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雙重陷阱

雙重陷阱

作者:森村誠一
久枝抱起嬰兒,想把他遞到干夫手上。干夫小心翼翼地接過了孩子。剎那間,嬰兒的身體抖動了一下,但是沒有哭出聲來。
正一的笑是一種媚笑。他知道對自己的生存來講干夫是不可缺少的。這種智慧並不是一個未滿周歲的嬰兒所應具備的。每當干夫抱起他時,便隱隱約約地能夠從他那緊張的軀體上感覺到對方對自己存有戒心。
油菜花頗喜夕陽。如日本和歌所吟,晚霞諧春意,夕陽正溟濛。在落日的輝映下,油菜花更加泛起金黃色的光彩,與那乍紅的晚霞交相輝映,悠然浮蕩在暮靄之中。春色迷人,令人可掬。
「我想要開車去救他,但是後車輪卻陷到泥里去了。」
但是,在干夫擔任秘書的第三個年頭,他卻惹火燒身地犯了一個錯誤。說來倒並不是工作或其他方面的失誤,而是他人生道路上的一次重大的失策。
「現在蜜蜂是比較老實的,很少蜇人。戴上這些只是為了預防萬一。」養蜂人說道。
嬰兒被拘謹的父親抱著,顯得十分緊張,但卻沒有哭。那神情,與其說是認識了自己的父親,倒莫如說是在儘力安撫這個對自己的生存正在起到重要作用的人。其神態令人為之動情。這麼一個小小的生靈,就已經想要頑強地生存下去了。
文彥的嘲笑與嬰兒的笑臉重疊了。就在這一瞬間里,津村的胸中轟然發出一聲巨響。那是自他懂事以來一直忍受著的那條捆綁並制約了父子兩代人的充滿了哀怨之情的鎖鏈已經達到極限「嘎巴」一聲斷裂了。干夫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它的斷裂聲。
秘書到頭來只能是跟在主人的屁股後面跑。他必須掌握市長的詳細工作日程,在市政中心為市長跑前跑后,使市長工作起來得心應手。秘書一職極為重要,倘若秘書突然失蹤,市政將會一片混亂,市長則寸步難行。秘書一手掌握著市長的許可權,有時甚至會代市長履行許可權。聲明或致辭的草稿也要由秘書代擬,比市長還要令人畏懼尊敬的便是市長秘書。
「那麼,就對你實話實說吧。在檢查你駕駛的那輛市長專用車時,我們發現了一隻大胡蜂的殘骸。」
當時果真就沒有其他方法了嗎?否!如果擠一擠的話,再上去一個人並非絕無可能。何況,船上許多人的水性都強於自己或者更為精力充沛,他們完全可以把自己換到船上去。可是時過境遷,現在要想找人出來作證是十分困難的。
文彥恬不知恥地說道,臉上浮現出一種如釋重負的表情。就這樣,干夫和久枝成了夫妻。干夫從不追問久枝的過去,因為他知道,如果對過去糾纏不休,則只能引發出一場悲劇。
小舟將體力消耗殆盡的干夫拋棄在水中,無情地向岸邊劃去,當時正好風強浪大。
「還是當媽的有辦法啊。」
「不!是同一個窩裡的。」
「什麼記號?」
「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別的不說,市長會在哪個地方小便我就無法事先知道。」
父親終生將作為丸井家的家犬而被牢牢地鎖在丸井家。他已經無法游向自由的大海。於是便將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
「言之有理。這麼說,市長是在小便過程中遭到胡蜂襲擊的了?」
這是父親的口頭禪。
「今天視察的是蜜蜂,而且還要嚴嚴實實地戴上防護面具,不會出事的!」干夫以安慰的口吻說道。
干夫緊張地坐在駕駛席上等待著,從悠然小解的文彥那裡沒有傳來任何異常的聲響。看來,在熬過了那段憋得忍無可忍的緊張時光以後,文彥正在一邊排尿一邊悠然自得地品味著這極為爽快的片刻時光。
成千上萬隻兇猛異常的梨長腳胡蜂已經襲擊了文彥,如今又將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矛頭轉向干夫。這種胡蜂,只要一隻,就可以在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內將幾千隻蜜蜂全部殲滅。它們躬起細腹,挺著尖尖尾部上的毒針,從空中迅猛地撲了下來,那場面真是令人膽戰心驚。
「您」變成了「你」。
搶救文彥的寶貴機會就這樣錯過了。為了救助文彥,干夫跳出汽車,向被蜂群包圍著的文彥奔去。於是,幾隻飛在頭裡的兇猛的梨長腳胡蜂向他撲了過來。
此時,干夫才恍然大悟——自己為陷害文彥設下了陷阱,而它實際上卻是「父親」通過兩代人才設下的一個為報「丟妻」之仇,而借自己名義上的兒子,其實是仇敵的親生子之手來殺死仇敵之子的巧妙絕倫的陷阱。
嬰兒被起名為正一以後,其相貌越發像文彥了。這就更加堅定了干夫的殺意,並促使他加快了行動步伐。
「不是什麼『還真都具備』,我確確實實是沒有辦法嘛!」
「氫酸鉀?」
「看來,他總算認識爸爸啦。」
「請您再稍微忍耐一下。我這就把車拐到岔道上去。」
「您這是『緊急避險』啊!『緊急避險』的條件還真都具備呢!」警官以諷刺的口吻說道。其身邊的年輕警官則將他們的對話全都做了記錄。
每當父親醉意朦朧之際,淚水便會潸然而下。而母親則總是在一邊顯得坐立不安。
儘管文彥是一個不諳世事、為所欲為的公子哥,可在經商方面卻顯示出了令人瞠目的才能。當上經營協調科科長以後,他用了兩個多月的時間對公司進行調查,提出了「徹底停止蠶絲經營」的主張。
自不必說蠶絲乃是「丸榮」的主要經營品種,是「丸榮」的傳家寶。無論公司有多麼蕭條,完全取消蠶絲經營也是與「丸榮」的經商出發點背道而馳的。迄今為止,公司之所以半永久性地、苟延殘喘地維持著蠶絲經營,不能斷然從蠶絲業中解脫出來,也正是因為對創業的基點懷有依戀之情。對文彥的主張,公司內部理所當然地出現了反對派。
在出席過位於郊外的敬老院新建影劇院首映式以後,文彥對干夫耳語道:「把車子開到長者街去。」
原來,為了公布婚妁,文彥必須卸下自己身上的包袱。他與坂井久枝早已相好,兩人的關係使他背上了包袱。於是,文彥撲滅了自己對久枝的痴情戀火,硬把她塞到干夫懷裡。他把玩弄已久的女人送給部下,自己則從政治策略上考慮,娶了一個帶有大批「嫁禮」的黃花閨女為妻。如果不把久枝塞給部下,他與女方的關係也許會發展到密不可分的地步。干夫成了文彥寄存情人的工具。
該市的郊外殘留著大片大片眼下已經極為罕見的紫雲英和油菜地。春意正濃之際,田野上開滿了一簇簇的油菜花。遠遠望去,就彷彿是一大塊鮮艷奪目的黃色地毯鋪在了大地上。若折其一枝或擷其一朵,看上去倒也並無奇處。可是,當那一望無垠幾乎就要飛出視野的大片大片的鮮花躍入眼帘之際,則顯得春意盎然,蔚為壯觀。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我已經說過了,因為市長對我說他要小便。」
「喂,快著點!」
「讓創業價值見鬼去吧!蠶絲業正在蠶食公司的收益。蠶絲業是牽涉到公司生死存亡的『癌症』。難道切除癌症還要有什麼歷史和傳統嗎?所謂的創業精神現在已經成了癌症的病灶,必須儘早摘除!」
「沒事兒,抱上幾次他就跟你熟了。你對他愛撫得不夠嘛!」
文彥相信那沿襲了幾代人的鎖鏈無比堅固。正因為他對此堅信不移,才促使他對干夫百般虐待。這種虐待對一般人來說是難以忍受的,它與使喚家畜並無二致。文彥從不認為家畜還會掙斷鎖鏈向主人示威。
「簡直是一派胡言!就算我知道那兒有個胡蜂窩,可也不見得他們一定會在市長解手時出來襲擊他呀!」
與那鋪天蓋地像洪水一般給大自然添姿加彩的油菜花相比,紫雲英花則顯得有些稀疏寥落。它們自然而然地生長在田野和堤壩上,看上去奼紫嫣紅。這兩種花卉簇簇擁擁,互相輝映,使已經復甦了的大地更加春光明媚,令人留連。
說罷,文彥心滿意足地微然一笑。由於後視鏡角度的關係,津村只看到了文彥微笑著的嘴部。雖然看不見對方的眼睛,但是可想而知,對方的眼睛肯定沒有笑意。管他呢,能得到文彥的賀儀干夫依然感到高興。他心想:大概文彥還未能完全忘記那個已經處理給部下的女人的前途。
養蜂人前來投訴了。市政當局在支付了賠償款的同時,為了避免重蹈覆轍,從保護蜜蜂的角度出發,制定了該市農藥噴洒規定。
干夫進一步研究了所謂的「緊急避險」。要想構成「緊急避險」行為最重要的條件便是那種「迫不得已的行動」必須是惟一可以採取的行動。此外,採取了那種行動后所產生的損害程度必須低於要躲避的損害程度。這就叫做「受法律保護的利益均衡原則」。
起初,干夫是秘書兼任司機,可後來便漸漸偏重於司機工作了。市長的用車率極高,因此,他難以繼續勝任工作量極為龐大的秘書工作。
「好,馬上就到。」
文彥大學畢業進入「丸榮」以後,立即當上了經營協調科科長。這一機構是為將來升任總經理的文彥新設的。之所以設立這一機構,是因為公司考慮到這個位置可以鳥瞰正在進行多種經營藉以彌補蠶絲部門虧損的整個企業,進而確保企業提高經濟效益。
「咬一下它吧,多少會分散一點注意力的。在不是百分之百安全的公共場所小便,要是叫反對派照了相去那可就糟了。」
「這次市長出事,也夠難為你的了。」
「怎麼沒有。在最危急的時候我被抬到了醫院,總算撿了一條命。是過敏症。哪怕只是蜇了一小塊地方也read.99csw•com會引起全身休克,氣兒都喘不上來。」
「真想抱抱他,可又怕他哭。」
一個不滿周歲的孩子,渾身顫抖,淚珠從眼眶裡撲簌簌地滾落下來。那吞聲飲泣的模樣煞是令人感到哀憐。見此情景,干夫立時產生了悔悟之感。
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朝鮮戰爭帶來的興旺景象雖然曾使「丸榮」的元氣稍有復甦,但總的說來,「丸榮」企業仍然是在蕭條的境遇中掙扎著。
晚酌之際,醉意朦朧的父親臉頰閃閃放光。於是,他便要喋喋不休沒完沒了地發上一頓牢騷。平素積壓在心頭的憤懣之情似乎藉著酒勁兒噴涌而出。不過,這種憤懣之情也只能是在家人面前傾訴一下而已。
「怎麼,你說你不知道?這下你可是自投羅網了!」警官將憐憫的目光投向干夫。
對方在窺探干夫的反應。事件發生后還做了調查?如此說來,警方並沒把這件事作為事故來處理,而是立案偵查了?干夫心理頓覺不安。
就在這時,嬰兒突然笑了起來。
文彥罕見地要干夫陪行,大概是膽虛的緣故吧。當他們走到蜂箱附近時,養蜂人將白大褂、防蜂面罩和手套遞了過來。
在自己和文彥之間很難會出現什麼可以採取正當防衛的情況。
他覺得這樣的結果倒也不錯,因為計劃如果成功自己就會淪為殺人犯。他感到就在自己已經走到了犯罪的邊緣上時,眼前卻突然落下了一道屏障。自己終歸不是殺人的料。自己正佇立在懸崖邊上,俯視著那個在制定計劃時難以望到的罪惡深淵。自己沒有能力潛入那地獄的底層,並承受犯罪意識的壓力。
「是別的窩裡的胡蜂嗎?」
「你長大了可千萬別像我啊!」
「檢查現場的時候我們發現:汽車輪胎的痕迹是一直延續到那個胡蜂窩附近的,後來又開回到森林邊的那條車道上。汽車就是在那兒陷到淤泥里的。您為什麼要把市長扔在那兒,自己卻把車子開了回去呢?」
「就是想不出什麼辦法嘛。當時如果為了救市長而打開車門的話,恐怕連我也要丟掉性命的。」
「哎呀,他沒哭!」干夫像立了大功似的說道。
「一個蜂箱里有一萬到數萬隻蜜蜂。其中有一隻為首的蜂王。從春天到夏天這段時間里,還要增加1000到2000隻雄蜂。」
干夫把車子一直開到那個「地點」旁邊,然後打開了車門。文彥連滾帶爬地躥了出去。就在文彥沒完沒了地在樹陰下小解之際,干夫已經掉轉車頭把車子開回到車道上。
「坂井小姐?!」
干夫與父親侍奉的進一之子文彥同齡。從幼兒園到高中,兩人形影不離。後來文彥進了大學,而干夫則因念高中時父親病故,高中畢業后即進入「丸榮」當了一名職員。文彥大學畢業后,便在「丸榮」企業開始了見習老闆的生涯。於是,干夫便被派到他的身邊。文彥榮任市長一職以後,即任命干夫為市長秘書。此舉也是文彥忠實地效仿其父的結果。
「現在已經有人在研究撲滅梨長腳胡蜂的方法。他已經弄清,要想撲滅胡蜂,氫酸鉀最為有效。真是無巧不成書。為了撲滅那一帶的胡蜂,就在市長遭到胡蜂襲擊的三天以前,市內的農林水產部畜產試驗場蜜蜂科的職員們曾在那個胡蜂窩下安放了一些氫酸鉀。如果在傍晚放置,一夜的工夫就會熏死所有的胡蜂。」
「遺言?」
「胡說八道!我怎麼會知道那兒有什麼胡蜂窩?」
「這是一點小意思,算是我的賀儀吧。停車以後你拿去好了。」
干夫哭了起來,淚水被波濤沖洗著,分不清哪是波浪哪是淚水。
在文彥成為市長的第十一個年頭上,也就是第三屆任期還剩一年的時候,干夫之妻久枝生下了一個男孩。這是干夫夫婦結婚二十一年後生下的孩子。另外兩個孩子已經一個十九,一個十四了。
看來,文彥無論如何也非要干夫結婚不可。
「你們這是沒事找事!我根本就不知道蜜蜂什麼時候會分房的。難道能夠靠無法預測的事情來制定殺人計劃嗎?」
據說蜜蜂分房時不會蜇人。可是,當人們聽到那鋪天蓋地的蜂群發出令人恐怖的振翅聲,看到它們在空中橫衝直撞的情景時,便不由得產生了一種它們會向人們大舉進攻的感覺。
文彥本人也是光棍一條,卻以逼迫的口吻要求干夫馬上成婚。
「聽說她無論如何也要嫁給你。你小子,真是艷福不淺啊!」
成群結隊的蜜蜂輕蔑地掃視著那些驚恐萬狀爭先奔逃的人們,在空中獨往獨來地飛繞了一陣以後,便像圓球一樣聚集到附近的樹上。於是,養蜂人便抓住這個機會放下裝有糖水的木箱引誘它們。當蜜蜂被引入新的木箱里以後,四周便恢復了靜謐。
「對不起啦,沒你的地方。你游回去吧!」
扎著硬紙繩的錢袋裡裝著十萬日元。這下又使干夫大吃一驚。錢袋裡的錢比他猜測的金額可是要大得多啊!
「求求您,叫我上去吧!我已經游不動啦。」
「就是有,又能怎樣呢?」干夫自己回答了自己。
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啊!零亂的記憶在干夫的腦海中構成了一個不祥的事實。嬰兒出生於婚後第二十一年;他長得不像自己;他不親自己;文彥那十萬日元的賀儀;文彥說過的「我也有這個責任」的話語。所有這一切都是構成一個既定事實的組成部分。眼下,這些組成部分竟像拼圖玩具一樣被準確地鑲嵌到各自的位置上。
這突如其來的問話使干夫大吃一驚。
文彥當了市長以後,到公共場合拋頭露面的機會立刻多了起來。不光是市內的公共事務,他還要和全國的市長打交道,與中央的政界人物交往。此外,還要接待外賓。他似乎已經抱有以市長一職為階梯,進而躋身中央政界的野心。
久枝驚駭地追問著干夫,干夫閉口不答。打那以後,久枝再也不把正一託付給干夫了。
「市長,我馬上去找人來救你!」
養蜂人以略帶威脅的口吻說道。儘管文彥已經明顯地露出怯意,養蜂人仍然毫不客氣地催促道:「那麼,我就領您到蜂箱那邊去看看吧。」

長者街是該市的高級住宅區。最近,文彥在那兒的一個新建高級公寓內養了一個年輕的「二奶」。競選已經迫在眉睫,因此,這個女人的存在是極其保密的。文彥十分謹慎,為了避免嫌疑,他只是忙裡偷閒地來與情婦相會。
「你這個人啊,真可以說是『賊人臉皮厚』啊!你有殺害市長的動機!市長臨死前可是留下了遺言的。」
「我根本就沒有那種打算。叫市長咬檸檬也只是為了叫他分散注意力。沒有別的意思。」
「後來呢?」
干夫只好甘拜下風。
「什麼意思?你不是市長的同父異母兄弟嗎?雖然市長還沒把事情公佈於眾,可他前幾天已經和太太離婚了。這樣一來,市長的繼承人就只剩下你一個人了。他要是死了,如果繼承人的身份能夠得到確認的話,繼承權就有效。市長要是死了,得便宜最大的就是你。你把一切全都算計好了。」
干夫低下了頭。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雖說事出無奈,但畢竟只是自己一個人逃離了險境,干夫深感內疚。他想,在事件發生之前的一瞬間里,自己已經失去害人心,並拚命想要救出文彥來著。不過,畢竟是自己將文彥引入陷阱的。如果警方發覺這件事表面上雖似偶發事件,但實際上卻是自己巧設的陷阱的話,那麼,一切解釋恐怕都是徒勞的。
對文彥來說,根本不必把身分低於自己的人當做人來看待。他們是家畜,也可以說是一些不必承認其人格的奴隸。文彥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
「如果確實是『緊急避險』的話,倒可以免予追究您的刑事責任。但是,據我們掌握的情況來判斷,『緊急避險』是無論如何也成立不了的。倒莫如說疑點重重。」警官暖昧地說道。
干夫想起了高中時代參加「游泳俱樂部」一起過夏令營時的往事。在最後那一天舉行的長泳比賽大會上,文彥對自己說船上已經沒有他的地方,並把他一個人拋棄在大海上。當時如果自己被淹死,結果將會怎樣呢?倘若允許自己上船,或許就會出現翻船事件也未可知。也許全船人都會葬身海底,因為當時風狂浪大。當時的情景似乎可以謂之為「為了使自己和他人的生命、身體、自由、財產避開正在發生的危險,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採取的一種行動」。
干夫有些惴惴不安。對方羡慕之餘,則難保舊情不會萌發。如果萌發了舊情,卻將如何是好?於是,便做出了含糊其辭的回答。文彥又厚著臉皮說道:「你可真是撿個大便宜。那麼好的女人,打著燈籠也難找啊!你可得感謝我才是!」
可是,很難設想文彥會突然加害自己。「突然出現的危害行為」是一個抽象的概念。不過,大致歸納起來大概指的就是在沒有正當理由的情況下所採取的襲擊行為吧?文彥長期以來對自己的虐待倒可以謂之為「侵害」,但卻難以說成是「突然採取的」。
「你看看這是什麼?這是你叫市長吃過的檸檬。上面殘留著市長的牙印兒和你的指紋。檸檬可以利尿。你事先知道市長的計劃。你知道市長在離開敬老院后還有一項秘密的私訪。因為是秘密,所以連秘書都不帶。你知道到時候只會剩下你和市長兩個人,所以就巧妙地把市長引入到你事先設定的陷阱里。」
「津村先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兒有胡蜂窩啊?」九九藏書
文彥立刻被送到醫院里。他全身都被胡蜂蜇遍,陷入休克狀態中。醫院的全力搶救未能奏效,幾個小時之後,文彥的心臟發生了病變,他終於一命嗚呼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文彥本來就是過敏性體質,一隻胡蜂都招架不住,如何禁得住無數只胡蜂的全面襲擊?蜂毒是一種以蛋白質為主要成分的複合毒素。實吉達明的《昆蟲世界九十九謎》中記載:蜂毒是一種被稱之為「阿匹托基辛」的含有低分子半透膜的蛋白質。其毒液中含有一種強效磷酸分解酵素——磷酸酶。這種物質從卵磷脂中分離出油酸,然後生成出溶血卵磷脂。據說此種成分具有分散被蜇人細胞中紅細胞內脂肪蛋白薄膜,進而使組織胺產生遊離,引起劇痛的作用。
「分房的時間倒是不能事先進行準確的預測,你當時只想找個借口在養蜂場沾上點外激素。可是恰巧讓你趕上了蜜蜂分房的那場『騷亂』。因此也就沒有必要再到養蜂場去沾什麼外激素了。已經有人親眼看見你在急救隊長趕來之前曾勇敢地接近過那群蜜蜂。你在跟隨市長視察養蜂時已經獲得了有關外激素的知識。」
只要正一哭起來,干夫便無法哄好他。一個星期天,久枝要到街上去買東西,便將正一託付給干夫。可是,就在母親出去的當兒,正一哭了起來。
「別裝傻充愣了。你心裏比誰都清楚,所以才殺死了市長。」
正一對干夫怎麼也親不起來,但是他卻學會了討好的本事。雖然不過是個不滿周歲的嬰兒,可是,每當干夫抱起他時,他總是要盡量裝出一副討人喜歡的笑臉,絕不會讓干夫感到不快。那是一種一如既往的掛在嘴邊的微笑。

「您說什麼?結婚?」
嬰兒方才的笑靨勾起了他的記憶。那像是文彥映在轎車後視鏡里掛在嘴邊的微笑。文彥的微笑竟像拷貝下來一般與嬰兒的微笑重疊在一起。父子的相似不僅僅是相貌、體形及性格,它有時還可以在一瞬間的表情或動作上顯示出來。
小車開進一條小路以後,車輛突然多了起來。文彥身為一市之長,總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站著解手。於是,干夫又重新尋找起岔道來。
干夫想起了那件往事。在念小學一年級的那一年的秋天,他們在旅行目的地遭到一群長腳胡蜂的襲擊。大多數同學都逃了過去,只有幾個人未能倖免。其中文彥的狀況最為嚴重。雖然只是手指尖上被蜇了一下,卻引起了全身休克。
此外,蜜蜂只要蜇人一次,就會因其蜂尾與毒囊一起脫落而一命嗚呼,但是胡蜂卻可以連續蜇數次。
由於干夫的緊急呼救,文彥被抬到了急救車上。急救隊員們也未能立刻插上手。他們先用熏煙器趕走了胡蜂,然後才將文彥抬進車內。
「怎麼了?」干夫問。
文彥可以僱到幹練的律師,他能夠使「緊急避險」獲得承認。不,也許大可不必鬧到那種地步,只消說自己是死於意外事故也就可以草草了事了。
今春是該項規定實施后蜜蜂首次活動的季節。文彥將去視察規定實施后蜜蜂的狀況。
干夫很難天真地相信這一點。如果是對自己一見鍾情,那又何必通過文彥,直接向自己提出來豈不更好?這件事說是上司幫忙,倒不如說是主子的強迫命令。干夫對此並無好感。
一定要殺死丸井文彥!干夫決心已下。不過,必須以使自己無罪的形式殺死他。既要殺掉他,又要使自己處在不負法律責任的安全線內。否則就算不得真正的復讎。
「這證明市長並沒有完全忘記你啊!難道不值得高興嗎?」
事到如今,干夫已經難以重返大自然。如果他茫然奔向自由的曠野,則勢必要倒在路邊或是淪為天敵的食餌。於是,干夫子承父業,開始了「隔著一個人」的生涯。
「干夫啊,你可要牢牢記住爸爸這輩子的委屈呀!」
「不巧的是那天夜裡起了風,由氫酸鉀放出的氫酸氣體沒能很好地進入那個胡蜂窩。只是熏死了幾隻而已。其餘的全都安然無事。其中的一隻就鑽進了市長的專車裡。」
俱樂部成員全都以擔心的目光注視著干夫。文彥乜斜了他們一眼,用下巴示意水手開船。小舟將干夫拋棄在海面上划向岸邊。
如果說,這是一種幸福倒也無可非議,但同時也是一種悲哀。

干夫感到茫然不解。
走近蜂箱以後,立刻清晰地從空中傳來了蜜蜂的振翅聲。儘管有防護用具嚴嚴實實地護著身體,文彥那緊張的表情仍然顯而易見。據說蜂箱的標準尺寸是長46.6厘米,寬37厘米,高24.2厘米。而林子里則擺放著十幾個比普通蜂箱要大出一圈的蜂箱,有的地方還摞了兩層。
干夫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如果是三天以前放置的,在那之後也有可能將胡蜂全都殺死啊。」
「這麼說,蜜蜂也有不老實的時候了?」文彥不安地問道。
不管文彥多麼溫和,都絲毫動搖不了干夫要殺死他的決心。莫如說文彥越是溫厚地對待干夫,干夫想要殺死他的決心就越是堅定。干夫對文彥的內心世界了如指掌。文彥是在擔心自己與久枝之間生下的嬰兒。也就是說,文彥之所以轉變了態度,是因為他的骨肉已經成了干夫手中的人質。
妻子喊了起來。然而,干夫已經身體僵硬呆若木雞。
干夫已經被追問得走投無路,卻仍然在負隅頑抗。
「受不了啦!趕快找個地方停一下。」文彥以十分窘迫的神情說道。
市長調來了新任秘書,干夫變成了一個連秘書都可以隨意差遣的人。
「你不會抱嘛!瞧你,就像是抱著個座墊兒似的。」說罷,妻子接過嬰兒。孩子的哭聲戛然而止。
「既然是我牽的線,這媒人就由我來做了。瞧你們站在一起,還真是天生的一對兒呢。」
每當文彥爬上游泳池后,干夫便要迅速地奔過去為其擦乾身體,穿好衣服。看到這種情景,俱樂部主任和其他成員也都無動於衷,因為他們全都認為文彥是干夫的「君主」。
干夫已經四十五歲,本以為再也難以添丁進口。因此,這第三胎真令他樂得合不攏嘴。尤其是得了頭胎男嬰,便覺得後繼有人,更是大喜過望。雖然並無厚望寄託于兒子,不過,父親曾將掙脫丸井家鎖鏈的夢想寄托在自己身上,如果再將那夢想寄託此子,或許他真就能實現津村家幾代人夢寐以求的悲涼的夙願也未可知。想到這,干夫內心深處便萌發出一種由衷的喜悅。
「請您把話說清楚,我不明白您說的自投羅網是什麼意思。」
警官對垂死掙扎的干夫發出了致命的一擊。
文彥與曾被自己一度拋棄了的干夫之妻保持著肉體關係並生下了正一。與之相同,文彥的父親也曾偷偷地玩弄著干夫的母親並生下了干夫,抑或是在干夫的母親懷了干夫以後,便不容分說地硬把她塞給了干夫的「父親」也未可知。
干夫懷著不祥的預感接待了他們。首先發話的是那位與干夫年齡相仿、長得敦敦實實的警官。
有一次,市長要去出席市立高中建校紀念日慶祝活動,出發之際,市長專車的司機突然腹痛難以駕車。而當時又難以立刻找到代替的司機,且時間已經所剩無幾。
這是一個帶有偶然性下賭注般的計劃。先將許多必要因素巧妙地連接在一起,進而期待著會產生一種恰遂心愿的結果。
「不要緊的,你不是游得挺好嗎?」
「緊急避險」的法律原理已經漸漸在干夫的心底紮下了根。
「我想是在小便結束后。他是在返回轎車的途中呼喊救命的。」
「可是,我還沒考慮要結婚啊。」
蜜蜂的活動範圍通常為1至2公里。如果條件好,也可以飛出4公里之遙。因此,它們常常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遭到農藥的侵害。
「噢,爸爸回來了。乖!」
帥松生 譯
在這種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持有駕照的干夫便代替司機開了一次小車。他那謹慎的駕車態度博得了文彥的賞識。從那天起,不分公差還是私用,市長都要指派他來駕駛小車。
這一切已經沒有必要求證於妻子,如今躺在自己懷裡的嬰兒就是他們私通的明證。文彥不是說過「四十五歲正是如虎的年齡」之類的話嗎,那恰恰是文彥本人的自詡。他與自己同齡。他已經將他如虎二十載的事實暗示給情婦的丈夫並竊笑不已。
由於市長暴卒,便由副市長暫時代理市長一職。在文彥死去數日以後,兩個目光敏銳的男人突然前來拜訪干夫。其中的一位與干夫年齡相仿,長得敦敦實實。另一位則是一個身材修長的年輕人。他們自我介紹說是市警察局搜查股的警官。事件發生后,干夫一直都在接受警方的盤查。
通過汽車的後視鏡,干夫看見文彥正在擺弄一個扎著硬紙繩、印有禮簽的錢袋。
文彥以決定了的口吻說道。
聽說警方曾背著他偷偷地檢查過自己的汽車,干夫不由得心頭一震。
文彥並沒把自己玩厭了的女人轉送給自己,而是在轉送的幌子下與她保持了二十一年的關係。文彥與他的妻子並無後代,由政治策略決定了的婚姻使他們夫妻之間冷若冰霜,沒有培育愛之結晶的土壤。於是,文彥便向被自己拋棄了的女人尋求在冰冷的家中難以得到的溫暖。
「這孩子可是既不像爸爸也不像媽媽呀!」
「在這兒是絕對安全的了。」
https://read.99csw.com干夫在心中默認:倘若對方不是文彥玩弄過的「二手」貨色,則可以說是自己打著燈籠也難以找到的最佳配偶。而文彥的婚姻因為是建立在金錢關係之上,因此,家庭生活似乎並不和睦。文彥本不是那種安分守己之人,他常常以羡慕的口吻問干夫:「怎麼樣啊?你太太好吧?」

文彥對今天的視察似乎沒有興緻。
干夫突然想到:倘若文彥當時有意殺害自己,其犯罪行為是完全可以成立的。那麼,自己能否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呢?
久枝也盡心儘力地服侍著干夫。也許是自覺內疚之故,平日里她總是謹小慎微,並以極大的熱情和溫存消除著丈夫的疲勞,這使工作了一天已經疲憊不堪的干夫得到了莫大的安慰。
津村干夫的父親是市裡老牌子生絲公司「丸榮」從小培育起來的員工。該市位於關東平原北端,也是干夫的誕生之地。該地作為中仙道(由京都經中部山嶽直抵江戶——今東京的大道)重要的旅驛城鎮,自江戶時代起開始興旺發達,到了明治時期則成為養蠶、種麥的領先之地。生絲和磨粉業是該市的代表產業。到了戰後,水泥和鋼鐵等大型工廠不斷興建,該市又演變為重要的化工城市。不過,對市民們來說,多年來形成的「生絲之城小工業區」的意識尚存,對「丸榮」企業依然忠心不二。
干夫從懂事那天起,就被以丸井家的「家奴」身分被培育起來的。他家的房產與土地均為丸井家所有。自己已被馴服,祖祖輩輩吃丸井家的飯,永遠服伺丸井家族。
「從另外的角度?」
就在這個時候,市裡發生了一個事件。

「可是,並沒有必要非把車開到那個危險的胡蜂窩附近去啊!」
結婚第二年,干夫有了長女,第七年又得了次女。在第十個年頭上,文彥年紀輕輕的便戴上了市長的桂冠,時年他34歲。於是,干夫成了市長的秘書。
「這蜂巢板,一張上面大約有2000隻工蜂。插入五六張蜂巢板就構成了一個蜂群。蜂群越強大採的蜜就越多。春天正是蜜蜂繁殖的季節,在一個蜂箱裝不下的情況下就要再摞上一個蜂箱,把它們變成雙層蜂群。」
干夫上幼兒園時就是文彥的「家奴」。上幼兒園來回所帶的那一點點物品也都要背在干夫的身上。到了念小學時,文彥的書包也塞到干夫的手中。隨著年級的升高,書包的分量也越來越重,此外還要帶上各種零零碎碎的學慣用具。一個人拿兩個人的東西當然頗費力氣。
「你們怎麼會判斷出它們是同一個窩裡的呢?難道胡蜂身上打了記號不成?」
「該說的我已經全都說了。」
「噴洒農藥的時候,遭到天敵襲擊的時候,沒有花的時候,外面氣溫低的時候以及蜂箱被震動的時候蜜蜂便會興奮起來進而向人或牲畜發動攻擊。眼下氣候溫和,又能採到許多蜜,再加上箱內大都是幼蜂,所以,還是挺老實的。不過,要是哪個地方在噴洒什麼農藥,那可就不好說了。」
「還可以吧。」
當秘書時,雖然是一種「隔著一個人」的身分,但至少可以和市長一起在隆重的場面上攝影留念。可現在,身為司機的干夫卻連「隔著一個人」的身分都撈不到了。
小車總算駛進了杳無人煙的山道。
對方慢條斯理、黏黏乎乎地強調說道。
文彥陪著干夫來到市內最高級的夜總會,他將女招待打發到一邊,然後對干夫說道:「說來,我是相信你才想求你幫我辦一件事啊。」
這種景緻在市郊隨處可見。因為有紫雲英花和油菜花,所以,每到春季,一些養蜂人便會雲集於郊外。而當地的農民中也不乏養蜂之人。但是,由於噴洒農藥,致使蜜蜂受到了傷害。
「那是因為風沒有停止的跡象,所以第二天他們便把氫酸鉀撤了下去。因為他們擔心一般的人畜會因此受到傷害,所以,氫酸鉀只是從三天前的傍晚放置到第二天的清晨。被氫酸鉀熏得暈頭轉向的胡蜂只有可能在兩天以前進入市長的專車。受過氫酸鉀熏染的胡蜂是十分少見的。當時,給市長開車的只有你一個人。也就是說,你在兩天以前曾到過襲擊了市長的那個胡蜂窩附近。」
「可是那隻胡蜂並不是襲擊市長的胡蜂。」
聽了警官的話后,干夫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陷入到一個充滿諷刺意味的深深陷阱之中。
城市周圍本來沒有什麼景觀可供遊人欣賞。可是,那蜿蜒疊嶂的丘陵,在紅黃相間的花卉襯托下,竟真真切切地顯示出了平凡之中的美。再加上那綠油油鬱鬱蔥蔥的麥田,便構成了一幅三色輝映的春意風光圖。
干夫則在成為胡蜂的獵獲物之前逃進轎車裡。追趕而來的胡蜂啪啪地撞擊著車窗,在汽車的周圍盤旋著。干夫感到萬分的恐怖,彷彿那些胡蜂頃刻間即會破窗而入。
「瞧你說的。你要是結了婚,會相應地拿到家屬補貼的。我也會給你美言幾句,增加一下你的工資。」
「等等我!」干夫氣息奄奄地喊著。
到此為止,干夫的計劃已經實施完畢。能否如願以償呢?如果達不到目的,也就只得作罷。重複同樣的計劃恐怕是徒勞的。
「又來了!」津村干夫一邊這樣想一邊默默無語地聽著父親傾訴苦衷。這倒並不是因為他認為這樣做是對老人的孝敬,而是因為父親的委屈就是他的不平。那情景彷彿是父子二人在互相撫慰對方的悲楚。
令人吃驚的是:自從發生了這件事以後,正一竟學會了無聲啜泣。
「可是,根據車胎的痕迹來判斷,汽車陷進泥里以後又開了出來,並且還開到了市長的身邊。」
文彥已經完全成了胡蜂的獵獲物,陷入極為狼狽的境地。他已經矇頭轉向,在林子里到處亂跑,連發出悲鳴的力氣都已喪失殆盡。
在市長參加宴會或集會時,干夫必須寸步不離地等候在車內。當秘書時,豪華的宴會必然有他相隨,臨走時還會有人在他的耳邊竊竊私語,拜託他在市長面前多進美言,並會得到數量可觀的禮品。可是現在他只能一味地坐在車中待命,連進餐和解手都不可粗心大意。到了夏季,由於經常打開車內的空調,搞得左半身產生了異樣的感覺。冬天則下半身冰涼一片。當了司機以後,干夫似乎還落下個神經痛的毛病。另外,因為飲食不規律,胃也出了故障,真是禍不單行處處倒霉。
當時,颱風尚未完全過去,游泳安全警報已經發出,海面上泛著白色的波浪。干夫已經不想下水了,可是文彥卻命令干夫跟在他的身後。水性好的俱樂部成員已經開始向海面上的小舟游去,干夫沒有理由一個人留在岸邊。
從四月末到七月初是蜜蜂分房的季節。這期間蜂王生下小蜂王,然後就會飛離舊巢。這種現象與人類社會子女分家單過恰恰相反。
「事件發生后我們做了一些調查,又查清了幾個問題。」
「那是因為你做了手腳嘛!為了叫它們出來襲擊市長,幾天前你不是去過養蜂場嗎?當時正趕上蜜蜂分房,所以,你的身上便沾滿了外激素。外激素是一種化學物質,工蜂便是靠它來向同伴報警的。這種物質如果沾到人的身上,其氣味就會向胡蜂報警,引來它們大規模的襲擊。蜜蜂是胡蜂最喜歡吃的食餌。你事先已經將蜜蜂的外激素蹭在汽車的後背上。這種物質後來便沾到了市長的身上。於是便引來胡蜂的襲擊。」
洶湧的浪頭迎面撲來,干夫一次又一次地被洶湧的浪頭吞噬著。就在他好歹快要游到小舟跟前時,其他人已經爬上了小舟。先行爬上小舟的人已經使小舟達到了定員標準。
「多謝你了!這一下可給我長了臉。正好我也訂了婚。真是雙喜臨門啊!」
母親的話從他的耳旁一掠而過。
「真討厭!瞎說些什麼呀!」
「當時您都幹了些什麼呢?」
當秘書的時候,干夫身居市政中心,幾乎可以代替市長行使權力。雖然呆在市長的身後,但卻比市長還要令人敬畏。可一旦當上了司機,則純粹成了為市長開車的工具。雖然可以偶然從市長和其他人的對話中聽到一些絕密情報,但大都是隻言片語,與當秘書時所掌握的情報量及總攬市政的許可權相比,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這你就不必擔心了。其實,人家是對你一見鍾情啊!所以,才托我無論如何也要從中搭個橋牽個線。」
按理說,干夫本不應產生一絲一毫的抵觸情緒。但是父親的怨言卻使他心中逐漸萌發出一種類似於德川家豢養的武士般的不滿情緒。
孩子出生幾天以後,文彥突然在車中向干夫搭話道:「聽說你又添了個孩子?」
他那一本正經的樣子令人毛骨悚然。看著干夫窘于回答的樣子,文彥突然開口問道:「你想不想結婚啊?」
「報上登出了我和市長站在一起的照片。市長的秘書挨著市長一塊兒照個相自然是理所應當的了。可是,照片的說明卻是這樣寫的:右起為某某,而後是某某、某某,再隔著一個人的便是市長。那『隔著一個人』的人就是我呀。總是以『隔著一個人』的身分出現在報紙上,真他媽的窩囊到家啦!」

「我可是最怵蜜蜂了。」
在去長者街的途中,文彥突然坐卧不安起來。
聽了干夫本無挖苦之意的話后,久枝的表情發生了變化。就在這時,躺在她身邊的嬰兒突然睜開了眼read.99csw•com睛。
時至今日,文彥似乎終於認識到了被自己拋棄了的女人的可貴之處。他已經意識到:自己被「嫁禮」弄得利令智昏,竟拿美玉換了一塊瓦礫。他的表情上時不時地流露出對久枝過去的懷戀之情。
干夫眯縫著眼睛端詳著長得像個猴崽兒似的嬰兒。那嬰兒呆在母親身邊時十分安寧,可只要干夫一抱,便會像蝦一樣躬起身子哭泣起來。
「有什麼疑點?」津村憤憤地說道,臉上已經勃然變色。他意識到,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依然無動於衷的話,則勢必會遭到更大的懷疑。
一部分老職員提出了強硬的反對意見。
「對,就是這件事。世上可再也找不到這樣好的姑娘了。還猶豫什麼,先看看吧。其實啊,今天晚上我已經把她約來了。」
「當時我在市長身邊,可是卻不能救他,心裏邊真是感到不安。」
「在首映式上被灌到肚子里的啤酒現在來勁兒了。快,我已經憋不住了!」
「那當時你為什麼不去救市長呢?」
「我說干夫啊,秘書的工作你就不要幹了,專門替我開車吧。」
「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干夫在萬分驚恐的情況下踩動起加速器來。汽車居然有了反應,擱淺了的汽車後輪從泥漿里一躍而出。他把汽車開到文彥身邊停了下來,但卻無計可施,因為胡蜂已經黑壓壓地圍聚在文彥的身邊。如果貿然打開車門,自己也會立時成為胡蜂的食餌。
文彥是一個暴戾的「君主」。他自幼由人侍奉,早已習以為常,對下屬毫無憐憫之心。
「叫我當『丸榮』的總經理?怎麼會有這種事?」
「是這樣,有一個女孩和你可是正般配啊。」
太好了!安逸之感涌遍全身。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到了呼救聲。當他清醒過來時,文彥已經連滾帶爬地向他跑來,頭上追隨著一大群昆蟲。
「叫你說對了,正是身上打了記號。」
「市長,讓您操心破費叫我說什麼好呢?」
在文彥參加工作兩年以後的一天,他突然罕見地對干夫露出了笑臉,並邀請干夫晚間一起出去喝兩盅。過去,這種情況在他們之間是絕無僅有的。一種不祥之感湧上干夫的心頭。但是,他不能拒絕。文彥形式上雖是邀請,但實際上就是「君主」下的命令。
「於是我就打算下車去救他。可是一大群胡蜂向我撲了過來。沒有辦法我只好又鑽進汽車裡。這才好歹算撿了一條命。」
「氫酸鉀!」
如果拒絕文彥的任命,則意味著放棄了世代相襲的來自丸井家的俸祿。干夫之所以接受了任命,是因為他過於依賴丸井家族。
小車總算又拐進一條岔道里,然而兩側全是鱗次櫛比的住宅。文彥似乎已經忍無可忍了。
當這「隔著一個人」的話語脫口而出以後,父親的牢騷也就接近尾聲了。片刻以後,他就會像小孩一樣啜泣著進入夢鄉。
由於第一次世界大戰及後來出現的盛世,「丸榮」曾一度發展為大型企業。但是後來相繼出現的石油恐慌、人造棉的問世、日中戰爭以後出口物資的減少等不利因素的影響下,「丸榮」的家業日漸衰落下來。
事到如今再堅持說自己沒有殺人動機已經無濟於事。干夫已經被五花大綁地送進自己設下的陷阱里。
「不好意思。」
生絲產業的生產效率要低於其他產業,於是,公司便將這種不利因素轉嫁到薪金低微的工人身上。也就是說,當時的生絲產業是建立在剝削工人和蠶農的基礎之上的。戰後,工人的覺悟不斷提高,以往的剝削手段已無法繼續下去。這也是加速生絲產業衰退步伐的原因之一。
文彥的聲音已經急不可耐。
在文彥公布婚約的同時,干夫也應下了和久枝的婚事。文彥對此十分高興。
看著嬰兒扭動身軀極力反抗的樣子,干夫真是手足無措。
為了尋求援助,干夫不得不掉轉車頭而去。此時,文彥已經一動不動地蹲在了地上。
干夫在設立該科的同時即被調入這個新設部門。這是因為上司認為將他這個文彥孩提時代的「同學」派歸文彥領導是最為妥當不過的。由於文彥升入大學而得以擺脫鎖鏈的光景轉瞬即逝,干夫與文彥又恢復了以前的關係。
過去,他們畢竟還是形式上的「同學」,關係對等。可現在卻明白無誤地成了上下級關係。文彥越發驕橫霸道起來,現在可真的成了一個暴君。
干夫開始將蘇打餅乾和檸檬、茶葉筒帶入車內了。蘇打餅乾用於空腹之際臨時充饑。他曾聽人說過,空腹時間過長,會得胃潰瘍病。而檸檬則是為了消除睏倦之感用的。開車是不分晝夜的,有時難免會令人昏昏欲睡。屆時咬上一口檸檬,便可暫驅睡意。至於茶葉筒,則拿來當了尿筒用。平日里尿急時往往無處發泄,即使廁所近在咫尺,也常常難以離車往之。於是,為了應急,他便將「攜帶型尿筒」帶入車內了。因為有了尿筒,心理上便輕鬆起來,反倒使他忘了小解之事。干夫將上述物品稱做「三大法寶」,開車之前勢必要帶入車內。
「可是,我還沒有資格結婚啊。別的不說,這生活就維持不了啊!」
兩人總算趕到了養蜂場,可是文彥又似乎懶得走下轎車。空中似乎總有種蜜蜂振翅飛翔的聲音。文彥的臉上露出了怯意。見此光景,干夫覺得很是開心。
那麼,「緊急避險」又如何呢?法律規定:為了使自己和他人的生命、身體、自由、財產避開正在發生的危險,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可以採取某種行動。事後可獲減刑乃至完全免予刑事處罰。不受刑法懲處和免予刑事處罰之間究竟區別何在,干夫不甚清楚。總之,大約是不會進什麼監獄了。
「市長身上已經黑壓壓地圍滿了胡蜂。我要是冒冒失失地打開車門,連我也會挨蜇的!」
「反正一聽到這個『蜂』字我就發毛。真想找個借口躲到一邊去,可是又沒有借口。」
這回干夫可真的想要拒絕了。身分再低賤,對於無視人格的暴戾之舉也同樣擁有拒絕的權力。可到頭來他並沒有那樣做。這是因為他想起了當初久枝投給他的那種孤獨無助的目光。在被文彥玩弄了一番又遭拋棄以後,她似乎已經走投無路了。那目光里充滿了絕望,彷彿在說:「如果你也不要我的話,我就再也不能活在這個世上了。」就連那冷酷無情的文彥,大概也是因為看到了她的這種目光,才難以像扔垃圾一樣拋棄她,而不得不給她找到一個歸宿吧。於是,文彥在眾多的人選中選中了干夫。如果幹夫加以拒絕,久枝或許真的就會自絕於人世。倘若她尋了短見,干夫倒是毫無責任的。不過,當干夫看到她那目光以後,就再也難以拒絕她了。
警官的語調令人感到不安。話語深處似乎弦外有音。

雨天時文彥不準干夫撐傘,干夫總是渾身被雨水淋得透濕,夏季則熱得汗流浹背。可是文彥從未有過自己拿書包的想法。「家奴」雖然不少,但是年齡相仿者只有干夫一人。於是,他便將干夫帶在身邊,如同工具一般隨意使用。
「撒謊!前些日子市民曾經緊急報告市裡,說當地出現了蜂災。急救隊員出動以後,向蜂群噴洒了農藥,這才驅散了蜂群。與那種農藥相同的化學成分覆蓋了市長專用車整個車體。最近,本市只是在那次蜂災時才使用過那種農藥。」
束手無策的干夫不由得怒火中燒,便輕輕地擰了正一幾下。於是,正一嚎啕大哭起來。干夫想不起別的辦法,便把一塊膠布貼到正一嘴上,然後把他放到了壁櫥里。心想:在久枝走進家門的當兒再剝下那塊膠布,久枝是不會察覺的。於是,他便在久枝走進家門的一瞬間里剝下了那塊膠布。但是,嬰兒的嘴唇已經是通紅一片。
「要是這樣的話,那個蜂窩裡已經不應該再有什麼胡蜂了!」
干夫也曾碰到過一次蜜蜂分房。當時,空中倏然傳來一種從未聽到過的嘈雜的聲音。成千上萬的蜜蜂振翅亂舞,幾乎將天空攪得一片昏暗。當人們意識到那大群的昆蟲乃是蜜蜂時,不由得驚恐萬狀四下逃去。
這種大刀闊斧的改革使文彥的身價倍增。不過,從這件事上也可以明顯地看出文彥那冷酷的性格——什麼靠蠶絲起家立業,什麼多年的歷史和傳統,沒有效益的東西他全都可以毫不留情地擯棄掉。
文彥像魔鬼一樣笑了起來。
有一次他們在海邊過夏令營,干夫險些喪命。在夏令營的最後一天召開了長距離游泳比賽大會,俱樂部的所有成員都必須游向海面上的一隻小船。
「坂井小姐,你真……真的……」
猶如證明該市就是「丸榮」的小工業城一般,該市市長一職竟由「丸榮」公司祖孫三代總經理或斷或續地襲任下來。明治十三年,第一任總經理丸井榮吉創建了「丸榮」的前身「丸榮生絲生產小組」。昭和八年,其子榮太郎在該地轉為市制之際榮膺首任市長一職。後來,榮吉之孫又成為第二任市長。及至今日,其曾孫文彥正坐在市長的寶座上。這是「丸榮」家子孫第三次擔任該職。雖然也有「丸榮」圈外之人擔任過這一職務,但卻無一不受「丸榮」家頤指氣使。
到底還是失敗了!干夫有些沮喪。可同時也產生了一種釋然感。外行人臨陣磨槍,想要利用法律和昆蟲的習性來實施一項罪惡的計劃本來應是毫無希望的。
眼下,嬰兒正躺在干夫的懷裡向干夫微笑著。這張笑臉與文彥的笑臉如出一轍。
警官的唇邊泛起一絲輕蔑的微笑。這是一種獵手已經將獵物趕進網中的從容不迫的read.99csw.com微笑。
「如果取消蠶絲經營,『生絲丸榮』便失去了創業價值。『丸榮』是靠蠶絲起家立業,不斷擴大經營,才逐步達到今天這一規模的。拋棄蠶絲經營就等於是自己否定了『丸榮』多年的經營歷史和傳統,也違背了創業精神。」
如果不是叫他抓住一塊偶然浮在那裡的木排,干夫可能早就成了水下之鬼。看著干夫縮成一團回到岸邊的樣子,文彥依然無動於衷。當時,對文彥的一股烈焰般的憎惡之感湧上了干夫的心頭,但卻終於未能迸發出來,因為他身上捆綁著一條沿襲了幾代人的鎖鏈。
去年,由於市屬山林發生了蟲災,有關部門曾利用直升機噴洒過大量的農藥。不巧的是農藥噴洒到正在采蜜的蜂群上,造成了極大的損失。大多數蜜蜂都在空中死於非命。而那些一息尚存淋上了農藥的蜜蜂,又在歸巢以後令幼蜂和蜂蜜受到了污染。
「關於這次的事件,還有幾個問題想要問問你。」

「怎麼樣啊?我們的『丸榮美人』如此迷戀你,你可真是福分不淺啊!」文彥以咄咄逼人的口吻問道。

「我們想從另外的角度來提幾個問題。」
「哎呀,快瞧,他笑了!」
養蜂人興緻勃勃地解釋著。但是文彥戰戰兢兢地根本就沒有聽進去。後來,養蜂人又講述了一些對干夫來講饒有興趣的事情,而文彥同樣是充耳不聞。
可是干夫又能有什麼作為呢?家犬之子仍然是家犬。他從孩提時代起就被一條曾經拴系過其老子的鎖鏈捆綁著。
「男子漢大丈夫,憑什麼凈給別人拎皮包呢!瞧我,給人家拎了一輩子皮包。你呀,長大以後一定要出人頭地,做一個讓別人給你拎皮包的人!」
干夫吃了一驚。他根本就沒有想到文彥會對妻子火山爆發般的再次分娩送上一份賀儀。
「對我一見鍾情?會有這樣的女孩?」
「他的遺言是叫你來擔任『丸榮』的總經理,繼承公司的事業。」
「我看你現在考慮結婚已經不算早了。男人要是不結婚,大家是不會把他當做男子漢看待的。」
「那麼多的胡蜂,備不住就會飛進一隻兩隻的。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警官那從不容不迫的態度越發使干夫坐立不安起來。
在干夫履行秘書職責出了幾次小小的差錯之後,文彥終於發話了。自己剛剛出過差錯,自然是無話可說。於是,干夫成了市長的專車司機。這種身分的變更對干夫來講總覺得是被降職使用了。
文彥與干夫是同父異母的骨肉兄弟。對文彥來說,與其將世代相傳的「丸榮」交給自己並無愛情的妻子,倒不如交給與他血肉相連的干夫。而其真正的目的則是要藉此機會將家業傳給自己的親生骨肉正一。
久枝急忙從干夫手中接過了嬰兒。
養蜂人一邊解釋一邊輕輕地摘掉了蜂箱蓋兒。蜂箱里垂直地插著五六塊自動移動式蜂巢板。
「真的就無路可走了嗎?」干夫喃喃自語。
「幾次啟動以後,汽車才總算開出了泥坑。」
似乎丸井家曾提出過特殊申請,小學、中學他們都被編在同一個班裡。在學校里,如果幹夫比文彥答題迅速或是答出了文彥不能回答的問題時,便會大觸文彥的神經,令其感到不悅。就連舉一下手這類小事,干夫也必須看文彥的臉色行事。干夫的學習成績則必須故意落在文彥後面。等到念了高中,兩人總算分了班,可那「家奴」的身分卻依然如故。文彥參加了學校的「游泳俱樂部」,干夫雖然不喜歡游泳,卻也不得不按照文彥的命令勉勉強強地加入了該部。但是,身在俱樂部卻不能與文彥一起參加練習。簡言之,干夫參加該俱樂部的任務就是守候在文彥的身邊,聽其差遣,為其所用。他不是俱樂部的幹事,倒成了文彥的專職傭人。
這突如其來的相見,令干夫語無倫次。坂井久枝也顯得十分窘迫。
干夫一邊拖住文彥一邊將用來驅除睡意的檸檬遞了上去。文彥接過檸檬,照干夫所說的那樣咬了下去。強烈的酸味似乎多少分散了一點他的注意力。總之,如果文彥不把尿憋到計劃中的地點,煞費苦心才制定出來的計劃就會化為泡影。
為了彌補蠶絲部門的虧損,「丸榮」縮小了其拳頭產品項目生絲的生產數量,開始了以不動產為中心的多種經營。但經濟效益增長不甚明顯。
再看看「受法律保護的利益均衡原則」吧。當時是20多名「游泳俱樂部」成員的生命對自己一個人的生命,這無疑可以說是符合該項原則的。也就是說,當時的情況是不容躊躇的。如果自己死了,「緊急避險」或許可以成立。
「這小子好像怪討厭我的。」
「可不,都這個歲數了,真是有點難為情啊。」干夫頭也不回地答道。
幾天以後,文彥的婚約發表了。女方是「丸榮」金融網中一個大人物的千金閨秀。這時,干夫才豁然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警官一鼓作氣,窮追不捨。
只要干夫不辭掉秘書這個差事,那就免不了今後要產生「隔著一個人」的失落之感。可同時他也是在擔負著一項重要的工作。想到這一點以後,身為「幕後市長」的干夫也就自覺釋然,臉上似乎增添了一絲光彩。
「還是個小孩子嘛,變得快,哪能看出來像誰。有的孩子隔輩遺傳,有的孩子還很像隔了好幾代的老祖宗。」
看著眼前的女人,干夫不禁大吃一驚,想不到對方竟是公司總務科的坂井久枝。坂井羞羞答答地站在干夫面前。她是一個十分討人喜歡的女孩,在公司內頗有人緣。她溫柔穩重,具有一種受過良好教育的雅典風度。干夫雖然對她素有好感,但卻從未奢望過要娶她為妻。
干夫用上衣在頭上揮舞著,將幾隻搶先飛至的胡蜂打落在地。然而這種做法越發激怒了它們。真正的胡蜂群嗡嗡作響地撲了過來。儘管如此,為了救助文彥,干夫還是向前跑了幾步。但是,在那已經將天空攪得一片昏暗的兇猛的蜂群面前,恐怖終於佔了上風。干夫心裏想著要前進,可身子卻停了下來。自衛的本能使他掉頭而去。
「您說得完全在理。可是,您眼睜睜地看著市長遭到胡蜂的襲擊並大聲呼救,難道就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嗎?」
「津村先生,您為什麼要把車子停到那個胡蜂窩附近呢?」
對干夫的決心似乎毫無察覺,文彥好像比以前更加溫和了。迄今為止,文彥只是把干夫當做汽車上的一個零件來看待,可現在,從他的嘴裏也說出了一些有點人味兒的話語,並且經常打聽嬰兒的情況。
「說是結婚,可也得對方有意才行啊!」
「我並不知道那兒有胡蜂窩。市長為了使自己不觸犯『輕微犯罪法』,才叫我把車子開到那種地方去的。」
津村家自「丸榮」問世之日起,祖祖輩輩都為「丸榮」打工。從這種意義上講,可謂是「丸榮」企業的「開國元勛」。然而,事實卻是:津村一家人就像是德川家立業時所豢養的武士一般,飽嘗冷遇直至今日。主子動輒就會說:「你們是自家人嘛,不必著急!」
「科長想叫我辦的就是這件事嗎?」
干夫對文彥周密的布置感到驚訝不已。俄頃間,文彥已經把一個年輕女子領到了呆若木雞的干夫眼前。
「我根本就沒有到養蜂場去過!」
「因為我覺得用汽車將市長送到背陰處后自己應該迴避一下,有誰願意讓別人看到自己小便的樣子呢?」
「所謂查清了的問題都是什麼問題呢?」
嬰兒像被火燙著了一般嗷嗷地嚎啕大哭起來,因為干夫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盯著他。
干夫慌裡慌張地想要啟動汽車。然而,不幸的事情發生了,車後輪陷到了泥漿里,突然打起滑來。干夫竭盡全力地拉動著引擎,然而車輪卻越陷越深。
「有那種事嗎?」
他意識到不應該把對文彥的憎惡轉嫁到這個孩子身上。事情本來與正一毫無關係。細細想來,這孩子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自己已經將對其祖父和父親的憎恨之情完全集中在他的身上了。想到這,干夫動了惻隱之心。不過,從那天起,正一再也不在干夫面前哭泣了。
「你是應該知道的,念小學一年級時,我叫蜜蜂蜇了一下,引起休克差點沒死掉。」
「小意思嘛,不值得答謝。更何況,當初是我把她介紹給你的,我也有這個責任。」
文彥毅然決然地提出了自己的主張。結果是,他的建議被父親進一所採納,明治以來的蠶絲業被完全取消了,輕裝上陣的公司將精力和物力全都放到高爾夫球場一類的不動產上,經濟效益有所上揚。
干夫的父親在「丸榮」第三任總經理丸井進一(榮太郎之子,現任市長文彥之父)當選為市長之際即隨之擔任了市長秘書一職。這也是聽命于進一指令的結果。因為對方說,他想叫從小就跟隨他的心腹之人呆在自己身邊。歷代相傳的「主君」之命是不能違背的。
干夫一步一步地完善自己的計劃。他研究了各類法律條款,曾一度試圖以「正當防衛」的方法來殺死文彥。法律規定: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可以對「突然出現的危害行為」採取自衛措施,而事後則不必負法律責任。
「有什麼難為情的?四十五歲正是如虎的年齡嘛!這是你身強力壯的鐵證,應該驕傲才是!」
秘書已經被打發到其他地方去了。
回到家裡,他拿出市長的賀儀給久枝看。妻子露出了為難的神色。那神情與二十一年前她被文彥領著與干夫見面時的表情毫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