空門。蕭劍卿不及多想,揉身而上,直取她背後要害,那人卻如後腦勺長了眼睛一般,身形陡然憑空拔起。這劍落空,劍鋒一轉,攻其雙腳,她空中無法借力,這一劍怕是吃定了。
字體娟秀,似出自女子之手。除此之外地面上還留有一些凌亂的腳印,這些腳印有的比較清晰,沉穩有力,蕭劍卿猜測是關山月留下的,而有的則略微模糊,甚至有些飄忽不定,這讓他想到曾經現身於此的禁婆,幾乎同時,他發現在厚厚的塵埃中似乎隱藏著什麼。
「柳毅……他現在在哪裡?」
「你忘了六扇門二當家姓什麼了嗎?」蕭劍卿笑道。
店小二乾脆也坐下道:「第一回是我小時候,十幾年前的事了。那時不學好,和我表哥趁夜去鎮外的瓜田偷瓜吃。我記得很清楚,那晚的月亮很大,遠遠就看到有人跪在瓜田裡。我們本以為也是偷瓜的賊,便藏在草堆里等她離開,可等了許久也不見她動靜。我表哥說可能是個稻草人,就壯著膽子悄悄走了上去,走近了才看到她拖在地上蛇一樣的頭髮,嚇得哥倆屎尿都出來了,沒命地往回跑……這件事千真萬確,可惜我表哥兩年前跟人盜墓讓官府給抓了去,現在縣衙牢房內關著,不然你可去問他。
柴穆不悅地看了他一眼,接道:「你們怕也知道,東籬父母的婚事並沒有得到老太爺的同意,所以他們便尋了一處鄉野隱居下來,起初幾年過的還算如意,但後來,由於種種原因日子越來越慘淡。時間一久,他母親漸漸開始後悔當初的選擇,但她知道若是這個時候回去,難免會被人恥笑,於是便起了殺意。」
可是那腳步聲……
柴中道擺手道:「我早已吩咐下人給你們整理了兩間客房,今日天色已晚,那個廢園明日再去看也不遲,你們還是先回房休息吧,我讓下人備些飯菜,等會一併給你們送去。」
他越來越討厭父親,他希望自己的父親是個頂天立地的人,但事實恰好相反,他開始鄙夷每一個懦弱的人,同時又害怕自己變得懦弱,所以他總是以一種非常強勢的姿態面對世界。
「難道你想說下人說謊不成?」柴中道冷笑道。
「我還有一個疑問,那晚我與你遇上那禁婆,他所用的輕功詭奇無比,東籬是我徒弟,他的功夫都是我傳授的,但這些奇門武功,他是向誰學的?」柴穆疑惑道。
男子想了想又道,「徐娘死得蹊蹺,她祖上靠打漁為生,她也自幼會水,居然被活活淹死,你說奇不奇?」

十、往事如霜

蕭劍卿檢查了剩下的那兩個房間,又發現一些長發和腳印。他若有所思地走出房間,站在屋檐下,此時霧氣比他來到這裏的時候淡了許多。看著院中的古井和桃樹,隱隱間耳邊似乎響起了若有若無的哭聲,他用力搖了搖頭,哭聲消失了,是錯覺?
柴中道身著青色的布衫,顯得羸弱許多,他輕盈地避開了對方的攻擊,用力一揮,潔白的蘆花化成萬千暗器,如疾風驟雨般洶湧地朝唐無心飛去,漫天的蘆花鋪天蓋地,唐無心卻不退,青絲再次散開,宛如一柄巨大的黑傘,漫天蘆花紛紛打在上面,委然落下。
她從袖中取出一截玉笛,慢慢地靠在幾無血色的唇間,她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有吹它了,本以為早已忘了如何吹奏,可當和笛子接觸的瞬間,飄渺凄涼的笛聲在這舊園中響起,雖然在風雨中,卻依然清晰可聞。
二人走後,柴中道撿起地上的布偶,仔細端詳。錦鳶小心地開口道:「老爺,這個布偶是二小姐在桃樹下挖出來的。」
柴靜兒看到柴煙兒驚惶的模樣,一陣心疼,將她攬在懷中,低聲哭起來。煙兒沒事就好,不然自己也不想活了。柴靜兒哭了良久后鬆開雙臂,這才看到柴煙兒懷裡抱著一個骯髒的木盒,這是……
那男子進客棧前還不忘吩咐小二給馬多喂些草吃,小二聽了連連點頭稱是。
戚東籬一愣,他的聲音不知何故變得有些嘶啞:「我也一樣,聽到笛聲才出來看看,不料遇到了師……師父,便和他老人家聊了幾句。」
她不敢再想下去,正好這時戚東籬推門而入,讓她心中一緊:「是東籬啊。」
蕭劍卿便把昨晚的遭遇說了一遍,柴中道聽完吐了口氣,卻也沒在說什麼。
蕭劍卿道:「既然如此,世叔想過這歹人是誰沒有?」
「她也是被掐死的,而且,一隻手不見了。」錦鳶低聲道。
「她的病……」戚東籬搖了搖頭,冷冷一笑。
柴煙兒艱難地咽下湯藥,愁眉苦臉道:「這葯真是難吃……而且我的病都好了,不用再吃這勞什子葯了。」
「爹……」
小二連忙笑嘻嘻地招呼那客人去了。
「對,我到柴府的第一天,世叔便提到了這個名字,當年蜀中唐門的翹楚,柴夫人的青梅竹馬,唐無心。」蕭劍卿斷然道。
柴中道依舊搖頭,然後吩咐下人準備一口棺材:「馬大夫沒有妻兒,他對我柴府有恩,這善後理應給他辦了。」
蕭劍卿好奇道:「你找我何事?」
蕭劍卿帶著渾身的雨氣跨進屋內,和前兩次不同的是,裏面一個人都沒有,只在中間的一張桌子上擺了四碟炒菜和一壺酒水,都冒著騰騰熱氣,桌角還放著一封信。他笑了笑,脫下蓑衣斗笠,隨手扔到一邊,抓起酒壺,也不用酒杯,大口喝了起來。
蕭劍卿搖了搖頭:「並不是多此一舉,若是把手指弄斷,目的就會變得很明顯,而斷了整個手臂,目的性就隱晦了許多。何況兇手總會在殺人之後放置一個模仿死者死因的布偶以故弄玄虛,但布偶並沒有手指,不好模仿。」

三、鬼臉娃娃

蕭劍卿緩緩道:「當年你為了夫人與唐無心比武,他雖然輸了卻並沒有放棄,而是回到唐門潛心修鍊起了秘術天羅詭道。只可惜他並沒有練成,反而走火入魔,性格變得極為陰沉古怪,常常隨意害人性命,被唐家堡數位高手合力擒拿,困在機關重重的唐門密室中。據說由於多年未曾打理,他的頭髮也長得駭人,就如柴夫人那般……說起來真有些奇妙,她與柴夫人分隔數萬里,卻有著如此相似的際遇。」
小二靦腆地笑了起來:「哪是我,是我那娘們手腳利索,做菜的手藝也是一流,客官請慢用。」
柴穆搖頭笑道:「你若出劍,便有機會斷我左手,這掌未必會吃,說起來,是老朽要謝你手下留情才是。」
蕭劍卿道:「因為柴公子是這裏的學生,所以來此看看。」
柴靜兒低聲道:「我叫柴靜兒,這是我的貼身丫鬟錦鳶,拜見柳大人是父親的意思。」
柴穆打了個哈哈道:「你也別瞎猜了,快去睡吧,再不回房,恐怕天都要亮了。」然後長嘆一聲,「夜裡越發涼快,我這副老骨頭可再遭不住凍嘍,年輕真好啊!」
蕭劍卿道:「鬼娃娃……先生可否說得詳細一些?」
「人心就如無底洞,豈是你我一眼就能看到底的。」蕭劍卿搖了搖頭,丟在他們獨自離開,片刻間便隱進霧裡去了。
「報恩?」戚東籬默念道,隨即發出一陣輕笑,往回走去。
柴中道冷笑道:「唐無心,你怎麼成了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莫非瘋了不成?」
「人在生死關頭或許分不清方向,但他根本不需要分清不是么?」蕭劍卿淡淡道。
蕭劍卿試探地問道:「先生常去柴府?」
柴中道睜開眼睛,將擠死的白棋取下,然後道:「你且再看。」柴穆看著那一片棋,不禁動容,張著口卻遲遲沒有說話。
「她是一個丫鬟,叫做綻青。」
門口立刻有個僕人模樣的男子高聲道:「對,我看到老爺從房間出來,直接去了書房。」
沉沉的夜色中,再無任何響動,他長出一口氣,繃緊的神經稍稍緩和。由於昨晚遇上了戚東籬,所以他今晚特意推遲了一個多時辰才敢出門,生怕再被發現。今晚的夜色比昨晚黑了不少,這卻讓他膽子更大了些,對他來說,越黑暗就越安全。
那人抿了抿嘴,好像並不在乎對方的待客之道,牽著身後的馬,搖頭晃腦地離開了。
「想不到世叔還會沏茶,我總覺得像他這樣的人,是不會做這種事情的。」說罷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病好了么?」柴靜兒一臉懷疑地看著柴煙兒,最終還是將葯碗放在案上,然後坐到床沿上。
柴靜兒驚訝道:「那他很欣賞你呢,他可從未對我說過這些,我問過我爹,也沒有告訴我。我只知道爹對他十分信任,有什麼重要的事從來都是找他商量的。」
蕭劍卿搖了搖頭,淡淡道:「這蒙汗藥能讓她睡多久?」
柴中道默默聽完那個青絲井的傳說,沉聲道:「如此說來,是有人利用這個傳言引誘玄兒、煙兒去那個地方,並伺機殺害了玄兒,那人到底是誰,又為何要這麼做?」言罷閉起雙目,落了一子。
唐無心陰惻惻道:「柴中道,你害死了阿霜,又害我被囚了近二十年,只有讓你家破人亡才能解我心頭之恨!」
蕭劍卿點了點頭,抱拳道:「這次多虧了小二哥照顧,才能順利破案,我回去一定如實稟報,為你記上一功。」
「你一直在這裏等我?」
「原來如此。」蕭劍卿翻了幾頁,將書放回去,「雖是一卷殘本,但也夠足夠讓學武之人垂涎了。」
柳雲湘倚在窗前,百無聊賴地看著檐角上的風鈴,偶爾一陣秋風拂面而過,風鈴跟著輕輕顫動,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柴煙兒苦著臉道:「不是的,我剛才……剛才是被葯嗆到了。」
柴靜兒從噩夢中醒來,發現自己已出了一身汗,汗水濡濕了內衿,緊貼著肌膚,十分難受。她輕輕推開被褥,來到窗前,想開窗透口氣,今晚沒有月光,屋內更是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她只好在窗格上摸索,卻始終無法打開。
老者憨然一笑,緩緩道:「來這裏喝酒的都是熟客,有的客人就是喜歡晚上來店裡喝酒,所以每晚都是這個時候打烊的。」
柴中道點點頭:「沒錯,畫上的女子就是阿霜。」
老者連連點頭,看了一眼門口的兩個捕快,咽了口唾沫道:「昨日戚公子是在申時二刻才到小店喝酒的,那時候店裡沒有客人,他便給了我五兩銀子,告訴我若是有人問起,就說是在申時到的酒館……我哪知道出了人命,又貪起錢財,便一口答應了……」
「世叔琴藝無雙,這曲高山流水也彈得甚好,只是……」蕭劍卿有些遲疑。
給人接生的產婆……他似乎聽另一個人提到過。
「殺意?你是說戚夫人殺了自己丈夫?」關山月震驚道,在場的眾人臉色皆變,就連柴中道也不由動容。
天色突變,風乍起,沉沉的烏雲逐漸從遠處匯聚,伴著天邊一聲轟然的雷鳴,大雨瓢潑而下。
「是啊,真傷腦筋……」蕭劍卿嘆了口氣。
蕭劍卿驚訝道:「馬郎中到柴府和柴公子遇害是同一天?」
「您是客官,小的是店裡的夥計,夥計和客官同坐,成,成何體統……」小二澀聲道。
關山月回敬一杯,道了聲客氣。他看看窗外道:「今日已不早了,衙門裡還有些事需要我去處理,在下先行告辭。」然後起身,高聲道,「小二哥,這兩位客人的酒錢也記在我賬上。」
小二道:「蕭公子放心,這封信我一定儘快送達,趕在明日天黑前回來,到時候你來取便是。」
他們並沒有打傘,雨絲劃過臉頰宛如情人的素手細細摩挲,又酥又癢,只一會兒工夫,已將二人的臉打濕,雨水匯聚在鼻尖,落到唇上,帶著一股淡淡的咸腥味。
蕭劍卿擺手道:「昨日聽小二說關兄每日都來此吃酒,所以便來看看,你果然在這裏。」
「蕭公子,柳姑娘,馬兒已經備好了。」那店小二在門外喊道。
關山月道:「二十年前,鐵掌幫副幫主穆易突然在江湖上銷聲匿跡,誰會想到當年憑藉一雙鐵掌威震江湖的穆大俠竟然淪落到這裏做人奴才……」
蕭劍卿沉吟道:「這件事的確有些怪異,八成和案子有關,不知那布偶現在何處。」
二人出了庭院,不知不覺來到一個水池旁,水池不大,池中漂浮著一些半殘的荷葉,水下隱隱可見幾尾紅色鯉魚互相嬉戲。
他決定把心中的疑問逐條梳理一遍。
「雲溪畔,孤井旁,青絲起,罪業藏。」蕭劍卿不緊不慢地沉吟起來。
「相比繁華的京城,我還是喜歡這裏多一點呢。」柳雲湘悠悠道。
只見柴中道趕緊追了上去,先後進入那片蘆葦叢中,兩人在蘆葦間穿梭遊走,漸漸沒了蹤影,但高處的蘆花如潮水般涌動起來,昭示著蘆葦深處驚心動魄的殺機。
「在找到兇手之前,我懷疑每一個人。」
柴靜兒再給她斟了一杯,不緊不慢道:「爹爹會的可多了,琴棋書畫,奇門八卦,武功劍法,樣樣都精通,我從來沒妄想能學全。」
柴靜兒輕聲道:「玄兒和煙兒都是十分聰穎的孩子,心腸又好,從來沒有少爺小姐的脾氣,府里老少包括下人都非常喜歡他們。」
「柳姑娘終於醒啦,蕭公子已經等了你整整一天了。」那女子嫣然笑道,她正是西風客棧的老闆娘。
蕭劍卿飲了一口酒,續道:「我相信柴府的設計者不會有這樣的失誤,他栽這株桃樹定然有他的道理。」
關山月點頭道:「那麼你要讓我如何幫你?」
柴靜兒搖頭道:「我也不清楚,聽父親說,這府中的格局數十年來幾乎沒有什麼變化,我想大概是某位祖先布置的。」
「那你如何知道是你娘?」柴穆疑惑道。
錦鸝笑道:「姐姐陪同大小姐從京城回來之後,還常常提到二位,蕭公子可是大名鼎鼎的神捕,奴婢一直想見見呢,不想今日果真讓我見著了。」
那男子喜道:「這麼說,霧溪鎮離此處不遠了吧?」
這禁婆到底是人是鬼,以自己的辦案經驗來看,多半是有人喬裝打扮,裝神弄鬼,可這頭髮絕非偽造,不知從何而來。當然,也可能真有人長了這樣的頭髮,比如當年這個院子的女主人,柴中道的妻子謝依霜,可是這頭髮必定引人注意,不好隱藏……莫非謝依霜並沒有死去,據說她當年就瘋了,如果那禁婆是一個晝伏夜出的瘋子倒也合情合理。
柳雲湘迫不及待地進了客棧,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蕭劍卿卻還站在楊樹下,似乎正在對店小二說著什麼話,只見店小二不住地點著頭。
柴穆道:「老朽昨晚遇到你的時候早已過了丑時。」
「他就是為了這種事才殺人的?這實在是有點……有點說不過去。」關山月瞪著眼插話道。
「可是,你當年明明說過,娘在井底的。」柴靜兒壓低聲音道。
蕭劍卿乾笑一聲道:「你們姐妹可是從小就住在柴府?」
「千機變!」蕭劍卿頓時色變,傳說中最華麗絢爛,也是最難操控的暗器,每次都以不同的形態出現,百年前唐門憑藉這一暗器,超越了孔雀山莊,成為天下暗器之宗。據說製作這暗器的人並沒有留下圖譜,而僅存的九枚成品也都毀於當年的唐門內亂,如何今日會在他身上出現!
「爹。」柴靜兒深施一禮,讓柴中道進屋坐下,小心翼翼地重新把門關上,屋裡的光線顯得愈發陰暗。
關山月道:「不知有什麼事幫得上忙,你且說來,在下一定竭盡所能。」
「孩子,快到娘親這邊來。」
柴中道又點頭道:「因為施針需要三天,所以他每次過來都要住上三天,有時候遇上雨雪天氣,又會多待幾日,府里有的是空余的客房,而且他還是姐姐的恩人,我並沒有把他當外人看。」
柴中道打斷道:「罷了,後面的事我自會安排妥當,我也希望能快些找到兇手,我的孩子豈能死得這般不明不白。」
關山月道:「這可不好說,有些事對你而言不足掛齒,卻無意中得罪了誰也說不定。」
「穆前輩!」蕭劍卿和關山月不約而同地抱拳。
客棧的小二依然早早在門口迎接,一見是二人,不由一愣,笑道:「兩位客官怎的這麼快回來了,那案子已經結了?」
「三年不見,不知道柴郡主怎麼樣了。」蕭劍卿望著眼前一路延伸的青石街出神道。
錦鸝道:「大小姐當年去京城在柳大人府上住過些時日,如今你們來此,自然要盡地主之誼。」
柳雲湘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問道:「後來怎麼樣了,那個禁婆是誰?」
「那個人是哪個人?」蕭劍卿急忙問道。
蕭劍卿嘆了口氣道:「我找了很久才找到這裏,這可真是一個不錯的地方,適合把心裏的秘密說出來。」
小二撓了撓頭皮道:「蕭公子多慮了,客棧里還有我婆娘在,這荒村野店本就沒什麼客人,她一個人也忙得過來。」
「兩位真巧,又在這裏遇上了。」
柴中道笑道:「賢侄不必謙虛,我相信柳兄的眼光。」
「可是,那件事除了你我還有誰知道……」柴靜兒低聲沉吟,驀地抬起頭,「難道是他?」
蕭劍卿來到柴煙兒床前坐下,還沒等他發問,柴煙兒便徑自說起來,她聲音又輕又細,宛如耳語一般,「其實我也不清楚,我只是看到玄兒把那個盒子埋在桃樹下,並不知道這個娃娃是誰給他的,不過我猜一定是那個人。」
不到半個時辰,蕭劍卿再次來到西風客棧,天已擦黑,那店小二早就撐著油紙傘,站在門口的楊樹下等候多時了。
柴中道開口道:「不知賢侄召集我們來此所為何事?」
關山月抱拳道:「這幾日我都會過來,你若是有用得著我們的時候,儘管開口。」
柴靜兒怔怔地看著井中發生的異象,呼吸急促起來。井中的母親朝她淺淺一笑,競透著一股難言的魅惑,令她無法移開目光。母親的臉慢慢浮出水面,身後拖著一頭濕漉漉的墨發,頭髮越來越長,如泉水般湧上井口,纏住她的四肢和脖子。
「難道不是縊死的?」柴中道吃驚道。
蕭劍卿緩緩點頭:「這些人死的實在有些耐人尋味啊,再加上禁婆的傳聞,也難怪會讓人覺得不祥。」
蕭劍卿道:「可是叫戚東籬,我聽柴老爺提起過,卻還未曾見到。」
蕭劍卿道:「我聽關捕頭提到過禁地的事,不知是怎麼回事?」
這口井是通往黃泉的,人一旦掉下去,便直接去往冥界……
蕭劍卿摸了摸李大嘴的胸口,淡淡道:「他沒死。」然後輕輕壓了壓,李大嘴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吐出許多穢物。他白了一眼張順道:「你都沒死,我怎麼會死!」
「這就是青絲井。」還是那少年的聲音,「據說爺爺本來還有個兄弟,不過在很小的時候掉進這口井裡淹死了,太爺爺叫人來撈,但什麼都沒撈到。傳說這口井深不可測,直達地府,這些井水就是從黃泉湧上來的……所以人一旦掉下去,便直接去了冥界,再也撈不上來了。」
由於井中太過黑暗,他取出火折輕輕一吹,微弱的火苗瞬間照亮了井壁,他把火折慢慢往下移,終於看清了井底的東西。
柴中道從懷中取出一物,正是那個布偶,他淡淡道:「把它埋在這裏的人自然是玄兒,恰巧被煙兒發現了,當然,也可能是煙兒和玄兒一起埋的。所以我覺得這件事,煙兒或許知道些什麼?」
張順賊笑道:「兄弟放心,你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婆娘就是我婆娘,我自然會好生養著。」
小二正要去廚房,那女子突然喊道:「再加一壺酒!」
「她確實死了,死在了發瘋的唐無心手上,而當年在柴府,她只是假死而已,世叔不會不知道江湖上有一種能讓人假死的葯吧?」
蕭劍卿道:「既然如此,就不多說了。」
有個陌生人來到柴府大門前,他盯著柴府的匾額看了許久,確認無誤后才握住獅頭門環,用力地敲起門。片刻之後,大門緩緩開了一道縫,一個小廝從裏面鑽出頭,對著他上下打量了半天,確定從沒見過,清了清嗓門喊道:「你……你是何人?」
「我想,我知道東籬弒母的原因……」說話的人是府上的管家柴穆,也是戚東籬的師父,他猶豫了一下,繼續說起來,「東籬他性格孤傲,旁人很難接近,但他很信任我這個師父,常常把自己心中苦悶之事說與我聽。對於他的為人,蕭捕頭說的大致沒錯,他變成如今這樣,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童年的那次經歷……」
關山月越想越覺得詭異,一陣寒意逐漸從脊椎爬上頭頂,手指不由自主地一顫,長發滑落,慢悠悠飄向井底。那是一截蠟燭。
蕭劍卿嘗了一口酒道:「我們是京城人士,到此地來辦案的。」
關山月瞪他一眼,喝道:「還愣著幹嘛,趕快拉他上來!」
「郡主?」蕭劍卿長嘆一聲,搖了搖頭,神色竟有些凄然。
蕭劍卿轉過身,搖頭道:「兇手還沒找到,我怕今晚還會有命案發生,湘兒一個人在柴府,我始終不太放心。」
關山月嘆氣道:「我也這麼想過,但是我那晚看到的……禁婆是誰,如何會出現在案發現場,只怕兇手就是她。說來慚愧,若是我當時過去攔住她,這案子說不定早就結了,事後我懊悔不已,想來定是有人裝神弄鬼,便帶了兩個兄弟趁夜潛入過那廢園幾次,卻都一無所獲。」說罷連連搖頭。
蕭劍卿道:「只怕不是什麼未卜先知,是耳力過人吧。」
蕭劍卿搖搖頭,心想,若真如此,她又藏在哪裡?
原來是家小酒館,昏黃的燈光從簡陋的門帘后透出來,蕭劍卿在門前停下腳步,似乎有些遲疑,他微微一笑,還是撩開了門帘,躬身而入。
蕭劍卿道:「前輩可知此人是誰,竟如此厲害。」
「少了一個?」蕭劍卿沉吟道。
兩人一前一後在狹長的青石道上飛奔,翻騰的霧氣撲面而來,轉眼間便把兩人的臉頰打濕,就連頭髮上都粘滿了細細的水珠。
柳雲湘打趣道:「讓我猜猜,可是叫透瓶香?」
柳雲湘略顯不快道:「原來是為了找人,我當真以為你是來喝酒而已。」
關山月沒想到他這麼好說話,心中愧疚,忙抱拳道:「穆前輩,在下……」他本想說出心中的懷疑,但不知為何話到嘴邊,卻又突然躊躇了,最後換成「告辭」兩個字。
大門前已經有人先他們一步到達,正握著獅頭門環敲門。那人四十多歲,身材消瘦,面色慈祥,身穿灰色布衣,頭上頂著方巾,右肩還背著一個碩大的藥箱,一看就知道是個郎中。他見蕭劍卿和柳雲湘下馬,深深施了一禮道:「二位可是府上的客人?」
柳雲湘悻悻道:「你還真不幹正事了,看我回去如何跟爹說。」
柴穆捻須道:「莫說是你,放眼武林,輕功這般高絕的也只寥寥數人,可我所知道的人物,都是些快要成精的老妖怪,斷然不會來此。」
「出什麼事了?」蕭劍卿眉間一跳,心中頓時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柴中道,你果然不是人,你也有今天,怎麼樣,被人抽絲剝繭,心底的罪惡暴露在太陽底下的滋味如何?」唐無心嘲弄地怪笑起來。
「玄兒與他的關係一直不錯,因為他倆都是酷愛讀書的人……玄兒還經常去他的住處向他討教問題呢,他怎麼可能會殺害玄兒。」柴靜兒似乎還是不相信。
「是啊。」小二再度壓低聲音,「他還常常跟我說起那些盜墓時遇上的怪事,比如有次他去盜柴家一個丫鬟的墓,卻只挖出一副空棺材,啥也沒撈著。」他覺得自己說遠了,又說回禁婆的話題,「第二回就在半個月前,酒館打烊之後已是一更天,我和往常一樣提著燈籠回家,行了二里路便看到遠處有個人影,坐在地上一動不動。這次我不敢靠近,知道定是那禁婆,連忙趕回店裡,在長凳上過了一夜。幾天後傳出柴公子遇害的消息,想必是那鬼物作的怪。」
柳雲湘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喃喃道:「這個馬郎中真奇怪,好像有什麼話要對我們說,卻又沒說。」
柴煙兒與柴玄兒,這兄妹倆可不一般,但凡見過他們的人都說是天上的仙人臨世。這可不是隨口胡說的,只因二人外貌超凡脫俗,自打娘胎里出來就長著雪白的頭髮,再加上天生的冰肌玉骨,宛若天山絕頂盛開的雪蓮花,不帶絲毫煙火氣。
「禁忌?這從何說起?」關山月追問道。
「他要報仇,為他所愛的人報仇!」
柴中道嘆了口氣道:「昨晚,昨晚下人服侍他上的床,誰知今日早上,他房間的門直直開著,人卻不知所蹤了。」
她是……
就在桃樹向南伸展的那根樹枝上,井口的正上方,懸挂著一個人,他身材消瘦,灰色的布衣在秋風中獵獵翻動,發出破空的脆響。而就在他的旁邊,有一個布偶,被一根細線系住脖子,也同樣掛在南枝上,隨風飄蕩,這個布偶和他昨日見到的那個一模一樣。
「這個我倒沒留意……」柴穆搖了搖頭,「你沒有聽到那笛聲么?」
二人向柴中道躬身行了一禮,柳雲湘道:「我們去鎮上的酒樓吃點東西,填飽肚子。」
柴靜兒沖他一笑:「那真是太好了,捕頭可否帶我去見見柳大人?」
柴靜兒嫣然一笑:「哪裡有什麼師父,都是跟爹爹學的。」
「閣下好高明的功夫,為何在此裝神弄鬼!」蕭劍卿持劍輕喝,那人依然不答。
張順苦臉道:「頭兒,這小子忒沉了,我拉不動他。」
關山月啐道:「神人個屁!不瞞蕭兄,這案子本是我接手的,但查了半個月絲毫沒有頭緒,怕是府上的人怪我辦事不利,才去請的你。
店小二詫異道:「姑娘真神,我還沒說呢,您就知道酒名兒了。」
老者連忙磕了兩個頭,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躬著身子匆匆離開。蕭劍卿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眼神變幻不定:「我昨夜無意間進了他的酒館,幾經波折才套出這些話來……」
小時候,聽父親講故事是他最開心的事情,父親最愛講的是《柳毅傳書》,總是說母親便是他的龍女,能娶到她此生已無憾了。可他還是喜歡像《聶隱娘》,《虯髯客》那樣的故事,雖然他也曾幻想過柳毅那般奇妙的際遇。
「親眼看見才知道老闆娘有多好看!」蕭劍卿笑道。
第二天,一早,雨總算停了,但天色並未轉晴,霧氣不僅沒有消散,反而越發濃了些,眼前的一切都變得灰濛濛的,讓人看不清百丈之外的景物。
「是我驗錯了,我當時僅憑屍體溫度確認了他的死亡時間,但這溫度是他死後加熱所致,只要把屍體靠在浴桶旁邊,浴桶中的熱水便會給屍體加熱,干擾了我的驗屍結果,這就是你那天沐浴的目的之一。」
柴中道平靜道:「當年我父親還有一個兄弟,只不過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失足落下井去,我祖母為此天天守在井旁,為她落井的孩子哭泣。她還信了一個傳說,孩子落井后,只要把自己的頭髮留長,結成辮子垂下井去,孩子就會沿著辮子爬上來。於是她獨自在那院中度過了許多年,每天在水井旁邊梳頭,頭髮越梳越長,越來越恐怖。別人都以為她瘋了,除了送飯的丫鬟,沒有人敢靠近那院子,直到有一天,為她送飯的丫鬟發現,她已經不在院子里,人們都猜測她也跳下了井去,祖父也派人下井撈過幾次,卻什麼也沒撈到。事後常有人聽到院中有女人的哭聲,卻不見有人,府上許多人,包括祖父常常被惡夢纏身,所以才栽種了那株桃樹,但效果似乎並不好。無奈之下祖父在霧溪鎮買了一塊地,重新建了一座柴府,那株桃樹也被搬了過去,如今竟成了你破案的關鍵……賢侄辦案的本事著實讓人大開眼界,既然案情說完,何不一起捉拿了這殺人兇手!」
老者嘆氣道:「當年的穆易已經死了,現在站在你面前的人叫柴穆,至於進柴府為奴,是我心甘情願的事,其中緣由說來話長,我也不想再提起。」
雖說來此辦案是奉了柳千葉之命,卻只是對外而言,實際上並不是如此。只因兩日前蕭劍卿收到一封故人的書信,於是向義父主動請的命。而這位故人與柳千葉也頗有些淵源,既然遇上了麻煩,他自然不會置之不理,便爽快地應允了,權當是給蕭劍卿一次歷練的機會。
「她還活著?」蕭劍卿試探地問道。
客棧外的楊樹下,店小二將手中的韁繩交給他們,兩人跨上馬背,蕭劍卿從懷中掏出一封書通道:「等關捕頭來客棧,請替我把這封信交給他。」

二、翌清郡主

柴穆森然道:「井底下會有什麼線索?」
可是現在實在太暗了,即便自己的目力遠勝常人,眼前還是一片漆黑,而剛才聽到的動靜不知不覺已經消失。蕭劍卿乾脆閉起雙眼,去除雜念,潛運內力,施展神識之術,內息溢出體外,擴散至周遭的環境中,十丈以內,有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在他心中留下一個清晰的投影。
蕭劍卿回眼望去,驚奇地發現,原來從這裏竟能一眼看到霧溪鎮上青白的屋舍和淡淡的炊煙。他舒了口氣,叱喝一聲,馬兒撒開蹄子跑起來,再也沒有回頭。
「可以的!」錦鳶反駁道,「老爺沐浴的時候會有水聲,我聽見這水聲一直到老爺洗完澡。」
「但他也已經死了,怎會是兇手?」柴中道疑惑道。
四周一片寂靜,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可是那人卻如死物一般,感覺不到一點呼吸,也不見她胸口有起伏。不知走了多久,蕭劍卿終於來到那人的正面,似乎這樣面對面能讓他心裏踏實一些。
「姐姐也不能說。」少年天性倔強,斬釘截鐵道,這樣的態度讓少女著實不滿,她冷冷地哼了一聲,不再追問。
蕭劍卿把自己查到的線索,包括布偶之事大致說了一遍。關山月聽得目瞪口呆,差點連喝酒都忘了,店小二中途拿了酒菜上來,他才隨便啜了幾口。
那丫鬟笑道:「我叫錦鸝,是錦鳶的妹妹。」
柳雲湘牽著兩匹駿馬在門口等了足足一刻鐘,蕭劍卿這才姍姍來遲,她抱怨道:「蕭哥哥,你在屋裡待了那麼久,莫不是要畫個眉塗點胭脂才肯出門,害我好等。」
蕭劍卿翻身下馬,小二連忙將傘遞給他,靦腆地笑道:「蕭公子趕緊去屋裡坐吧,我婆娘已經為你燙好了黃酒,正好暖暖身子,這一路風雨,莫要著涼才是!」
關山月道:「蕭兄說笑了,兩位今日來此,莫非柴府的案子已經結了?」
三年不見,他曾無數次幻想過重逢的情景,總覺得有許多話要對她說,可是現在人就在眼前,他卻一句也說不出來,蕭劍卿心中忍不住苦笑。
「得饒人處且饒人吧,每個人都會犯錯,包括你我。」蕭劍卿意味深長道。
李大嘴罵道:「你是擔心我沒死吧!」
可是他太過懦弱,這倒是和她丈夫很像,但她丈夫當年還會上門提親,他卻沒這樣的勇氣。如果他也能的話。柴中道定然不會反對吧,那他在害怕什麼?
「馬郎中!」戚東籬忽然加重了語氣,又立刻壓低聲音道,「我警告你,不要再去糾纏我母親,你們那些事別以為能瞞過我,要不是看你為我母親治病的份上,我早就……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若下次再被我撞見,我可就不會這麼客氣了!」
小二連連點頭道:「蕭公子說的是,是我考慮欠妥,既然如此就不留你了,馬兒我已餵飽,公子隨時可以出發。」
蕭劍卿疑道:「此話怎講?」
男子斷然道:「我還能騙你不成,這是她丈夫親口說的,他精通醫理,就算有人作假,又怎騙得過他的眼睛。」
有件事一直讓他介懷,那株井旁的桃樹實在與府里精心布置的格局相悖,可井下並沒有自己所料的屍體,而且柴靜兒也說了那株桃樹在她出生前就已經在那裡了,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沒有見到人,蕭劍卿嘆了口氣,正要回頭,卻見有人從門外進來。來人三十左右年紀,方巾布衫,標準的儒生打扮,他也見到了蕭柳二人,覺得面生,心生警惕道:「兩位是……」
老者卻不怒,他看著關山月道:「你為人直爽,生死關頭還不怕得罪於我,這點倒頗合老朽心意,我且饒你,你走吧。」
蕭劍卿意味悠長道:「或許每個人心底都會嚮往一個寧靜悠遠的所在,只是埋得太深,來到這裏之後觸景生情,才被喚醒了。」
「你是何人!」蕭劍卿再次發聲,這次沒有像剛才那般刻意提高嗓音,而是以一種平和的語氣,就如詢問一個普通的路人。
戚東籬憎恨他,倒不是因為他和母親之間的暖昧關係,而是每次看到他,就會想到自己的父親,也是這樣懦弱的男人,面對現實,不敢做絲毫抵抗,只知道逃避,最後就像螻蟻一般,死在那個小小的山村,永遠被輕視,被嘲笑。
「師父!」
「傳書?給誰傳書?」小廝奇道。
關山月卻不回答,問道:「怕是去柴府辦案的吧?」
少女聞言有些不快,悻悻道:「可我是你姐姐!」
小二連忙叫苦道:「客官這可不能怪小的,昨日你和關大爺說的委實大聲,小的又不是聾子,在隔壁就是不想聽也沒法子啊。」
柴靜兒怔怔地站在屋檐下,秋風拂過,霧氣聚散翻騰,風鈴也跟著輕輕低吟起來。
蕭劍卿回禮道:「好說。」
自從她回到這裏,已經過去了不知多少年,而對她來說,這許多年跟一日沒什麼兩樣。她每天都做著同樣的事情,坐在窗戶裡邊,看著窗外的景色,默念著佛經,窗外的景色彷彿從來沒有什麼變化,除了偶爾的風雨。這樣的時光如同她手中的念珠一般,不知重複了多少個來回,可奇怪的是,她並不覺得乏味。
門口的人群逐漸散去,只剩下蕭劍卿和柴中道相對站著,柴中道看著腳下的屍體,嘆了口氣道:「你剛才說知道兇手是誰了?」

七、古井之惑

「高明,實在是高明!」唐無心不由拍手,怪笑起來,「這個故事也是綻青對我說的,她是從阿霜那裡聽來的,可我怎麼就想不到這一層呢。」
蕭劍卿披著繁重的蓑衣,頭戴斗笠,牽著馬獨自出了柴府。府外那條狹長的青石板路依舊如他來時那般清冷,除了不遠處背靠牆角坐下躲雨的乞丐,幾乎見不到其他的行人。
蕭劍卿沉默下來,他不再向任何人提問,從殺人的手法來看,兇手必然身懷武藝,所以可以首先排除這些從未習過武的下人。可是所有具備殺人條件的人,都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彷彿被他感染,現場忽然變得極其安靜,靜得甚至能聽到每個人的呼吸聲和相互間的竊竊私語,十分微妙。
夜深人靜,他並不擔心自己會被府中的人發現,輕車熟路地來到柴府深處的小竹林,然後縱身而起,正要翻人廢園中,卻看到園中有人,連忙俯身蹲在牆頭。
柴中道苦笑道:「讓你見笑了。」
蕭劍卿離開天香樓,沿著狹窄悠長的青石街往回走,回到柴府的時候已到了申時。他並沒有回自己房間,而是徑自去了柴中道的書房。
蕭劍卿看著牆上的字畫,由衷贊道:「世叔的字畫張揚飄逸,如行雲流水,大氣斐然,我看當世的名家也未必及的上。」
「我看不像,戚夫人絕不是自殺的。」錦鳶斷然道。
蕭劍卿猛地一怔,道:「被害?在哪裡!」
這日午膳后,蕭劍卿便和柳雲湘一起打馬離開了柴府。
蕭劍卿道:「可關捕頭說,禁婆的傳說由來已久,或許並不是……」
「你是……老闆娘……」柳雲湘喃喃道。
「二姐,就在這裏。」寂靜的院落里突然響起了少年稚嫩的聲音。
她是……
不!他從遐想中猛然驚醒過來。
柴穆走進院子,看著井口的繩子,又問一遍:「你們這是做什麼?」
酒水渾濁,苦澀,蕭劍卿啜了一口,擰著眉笑道:「老掌柜一直都是這個時候打烊的嗎?」
「那幅畫……你是指阿霜房中的那副畫?」柴中道恍然道。
蕭劍卿正要敲門,發現這門是虛掩的,他輕輕推了進去,這間客房跟自己住的那間大同小異,房間內沒有能藏身的地方,一覽無遺,馬從堯卻不在裏面。
柴煙兒哀求道:「可是我就想跟你走,你若是嫌我小,不打緊,我會長大的。」說完輕輕咳嗽起來。
蕭劍卿連忙出門迎道:「柴大人,柴郡主!」
「這曲子,我小時候聽她吹過,本以為再也聽不到了,不想……」他說到這裏,沒有接下去。
「沒錯,這些魚是和我一同到這柴府的。」柴穆打斷他道。
一跨進柴府,蕭劍卿立即感覺到一絲詭異的氣氛,他所見到的每個人,無論是開門的小廝還是掃地的丫鬟,他們的眼神里似乎都隱藏著不安和驚恐。這種氣氛倒是和這霧相得益彰,不由讓人繃緊神經。
這一劍雖然凌厲卻不帶絲毫殺意,蕭劍卿火候拿捏得恰到好處,劍氣不會傷及那人,但若不躲,她的長發便會從額前削斷,到時整張臉就會暴露在自己面前。
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突然想到那個人對他說過的話。
天朗氣清,微風撲面,連日來的霧氣終於退散,這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柴中道急道:「犬子尚年幼,怎麼會有人要傷他性命?」
小二喜道:「兩位客官裡邊請吧,關大爺早已等候多時了。」
蕭劍卿點點頭續道:「柴公子遇害前幾天可有什麼異常的舉動,或者說過什麼特別的話?」
「我可以作證,老爺沐浴的時候奴婢正在隔壁打掃屋子。」錦鳶開口道。
柴中道緩緩點頭:「難怪這頭痛症怎麼也醫不好,那他……為何要假扮成禁婆的模樣,為何在殺人後留下一個布偶,為何把布偶做成阿霜的樣子,不對,按理說東籬從未見過阿霜的容貌,他又如何做的布偶?」
錦鸝連連搖頭道:「不是的,那個丫鬟後來也死了,就在夫人失蹤后不久,也不知是不是得了什麼急病。她是個老丫鬟,叫綻青,我們都喚她青姐,據說是跟夫人陪嫁過來的,與夫人感情很好。不過……」她說到這裏突然有些躊躇。
「那是因為我昨日的推斷都是錯的,錯得很離譜,戚公子是無辜的,他與此事一點關係都沒有。」蕭劍卿似乎十分懊惱。
「知道,什麼?」
「姐姐,這聲音真好聽,等這次回家,我讓蕭哥哥也給我買一個。」一片泛黃的樹葉不知從何處飄到她眼前,她鼓氣一吹,樹葉旋即改變了方向,飄向窗外。
蕭劍卿道:「不知道關兄調查的結果如何?」
「這封信是誰送來的?」柴中道厲聲道,他捏著信的手指竟微微有些顫抖。
剛剛走出馬從堯的房間,他們也聽到了遠處的人聲,那是廢園的方向,蕭劍卿心下一驚,加快了腳步。
書房內只有一個丫鬟在擦拭書櫃,她劍蕭劍卿進去,似乎有些詫異,道:「蕭公子怎麼到這裏來了。」
店小二喜道:「你也覺得她好看?不瞞兩位,我打心底里也覺得我家婆娘很好看,只是這塊胎記……」
柴中道臉色微變道:「這件事實乃家醜,賢侄非問不可?」
「你認為是柴夫人回來報復?那她為何要殺自己的孩子,再說馬從堯和柴蘇妍好像跟她也沒什麼仇恨。」蕭劍卿似乎不太認同。
錦鸝想了想道:「那時我們還不到十歲,大概七八年前,哦,對了,當時夫人還在,我們來之後又過了幾個月她就不見了,這事真邪門。」
「阿霜和唐無心算是青梅竹馬,唐無心對她也是好得沒話說,可是她卻偏偏愛上了我。唐無心一心認為是我搶走了阿霜,心中不甘,跟我約定在瀾滄江畔比武,勝者才有資格娶阿霜為妻。我當年也是少年氣盛,自認武功不凡,便答應了他。好在那場比武還是我勝出了,他輸得心服口服,總算依照承諾放棄了阿霜。
柴中道搖頭道:「我實在想不起到底是誰如此憎恨我柴家。」
關山月點頭道:「不知令公子是何時失蹤的?」
「據說最近又有禁婆出沒,如果娘親變成了禁婆,倒是也有可能,這布偶分明就是個禁婆。」
她死了,她是他的生母。他原以為她的死並不會給自己帶來一絲傷感,看來是錯了。
蕭劍卿溫言道:「只要老掌柜如實說來,我自然不會治你的罪。」
「是,兩個柴府簡直一模一樣,幾乎就是從這裏搬了過去……我想知道這件事是如何被你發現的?」柴中道眼力充滿了疑惑。
「戚公子現在確實死了,但在馬大夫遇害的時候並沒有死,完全可以作案。」蕭劍卿淡淡道。
馬從堯乾笑道:「戚公子真會開玩笑,這樣的天氣哪來的月……我,我是出來賞霧的……」
關山月朝蕭劍卿看去:「蕭兄,你看要不要讓張順再下去看看,或者我明日多帶些人來把井水放干。」
雖然已經面對面,但蕭劍卿還是無法看清那人的臉。事實上那人的正面和背面幾乎沒有差別,整張臉都被長發遮擋,不過仔細看還是可以發現,在頭髮中央,自額頭而下有一道細微的縫隙,長發被這道縫隙分成兩部分,遮住了兩邊的臉頰。由於天色太暗,這道縫隙十分不明顯,若不是離得近,自己一定會以為見到一個沒有臉的鬼物。
蕭劍卿敬一杯酒道:「麻煩關兄了。」
「首先可以確定的是,兇手必然身懷武藝,可府中所有符合這個條件的人卻都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明,這就有點傷腦筋了。」關山月說完搖了搖頭。
蕭劍卿走在鎮上的青石板街上,兩旁都是低矮的民宅,大多是相同的樣式,單調,樸素,毫無觀賞性可言,牆壁是一種灰靄的顏色,顯得十分古舊,雖然古舊卻並沒有破敗,也不知在此屹立了多久,他忽然覺得這些民宅的年歲似乎比柴府更加久遠一些。
柳雲湘奇道:「先生既為師者,怎是他的朋友?」
說著跳上井沿,抱起馬從堯的雙腿,把他平放在地面上,在場的人看清死者的表情后再次發出一陣騷動。死者面部扭曲,舌尖外吐,眼球上翻,露出的幾乎全是眼白,清瘦的身體在死後彷彿更加瘦了一圈,好像魂魄被生生從他身體里抽離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