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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的人

微笑的人

作者:王稼駿
「那兇手又會是誰呢?」妻子的事情上左庶毫無證據,我自保的本能開始作祟了。
「沒事。」我勉強抑制住哽咽。
剛到轉角處,就聽到了她和男人的玩笑聲,我連忙往上走了一層,躲在了扶手後面。寂靜的空氣中,我只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從嘴裏蹦出來了。我不敢去想象將要看到怎樣不堪的畫面,電話里那些喧鬧聲,是智能手機的環境聲音功能。
我無法得知這種激動的情緒,是一種被奪走心愛物時的憤慨,還是純粹出於對妻子的愛。我不能預知自己下一秒將會做什麼,死亡的念頭從我腦海中閃過,我不顧一切地向他們兩個追去。
「有一件事,也許你還不知道。也不知道我該不該對你說。」左庶想是在徵詢我的意見。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綠化帶旁的地上,橫著一根腳手架上所用的鋼管。
四周一片寂靜,像是有隻擴音器刻意放大著我的呼吸聲,我努力聽著另一邊的動靜,男人沒有發出一丁點的聲音,他應該已經死了。
「也許是個醉漢,在這裏休息了一會兒,燈光太暗,看走眼了,誤以為是個死人。」我隨口編道。
病房裡的其他三位室友,已是鼾聲雷動。他們陪夜的幾位親屬也是筋疲力盡地趴在床沿,累得連我和妻子的開門聲,他們都懶得抬一下頭。
「其實,我剛才沒有去一樓喝茶,而是去……」
之所以對這所醫院結構如此了解,因為我正是景泰市立醫院七樓心血管內科711室的病人,因為嚴重的心臟病,我已經在這裏住了三個月。
「會不會是你看錯了?」亂髮男人站起身子,膝蓋發出清脆的關節摩擦聲。
衝出辦公樓,圓形綠化帶里空無一人,他們倆完全沒了蹤影。我心急如焚地跑向右邊的自行車棚,那裡是一條死路,以前來接妻子下班時,隱約見過不少男女躲在此處幽暗的角落裡,擺著各種纏綿的姿勢,發出浮想聯翩的呻|吟聲。
腦袋瞬間「嗡」的一聲,失去了視覺和聽覺,整個世界如同被浸泡在洶湧的海水中,胸膛里最後的空氣被一點點擠干,努力張大嘴巴,不讓自己會因為窒息而昏過去。
我很難把溫柔的妻子,和剛才惡魔般揮棒的樣子聯繫起來。
景泰市立醫院為心臟病人特製了一套專利的病服,為了方便治療,這套病服在肩膀接縫處開洞鎖邊,便於讓監護儀等器材的線路從洞中穿過,真正這個小小的細節,讓左庶發現了我在說謊。
剛到辦公樓的轉角處,寂靜中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撐著窗檯爬了進去,雙腳穩穩地踏在了地磚上。四周冷色調的牆磚上,傳來輕輕的流水聲,我轉身合上了窗戶,扳上了鎖窗的搭扣。
「倒也是。如果早有一個與你匹配的心臟,我這個老是壞事的人就不會出現了。」左庶自嘲道。
「我可以請問你的名字嗎?」
我看見他的手上沾滿了油膩膩的鐵鏽,似乎還有些血跡,心存的那一點點僥倖徹底破滅。
「這麼晚了,你在一樓幹什麼?」
護士站那邊響起了一聲清脆的電梯到達提示音,我立刻推著妻子進了711病房:「我們先進去再說。」
左庶搔搔頭,說道:「警察初步懷疑,死者是遇到了攔路搶劫,他身上的手錶錢包都被洗劫一空。但經過調查,死者是一名志願的器官捐獻者,他願意在死亡后捐獻自己的器官,他當時就是在七樓簽署的書面證明。」
「先生!先生!」我加快步伐,迎面走了上去。
我繞過醫院的保安室,爬上住院部後方的鐵柵欄,那上面掛著「小心高壓電」木牌的電纜線只是擺設,這是醫院里的電工偷偷告訴我的。大學時苦練引體向上,現在終於派上了用處,我輕鬆地越過了鐵柵欄,踩在一排空調外機上,一直走到了一扇磨砂玻璃窗前。
「恐怕不行。」左庶問,「是想見你妻子嗎?我可以求情通融一下。」
起初我並未有過殺人的念頭,殺人的兇器並非我事先準備好的,之後又被藏在了我自認為不可能被找到的地方。
我氣喘吁吁地走出樓梯間,七樓空曠的走廊上一個嬌小的身影,急躁地來回踱著步,那種不安的情緒蔓延到了走廊的一盞燈上,它不安地閃爍著,隨時都有熄滅的可能。
「我叫左庶。」他邊說邊向醫院的方向走去。
「我喝點茶,馬上就上來了。對了,你說給我買茶葉,買到了嗎?」我生硬地扯開了話題。
「揉揉會好點嗎?」男人的手根本沒在腳踝處,而是慢慢向上游移到了小腿。
「什麼聲音?」樓下傳來妻子的疑惑聲。
「去醫院找到那個人。」
「是的。為了防止自己的手被划傷,你肯定用了什麼東西包裹住鐵絲,想來想去也只有你身上穿的衣服了。已經在你病房裡找到昨天你穿的衣褲了,化驗結果就能作為定罪的證據了。」
「這樣啊!」我不禁失望,這條路最近都在翻新,除了妻子的辦公樓,路邊的電話亭也都在維護休整,沒有辦法使用。
「那你早點睡吧。我在回家的路上了,順道給你去買點茶葉,可能晚點回來。啊!車來了,我不和你多說了。」妻子匆匆切斷了電話。
我的心就像在冰天雪地里被澆了一盆涼水,連說句話都變得艱難起來。
我故意加快了步伐,走到了他前面,不讓他看見我的表情。
只剩下那個瘦弱的男人,站在了我的跟前。
「無論發生什麼,只要你在我身邊,多大的困難都要微笑著面對它。」妻子還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因為懷疑她,而跟蹤了她。
「什麼……什麼事?」我只覺心臟「咚咚咚」撞擊著我那層薄薄的皮膚。
這個讓我沉醉的迷人微笑,在知道真相后,還會存在嗎九-九-藏-書
「不是。」
「是嗎?」我完全跟不上他的節奏了。
突然,褲袋裡的手機嗡嗡震動,是妻子的來電。
「老婆!我回來了。」我走向女人,輕喚道。
我在樓下徘徊,也問了自己無數次:今晚來妻子單位樓下,是想證明自己的胡思亂想嗎?或許,應該轉身離開,堅信妻子對自己忠貞的愛。
「死者的血型和你一樣,是特別的RH陰性AB型血,他健康的心臟如果移植給你的話,是治療你心臟病最好的方法了。從動機上來說,你妻子已經具備了。」
男人聽話地低下頭去,投下一片陰影,抱怨道:「這裏太暗了,我看不清你傷在哪兒。」
今天避開所有醫生護士的耳目,從二樓的男廁所偷溜出去跟蹤妻子,想去證明自己對妻子出軌的推測只是胡思亂想——但像我這樣一個病魔纏身的廢人,能為妻子做什麼?這樣的日子已經讓她不堪重負,我有怎麼能對她要求那麼多呢?
「左庶先生,如果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去了。」我覺得留在這裏,不但刺探不到任何有用的情報,反而會露出破綻。我現在只想好好和妻子談談。
我立刻拔腿跑上樓梯,妻子辦公室的燈明明還亮著啊。難道她已經先下班了?
壯男被我這麼一喊,嫌惡地瞪了我一眼,疾步穿過馬路,繼續獨自趕路。
「是救護車上的擔架。」不等我細想,亂髮男人又開口說道,「一定是有人搶在你之前打了急救電話,救護車把屍體運走了。或者,那個人並沒有死。」
男人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視線,也不時轉過頭來盯著我的臉,直看得我心裏發虛。
我就在走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揉揉左肩的痛處,側頭留意著那邊調查的情況。
「那好吧。」左庶攤開雙手,冷不防問我道,「這掛鐘可能不準,我手機也沒帶,你能看看你手機幾點了嗎?」
嘴裏泛起淡淡的苦澀,突然很想吃妻子沖的燕麥麥片來。
她的計劃都是為了今天能有個好結果,妻子一定還在等待醫院急救室里能給她一顆好心臟。
我清晰地看見路邊高高的燈桿上,一個灰色的監控攝像頭正對著左庶所站的位置。
左庶說完,頭也不回地自顧自走了。
燈光下若隱若現的女人不時往護士站那邊張望著,像是在等人,又像是在期待著什麼事情發生。
「我就在一樓。」
我的一切猜疑源自於這部智能手機,以前妻子從來不設手機密碼,自從她設了密碼之後,但凡接收簡訊或者通話時,就對我多了一份迴避,常常獨自躲進洗手間,半天才出來,即使問她,得到的回答也無非是同事、親戚之類的敷衍。
「我們走吧!」他朝我擺擺手。
其實,從殺人的那一刻,我就沒打算脫罪,只是為了拖延時間。
「會好起來的,醫院很快就會有匹配你的移植器官了,你相信我!」妻子堅定道。她一定還不知道自己離開現場之後發生的實情。
「也許是剛才走路有點熱。」我抹去了臉頰流下來的汗滴,催促道,「你到底是要問我哪件事?」
我並沒有去坐電梯,生怕遇到上樓的左庶,而是打算從緊急通道的樓梯間走上樓,從那裡上樓,可以直接避開電梯的位置進入我的病房。假設左庶要去詢問一些志願捐獻的相關情況,一定是跑去護士站或者醫生辦公室,完全不可能經過我所走的樓道。
亂髮男人慢慢朝我走來:「你看這片綠化帶上有些痕迹,像是剛才有什麼重物壓在上面。」
「老公,睡了嗎?」聽筒里傳來馬路上的喧鬧聲。
「但來電就是從那幢辦公樓里打出來的,那時候,整幢辦公樓里只有門衛一個人了。」
我微微揚起嘴角,如輕雲一樣淡淡地笑起來。
「我來拿手電筒。」妻子從手袋裡掏出一件黑色的東西,悄悄將它舉過了頭頂。
「懊悔了嗎?」
只是,笑聲刺|激著我的神經,讓人浮想聯翩。
「啊!原來這樣,難怪你剛才需要找人求助。你不是不能帶手機嗎?況且關機也不需要卸下電池板!」左庶遺憾地聳聳肩,「算了,我還是問醫生時間吧!再見。」
「今天身體感覺怎麼樣?你氣色看起來不太好。」妻子俯身貼在我的胸口,我急促的心跳聲令她擔心起來,「我去給你沖個燕麥麥片吧!吃纖維素多的東西對你心臟有益。」
男人撓撓後腦勺,蓬亂的頭髮在路燈下揚起一片頭皮屑:「不好意思,我沒有手機。」
只是她的計劃被我破壞了,現在只剩下了最後的一線生機。
是我在離開前,將他的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拿走了,偽裝成被洗劫過的樣子。既然如此,警察又是怎麼知道他是名志願者的呢?
「這個呀!呵呵!」我心中舒了口氣,「我叫殷瑋。」
「你別嚇人啊!」妻子嬌嗔道。
「是啊!」左庶遙望夜空,那雙睡眼眯成了一條縫,顯得格外享受愜意。
這麼多年以來,醫院所獨有的氣味總讓我不舒服,可能是小時候打針留下的心理陰影,一直沒有走出來。
他們倆就在幾步之外,妻子一手撐著牆,一手提著她的手袋,男人蹲在地上,擺弄著她穿著黑絲的腳,我看不清他的臉,但肯定是狗一樣的賤相。

Chapter 2

只覺得嘴裏的唾液變得黏稠起來,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無論事情是否真如他所料,但那種自信的語氣足以讓我信服。
沒錯,就是這個名字,記憶中我聽妻子提起過他。
我的背緊貼著牆壁,屏氣凝神,像一隻捕獵時的貓科動物,緩緩向轉角另一邊探出脖子。
他們在做什麼!
我拉著他的手臂,就像拉住了一根救命九-九-藏-書稻草:「先生!那邊綠化帶旁,有人死了,你趕快報警!」
亂髮男人沒有絲毫的畏懼,徑直走進了辦公樓的陰影之中。他在屍體的附近蹲了下來,沉默良久,回頭問我:「屍體在哪?」
「因為你。」左庶伸出細長的手指,往我的心臟輕輕戳了戳。

Chapter 3

護士用手指點點辦公桌上的兩份文件,惋惜道:「殷瑋,今天搶救了一個病人,他正好是RH陰性AB型血,不過沒救回來。聽急診室的護士說,那人最近才來醫院簽了志願捐獻的文件,可惜心臟被人捅壞了。」
我仔細看了看,確實植物被壓彎了一片,泥地上還有四個拇指粗細的圓洞。
妻子用力向後甩出甩棍,身體有點失去平衡,膝蓋撞倒了蹲著的男人。
我偷偷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距離我離開此地僅僅過去了十二分鐘。在這樣一個陰暗的角落,有誰會發現屍體,並且如此迅速地運走了屍體呢?
終於,我還是沒有勇氣將它拔|出|來,和看見毛文傑握住妻子的手的時候一樣。
「會不會是門衛打的?」
「原來如此。」男人打斷了我,說道,「你剛才說有人死了,可以帶我去看看嗎?路上順便看看有沒有能用的電話亭。」
「屍體就在這裏……」我指著幾步之外的目擊現場說道。
左庶點了下頭。
「這位先生就是我剛才向你提起的,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他本打算報警,可一直沒有找到電話,於是遇上了我……」左庶向警察介紹著我,突然他一頓,神情緊張地面向我,問道,「有件事,我忘記問你了。」
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第一次發現自己所生活成長的這座城市,竟是如此好美。
「你往哪兒按呀!手往下面一點。」
只是現在,那片破舊的綠色彩鋼瓦下,歪歪扭扭停著款式多樣的自行車,空無一人。
「時間。」左庶一字一頓地說出這兩個字,「按照你對我說的情況,從你發現屍體到遇見我,這個過程大約需要花費十二到十五分鐘。我剛才問了救護車的急救人員,從醫院出發,最快也要二十分鐘才能抵達現場,再加上撥打急救電話,調度中心中轉的時間,最快也要二十二分鐘。換而言之,在你發現屍體之前就有人撥打了救護電話。」
可就在一分鐘前,她剛剛殺死了一條活生生的生命。
我急忙原路折回,穿行在辦公樓外搭建的腳手架下,極力向遠處的大路張望著。
亂髮男子不緊不慢地說道:「從你離開這裏,直到我們一起回來,大致是十二分鐘,在這個時間範圍里,能夠派出救護車並且迅速抵達的醫院,只有景泰市立醫院這一家能做到。我們去那裡找人,絕對沒錯。」
「不是。我不想讓她看見我被捕的樣子。」妻子被藏進了我記憶的最深處,她的微笑,她的恩澤,已經變成了習慣,變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我只想將所有美好的東西留下來。
我只覺腳軟,連邁步的姿勢都變得不自信了,我看著地上那根鋼管,再看看左庶毫無防備的後腦勺,頓時泛起一陣殺意。
更讓我一頭霧水的是,在妻子揮下甩棍的一剎那,居然說了一句:「對不起!」
「七樓?」那不是醫院的心血管內科的病房嗎?我心中一怔,「為什麼要去七樓?」
我恍然頓悟,我的病想要治愈,必須有一顆匹配的心臟來實施心臟移植手術,但因為我的血型比較特殊,焦心等待了許多年後,一直未能如願。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病情愈發嚴重,隨時都有可能病發身亡,妻子擔心我一個人的時候發病,所以讓我住進了醫院,順便碰碰運氣。妻子一定是做了多日的準備工作,找到了她身邊有個RH陰性AB型血的同事,便施展出女人的魅力,誘使他來醫院簽了文件,最後選擇在今天動手。現場地上的腳手架鋼管,是妻子想偽裝成被高空墜物砸在頭上的意外事件。
「殷瑋,你左邊肩膀還痛嗎?」護士在我的病歷上寫著什麼。
雖然她做了我五分鐘前想做的事情,可我想不明白,我不知道妻子為什麼要殺死這個男人。他們之間到底存在著怎樣的深仇大恨?才會讓一個溫柔的女子下此毒手。
「還沒有,我看會兒書。」我故意打了個哈欠。
「真正的兇手想偽裝成搶劫殺人的現場,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左庶自問自答道,「因為兇手看見了你妻子襲擊死者的場面,為了替她洗脫嫌疑,才會把死者值錢的東西掠奪一空。也許就在兇手翻死者口袋的時候,遭受重擊的死者並沒有死,也許他向兇手求救了。為了滅口,兇手刺穿了他的心臟。」
我用最快的速度脫下外套和外褲,露出了裏面藍白相間的條紋衫,我對著鏡子拉緊腰帶,忽然看見自己臉上似乎有什麼東西。
「你的衣服。」左庶在肩膀處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
「遇到熟人,我去打個招呼。」左庶對我說道。
妻子回首,滿臉的疲憊卻還是擠出了微笑,替我擦了擦汗,關切地問:「你怎麼不坐電梯上樓呢?」
腦中響起妻子剛才說的一句話:無論發生什麼,只要你在我身邊,多大的困難都要微笑著面對它。
「沒準是這幢樓鬧鬼了呢!」男人的口吻聽起來十分輕浮。
把褐色的小藥丸倒在手掌上,一口吞了下去,苦澀的藥味漸漸麻痹味蕾,我這才稍稍平復了心情。

Chapter 4

我心裏很清楚,妻子剛才打這通電話的真實企圖,是想確定我沒有來接她下班。
果然,如左庶預料中一樣,我們在景泰https://read•99csw•com市立醫院找到了那個男人,被救護車送進來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什麼事?」
「證據也找到了吧!」我平靜地問道。
步行了將近五分鐘,我終於在路上看見了兩個男人。一個身材壯碩,一個體格瘦弱,他們互不相識,一前一後埋頭趕著夜路。
我一下子被他問得不知該如何回答,屍體不應該就在他面前嗎?難道他看不見嗎?
我與男人並肩而行,邊走邊斜眼打量起這位熱心的男人來。他身高與我相差無幾,約莫一米七五的樣子,一雙惺忪的眼睛半睜半閉,深藏在他濃密的頭髮下,頗有幾分浪跡天涯的憂鬱氣質。他的著裝反而更像一名白領,雪白雪白的襯衫,一絲不苟地塞在了黑色的西褲里,筆挺褲管下的皮鞋烏黑鋥亮,鞋跟依隨步伐敲擊地面的清脆聲,令它的主人從骨子裡散發著精幹的氣質。難怪說看一個男人,必須先從他的鞋子看起。
那件東西似乎是個金屬物,在月光下發出明亮的高光。我定睛一看,發現居然是我放在家裡的那根甩棍。
「我這身體就這樣了。過一天是一天了。」不知是身體原因,還是心生膽怯的緣故,我的聲音有點顫抖。
「有什麼事是你不能對我說的?你說吧!」我爽快地答道。
偷偷從樓梯扶手的間隙中往下望去,一顆光亮亮的板寸頭,頂在一對厚實的肩膀上。隨著下樓時角度的變化,我不祥的預感終於應驗了。男人那隻不安分的右手,正緊緊攥著妻子的手。
「茶葉呀!噢,我去的時候店家打烊了,所以我沒買到,我明天會再跑一趟的。」妻子顯然對我的問題準備不足,答得結結巴巴。
「你也沒帶手機嗎?」男人反問我。
細細想來,整件事經過了周密的策劃,是未來的美好希望讓她不顧一切地砸下了甩棍。
「去哪?」
左庶扭頭看了眼身後的警察,只見警察用指尖敲了敲手腕上的錶盤。
瞬間,腦海中閃出一個可怕的念頭,如晴天霹靂,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
短短的時間內,他的推理已經十分接近真相了,我沉默不語,只是絞盡腦汁想找出他的破綻。
這裡是住院部兩樓的公共男廁所,由於每間病房都有獨立的洗手間,所以設在走廊上的廁所專供探訪的家屬使用,而住院部在十點以後禁止家屬探訪,所以這間廁所到明天早上都不會有人進來。
「他是誰?」妻子問道。
「我希望能把自己健康的器官捐獻給急需要幫助的人,畢竟我這種血型不是說有就有的。」
左庶晃著一根手指,說:「除了你一個人,我想不到別人。」
「你怎麼都出汗了?」左庶的語氣充滿著刺探。
「殷瑋,有人找你。」護士用冷硬的口氣衝著我病床的方向說道。
「嗯。」我違心地應允道。
「你早就知道我是兇手了吧!」
「你的臉色不大好,還好吧?」
用手一抹,黃黃的,帶著顆粒感,我這才回想起來可能是在辦公樓下面不小心碰到的鐵鏽。梳洗乾淨后,我把脫下的衣褲搭在手臂上,從男廁所走了出來。
「除了我,世界上還有誰會這麼保護我妻子呢?」我以攻為守,我只能賭一把左庶現在手上沒有任何證據。他說的所有話,權當聽了一場虛無縹緲的推理小說橋段。
難道他發現了我嗎?
「你看到的不是醉漢!這裏確實出過事。」亂髮男人在黑暗中一動不動,凝視著一根根交錯複雜的腳手架,他的口氣聽起來就像親眼看見了一樣。
妻子腳下的男人還沒有察覺自己的厄運即將降臨,還在說著些肉麻的情話,那些話由一個將死之人說出來,多麼諷刺和滑稽呀!
「這也有可能,也許是打了電話不想惹麻煩所以就先走了。」我假設道。
仰頭望去,一輪明月懸在當空。身後樓房的外牆搭著腳手架,一根根鋼管交錯在樓房外立面,將這幢辦公樓分割成了一個個空洞的正方形。這些正方形之中,唯獨二樓的一間辦公室透出明亮的光線。
張開手指,末端比以前粗大了,突起的指甲形成了一個個半圓,我的病症越來越嚴重,幾乎到了無法控制的地步。
「你倒給我說說,我妻子無緣無故為什麼要殺人呢?」
這個世界上,有的人生來就令人印象深刻,並不是因為他們特立獨行,而是他們獨一無二。
「就在不久前,這裡有個男人頭部遭到了重創,可能是被某種鈍器用力擊打所致。比如像那個……」
我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有點懊喪。單憑力氣,自己一定不是這個壯實男人的對手,何況左肩越來越痛了。我後悔自己沒把家裡防身用的甩棍帶在身上,難道就這樣坐視不理?當作什麼事都沒看見嗎?
妻子替我拉了拉藍白色的病服領口,說:「去吧!我在這兒等你,快點回來。」說完,給了我一個甜美的微笑。
猶豫片刻,左庶已經走出了辦公樓的陰影,在不遠處的路燈下佇立等候我。
「那為什麼會知道他是捐獻者?」我順理成章地問出了憋在心裏的這句話。
我背手觸摸到一根被我體溫捂熱的金屬物,那是剛才擁抱妻子時,偷偷從她那兒拿到的甩棍,我將它插在了病服的後面。
來到亮堂堂的護士休息室,人也嗖然精神了起來。
雄性荷爾蒙不允許我這麼做,一團怒火從我的心臟破膛而出,一直燒到我的腦門上。我快步走下了樓梯,兩隻被氣得發顫的手捏成了拳頭,指甲嵌入肉里的疼痛毫無知覺。
深深的愧疚和自責包圍了此刻的我,妻子付出的所有,已是我傾盡全力也無法報答的。
醫院里來了警察,在急救室門口的走廊里,詢問著有關男人死亡的情況。
左庶領著警察朝我走https://read.99csw•com來,我慌忙掛斷了電話,在口袋裡卸下了電池板,偷偷藏起了手機。
我不想再隱瞞妻子了,我打算把今晚的實情全部告訴妻子。
左庶笑道:「你別緊張,我只是到現在還不知道你的名字罷了。」
僅僅過去一天時間,左庶就打來了電話,告訴我他已經找到了它。
他究竟是誰?
「請你把看見屍體時候的具體情況,再向我描述一遍好嗎?」開口問話的警察塊頭敦實,個頭不高,他認真地端起記錄板,筆尖抵著空白的紙,低頭翻著眼睛盯著我的嘴巴。
為什麼要騙我?我用力捶了下水泥的台階,發出悶悶的敲擊聲。
就像電視劇里插播的廣告,有人在最重要的時刻推開了711病房的門,打斷了我。
妻子的高跟鞋聲漸漸遠去,她應該是向著回家的車站走去,我遠遠望著她的背影,與往日下班的時候一樣若無其事。
我重述了一遍對左庶講過的話,他們聽得都很認真,左庶時不時皺一下眉,似乎對我說的話存在質疑。
「喂,老公,我回來了,怎麼沒看見你啊?你在哪呢?」
「我沒有搞錯。」左庶沉下臉,「我只說你妻子襲擊了死者,但是殺人的不是她。死者真正的死因,是被銳器刺穿心臟而死的。所以你妻子不是真正兇手的可能性變得非常大。」
左庶低頭摸了摸后脖頸,為難道:「其實,今天和死者一同最後離開辦公樓的還有一個人,就是你的妻子。」
我連忙收回身子,如壁虎般全身吸附在背後的大樓上。一記沉悶的聲響,男人的頭骨一定碎了。我這樣想到。
「是還有沒做完的事情嗎?」左庶側頭問道。
「不用了。」我拉住了她,嘴裏的話實在不知應該如何啟齒。
向著路燈通明的大街走去,發現深夜的街道死氣沉沉,除了偶爾駛過的計程車,見不到半個人影。
「怎麼知道的。」
「我想一定是你哪裡搞錯了。我妻子絕不可能殺人的。」
「走啦!」我微微揚起嘴角,輕快地說道。
一身冷汗的我,在心裏直呼好險。
在她身後,我看見了一頭蓬鬆的頭髮,逆光下顯得有點蒼白。
屍體消失了!
但他沒有給我機會,很快他使出了殺手鐧。
我點點頭:「我沒法帶手機……」
「殷先生,你方便同我一起去趟七樓嗎?」左庶笑著對我說。
儘管我不願目睹接下去的事情,但眼睛像被施了魔法,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視線死死釘在了他們的身上。喉嚨乾燥到發不出任何聲音,我的右手捂在胸口上,生怕這顆劇烈跳動的心臟破皮而出。
「你不跟我一起去七樓嗎?」左庶話中有話。
完全亂了章法的我,惴惴不安地快步迎了上去。
袋子裝的是一捆生鏽的鐵絲,血污混合著油污,弄得袋子里污跡斑斑。
「傻瓜。」妻子在外人面前有點不好意思,輕推了我一把。
「一個朋友。」我拍拍妻子的肩膀,平靜地說。
「人生沒有如果。」
愛一個人,不應該是件痛苦的事。

Chapter 5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是妻子來電。
「她一個女人,怎麼可能搬起一根腳手架鋼管去砸一個比她高的男人呢?」
「你在和我開玩笑吧。」我覺得他的想法有些可笑,單單這個區就有三四十家醫院,就憑我們兩個人,走斷腿也不一定能找到。
「你是說有人用這根鋼管砸了那人的腦袋?」我心中慶幸他沒有猜到砸人的兇器是根甩棍。
黑暗中妻子的輪廓如此真實,始終如一堅守在我身旁的女人,隨著我許過的承諾,最終離我而去。
我沒有回答,而是轉向左庶,說道:「對不起,之前沒有和你說有關我病的事情,是因為不想被瞧不起,得了這種病,幾乎和廢人差不多了。」
「也許吧。」我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也許處理了屍體的人是妻子。既然屍體不見了,又不知妻子究竟為什麼要殺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心想先把眼前這個人打發了。
那裡頭傳來陣陣笑聲,從聲音判斷,那間辦公室里應該只有兩個人。一男一女。女人是我的妻子金晶,男人在我的想象中也許是她的外遇,也許只是一位私交不錯的男同事。
「我理解。難怪你說自己不能帶手機。」左庶說,「我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只是一直在想一件事情,但始終沒有想明白,所以想再向你核實一下。」
「有這個可能。」
左庶雙手搭著天台的牆沿,與我並肩眺望遠處的城市風光,沉默許久,才開口感慨道:「好美呀!」
「你懷疑人是我妻子殺的嗎?」我一下子拔高了聲音。
我走近幾步,隔著他的肩膀看去,原本躺有屍體的地面居然空無一物。
左庶搖著頭說:「不是他,因為辦公樓在九點關閉了。來電是從辦公樓里的辦公室打出來的,但是只顯示了總機號碼,無法查出是哪路分機撥打的,也就不知道報案的人是哪間辦公室的。」
吸完最後一口煙,我把煙頭彈進了綠化中,激起一群小飛蟲,它們迎著兩樓的亮光飛去。
「原來如此呀!」
此時,左庶那種始終惺忪的表情一掃而空,目光變得犀利無比:「殷先生,我就當這是你的挑戰。目前最大的問題是還沒有找到證據,我認為刺穿心髒的銳器是關鍵。」
「已經查出了死者的身份,我看我也沒什麼可以幫忙的地方了。要不我就先回去了。」
「你怎麼了?」
左庶戴起手套,將那捆鐵絲攥在手裡,把袋子擰起來當成繩子,紮緊鐵絲。
輕輕撥了下鋁合金窗框,它被打開了,透出節能燈的白光。
「來,我幫你看看。」男人故作關心的聲音令我作嘔。
昨晚在妻子read.99csw.com離開后,毛文傑仍有呼吸,虛弱地向我求救,我隱隱地動過憐憫之心。可是,轉念想起他是個對妻子想入非非的混蛋時,我壓不住胸中的惡氣,把他淫穢的心臟扎了個大窟窿。我再翻出他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一併扔進了附近的垃圾桶,並且擦去了指紋。
「殷先生,能和私下談談嗎?我還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一下你。」果然是那位名偵探左庶。
景泰市立醫院是由藍白兩幢建築所組成,藍色的樓為急診部,高為八層。另一幢白色的則是住院部,足有二十多層,左庶想去的正是這幢樓七層的心血管內科病房。
難道他發現我在說謊了嗎?
「剛才我問過了醫生,擊打死者頭部的可能是短棍之類的鈍器,從傷口上判斷,襲擊死者的鈍器應該沒有鋼管那麼粗。從提前打救護電話這件事上來看,應該是有預謀的謀殺,鈍器很可能是兇手事先帶在身上的,諸如警棍之類的。」
男人抬起頭,還來不及發出一個開口音的語氣詞,妻子就使盡渾身力量,將甩棍重重砸向了他的板寸頭上。

Chapter 1

我下意識地去摸口袋裡的手機,剛拿出來,才知道中計了,急忙解釋:「我手機沒電關機了。」
「行。你快跟我來。」
於是,左庶手裡的鐵絲組成了一把可以刺穿心髒的銳器。
我猶豫了一下,把腰帶緊緊纏在手掌上,悄無聲息地靠近那個女人。
我喝著茶,偷偷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左庶拉著那位警察到一邊,對著他的耳朵低語了幾句,警察點了下頭,便獨自離開了。
左肩一陣抽痛,手裡的煙盒被我捏作一團,就像我愁腸百結的心情。
我伸出雙臂環抱住她,頭埋在她的頭髮中,耳垂后淡淡的清香依然這麼好聞。
我面前是一片圓形的綠化帶,像只無比巨大的怪獸蟄伏黑暗中,隨時可能一口吞噬靠近它的人。
當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我才明白為何他能從一個空白的地方,推斷出一系列發生過的事件——他其貌不揚的外表下,是一顆名偵探睿智的心。
「是呀!多美的風景啊!」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清涼的晚風。
他做了一個往下捅的姿勢,說道:「憑你一個男人的臂力,用這個對準一個倒地喪失抵抗的人,一下子就可以殺死他了。」
被腰帶纏繞的手掌已經發麻,疼痛感也不如剛才那般強烈了。這些日子,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自我治療,哪裡痛就將它死死紮緊,把屈辱的病痛從我的世界里隔絕起來。
「哎呀!我的腳崴了,好像高跟鞋的跟也斷了。」是妻子在說話。
迎著微風,我在醫院的天台等待命運的降臨。
「能再給我點時間嗎?」我請求道。
「你怎麼知道?」
左庶與前來調查的警察像是相識已久,親密地握了握手后,左庶也加入了他們的調查。
「很明顯,你妻子事先打了救護電話,然後用鈍器敲擊死者的頭部,是為了在死者還活著的時候被救往醫院,讓他的器官不會衰竭而死。很明顯這是深思熟慮后的犯罪行為,你想想,她又怎麼會把死者的心臟刺穿,壞了自己的計劃呢?」
「怎麼會呢!」
「你就是用這個刺殺了毛文傑。」左庶見我不作回答,便自己說了下去,「昨天我看到你臉上有鐵鏽,原以為是腳手架的銹跡,但我昨晚也摸了腳手架,發現你臉上的銹跡不屬於腳手架,你的顏色更深、更黑。從時間上推測,你刺殺了死者之後,沒有時間去其他地方丟棄兇器,我沿著你遇到我的那一路返回現場,警察找到了被你丟在垃圾桶里的死者隨身物品,可就是沒有兇器的影子。我到了辦公樓下,看見另一邊車棚內的自行車倒下一片,門衛一輛接一輛扶起車,其中有幾輛已經損壞,輪轂上的鐵絲全都散了架,我幫著門衛一起收拾,結果一不小心劃破了手,才發現你是怎樣殺人的。」
自己體力不佳,每一級台階都耗費了我不少體力,不過今晚的一系列巧合,讓我的腦細胞興奮不已,巧的是那個死者被送進了距離最近的這家醫院,而他竟然還是在這家醫院簽署的捐獻文件。
「在救護車前往救治死者的時候,救護車驚動了那幢辦公樓的門衛,門衛認出了死者正是辦公樓里的員工,聽說名字是叫毛文傑。」
「那就請你逮捕我吧!」我亮出兩隻手腕。
「可我得回家了啊!都這麼晚了。」我指指走廊牆上的掛鐘。
好似一縷晨光,一瞬間的溫暖。
我苦笑道:「要是今晚和我一起回現場的人,是馬路上走在你前面的大塊頭,也許一切都不同了吧!」
「我手機快沒電了,不跟你多說了,喝完茶我就上樓。」
「這麼說來,醫院有人認識他?」我旁敲側擊地問道。
我並不在意是誰撥打了急救電話,我更關注的是,這個頭髮蓬亂,不修邊幅的男人到底是誰?他的每一句話,都令我震驚,彷彿他剛才親眼目睹了一樣。
「想看看我找到的兇器嗎?」左庶撐開深色袋子,袋口朝向了我。
西下的太陽把天際映成了暖暖的橘黃,天空卻是浩瀚的深藍,再配上一扇扇亮燈的窗戶,彷彿色彩斑斕的印象派畫布。
我現在終於可以輕鬆地笑出來了。
「不過,」左庶殺了個回馬槍,「由此我發現了一個問題。門衛說毛文傑最後一個離開辦公樓的人,他是在走出辦公樓之後遇害的。那麼誰能夠在他還沒有遇襲之前,就先替他叫了救護車呢?只可能是兇手!」
夜,將我所有的視力染成了黑色。
左庶氣喘吁吁地走出天台門,亂髮在風中飄揚起來,手裡提著一個深色的袋子,在他身後的門裡,若隱若現站著幾位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