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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

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

作者:張欣
傍晚的時候,董裁雲去了程藐金的家,這在派出所是很容易查到的。程藐金的父母倒是並不敬畏她的那一身警服,不像伍湖生的房東,多少有些配合的神色。程藐金的母親只開了木門,隔著鐵門跟裁雲說話,也沒有讓她進去的意思,屋裡有個老男人邊吃東西邊看電視,對萬事沒有好奇心的表情。
「比青山老,電台介紹說他比青山還老,他的名字是三個字的。」
「沒有啊。」
「我當然不會去,我又不喜歡什麼名牌,也不稀罕有人開著小汽車來接我。」藐金一臉的不屑,很為自己的清白自豪。
這個人走後,沒有緣由的,裁雲會經常想起他來,她總是覺得她能夠解讀他憂鬱的眼神,她可以感覺到他是一個相當孤獨的人。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藐金倒在了紅磚樓房的走廊里。
「沒有。」
「伍湖生,我告訴你,就你這種態度,誰也幫不了你!」這是董裁雲對伍湖生說的最後一句話。
偶爾飄過去一輛摩托車,上面坐著4個人貼夾在一塊,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如果他們一塊展開手臂,跟舞台上的雜技英豪有什麼不同嗎?
藐金在店裡上班,遠遠地見到他就笑,在這個世界上恐怕只有她一個人對他笑了吧,而且笑得那麼由衷,自然。就算是這裏面也有商業成分———她希望他買她的碟,可是這點要求並不過分啊,而且她總是給他留最好聽的碟。
話都說成這樣,裁雲也覺得自己再執拗下去就沒什麼意思了。
老總說,好吧好吧,她來可以,一定要像管理犯人一樣地管理那些欠交管理費的住客,這些人你不知道有多麻煩!還有,試用期3個月,不勝任就走人,我這兒可不是什麼收容站。不過後面這些話鐵男並沒有對裁雲一一表述。
每天,人們都可以看到裁雲和她的母親一塊去康復室,她們總是彼此埋怨,為了各種各樣的小事,當然她們也是密不可分的一體,互相支撐著。裁雲對自己的康復訓練是法西斯式的,她聽見自己體內的新骨頭在磨擦時咔咔作響,豆大的汗珠從她的額頭滴落下來,母親心痛地看著她,眼中充滿淚光。
「任逍遙。」
藐金—個人走到角落去了,伍湖生跟著她。
「是他把我灌醉拖去的。」
伍湖生被送進單號,但他始終喋喋不休。
藐金思索片刻,詭譎地一笑,道:「說起來,還真要感謝你呢……」
伍湖生道:「誰沒有失去理智的時候?」
有許多時候,她不知道該怎麼跟母親說話,好像和和氣氣地就沒法交流一樣。如果她不想吵架,那就只有不說話。
同倉的一個貪污犯說:「你寫書啊?你是作家嗎?」
不一會兒,伍湖生就吃得大汗淋漓,曾經有過的快樂彷彿重又回來。這時他才真正地感覺到心痛,為自己,也為藐金,為一切失意落魄的人們。
「我沒錢,哪還敢撕錢?」
女孩走了,伍湖生道:「當初你抱著京吧走門串戶問人家配不配?配不配?也給人罵過吧?」
伍湖生是曾經見過大錢的人,他手下押出去的籌碼動輒便是一套高級住宅,或者一輛寶馬車。他的神情淡定自若,說他是一級演員那是褻瀆了他,其實他身上一點表演的痕迹也沒有。在賭場上,除了手氣之外,有時氣勢也能幫你掙錢。
「那你就給我拿兩張他們的碟。」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伍湖生直刨得十指出血,總算把董裁雲刨了出來,董裁雲醒后的第一個舉動是用手銬拷住伍湖生,然後鳴槍報警。
「發生了什麼事?」他急切地拉住欲走的貪污犯。
他犯什麼事了?房東問。
這跟上班有什麼關係?裁雲心想,我不能兩條腿不一樣長,也不能肌肉痿縮穿不了裙子,我必須恢復成原來的樣子,我還要嫁人呢。有些話,你能跟全世界的人說,就是不能跟母親說,真是太奇怪了。
「他們跟你講耶穌,你就講《竇娥冤》啊……」貪污犯莫名其妙地笑起來,有那種幸災樂禍的意味,「你看我這個人多大度,照理說你把我砸成腦震蕩,我應該不理你才對……畢竟有兩個漏網的呀,你怎麼就知道我跑不掉?我告訴你吧,我外面有錢,有錢什麼搞不掂?可你看看我,並不跟你計較,瀟洒得很……」
她望著午後的陽光,望著陽光下的幢幢緊逼的樓房,望著樓房櫥窗里的人造繁華,望著公共汽車上運載的巨幅廣告:清嘴,親嘴的滋味……一切的一切都沒有變,不變的,還有自己即將舉行的婚禮。
「到底怎麼說嘛?」

紅磚樓房其實是某大型國企的一個老幹部活動中心,這裏除了醉心書畫的老人之外,還有下棋、麻將、交誼舞、園林講座等項目在一片安逸之中展開,同時還有沖洗照片的暗室和雕塑室,門口的小玉獅子便是出自這些老幹部之手。
商量來商量去,表姐說,不如就把這件事賴在這個暫時還說得清道得明的人頭上,你跟公安局說什麼孤獨劍,其他什麼線索也沒有,你叫人家去抓誰?別提那個出租屋,保證現在也是人去樓空了……這樣的事不僅破不了案,傳出去你還怎麼做人?現在我們就寄希望于……萬一那個伍先生他不回來了呢?也是自己的一個台階,息事寧人也就算了。

當天晚上,晶晶沒有來上班。此後的3天,她都沒有露面。
然而,她是太了解母親了,所以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他沒有搭車,一個人在雨地里走著。與來時的心情不同,他已經不想再說什麼,因為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那你也是老土,做女人一定要閃。」
裁雲嘆了一口氣,道:「你是不知道,當愛變成了負擔,人有多麼累。」
她只有一條最喜歡的連衣裙,兔灰色的底上開著幾朵零零星星的小紫花,樣式簡約合體,穿在身上典雅而不張揚,是鐵男歐洲游的時候在米蘭給她買的,為什麼女人會這麼了解女人?這條裙子只能幹洗,裁雲跟母親說了多少遍了,別動她的東西,不管多亂,別動她的東西。可是有一個周末她回到家,便看見自己的裙子濕淋淋的掛在陽台上,完全脫了相。
伍湖生說,你以為我不想找她算賬?我每晚做夢都是在陰曹地府里追人!可我怎麼能保證一定能找到她,她幹了這種事,就知道自己活不安生,可以嫁人出國啊,退一萬步說,就算是找到了她,但她抵死不肯翻案,我現在自己又認下了賬,我還到哪兒說理去?
「沒錯,不是他的問題是我的問題,我突然覺得,如果一個人一無所有,他追你和不追你有什麼區別嗎?」
「不至於摸白板吧?」
「沒有就好。裁雲,你等到今天,總不是為了要等這樣的人吧。」
正想著,李大姐道:「小董啊,有件事大姐不知當講不當講……」
伍湖生不覺脫口而出:「你眼裡怎麼都是血絲啊?」
鐵男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俯下身子好聲勸道:「裁雲,對你媽態度好一點行不行?她打電話向我投訴你呢。」
他有一種讓裁雲久違的打磨掉光華之後的漠然。
上了船,兩個人並肩而坐,叉燒總算靜下心來,因為剛才急過,臉上尚有紅撲撲的餘韻。叉燒黑瘦個兒小,所以得綽號叉燒,他靠撈偏門很發了一點小財,至於什麼偏門不提也罷,有人說他是倒狗起家的,交配二字總掛在嘴上;也有人說他是發明水奶罩的,就是充填物不用海棉用水膠袋,摸起來不是波浪起伏的嘛……叉燒自稱曾經是一毒梟,伍湖生壓根沒信過,因為他既無才智也無膽識,世界上有這樣的毒梟嗎?那不僅毒販活不了,專門演黑道人物的影視明星也會乏善可陳。
此後的一天晚上,裁雲終於在夜總會見到了晶晶,晶晶說她根本不知道藐金在什麼地方。但是第六感告訴裁雲晶晶沒有說實話,而且藐金不在音像門市部,又不在家住,她還有什麼地方可去呢?如果晶晶不罩住她還有誰能罩住她呢?
滴滴噠噠的高跟鞋漸漸遠去,裁雲內心的寂寞便像煙霧一樣慢慢彌散開來。也許人生病的時候,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的時候,是處於極度弱勢的,生病,會改變人的世界觀,你會發現人的軟弱和渺小。裁雲始知,她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堅強,她是多麼希望能有一個異性走進她的心靈啊。

朱婆婆還答應幫裁雲批八字,她說裁雲你們年輕人眼界高,我幫不了你什麼大忙,但我知道你跟什麼人和,跟什麼人不和,比如說雞和猴,那就是不到頭。裁雲說,我屬虎。朱婆婆說,那你大龍小龍都不能找,龍虎鬥啊。裁雲說,我媽就是屬龍的。孫老師不快道,你什麼意思嘛,有這麼聯繫的嗎?
可是眼前的這個任小姐卻很吸引他,令他從逍遙想到銷魂,他一直喜歡懂得調情的女人,這樣的女人才是酒,不是解渴的白開水。如果回到從前,他肯定會被她迷得失常,就因為她的不急、慵懶、纖指、淺笑、煙視霧行的眼神、吸煙的姿勢、唇、適時的耳語、幽香……總之一切的一切,都是他想要的那一種。至於他不曾失身,看來也不是不笨,什麼水龍頭不水龍頭,無非不合他的胃口而已。
裁雲拿起電話,母親又說:「她說你們同學聚會,我說你能去。」
裁雲當然就去了喜餅第一家,客人還真不少,她仔細在密密層層的餅架上觀察不同的糕點,扮相十分誘人。她去了收銀處準備交涉有關事宜,收銀員抬起頭來,四目相望,兩個人全都愣住了,收銀員竟然是藐金。
天色越發地陰沉,伍湖生撐著一把黑傘,他站在淘金路上淺綠色馬賽克牆面的公寓樓的前面,有點猶豫上去還是不上去?事情真的就有那麼巧,防盜門被人推開了,藐金從裏面出來,撐起一把花傘,也就是在同時,她看見了伍湖生,於是人愣在那裡,撐開的雨傘也沒遮上頭頂,她的頭髮和上衣很快就淋濕了。
伍湖生的案子,因為當事人到二審法院撤訴,也因為證據不足,他總算是被無罪釋放。夏天,便是在這漫長的等待中度過的。
伍湖生覺得他的前妻一點都沒變,她也算是落魄了,潦倒了,身上穿著已經洗舊了的名牌,但仍能保持一個蠻字寫在臉上,這有多不容易!「你能不能不給我找麻煩?」這是她說的第一句話,還狠狠瞪了伍湖生一眼,就那麼一瞥,也不知道她看清楚他沒有,反正她這樣說,兩隻胳膊在胸前擰成一個大麻花。
這時,他覺得額頭涼涼的,一摸,是血,他這才知道自己也受傷了。
「為什麼?」
「你睡得太死了,亂勁兒早就過去了,就幾秒鐘的工夫……我的腿給砸傷了,要不也不會耽誤到現在。」
此時的藐金微低著頭,面色蒼白。
富有,總讓人有無窮的聯想,甭管他是個什麼人。
裁雲突然沒頭沒腦地說道:「鐵男,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當時你沒有選擇博士后呢?我覺得其實你挺留戀他的……」
很快,又聽見兩個老女人的長吁短嘆,裁雲心裏的那個無名火,蹭地一下就躥了出來。母親是一個教育工作者,大夥都尊稱她孫老師,可是裁雲覺得她一輩子都沒活明白,街坊四鄰,誰都是她的親人,家裡什麼事都跟人家說。然而對裁雲的父親,她自己真正的親人,兩個人見面就吵,早不早的以離婚收場。這樣她就含辛茹苦啊,她就顯得格外的不容易啊,把裁雲拉扯大更是恩重如山了。
第二天白天,裁雲直接去了大樓管理處,很快查明與晶晶同住的一個女孩名叫沈露,在香泉桑拿浴室做按摩女,裁雲拿出了程藐金的戶籍照片,被證實就是此人。
這次去澳門是坐船,伍湖生睡過了時間,竟然遲到了15分鐘,在洲頭嘴碼頭,伍湖生的同伴叉燒為了等他急得滿頭大汗,幸好一個工作人員在解釋飛翔船遲開的原因,好像是發動機出了什麼問題,正在搶修,乘客們口吐怨言,面露不快之色。叉燒一邊擦汗一邊說,你怎麼才來呀?話音未落,就有人用電喇叭通知上船了。叉燒嘆道,真沒錯,你一來就開船了,什麼發動機出問題,簡直就是等你。
伍湖生心想,作家是個屁呀,要不是沒錢請好律師,我會在這裏一直寫一直寫嗎?不過轉念又想,要是自己真是作家就好了,說不定還真能把事情說明白,洗掉身上的冤屈。
這時,《亡命天涯》的畫面,《追捕》的畫面在伍湖生的眼前紛至沓來,看來藝術的確是從現實生活中提煉而來,多麼離奇古怪的事情,它就是發生了,而且實實在在發生在他伍湖生身上。難道他還不冤枉嗎?竇娥是六月天下雪,他是坐牢坐得屋倒房塌,那就他命不該絕,該他為自己伸張正義。
每次長途押解女犯人,裁雲都是任勞任怨,以前火車沒提速,去新疆要一個禮拜,吃不好睡不好,身上跟犯人一樣臭,她從不發牢騷。這些活兒不像刑警隊,有苦有累有生死壓力,但也有立竿見影的效果,在看守所工作,就好像累死都沒人知道似的,對人真是一種磨鍊。
伍湖生說,毛所長你相信不相信我是強|奸犯?毛所長說你當然是強|奸犯了,否則怎麼會送到這裏來?只是強|奸犯也是可以改造好的,人有一念之差,就看差在什麼地方,差在男女問題上就可能是強|奸犯,差在危機時刻,你會有動人閃光的一面。我絕不會因為你這次表現好,就懷疑你曾經犯下的罪行,也不會因為你曾經有罪,就否定你這次的重大立功表現,總之,人在一時一地怎麼想怎麼做是很難說的,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不知不覺他走亮了一街的燈火,霓虹燈像充滿慾望的女人那樣勁閃。雨停了,伍湖生獨自去了桂林佬小食店,要了一盆田螺啤酒鴨和一小瓶二鍋頭,店小二以為自己聽錯了,忙說是不是要凍可樂?還解釋說啤酒鴨很辣,伍湖生說就是要刺|激,要辣上加辣。
營業員不理她,只對伍湖生,千真萬確的口氣:「真的是她表姐,在咆哮吧坐台。」
正想著,有人拍了他一下,只見任小姐似笑非笑,模樣甚是可人:「想什麼呢?」她柔聲問道。
伍湖生躺在離廁所最近的大通鋪上,望著窗外越下越大的雨,不覺想到,這雨怎麼也跟股市一樣呢?跌停板也好,大跳水也好,總說見底了,可以起底進倉了,還可以無止境地跌下去,讓人既莫名其妙又目瞪口呆。這雨也是一樣,下了這麼久,想著也該停了,想不到它不僅不停,反倒成了瓢潑大雨。
街市上很亂,他現在住的這個區是典型的不高尚住宅區,外來工小市民雲集之地,見縫插針般地開著雜貨店、小食店等,其間充斥著廉價商品和可疑的食物,定睛一看頭都大;然後是多得數不清的洗頭店,洗腳店,人們像傻瓜一樣坐在那裡滿頭或者滿腳肥皂泡,鄉下妹無甚表情地為這些人服務,彷彿在搓地瓜土豆。
這話讓裁雲的心裏好生悲哀,我跟誰結婚啊?我又不差,至今怎麼就碰不上一個合適我的人呢?說出來誰都不相信,以她這樣的人品會沒有情感方面的糾纏?獻殷勤的人當然有,可那有什麼用呢?她至今的確是白紙一張。裁雲心裏就是想不明白,為什麼有的女人左一個三角關係,右一個三角關係,權衡來權衡去的,而有的女人卻是閱盡千帆皆不是呢?
兩個人一時不知道該如何相處,太熱情或者太矜持好像都不對。
「當然,他喜歡把音響放得很大聲,連桌子上的茶杯都嗡嗡地響。」
前妻說,那你想怎麼辦?
伍湖生坐在粗礪寬大的水泥窗台上,望著荒涼的窗外,除了遠處的山巒、菜地,以及近處的電線杆和廢棄的鐵軌,其他什麼東西也沒有,就像憂鬱派畫家手下的一張未完成的油畫草圖。
一旦需要證明自己清白的時候,你會發現,世界上是沒有一個人相信你的。
「我的一個大學同學,團支部書記,見了女人臉就跟紅布似的,總之是一個一貫操正步的傢伙,現在居然包了二奶。」
這話真讓裁雲心酸,還是鐵男了解她。
「何以見得呢?」湖生不緊不慢地說道,反正他有的是時間。
「我爸可以走掉,我怎麼可能那麼有修養地守著她?」
董裁雲的立功報告批下來了,是三等功。
傢具上有一層薄灰,的確有數目可觀的音樂碟沒有撤封地棄之一旁。有成人雜誌,房東又說,哪個男人不色?沒看見不等於沒發生過什麼吧。
開學三個月以後,裁雲完全適應了校園生活,而且對這門課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每當她抱著一摞書走進教室的時候,心情疏朗極了。
「就為這?」
房頂呢?屋子呢?他這是在哪裡?他已經被槍斃了嗎?他死了怎麼還能看到星星呢?
「我跟誰好了?你怎麼自說自話呢?」
一時,伍湖生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收到我的信了?」他知道這是一句廢話,不是收到他的信,人家能找到這種地方來嗎?
「你說什麼?」
「為什麼呢?」伍湖生有點急了,他不見得真的在這裏蹲個十年八年吧。想到這一層,無論如何是瀟洒不起來的。
周圍一片漆黑,伍湖生一下子坐了起來,想著自己不是在夜遊吧?他本能地跳到地上,發現貪污犯已經穿戴整齊:「還不快跑?」他對他說。
「真的,我是在收音機里無意中聽到的,電台報了他的名字,可是我不記得了……是個台灣的過了氣的老歌手,歌聲里有一種無比無奈和蒼涼的味道,我很喜歡。」
許多情況是毛所長跟她說的,毛所長還說,為她整理的請功報告已經寫出來了,很快會報上去,至於她決定離開警隊的事就先別提了,省得節外生枝。等立了功再走也不遲。董裁雲沒說話,很感激地看著毛所長。毛所長說,你好好休息吧,重新修建三看的錢已經快撥下來了。
熟人見了他都替他著急,伍湖生原來是做證券生意的,曾經有過千萬上億的身家,老婆孩子開賓士跑車去飲茶,他自己更是肥馬輕裘,走遍頂級的飲食娛樂場所,又有誰不知道伍湖生的手面是如何闊綽呢!
「我爸媽老土唄。」
伍湖生是一個不急的人。
晶晶說話的時候一直不看著裁雲,有時眼神會在恍惚中一跳,很明顯,她心裏並不是很踏實。這就讓裁雲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找不到藐金本身就讓她感到這個一目了然的案子蒙上了神秘的色彩。
藐金又想了一會兒:「長話短說吧,……伍湖生現在是我老公,你說我要不要感謝你?」
「是又怎麼樣?」
「一盅兩件,你當這是飲早茶啊?」
他正在猶豫告不告訴她自己是個窮鬼,手中的電話就響了。對面傳來叉燒興奮的聲音,今天的運氣別提多好了,押大即大,押小即小,現在他身後已經一大堆阿叔阿嬸,只等他下注就跟,真是閉著眼睛吃叉燒。
「你有病啊?」
那倒沒有。
「董管教。」伍湖生見到裁雲時,一點也不驚奇,彷彿昨天剛見過。
大夥說,當然是幫你啦,你看你現在都成了賓館的總經理了。
大夥說,主席,我們也不指望你翻修警員宿舍了,伙食費有限,也沒什麼可自助的,其他的好事想都是白想,但是這筆錢只是粉刷一下所有監倉的外壁就太沒有意義了,不如全部用來堅固9監倉。
「誰呀?」
裁雲忍不住好奇:「你怎麼到這裏來了?」
咆哮吧是這一帶有名的夜總會,門口的咨客一律短打扮,黑色釘釘片的燈籠衣褲,全身上下封得密密實實,隨時跟人打架的模樣。當今的客人講口味,露肩露背的甜姐不吃香了,有受虐傾向的地方門庭若市,咆哮吧的客源就很好。
現在好不容易來了一筆錢,正好可以翻修9監倉。可是穿衣戴帽的事怎麼辦呢?現在的基層幹部都知道,給點陽光就要燦爛,給點洪水就要泛濫,加固了9監倉,三看看上去就是毫無改變,你不燦爛,不泛濫,還讓領導什麼也看不見,你讓負責這事的人怎麼想?沒準以為三看的警員窮瘋了把錢都分了呢。
「我要紮根基層,做一顆閃閃發光的螺絲釘。」
鐵男輕嘆一聲道:「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
「真的?我以為你19呢。」
那是她到三看的第二年,由於她的年輕,沒有經驗,也由於三看的監舍陳舊,昏暗,總之,那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她值班,一個男犯人自盡身亡,他在自己的床上完成的這件事,用床單代替的繩索掛在他床頭的鐵窗上。
伍湖生自嘲地笑笑,婊子的話怎麼能相信呢?
伍湖生聽話地架著貪污犯,心裏的確只有一個念頭,跑,趕緊跑,跑得越遠越好。他又沒犯罪,他憑什麼被關在這裏?!如果他跑出去,他就能像所有為自己洗刷罪名的傳奇故事那樣,找到程藐金,搞清事情的原委,還自己一個清白。
討厭。
這樣他就變得更加無聊,於是在他把玩著叉燒的全球通手機時,他試著給藐金的門市部打了一個電話,等了好一會兒,藐金才跑來聽電話,他想,藐金一定會說出令他發笑的話來,那他就不至於悶死在澳門了……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一聽到他的聲音,藐金竟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她泣不成聲地埋怨他,你跑到哪裡去了?我到處找你……
「受害人就是最好的證明。」
伍湖生走過去,望望門外遠去的背影:「她是誰啊?」
「你的三等功批下來了嗎?」
「為什麼呀?」
「既然知道,又何必較勁兒呢?」
「當然有關係,因為你自戀,瘋狂地並且是病態地愛上了自己。」
可是今天早上九-九-藏-書,例會傳達上面的一些精神,最後是宣讀人事安排的公文,110警隊有人去當指導員了,反正不是裁雲的名字,這時大夥齊齊地看著裁雲,好像是她出了問題似的,裁雲覺得自己的頭都快低到褲襠里去了。
一切都已經真相大白,伍湖生不知道自己還要見程藐金幹什麼。
「我在問你呢。」裁雲固執地提醒藐金。
爬起來才知道是被什麼東西絆住了,正想理也不理地走掉,卻聽見細弱的呻|吟聲,伍湖生忍不住回頭重新俯下身子,發現被殘牆倒壓在地上的是董管教,不覺下意識地用雙手刨她身上身下的磚土。
「……說完了,就這麼回事。」
任小姐微微抿了點酒,不動聲色道:「先生看來是見過些世面的人。」
藐金覺得沒什麼好笑,她仔細想了想才說:「你聽那麼老的歌帶,連閃光眼影都沒見過……你有沒有參加過長征?」
伍湖生提出要做親子鑒定,但程藐金手術之後院方沒有留下任何類似標本之類的東西,只是按常規全部清理乾淨,已無線索可尋。伍湖生又提出要與程藐金當面對質,程藐金得知這一情況,情緒嚴重失控,邊哭邊衝進廚房用菜刀猛砍左手腕,造成自傷,經搶救現在仍在康復之中,家屬強烈要求杜絕一切外界刺|激,並要對犯罪嫌疑人繩之以法。
「不為什麼。」裁雲心想,她總不能說她不喜歡胖胖的,愛笑的男人吧?
看著母親馬上要背過氣去的樣子,裁雲心裏掠過一絲快|感,她再一次回到自己房間,把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怕什麼?你老婆不是都走路了嗎?」
這是香泉桑拿浴室的一間按摩房,有兩張床,有玫瑰油香熏,讓人感到一種舒服的眩暈,房間布置得乾淨整潔只是燈光略顯曖昧。董裁雲穿著一件和式的白色浴衣坐在其中的一張床上。
裁雲在街上走著,她的神情一直暗淡下去。
「我想跟你談談,還是按照小時算錢。」裁雲的聲音平和低沉。
裁雲固執道:「我想知道。」
「談什麼?」藐金還是不得要領。
母親遲疑道:「……我看了張處長的照片,覺得他還行……」
傷筋動骨一百天,等到董裁雲能下床的時候,南方的天氣已經非常濕熱了,大朵大朵的雲像厚被子一樣地壓在頭頂,一大清早人就有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這更是一句點導火線的話,裁雲難得的好心情頓時煙消雲散,她想,為什麼一腳踢到她心窩的人總是她的母親呢?這真令她黯然神傷,她什麼也沒說,一聲不響地回到自己房間,本來她想告訴母親她找工作的事,以及自己今後的打算,但現在她什麼都不想說,什麼都不想做,只想一個人發獃。
伍湖生忙說,你怎麼了?藐金你怎麼了?
叉燒在電話里很是興奮,他說你知不知道這次的頭籌是1400萬港元,彷彿他已經聞到銅臭。伍湖生想說頭馬是受人控制的,做功課又有什麼用?輸大贏小人家才開馬場,你以為是公平競爭啊?傻瓜,根本就是廣燦。
藐金冷不丁地沖裁雲喊道:「我說你變態!你為什麼對細節這麼感興趣?你可以去買三級雜誌啊!我沒什麼可說的。」
有一次兩個人坐車,孤獨劍指著一處紅磚樓房告訴藐金那裡就是他的單位,因為他們的科研項目是保密的,所以對外不掛牌,於是藐金對這一幢紅磚樓房肅然起敬,包括一晃而過的門前的兩隻白色的小玉獅子。
「我就問了問,是鐵男。」
裁雲就住在研究生宿舍,一切都是井井有條的,同學之間友好而客氣,尤其到了傍晚,圖書室前面的草坪上有人看書,有人聊天,還有人彈著吉他唱校園歌曲。在這樣的環境里,裁雲的臉上終於浮現出由衷的笑容,與在三看時當差判若兩人。
「張處長提著東西去看我媽,你說我能在家呆嗎?」
「中式還是泰式?」她邊問邊轉過身去鋪浴巾。
年輕的警員卻不這麼看,他們說現在都是這種做法,把事故寫成先進模範材料,這不是皆大歡喜的事嗎?如果是追查事故,那就有得追查了,許多人難逃干係,分管這一攤的領導也有責任,報上去大家臉上難看。
這天晚上,伍湖生真的是絕望了,他也是第一次從心裏憎恨程藐金,這個世界是越來越讓人摸不透了,你要警惕你很有可能無辜受害,這也許就是人人都變得自私冷酷的原因之一吧?整個事件看上去沒有人懷疑是伍湖生騙奸無知少女,但只有伍湖生一個人明白,他很輕易的就被—個丫頭片子給涮了。
該發生的什麼都沒有發生,不該發生的全都發生了,該有故事的人沒有故事,不該有故事的人演繹著精彩。
藐金仍在絮絮說道:「……老伍有個朋友叫叉燒,整天死賭爛賭的,最後還不是輸得血本無歸,打回原形……沒辦法,我們只好借錢盤下這個小店,好在叉燒的爸過去是泮溪酒家的點心師,密傳給他幾手絕活,我們才算有飯吃……」
裁雲有些強打精神道:「你不是說公安都是酒囊飯袋嗎?」
裁雲正待發作,但見母親自自己生病以來,日陪夜陪,還要在家裡煮好湯水送來,幾個月的功夫,一下子憔悴和蒼老了許多,有一綹頭髮掉在額前,竟有些過分灰白了,這讓她陡然有點心酸,不禁嘆道:「媽,咱們在醫院里就別吵了,行不行?」
裁雲無言,她就是不願意相信自己的歸宿竟是如此慘淡,她等了這麼久,不就是希望遭遇一場不一般的情感,哪怕翻山越嶺,哪怕心力交瘁,也要嘗到一點愛情的況味,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雄心壯志,那種茶飯不思捨身忘我非你不嫁不娶的至高境界,那種充滿懸念的曲折迷離,難道這一生就與她失之交臂了嗎?難道她錯了嗎?難道所謂真愛真的就僅僅是紙上鉛華嗎?
最終的結局是伍湖生與董裁雲的失之交臂,而不可思議的是他選擇了害他入獄的程藐金,這已經不是變異而是荒誕了。但其實對於在生活中輸掉了全部的兩個人,這種結合幾乎是順理成章的事。董裁雲在目瞪口呆之餘將回到她自己的生活中去,巨大的無奈籠罩著每一個懂得無數做人道理的都市人。
「真的嗎?」伍湖生笑起來。
不過伍湖生現在總算是知道什麼是心如止水了,他才沒有那些旁觀者急呢,沒有經過大富大貴,大災大難的人,根本就不配談心如止水,所以他們急啊。他急什麼?如果還剩了點錢有鹹魚翻身的機會,如果老婆退出「波」場,就是比誰的奶|子大,誰的時裝手飾名貴的高級社交場所,洗盡鉛華地守在他身邊勵志,那他就真的睡不著覺了。可是他輸得這麼徹底,所有的生路斷得乾乾淨淨,以至於他現在倒頭就睡,餓了到藍白餐廳喝2元錢任喝的番薯白米粥,你說他急什麼!
伍湖生簡直要爆笑出來,但他只能忍住,他覺得藐金實在是好玩。
見裁雲似有不快,李大姐忙道:「小董啊,要不你再想想……要是實在想不過,就當你大姐我什麼都沒說。」
裁雲還沒見過鐵男如此如臨大敵,深感她對自己的盡心,儘管找工作這件事她始終都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怪了,決定走的時候挺如釋重負的,可具體落實了鵬程公司,不知為什麼她又有些失落,失落什麼呢?她的工作可以說是無人羡慕的差事,也給她自己帶來過煩惱,可是真的拔腿就走,心裏挺不是味的。不過,她還是一個勁地告誡自己,現實一點,現實一點總沒什麼錯。「你放心吧。」她對鐵男說道。
裁雲並不是一個小氣的人,她也不是非調離三看不可,她就是心裏不痛快。
不久,派出所就來人收審了他。
「她從你那裡回去就給我打了電話,說你好像不太願意。」
可是上級機關明確表示,這筆款子是為了配合市裡的「穿衣戴帽工程」下撥的,就是在沒有錢徹底改變某些面貌的同時,做一點表面文章,簡而言之就是給叫花子穿上新衣戴上新帽,這也算不上弄虛作假,誰能一個晚上變出一個國際大都市來?總有一些家醜要遮遮,總有一些國家級的重要活動必須申請到本市來,總有一些領導人要來剪綵,到處都是破破爛爛的市政府不答應,市民也不答應,所以這麼做沒有什麼可批判的。
趁著這個空檔,伍湖生重新回到大街上,他覺得還沒練好手藝就敢大張旗鼓跑出來騙飯吃的人怎麼這麼多?
在路上,裁雲就作好了思想準備,無論母親說什麼,也無論自己對她的話多麼聽不進去,一定要保持沉默,決不跟她發生爭執,她相信包容一定能感動母親。愛,就是包容。她喜歡這句話。
「想我就跟我上去吧。」她總是那麼淡淡的,卻是分外抓他的心。
雨越下越大,沒有要停的意思。
伍湖生的前妻臨走之前,拿齣兒子的幾張照片來給伍湖生看,兒子已經8歲了,比以前明顯高出一截,但神情無論如何有一點點不為人察的憂鬱,這令他甚是心酸。前妻還說,給他父母送錢去了,也沒提這些事,他父母還挺高興的,身體也還不錯。伍湖生沒再說什麼話,只是該點頭的時候點點頭。
那天他們還聊了一些閑話,他記不大清了。當天晚上,叉燒突然打電話通知他,第二天到洲頭嘴趕第一班船去澳門。
等到伍湖生回來,已經是半個月以後了。
藐金一言不發,當裁雲透明。
這時他看見一間心理診所,裏面坐著一個穿白大褂的男大夫。伍湖生覺得自己受了那麼大的金融劫難,也還是需要心理輔導的,於是他走進診所。
「不相信你就寫吧,以前有個人也像你一樣每天寫每天寫,合起來差不多有一擔了,可以挑著走,還不是……」貪污犯右手在脖子前面一橫,做了一個挨刀的手勢。
以後的五年,董裁雲埋頭苦幹,洗心革面,為的是用汗水和心血照亮別人的眼睛,同時也洗刷掉身上深刻,但又是看不見的印記,讓人們真正認識自己。可惜效果並不明顯,她的同學,她身邊工作的人總是升遷、調離、調整,生活得有聲有色,如果不是沒有人肯到三看來接替所長的位置,估計主席也已經離開了。只有她一個人按兵不動,有關部門似乎對她完全失憶,幸運之神更是每每擦肩而過。
「當然不容易啦,你這個人永遠都不會壞。」
裁雲低聲道:「可能我都去不了了……」
進了三看,伍湖生一直失眠,數山羊數到300多隻也還是睡不著,又倒過來接著數。雨天,也的確是睡覺的大好時機,不一會兒他就睡著了。
下午下了班以後,裁雲挑了一擔水去澆菜地,雖然三看的條件差,但是大夥還是種了些粗生粗養的花草,開了菜園子,種點時令的青菜,還有兩棵木瓜樹,每年結出黃澄澄的木瓜,還像那麼回事。
是啊,有什麼可對不起的?人生就該是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大俗大雅大富大貴大窮大傻……總之就是要像藐金這樣,該純真的時候純真,該過癮的時候過癮,任何時候都不說對不起!想到這裏,伍湖生的手不覺搭在藐金的肩頭,他覺得藐金真是自己人生的一劑良藥,令他忘卻了許多痛苦。而藐金也毫不避閃這種認同,她不覺得這隻手有什麼可怕,甚至不覺得有這隻手的存在。
藐金突然撲到按摩床上哭了起來,哭夠了,才說:「……我就知道這樣不行,可是我表姐說,這年頭自己死不如別人死,就這麼簡單……」
叉燒有個習慣,手風很順的時候就不捨得離開賭場,開盤就輸,他不會一路猛追,造成越追越輸的下場,所以他至今還不至於跳樓謝世。可是贏起來,他堅信千載難逢的運氣來了,必定安營紮寨,開高級套房,白天睡覺,晚上吃一碗魚翅撈飯便衝進賭場,還沒開始已是滿頭大汗,兩眼悠悠地冒出野獸般的綠光。
很晚,他才回到住處。房東交給他一封信,說是一個老女人在這裏等他等了很久,實在等不到他才走的。伍湖生接過信,剛一開口便是酒氣熏天,房東不想跟他多說,有些厭惡地扇著鼻子走開了。
裁雲道:「李大姐,多謝你還這麼有心。」裁雲說得勉強,笑得就更勉強了。
「你還不了解我嗎?我什麼時候起過這麼下作的心?」
伍湖生,男,36歲,無業,有賭博行為記錄。案發之後,他堅稱跟程藐金是普通朋友關係,沒有任何不軌行為。但據音像公司門市部的工作人員反映,他隔三差五就會到店裡來找受害人,兩人關係十分熟絡,經查,伍湖生在門市部買的數十盤歌碟沒有一盤開封,這說明他並非音樂發燒友,主動接近受害人顯然是另有所圖,而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要這麼做。同時,桂林佬餐館的小老闆也證實,伍湖生與程藐金二人經常光顧小店,關係如同情侶,肯定不是什麼普通朋友。
再說了,進來就喊冤叫屈的豈只是他一個人?犯罪嫌疑人有非常狡猾的一面,瞪著眼睛說瞎話是他們慣用的伎倆之一,這些人根本沒有道德底線,不知誠實和良知為何物,可以說相信了他們就是對人民的背叛。
身後響起一個清脆的女聲:「我能幫到你嗎?你喜歡誰的歌曲?」
簡單休整了一下,他便到音像門市部去找藐金。然而,多時不見,面目全非,不僅藐金已經不在那裡做了,而且店裡的人看他的目光都是怪怪的,不肯多說半句話,以往的和顏悅色更是不復存在。

後面的事情鬧得如火如荼,也是誰都沒有料到的。
「那時候你又是校花又是警花,還是什麼所花,會聽我的嗎?」
藐金沉默了片刻,轉身走到一張按摩床前,坐下,側臉衝著牆壁,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神情。
伍湖生道:「這當然是我的意思了,你幫過我這麼大忙,我還沒謝你呢。」
這裡是軍方某部的一個閑置的倉庫,九監倉不必在醫院留醫的人暫時關押在這裏。

這一天是星期天,總共送來4個犯罪嫌疑人,一個縱火,一個強|奸,兩個搶劫。裁雲和管教老邱一起,例行公事地為他們辦理了手續。
「心裏有什麼過不去的事嗎?」
那個店很小,小得只能放下4張桌子,是桂林風味的。
「可能枯坐苦等的就是先生你吧?」她在他耳邊說,聲音軟軟的,又有著幽蘭般的淡淡香氣,簡直把人的魂兒都勾了去。
女人抬起眼帘,客觀地說她有些年紀了,昏暗的光線和厚厚的粉底都沒法遮住她眼角的魚尾紋,這是她閱歷的記錄,也記錄著她的閱歷;不過她的雙手還保持得水蔥一般完好,手指經過精心的修剪,她的薄如錦緞的真皮煙盒,細長的唇膏狀打火機,處處顯示麗人風範。伍湖生是一個會被細節打動的人。
「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他問道。
「你說誰呀?」
「我怎麼知道?」藐金笑笑的,一點不設防的樣子。
「真的嗎?」藐金馬上就笑了,「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田螺啤酒鴨?」
如果,一個吃不飽飯的下崗女工告訴一個妓|女應該怎樣對待生活不是很滑稽嗎?同樣,他跟一個無知少女又怎麼共同探討人生呢?他說這個世界是玫瑰色的或者漆黑一團都不合適。如果藐金問他,你是幹嗎的?你又沒參加過長征。上帝,我才36歲。那麼你現在在哪工作?有什麼成就嗎?有什麼讓我敬佩的業績嗎?那麼他應該怎麼回答呢?是不是他自己先就不自信了呢?!
裁雲看著母親,半天沒說話。
伍湖生心想,可能你穿過名牌,坐過小汽車就不會這麼想了,於是他嘆了一口氣。
想不到見工出奇的順利。
「洗耳恭聽。」
主席蹲在地頭,一會兒看看地里的捲心菜,一會兒看看沉著臉的裁雲。他了解裁雲,一生氣就幹活兒,幹活兒的時候一句話都不說。
過了幾天,伍湖生以為要打道回府了,可是這回叉燒犯了賭癮,他自說自話買了兩張發財團的旅遊票,直奔馬來西亞雲頂賭場大展拳腳。伍湖生有點不想去,但是儘管叉燒對他很客氣,他卻不想開罪他,世界上是沒有人開罪米飯班主的。
「你不用急著去上班。」母親對她說。
我曾經很在意作品中的理想、取向、和諧這一類的東西,儘管人物也打的血肉橫飛,但總也逃脫不掉一種叫做基調的東西。實在是花了很長時間,我突然發現其實生活的本身是並不眷顧理想主義,沒有取向而且是高度不和諧的,我當然知道強調負面故事是另一個極端,但是寫作本身是不應該停留在生活表層的。
「去你的,準是你瞎編的。」但是裁雲還是笑了。
那天當然是有輸有贏,驚心動魄。
毛所長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或許在三看呆得太久,沒有與時俱進。
「程藐金,你可能是個受害者,但是你必須配合我們把事情搞清楚。」
鐵男想想也是,但仍堅持自己的立場:「求你了,啊。」
「因為我們是好女孩,我們有太多太多的顧忌,而我們的心底又格外看重這個。」
不知這一點是不是暗合了裁雲心底的一種情緒,總之她覺得他們之間相距遙遠卻又是心境最相近的那一個。於是,就像患流行性感冒一樣,裁雲患上了非典型性單相思,那不是轟轟烈烈的大愛,不是茶飯不思的遐想,而是一種看誰能讀准對方心靈密語的夢尋,美麗而又艱難。
「那我真的是什麼也沒幹啊!」
「四百多吧。」
「清白就是清白,不需要任何證據。請問你怎麼證明你的清白?!」
藐金怎麼可能相信阿黑哥的話?一連數天,她瘋狂地尋找孤獨劍的下落,但是他們共同去過的任何地方都沒有孤獨劍的蹤跡,網吧里當然就更不會有了,這個人就像沒出現過那樣消失得寂寂無聲。這時,那座門口有一對小玉獅子的紅磚樓房陡然跳進藐金的腦海里,她便憑藉清晰的記憶找到了那座樓房。地點肯定是對的,而當她見到這幢樓房時,藐金已沒有發自內心的狂喜,有的只是害怕它會像神話傳說里出現的情節那樣化作一縷青煙。
第二個難度是其實是一個相當規範的女孩子犯上了單相思,在當今的社會裡,越活越覺得情感問題並非魚找魚蝦找蝦那麼簡單,反差造成吸引,巨大的反差造成巨大的吸引,本來我非常想寫伍湖生和董裁雲之間非同一般的愛情,而且他們之間的糾葛,已經形成情感交鋒的前奏,然而後來什麼都沒有發生。這並非是我的變態,而是生活本身的不圓滿造成的。這又回到了對生活本質把握的問題上,以往我會注重感情的洗禮和磨難,但是具體到這一個人物身上,我選擇了女性內心最深層次的寂寞,那就是一種在情感上的失約,也就是說你做好了一切迎接挑戰的準備,但是挑戰卻沒有到來。這是在生活中屢次發生卻又不被我們重視的現象。
「我心情好那才怪了呢!」裁雲恨恨地說。
「我失憶,行不行?」
藐金尖叫著跳下床來,慌亂中將床單裹在身上瑟瑟發抖,她說你是誰?我告訴你我的男朋友馬上就要回來了。陌生男人冷笑道,你說的是孤獨劍吧,他早就走了,把你和這間房子續租給我,我叫阿黑哥,你以後就管我叫阿黑吧。
伍湖生道:「多數人會以為你沒有二奶,所以你不平衡,你覺得你白活了,但實際上你什麼也不缺,社會上無論發生什麼事,你的個人體驗都會敏感而強烈。因為你無比地在乎你自己。」
上午,董裁雲穿著一件深色的風衣出現在國際大廈麥當勞的門口,她跟馮鐵男約好了在這裏見面,然後一塊去見工。
「跟你說正經的呢!!」
「你說,你接著說。」
謝什麼?你還請我吃啤酒鴨呢。她很哥們兒地說。
她是特別嚴重的細菌性痢疾,晚來一步可致休克,後果不堪設想。
藐金甚是不解,滿臉狐疑。
第二天上班,局機關戶籍處的李大姐搭辦公事的車來找董裁雲,由於三看也沒有合適的地方可去,兩人就坐在麵包車上說話。
伍湖生還是伍湖生,他一來,訂做生日蛋糕的客人就來取貨了,按照約定的時間,他其實晚了20多分鐘,可是說來就真的有那麼巧,顧客們也就因為各種原因耽擱了那麼長時間,現在齊齊的來取訂做的蛋糕,從3歲到80歲不等,卻好像是伍湖生吹哨子集合讓他們來的。
藐金道:「她罵我大嘴巴,告訴我爸媽她在做什麼,我爸媽就跑去跟她借錢要裝修房子,她說要錢就自己出來掙,裝什麼金枝玉葉。」
伍湖生搬進九監倉之後,就一直在寫申訴材料。
當然,路很不好走,嚴格地說根本就沒有路,滿地都是瓦礫,又連下了太長時間的雨,到處都是一片泥濘,真如夢裡面的深一腳淺一腳地亂踩,貪污犯的腿傷得不輕,他使不上勁仆倒了,伍湖生也就跟著仆倒了。
「當然不是啦。」
母親一時無話可說,但還是念念叨叨地埋怨她上當受騙,亂花錢,而且一再強調頻譜儀是不治病的。
鐵男嗔怪道:「好的時候又不見你笑,現在掛在這裏,倒還開心了,真搞不懂你……好了,我明天再來。」
實在是太悶了,貪污犯碰碰伍湖生:「喂,你在那裡已經坐了兩個多鐘頭了。」
現在還沒有搞清楚。董裁雲說完這句話就不再吭聲了,又重新細細地審視了一下一覽無餘的居所,她承認沒有任何收穫。
「對極了。」
伍湖生的手指還纏著紗布,十多天過去了,依然還有些隱隱作痛。貪污犯仍然跟他關在一起,他的腿也僅僅是外傷,鮮血淋漓卻沒有傷到筋骨,而被伍湖生砸的那一下,也不過是輕微的腦震蕩,如今已無大礙。他便一直靠https://read.99csw.com牆坐著,然後漫不經心地拔著鬍子,他的下巴早已是光溜溜的,但他總能找到胡茬兒。
這樣多好,以表彰的形式,誇三看是過得硬的警隊,不僅壞事變好事,還把三看推上了一個新台階。
「有沒有人說過你長得像豬太郎?」她說。
果然,藐金表情誇張地說,我給你留了濱崎步的碟,很搶手的。
房東說,他這個人倒是不欠房租的,這一次不知去了哪裡,以往也是神龍不見首尾,有時很久不見,有時又足不出戶,好像很呆得住那樣。
信是董管教的母親寫給他的,她說她很感謝伍湖生救了她女兒,原來是封感謝信,伍湖生把信揉成一團,投籃一樣地一丟,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後面的話他根本沒有看,其大意是叫他不要對自己的女兒有非分之想,這是不可能的,她也是絕對不會答應的,甚至會以死抗爭。當然後面的這些話也倒在字紙簍里昏然睡去。
「多少錢?」
再說那些為錢而來的女孩,根本還沒有練好殺人的本事就匆匆上陣,以為隆胸、放電就萬事大吉,笑話,那是鄉鎮企業家們的女人超市,只怕是給伍湖生陪酒也沒有資格。
「你以為這是小孩過家家啊?」
伍湖生又看了貪污犯一眼,吐出一個字:「滾。」
「你講,你講。」
「這兩件事之間有關係嗎?」
「你發獎金了嗎?」母親拿著鍋鏟,有些奇怪地看著她。

「有錢不容易,難道壞還不容易嗎?」
「為什麼呀?」
扯了一圈閑篇兒,裁雲心裏直打鼓,她想李大姐突然大老遠地跑來找她,總不見得沒正經事吧。
逢到周末,裁雲便跟張處長交往了幾回,張處長是那種你一旦跟他交往起來便覺得他很舒服的人,他不溫不火,總能在你需要的時候出現在你身邊,又能在你略有倦意時悄然身退。一個在大機關工作過的人,其修養是不容忽視的。
可這裏就是給人一種氣血兩旺的感覺。
伍湖生覺得她很好玩,再說他本來就不志在買歌碟,便道:「你叫渺金啊?哪個渺?」
裁雲忙問道:「鐵男,剛才你去找醫生,醫生怎麼說?」
沒有就是沒有,錢是能變戲法變出來的嗎?
想到這時,伍湖生精神抖擻地攙著貪污犯摸索著往前走。
「……現在的人還真不好說呢……而且社會昌明,法律又那麼健全,沒事誰還能把你搞到這裏來……」
「我怕艾滋不行嗎?」
「藝名吧?」

尋找一種丟盔解甲的感覺

「這會兒我還有心思騙你嗎?……我現在跟一個朋友合夥開了一個網吧,掙不了大錢,吃飯和孩子上學差不多夠了……另外我也不租房,帶著孩子跟著我爸媽一起住,還算有個照應的……但是你說花大錢打官司……說難聽點,就算我肯舍下臉來坐台,也沒人來捧場啊……」
裁雲推門進屋的時候,正看見居委會的芳姨坐在母親身邊,兩個人說著貼己話,看見她便齊齊地不說話了。董裁雲心想,準是母親又在推銷自己,嘆息自己如何如何嫁不出去,這從芳姨看她的眼神里就能看出來,同情的,憐憫的,又有點恨鐵不成鋼,就像看失足青年一個樣。
清夜靜思,伍湖生百思不得其解,藐金為什麼要陷害他呢?記得最後一次見到她,是一個晴朗的上午,他混在一堆老頭老太太里喝完最便宜的早茶,茶葉都有些霉味了,他吃了一個肉粽,總共是3塊5毛。當時他對自己失望極了,尤其想不到自己不僅財力就連口味也提前進入了老年隊伍。
不過這樣一來,就有一件事是不能省略的,那就是要送喜餅給親朋好友,做法是在一家餅屋訂做各色不同品種的點心,然後發大紅色的餅券給所有的朋友,他們會去店裡自行選擇糕點,同時也得知了你們結婚的信息,從而不失禮數。
外屋的電話響了起來,母親接聽了好一會兒才叫裁雲。
男大夫有些驚愕地看著伍湖生。
然而藐金的父母並不這樣想問題,人財兩空的事還要按下不表,那不是要他們活活氣死嗎?所以說什麼也要豁出去報官,藐金拗不過他們,只會哭。表姐來幫著說情,自然是碰一鼻子灰,藐金的媽媽說,我們藐金不是雞,憑什麼要咽下這口氣去?表姐一句話沒說,抬腳就走了。
藐金賭氣道:「才不是呢。」
前妻說,伍湖生,我覺得你是糊塗,你這是較的什麼勁兒?是這兒的飯好吃?還是你睡在廁所旁邊的味兒好聞?你不先離開這兒難道你傻了嗎?你好不容易碰上一個屋倒房塌搶救管教的好機會,現在人家毛所長變著法兒地要幫你,你卻不上道,說一大堆沒用的廢話,你是不是腦袋被門擠了?
正不知道該怎麼辦,貪污犯用命令的口氣說:「你架著我點,我們趕緊走。」
鐵男這個名字,一聽就知道是個女的,男的叫這個名字,不是太沒意思了嗎?
「我當然知道你沒錢,要不你就找保鏢了,不會來看心理醫生。」
「找發票啊,我明天拿去退。」母親的口氣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
裁雲回到三看時,這裏已經舊貌換新顏,變成了嘈雜的工地,原來九監倉所在的位置,此時正在蓋新的監舍,其他的舊房子也要翻新,據說年輕的管教們紛紛提議,應該向北京的女子監獄學習,在全面整修中把水泥磚牆變成金屬鐵藝,監房牆壁也可以塗上鎮定人的情緒的淺藍色,另外犯人可以有自己的酒吧,同時也是三看的一個副業。
深夜的這座城市依舊是半夢半醒的,街道上並不寂寞,車來車往的密度依舊很高,車速也因夜幕的掩護很是誇張。那些白天不能進城的大貨車報仇一般地狂奔,充斥著各條主要街道。晶晶的計程車雖說是七拐八彎,但也是由城西直奔城東的方向,沒有人會在自己的家門口做不體面的生意。
他帶藐金去了他住的地方,是為了不妨礙家人只好在家的附近單租的,房子有12平米大小,沒有窗,不僅凌亂,而且有難聞的氣味。孤獨劍解釋說,由於他大多數時間在單位,有空又要去網吧,這個地方几乎不住,也就是偶爾休息一下的地方。
伍湖生說,我沒有乾的事我為什麼要認?前妻說,你認了又怎麼樣?不認就出不去,剛才不是說了嗎,現在最要緊的是先離開這個鬼地方!天氣馬上就熱了,你知道咱們南方熱起來是什麼滋味……是不是強|奸犯你自己心裏明白不就得了嗎?
「我相信你有什麼用?行行行,我相信你,你就玩命的寫申訴材料,我就玩命地給你複印給你寄,你看行不行?」
白上衣,白短褲,除了淡淡的煙熏眼有點勾魂以外,可以說程藐金不大會給人留下多麼深刻的印象。
兩個人默默地喝了一會兒飲料。
她走進紅樓,如同走進童話世界,她腳底發虛,所有的一切都顯得那麼不真實。直到這時,她還幻想著孤獨劍穿著白色的工作服從試驗室里翩翩而出,他們四目相望,不禁百感交集,良久,孤獨劍向她解釋他的科研項目又一次失敗了,她為他付出了那麼多,他實在不忍心再拖累她,於是她走過去,倒在他的懷裡雙淚長流。
「那你就把我當案子辦了算了!」
董裁雲到有關部門跑了一圈,最終向毛所長作了如下的彙報:
「你是什麼人?你要幹什麼?」藐金的聲音有一點點顫抖。
裁雲懶得解釋,一隻手攪動著奶茶,不死不活的樣子。
你這個新提包多少錢?你當我是傻子嗎?!
裁雲一路顛簸,眼看著景緻漸漸成了亂石土坡,一人高的茅草猙獰地瘋長,彷彿見到什麼就想吞沒什麼似的,她心裏越來越涼,被拐賣的婦女被送到前途未卜的目的地,大概也就是這種心情吧。
「我知道了,是青山的歌吧。」
凡是自認為好的,值得回味的東西都是不能重複的吧?再來一遍,好像就不那麼好了。伍湖生這樣安慰自己。
「怎麼講?」
晶晶進了一棟淺綠色馬賽克牆面的公寓樓,她按了防盜門外的對講器,隨著一聲清脆的門響,晶晶閃身進了樓內,防盜門重新關上了,信號燈在熄滅之前,裁雲看到了302室的字樣。

「現在知道著急了?」鐵男道,「剛才還笑話我總是丟了西瓜撿了芝麻呢!還說撿了條命坐輪椅也行,這麼一會兒就沉不住氣了!」
從小店裡出來,兩個人已是無形的火球,他們並肩迎著冷風闊步前行,幸好只是二月天氣,寒潮還沒有走乾淨,由於溫差的緣故,晚上還有點冷颼颼的,這種冷熱交融讓人覺得好生過癮。如果是南方的七八月間,這種吃法簡直就是自焚。他們高興而滿足,一邊走,一邊不時地互望一眼,不經意的笑笑,像是走上刑場的革命黨人。
但是毛所長仍不失為一個好人,他覺得伍湖生這樣犟下去對自己一點好處也沒有,而且他也覺得如果不是伍湖生及時救出董裁雲,後果真是不堪設想。於是他打電話給伍湖生的前妻,希望她能說通這個怪人。
正說著,門外傳來汽車喇叭聲,是送糕點的小貨車。
朱婆婆說,裁雲你結了婚以後可要對你母親好,別像我們家肥仔似的,娶了媳婦就忘了娘。
藐金尖聲地笑起來,掙脫伍湖生的懷抱,跑掉了。
她想自己的另一半到底在哪兒呢?怎麼遲遲地不出現?或許她如常人那樣結了婚,生了孩子,就算沒有轟轟烈烈過,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這麼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了吧?可是她的好朋友馮鐵男說,每個女人這輩子都會生生死死地愛一次,不管跟誰。
事情的原委他已經完全知道了:藐金在一家網吧里認識了一個鄰桌的男青年,他瘦高的身材,有著一張面無血色的臉,人斯斯文文的彷彿三級風就能把他颳倒。他說他叫孤獨劍,這當然是網名了,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他不愛說話,為人靦腆,正是藐金心儀的那種男孩兒。相熟以後,藐金便把自己的來龍去脈竹筒倒豆子一樣地告訴了他,孤獨劍只說自己在一家研究納米技術的研究所當技術員,其他什麼也沒說,藐金對此深信不疑。
裁雲終於火了,忍不住頂撞母親:「就算是我買錯一樣東西,你總該理解我的一片好意吧?」
「裁雲,你不要不講道理,這個世界上還是好心人多,我現在退下來了,認識不到幾個人,求遠親近鄰的幫幫忙有什麼不對?你們警察辦案子還講究群策群力呢。」
寫作如果只有愉快,而沒有難度和痛苦,恐怕愉快也是極其有限的。
冬去春來。
裁雲倒在床上,想著自己的心事。
三看的所長毛愛民,屬於南人北相,所以夠精明,也夠憨厚,大夥叫他主席,主席也希望三看能建設得像賓館花園一樣,有電腦監控室,逢門便是手模指紋式自動開關,身上一串鑰匙都不帶。可是上面不撥經費,他在下面又不能收受犯人的錢財,錢這個東西,橫豎是變不出來的。主席去市局開會,著急的時候也拍了桌子,可是回來面對三看的警員,他總顯得滿不在乎,我告訴你們不要計較這個,他說,如果犯人進了監獄比在外面還舒服,那怎麼體現我們公安系統的威懾力量?大夥說,問題是我們在這裏工作像坐監,這一輩子不是很虧!很蝕本!
裁雲聯想到這兩天母親的一些反常舉動,比如格外注意她的行為,包括她有時打電話,一定會有餘光掃到母親,她在擦桌子,但你分明可以感覺到她豎著一隻耳朵,而且裁雲房間的桌面,總有被翻過的痕迹。裁雲搞不明白,她到底是在跟犯罪分子作鬥爭還是在跟母親作鬥爭?
「容祖兒和謝霆鋒。」
「就知道你是為了他。」
男大夫不自主的摸著光溜溜的下巴,若有所思。
裁雲小小的年紀,便在父母的一次爭吵中,語出驚人:你們還是離婚算了,你們在一起永遠不會快樂的。
伍湖生說,我就不相信你一點錢都沒有。
一聽這話,藐金不覺打了個冷戰。
雨聲很單調,這讓伍湖生眼皮發沉,他素來有個習性,就是喜歡雨天時,只要自己是在一個乾燥的地方,甭管是什麼地方,便想像出被雨澆得亂竄的人群,要多狼狽有多狼狽的樣子,心中便有無比的快意。幸災樂禍絕對是人性的一種具體表現。
他搬出了豪宅,揮淚辭退了保姆、花匠、司機和廚師,目前他住在兩室一廳的公寓樓,總面積不及他豪宅的一個洗手間,這還是他妹夫看他可憐借給他的。老婆孩子當然都走掉了,家人為此憤憤不平,伍湖生卻覺得沒有什麼,誰用短暫的一生陪你挨苦呢!幸虧老婆還有幾分姿色,又在名牌世界里「血拚」過,很見得世面拿得出手,如果她帶領著兒子投奔了一個好人家,那他們娘兒倆也是有大把前程的,總比全家守在一塊等死強。
伍湖生說:「我喜歡一個人的歌,可是我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不等裁雲作出任何反應,藐金已搶先道:「董姐要買喜餅了,而且要得很多。」
母親焦急地說道:「你每天在家悶著,男朋友會從天上掉下來嗎?」
「藐視的藐。」
所有的牆壁依舊是陰森的灰色,格局也是十分傳統的,毛所長說,這樣他覺得踏實。
「我怎麼會不知道?」鐵男同聲嘆道,「我老公總喜歡搞一些情調兮兮的東西,又蹩腳得很。」
「好好好,我不跟你吵,我也知道你心情不好。」
母親一時有些木然,她是一個不會徒然傷感的人,如果會,或許早已活出了另外一片天地。裁雲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母親是一個活在混沌之中卻覺得自己無比精明的人;一個把事情搞得一團糟自己卻渾然不覺的人。
房間的門打開了,一股淡淡的霉味撲面而來,房間里沒有什麼特殊,可以界定為單身男人的居所,一切從簡。唯有桌上一把巴掌大的金牌,上面刻著王者之風四個字,其凝重及色澤隱隱顯現男主人曾經有過的輝煌。董裁雲掂量了一下,是足金所制。
「那你叫這個名字?」
「真的還是假的啊?怎麼一讓你幫忙就變成另一個故事了?」
前妻說,伍湖生,咱倆心平氣和地說,你跟人家公安佬討清白討得著嗎?人家也沒有叫你跟小姑娘打得火熱,鬧出這種說不清道不白的事,請律師咱們是請不起的,上回你讓我務必找到一個叫程藐金的女孩,我去了你說的那個音像製品商店,她早不在那裡了,問她去哪兒了,人家就是不肯說,我買了莫扎特、海頓兩套正版碟,最貴的黑色碟片那種,人家還是說真的不知道她跑到哪裡去了。這下好了,你自己能出去了,那你自己就可以找到她,跟她算賬!
「你不是說你男朋友挺有錢的嗎?」
「沒什麼特別。」
可是事情就這麼算了嗎?伍湖生心想,如果不是天災人禍以及諸多變故,他豈不是要和貪污犯一起把牢底坐穿?一想到他的牢獄之災,想到他背負在身的紅字,還有一切鄙視的不信任的目光,他不僅后怕,而且也打心眼裡痛恨藐金。他覺得如果不見她一面,不看到她如何面對自己,這件事就不能算作了結。
再則,程藐金手術期間,伍湖生突然神秘消失,後來自認為風頭已過,才重新出現。
老總說,這還用說嗎?每個男人的內心需要其實都是花瓶,其次才是其他。再說了,你要是不漂亮,我能那麼聽你的嗎?誰不知道你就是我的人事部?
裁雲道:「……我要的還挺多呢。」
「為什麼?」
「無論你有多少難言之隱,都不應該讓一個無辜的人為你坐牢,而且你誣告本身就是犯罪,你就真的沒想過這件事的後果嗎?」裁雲已經感覺到藐金巨大的心理壓力,她知道這是突破她的唯一機會,所以她和緩道,「如果你信任我,我可以盡一切能力幫助你……當然你也可以什麼都不說,玩失憶,但是我告訴你,就是人間蒸發也沒用,我們不僅能夠找到你,而且一定會查出事情的真相。」
黃昏降臨了。
但是,顧不了那麼多了,不倒下就得跑。
伍湖生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心想關你屁事。
「喂,說點什麼吧……怪悶的。」不知什麼時候,貪污犯走到他的身邊,他說,「你老是被叫出去,一談就談半天,他們跟你講什麼?講耶穌啊?」

伍湖生,你怎麼就不明白呢?如果你是生病要開刀,我什麼家底都能拿出來,兒子我也不送到外頭去讀書了!問題是你現在能出去你不出去,非要呆在看守所里胡攪蠻纏,還要逼我把血汗錢拿出來陪你玩,我告訴你,你想都不要想!前妻說完這些話,掛著一張長臉扭頭走了。
裁雲深深嘆了口氣,茫然道:「難道我以前的選擇真的錯了嗎?」
毛所長說,我這兒又不是夜總會,少跟我說那些沒用的。搞得那麼吸引人,是不是要鼓勵別人上我們這兒來?還酒吧呢,每人一個席夢思好不好?多少人下崗沒飯吃,殺人越貨還有理了?想這麼干你們等我退了以後再說。
年輕漂亮的女人,你多看她兩眼,她便陶然一笑:去不去呀?誰都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去就是講好價錢到樓上開房,不去,不去你使勁看人家幹什麼?
「你自己知道。」
在重新閱讀伍湖生強|奸案的卷宗時,裁雲發現程藐金的原始筆錄有一些自相矛盾的地方,其中包括與犯罪嫌疑人之間案發的時間、地點也有出入,辦案人員解釋是她在受刺|激后神志不清晰所致,總的來說事件還是可信的。現在過去了這麼長時間,她的神志應該恢復正常了吧。
「你現在早不能吃糠吃菜了……」
男大夫頭都不抬地說:「撕過人民幣嗎?」
「是閃光眼影,電著你了吧?」
市局的人都知道,一看,二看都是模範看守所,來人參觀、交流經驗、拍影視劇都往那邊帶,由於資金有限,三看就成了沒奶吃的孩子,監舍爛,警員的集體宿舍也爛,條件設施就不用談了,全部因陋就簡。
伍湖生道:「她幹嗎罵你?」
「怎麼會買這麼多東西?這是什麼?」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你是清白的呢?」
有些細節不是不能解釋,而是沒法解釋。一個男人因為失敗之後的無奈和變態,你還要逼他自己說出來,放在光天化日之下展覽。何況這種事呈堂作供就沒人相信,還白白失了自己的臉面。錢這個東西有什麼用?就是讓人懂得了體面,哪怕你最終一無所有,可面子成了你的累贅,得扛一輩子。
「收到了……你是什麼都沒幹嗎?」
「反正我是清白的。」
很奇怪,一旦決定離開,這裏的一切都變得無足輕重了。大至三看的現狀與前景,小至木瓜今年結不結果,這些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跟鐵男分手以後,裁雲的心裏還是挺高興的,被人肯定總會讓人有點沾沾自喜的感覺,別管這個人是誰,也別管他是不是禿頂。裁雲覺得自己現在就像一個長期缺氧的病人需要新鮮空氣一樣,太需要被讚揚,被肯定了。
董裁雲雙手捧著下巴頦,坐在值班室里發獃。她才懶得參与這些無聊的討論和玩笑,經過幾天的思想鬥爭,她覺得離開三看、離開警員這個職業可能是自己現在唯一的生路了,鐵男說得對,樹挪死,人挪活,既然自己在這兒幹得不開心,又何必強求呢?不是說大舍才能大取嗎?就算以前的選擇不是自己的最佳位置,現在重新開始還不行嗎?
裁雲正色道:「你根本沒有去過他家對不對?他家沒有音響,他也從來不聽音樂。」
當然也有出類拔萃之輩,伍湖生就碰到一個讓他驚為天人的貴州妹,男人骨子裡都有一點救風塵的遺傳基因,何況伍湖生當時腰大氣粗,他想都沒想就讓貴州妹第二天到他的公司上班,他說你別干這個了,我給你開工資。貴州妹說,可我什麼都不會啊。伍湖生說,慢慢學嘛,端茶倒水打字,很難學嗎?月工資五千。貴州妹老大不願意的答應試試,結果堅持不了一星期就辭職了。伍湖生百思不得其解,本市頂級的寫字樓,洗手間都配專職清潔工,能累著誰呢?
「可能他真的是沒有錢……」
裁雲望著窗外枯燥的街景,眯起眼睛,嘆道:「……總覺得會有人來找我,走了,就找不到了。」
酒吧間里煙霧瀰漫,光線朦朧,似有似無的黑人搖滾低徊,不禁讓人體會到狼煙四起大難臨頭的末日感。伍湖生喜歡這裏頹廢兼糜爛的氣息,也很配合他日前的心境。
裁雲道:「她一大早就逼我喝烏雞湯,又煮大蹄膀給我吃,我得能吃得下才行,再說我也不是坐月子。」
然而,伍湖生好像並不想跟董裁雲說什麼,好長一段時間他都一言不發,也不看董裁雲一眼,曾經激動、失控的表現已經不復存在。
裁雲在路邊的大排檔吃了一個煲仔飯,等到暮色四合,略有些許晚間的涼意,便起身去了咆哮夜總會,這是伍湖生提供的唯一線索,說是程藐金有一個表姐在咆哮當坐台小姐,藝名叫作晶晶。
鐵男笑道:「我說你是怎麼混的?混成一個買菜的。」
裁雲沒想到這輩子會跟母親糾纏不清,她們彼此深愛,有著難以割捨的血緣之親。但同時,她們也最不能相融,似乎總也想不到一塊去,彷彿來自兩個星球。
「了解一下你病情的程度,沒有當然更好。」
裁雲沒好氣道:「我又不是偽劣產品,唱得通街都知道我嫁不出去,誰見了我都唉聲嘆氣的,你能不能放過我,不提這件事?!」
鐵男聞訊而來,見到裁雲大九_九_藏_書驚失色道:「兩條腿不會不一般長吧?腿上不會落疤吧?……你還笑,以後不能穿裙子了怎麼辦?」這就是鐵男,別人認為重要的事,她全不放在心上,別人認為是芝麻綠豆不值一提的事,在她眼裡跟天一樣大。
「難道我不能回來嗎?」裁雲垮著臉,眼皮都沒抬。
想想看,就算現在寧苑的樓面經理還是肯對他笑,是不是會比哭還難看?
這時母親已放下鍋鏟,熄了廚房的火,專心翻著裝頻譜儀的袋子。
「難道我會告訴你真名嗎?」她淺笑的樣子虛假得可愛。
伍湖生和藐金始終都沒有說他們是怎麼從仇敵變成夫妻的,無論重要與否,這恐怕是另一個篇幅的另一個故事了。
裁雲只覺得一身的血都涼了,說不上是一種什麼心情,又覺得特別的不可思議,腦子裡反反覆復就是一句話:怎麼可能呢?
約好了出發時間,放下電話。伍湖生髮了一會兒愣,心想自己已是專業賭伴,不覺有些討厭自己。但是人生會怎樣,你估得到嗎?所以聯絡到叉燒,他慶幸當中還有點如釋重負的感覺,不是嗎?
「可你以前從來沒有提醒過我轉行啊。」
這個區沒人拿自己當外人,好多人穿著睡衣或睡袍滿街跑,女人頭上帶著頭髮卷子買菜或者逛超市,男人挖鼻孔,端著大茶缸漱嘴,就像在家裡一樣。伍湖生過去很少注意芸芸眾生都是怎麼過的,如今看什麼都覺得新鮮,而且他覺得這一切挺有意思的。
「我有個提議你願意聽嗎?」鐵男邊說,也邊機械地攪動著奶茶,好像她們今天都不是來喝茶的。
「有。你滿意了吧?」
可惜金融風暴如一夜春夢,把他所有的財產席捲而去,他多少年的打拚化作了一縷青煙,轉眼就進入了負資產大軍。
可是後來發生了一件事,裁雲栽了。
我一向認為在寫完小說之後寫創作談,是一個很傻的行為,因為很可能我想說的,並非是讀者或者編輯希望聽到的,然而隔著一本雜誌,隔著字裡行間其實也是隔著千山萬水,我能說的也許就是這些了,也許我有好的願望,但真正做到的可能差強人意,好在,我真的是儘力了。
「不是不太願意,是根本不願意。」
「煩。」
裁雲莫名其妙道:「你挽救我什麼?」
裁雲無言,她真不知說什麼好,就算自己心比天高,在別人眼裡續弦也並不委屈你,她怎麼就變成了今天的行情了呢?
凌晨2點鐘,晶晶一身疲憊地從夜總會裡走了出來,她上了一輛計程車,一直等在外面的裁雲也上了一輛計程車。
「你找什麼?」裁雲問道。
「你信嗎?反正我不信,保證是假的。」那還說什麼?趕緊去賭場貴賓房吧。「我想進酒吧喝點東西,你先去賭大小試試手氣。」
「埋在下面的人還多呢,你一個一個刨吧。」貪污犯說完,一拐一拐地往前走,不解恨,又回過頭來,「八成你憋得急了,也想把她怎麼著吧!」
「現在誰的碟最好賣?」他說。
「我想……我們還是可以好好談一談……」
藐金看了看店裡掛的貓頭鷹大掛鐘:「好吧,那你等等我,還有不到半個小時就下班,我現在招呼客人去。」說完心滿意足地走了。
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母親還是母親,裁雲還是裁雲,什麼都沒有改變。
母親像幽靈一樣地出現了,她說:「我知道你在查誰的案子。」
看著滿臉是汗的裁雲,主席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大概一個月前就風傳裁雲要調到市局110警隊當代指導員,主席覺得這樣也好,不僅僅是提拔,她也換個環境,可以把個人問題解決一下。一個女孩子,天天在貓都不拉屎的地方看著一堆犯人,不漂亮也就算了,稍微伶俐一點的,總讓人心生憐惜。
突然,他的頭部被人狠狠地砸了一下……接著是一腳踩空,他知道是出事了,拚命地想醒過來,可是他就是醒不過來,極度的瞌睡像山一樣地壓著他……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猛醒,確切地說是在瞬間驚醒的,醒得腦子清清亮亮。可是,第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是他看見了滿天的星斗。
芳姨走了以後,孫老師埋怨女兒:「進門就垮個臉,外人看了像什麼樣子。」

不知什麼時候下起雨來,下午4點鐘的天空黯淡如黃昏,伍湖生憑窗望去,街道上仍是車來車往,兩邊的人行道上便是一張張撐開並移動的花傘。自由真是可貴呀,以前千百次地看過這條街,什麼感覺也沒有,甚至覺得又吵又亂,幾時才能遠離並且心靜也未可知。現在卻完全不同了,所見的一切都是那麼親切和溫情。
程藐金到底年輕,她越是衝動,就越是讓裁雲相信這件事背後另有隱情。
「那應該很亂,怎麼這麼安靜?」
只有這一件事他們沒有吵,都同意。
「有又怎麼樣?反正我是被迫的。」
誰心裏沒有內傷呢?儘管你可以掩飾,可以做出不在乎的樣子,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所有的問題都放在那裡,不會因為你的豁達就有所減少。最重要的是,伍湖生知道自己沒有今後,也沒有將來,這是任何一個活著的人都害怕面對的現實,因為這跟死去幾乎沒有區別。有一次他路過二手車市場,無數幾乎是全新的高檔車如賓士寶馬之類被低價出售,那種情景暗示著每個晚上將默默消失多少個百萬富翁,金融風暴是無情的,生活本身也是無情的,至今伍湖生都不大相信這一切曾經真實地發生過。
或許還有真正的原因是董裁雲不知道的,在這個世界上,有的人不能死,有的人不能活,不該死的人死了,這種事可以沒事,也可以是天大的的事。反正當時的情況是後者,被傳得沸沸揚揚,三看的「評先」是徹底沒戲了,主席頂著雷到處作檢討。其實三看一直警力不夠,碰上女警員懷孕更是雪上加霜,否則也不會讓董裁雲一個人頂班,但是說這些有什麼用呢?董裁雲給上級領導的印象就是漂亮、輕浮、沒有責任心。
伍湖生也感覺到自己的失態,他不吭聲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氣什麼,窗外並沒有東西可看,漸漸地這幅油畫也快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為什麼呀?」
世界上有許多事其實並不複雜,但需要人有足夠的耐心,而現在幾乎所有的人都缺乏耐心。
一個女人的側影吸引了他的視線,黑絲絨旗袍高高的領子作襯,上面搖晃著一隻黑瑪瑙鑲鑽石的「眼淚滴」形狀的耳環,這個女人獨坐一隅,正在吸煙,姿勢毫不做作卻相當優美,目光是恰到好處地虛無縹渺。
「你瘋了?!」母親驚呼起來,「這些東西都是騙人的。」
見裁雲微低著頭不作聲,鐵男又道:「你都什麼年紀了,還相信有愛飲水飽?」
「他真的很喜歡聽音樂嗎?」
藐金不語,那個說比青山老的歌星已經老死的營業員代她答道:「是她表姐。」
這分明是給他搭台階,可是這種錢是不能欠的,否則一晚上的柔情蜜意就變成了一個騙局,一個男人就變得不是男人了。這是普天下最剎風景的事。再說,伍湖生是一個注重享受過程的人,愛慕之情,眼風,說半句留半句,彼此因落寞而導致的相互欣賞,你的橄欖酒,我的玉墜兒搖……罷了罷了,最終成了寬衣解帶,鋪床疊被,洗洗睡吧,還沒有錢付給人家,這像伍湖生能做出來的事嗎?
叉燒平生只有一個好賭的毛病,可是他一副店小二的模樣,好一點的場所總是拒之門外,百般盤問,所以他拉伍湖生陪賭。伍湖生有派,一文不名了還那麼有派,這就了不起,過關的時候,伍湖生提著空密碼箱,十有八九人家要查他,因為他太有氣勢了,渙散的懶洋洋的眼神也像賭王。叉燒跟在他身後,褲腿、衣袖裡都塞著錢,一副草根階層的樣子,被輕而易舉地放過。
所以伍湖生什麼都沒說,他掏出紙巾遞給藐金讓她擦擦眼淚,他現在用的是很差的紙巾,一擦滿臉紙屑,他不自覺地幫藐金撥掉這些紙屑。藐金一點妝也沒化,細緻緊繃的皮膚上面還有一層淺淡的絨毛,像鮮桃兒一樣誘人。
「這還需要用嗎?用燈照一照能治病,那還要醫院幹什麼?!」
「就是咱們機關秘書處的張處長……你覺得他這個人怎麼樣?」
經過一番徹底的粉刷,三看真的是搖身一變,精神多了,遠看像樓堂館所,近看由於顏色的鮮亮跟舞台上的布景似的,主席說,以後要拿著金飯碗去要飯了,真不知道這樣搞一下是幫我還是害我。
伍湖生不知哪來的勁,搬起手邊的一段殘牆向貪污犯砸去,貪污犯悶悶地哼了一聲,極不情願地倒下了。
應該說明的一點是,伍湖生從來都不是一個好色之徒,沒破產之前,他身邊可謂美女如雲,但錢這個東西有時候是錢,有時候就不是錢而是魔障,可以把人搞得疑神疑鬼,就算其中不乏飽含真情之人,又讓他如何分辨和相信呢?
貪污犯壓低嗓音罵道:「你瘋了嗎?!把她刨出來,我們還怎麼跑?」
「你這兒裝修得跟髮廊似的,我看你不自覺地就要把頭偏一偏。」
「酒醒以後發現他們家有什麼特別嗎?」
上一次,不是居委會的芳姨,而是樓上的朱婆婆,母親不僅一吐衷腸,還把她陳年的積壓物品拿出來給朱婆婆看,以示她用心良苦,為女兒操碎了心。鴛鴦戲水龍鳳吉祥的蘇綉被面紅彤彤地鋪展了一床,搞得朱婆婆春心蕩漾,不僅重溫了一遍舊時的良宵,還說這都是些好東西,她的挫刀一般的手在古老的綢緞上摸過來摸過去,被面都快跳絲了。
裁雲心想,我一定要用行動讓他們知道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湖生嘆道:「古曲自愛而已。」
第二次見到藐金,她捂著嘴嗤嗤地笑。
「公道自在人心。」
她們就是這樣,彼此難以調和,卻又不能分離。血緣關係其實是非常神奇的,夫妻之間可以形同陌路,然而,裁雲就從未想過離母親而去。
「我願意,我就願意在三看獃著,領導調我好幾次了,我就是不走。」
一個女人,她終生都要與自己的矯情和造作做鬥爭,一個女作者就更是如此。我覺得真正意義上的寫作,就是一種精神上的解脫,同時也是精神上的丟盔解甲,獲取身心自由的過程。我們有太多太多的禁忌、口味、束縛、偽善,我們並不是這麼想的卻要這麼說,我們張揚個性又懼怕邊緣化,我們每天都在唱讓世界充滿愛,但內心無比陰冷僵硬。我們為什麼要這樣呢?這種混亂思緒下產生的文學又有什麼意義的?
伍湖生情不自禁地走了過去:「能請你喝一杯嗎?」
儘管裁雲心裏頗不以為然,但她還是會堅決執行毛所長派給她的任務,這點警員素質她還是有的,那就是只要在三看呆一天,她都會無條件地完成好各項工作。
其實,裁雲並不是一定要離開三看,或者到什麼風光露臉的地方去,她只是痛恨頭頂上那些對她不公正的評判。
裁雲直視著藐金的眼睛,亮了一下手中的證件。
鐵男知道,老總就是這麼一個大張旗鼓喜歡女人的人,充其量也不過是眼球吃吃冰淇淋而已,現如今這樣的男人就算是好男人了。
「他包|二|奶,你有什麼睡不著的?」
他突然很想見到藐金,沒有什麼理由。
「說什麼?」
有沒有見過他帶不同的女孩子上來過夜?
讓人心煩意亂的雨季如期而至。
「討厭。」
裁雲脫口道:「別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
等什麼呢?她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她因此找到了成就感要紮根三看,更不是由於自己立了功便企圖有所提拔。說起董裁雲的心病,她真是痛恨自己,可能是母親的暗示作用過於強悍的緣故,她也隱隱地覺得她跟伍湖生之間應該發生點什麼,可是什麼都沒發生啊。伍湖生離開三看的時候,大夥都覺得他應該感激涕零才對,裁雲也覺得他至少應該深深地意味深長地看自己一眼才對。可他依舊是來時的神態,一臉的不以為然,一副整個世界都虧欠他的神情,之後便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伍湖生付了款,店裡的工作人員對他都十分客氣,藐金也一個勁地說歡迎再來之類的話。伍湖生心想,我當然會再來的,要不我買這兩張無聊的音樂碟幹嗎?
裁雲奇道:「感謝我什麼?」
「那也不能看著她死啊!」伍湖生邊說邊不停地刨著。
短短的一瞬間,伍湖生覺得這世界既荒謬又冰冷。
「我要跟受害人對質。」
裁雲的話音未落,只見藐金臉色大變,本能地要往外走,訓練有素的裁雲已搶先一步擋在門口。
「那麼一塊到他家去又是怎麼回事?」
「你到底什麼意思啊你?!」
裁雲走出了自己的房間,不快道:「你又審人家了吧?」
這樣一想,又覺得兩條腿是不是一般長太不是小事情了,腿上有沒有疤也不是小事情。如果她好的時候都沒有艷遇,真要是殘了,豈不是真成了困難戶?
「見工比相親重要你懂不懂?相親算什麼,沒有男人會死嗎?找不到事做吃什麼!」鐵男一邊說,一邊脫掉自己身上淺綠色的日式的條紋夾衣,讓裁雲換上。又用小梳子梳梳裁雲的額發。
伍湖生渾身上下頓時軟成一攤,聲音都變了調:「我想你啊。」
我是認真的,裁雲說,不過等我初中畢業以後再離,我怕我心裏難過,學習成績下降。你們看這樣行嗎?
那一天裁雲的心情沒有這麼壞,朱婆婆走後,她對母親說,女人越是嫁不出去越是不能急,你懂不懂?母親說,你當然不急,是我急,要不說可憐天下父母心呢。裁雲說急也不是這個急法,把這麼老土的東西拿出來給人家看,不是讓人笑話嗎?母親說,我為女兒操心,有什麼可笑的?再說朱婆婆也說這些東西好。裁雲說,就是朱婆婆覺得好那才是喜劇效果呢,現在的床上用品都是幾件套,幾件套,你看誰紅襖綠褲子繡花鞋的。
「你看看你的臉,都氣成屁股了,不後悔你氣什麼?」
她少有地以一種舒暢的心情在街上走著。什麼失落不失落的,今後她就能像鐵男一樣,活得像個真正的女人了。從前,她覺得自己完全是中性的,什麼白領、女人這類詞彙離她要多遠有多遠,她所追崇的理想,情操現在想起來真的是太浪漫主義了,然而現實生活教育了她。
「可我覺得我一點也不浪漫。」
「你能不能冷靜一點?你這種情緒我們根本沒有辦法談問題。」
「為什麼問這個?」
老總拉著裁雲的手不放:你現在就去人事部門填表,什麼時候上班都行,工資方面也保證讓你滿意。說完就叫自己的秘書帶裁雲去人事部。
她該怎麼向父母親交代呢?如果她說出以上的情形,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吧。也就是在這時,她曾經在音像門市部的班上接到伍湖生的一個電話,當時她多麼希望這根救命的稻草就在手邊,至少可以幫她出個主意。然而伍湖生在電話里也是閃爍其詞,又不肯說他在哪兒,又不肯說他什麼時候回來。
藐金揚起尖尖的下巴:「你不相信嗎?我說的是真的……我都不願意認她這個表姐,多沒面子。」說完她翻了翻眼睛。
「豬太郎是誰?」伍湖生越是茫然,藐金越是覺得好笑。
「說我的腿啊。」
「關於伍湖生的案子……」
「你看,你終於承認自己買錯了東西,錯了就是錯了,還要叫別人理解,這是什麼邏輯?而且你這麼任性,哪個男人敢娶你?!」
母親突然放下筷子,正色道:「裁雲,你怎麼就不明白呢?我這是在挽救你。」
為了支持孤獨劍搞科研,以便跟他肝膽相照共同苦盡甘來,藐金不僅花完了自己不多的存款,還把父母準備裝修的錢偷出來給孤獨劍用。自然,在孤獨劍的住所,藐金連財帶色如數奉上,於是那個靦腆的男孩子也就照單全收。直到真的榨不出什麼油水來了,一天,孤獨劍打電話給藐金,約她下班后在他的住所等,藐金有那兒的鑰匙,也就如約而至,但是孤獨劍始終沒有來,藐金便在他的床上睡著了。
無所事事的時候,伍湖生會到街市上去轉一轉。
「馬天尼酒加冰加橄欖,少有人知道這麼有品位的搭配。」
受害人程藐金,女,21歲,情天恨海音像公司門市部營業員。7個月以前,受害人的父母發現她情緒低落,行為反常,並沒有引起特別注意。不久,程藐金從高處跌落致傷被送進醫院,父母親方知她已有3個月的身孕,可以推斷從高處跳下是為了胎兒自行流產。
裁雲換上鐵男的外衣,一下清麗了不少,就跟天晴了似的。
裁雲喂了一聲,便聽見鐵男的聲音,不知為什麼她有些心酸。她說她不去周末的同學聚會了,鐵男特別善解人意地說沒關係,過兩天我們見個面。裁雲說好。放下電話以後,她想,要是鐵男是個男的就好了,她就跟鐵男生生死死地愛一回。
「裁雲我真的不想跟你吵架……」
跟她比起來,裁雲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是一個女人,長途跋涉地押解犯人,通宵達旦地值夜班,訓練,打靶,在菜市場跟賣魚賣肉的討價還價……然而她的無私奉獻又有什麼意義呢?她這麼活真的有價值嗎?
星期六的晚上,裁雲回家,母親做了幾個她喜歡吃的菜,本來是可以相安無事的。然而在飯桌上,母親總是欲言又止,她那麼一個指手畫腳的人突然變成了小媳婦,怎麼說也讓人覺得不舒服,裁雲不耐煩道:「有什麼話你就說嘛。」
男大夫不快道:「我昨晚一夜沒睡。」
湖生溫和道:「最近生意怎麼樣?」
「放你媽的屁!跑了7個有5個都給抓回來了。」
「明擺著的,他現在一無所有,他的存在變得毫無價值,這個底是你自己查清楚的。……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男人,你說如果他真是你喜歡的那種人,他會來找你嗎?」
然而,這一切只是噩夢的開始,藐金很快就發現自己懷孕了,同時父母親因為丟了錢也急得火上房。
一切都很順利,是重複過無數次的常規工作,疑犯也都比較配合,再沒有道德觀念約束的人,一旦到了這種地方,見到荷槍實彈的警衛,沉重、陰森的大鐵門,也就面色青灰,深感一種無處不在的威懾力。
「我不摻和,還有人出來說句公道話嗎?」
「你是誇我年輕,還是說我傻乎乎的?」
藐金哭得說不出話來,伍湖生心想,你知道這全球通手機每秒鐘是多大的花費嗎?我的小姐!
有一天,伍湖生來到店裡,只見一個長相俏麗的女子在跟藐金惡眼地說話,一看就是在指責她,聲音小小的,不知在說什麼,但每個字都像—粒一粒的子彈,噼里啪啦地往外迸,藐金低著頭一言不發,女子說完似乎也不想聽到什麼回話,旋風一般地離去了,留下陣陣性感芳菲的香水味,遲遲沒有散去。
伍湖生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他見過的世面自然不是貌金可以比擬甚至想像的,可是他又有什麼資格指導藐金的生活呢?他經過大風大浪,現在雖生猶死,而藐金只不過才有一隻腳剛剛跨入人生的門檻,然而這又能說明什麼呢?人的命運太不可思議了,在一個大動蕩的年代,一個突然有了所謂極大自由的年代。康德有關頭上的星空和內心道德律的語錄,我們越是集中和嚴肅地思考,不僅生出驚異和敬畏,更有一份對這個世界的不可知,以及疑惑和不解。
「不管你怎麼想,請你回答我的問題。」董裁雲的聲調仍很平和。
裁雲不快道:「你沒用過,你怎麼知道是騙人的?」
裁雲喜歡鐵男,幾乎是她生活中的指路明燈,就因為鐵男從來不像有些人口羅里口羅嗦,卻什麼話都講不到點子上。她無論說什麼,總是點石成金一針見血。
片刻,逍遙上前撫了撫伍湖生皺起的前襟,軟言勸道:「我們是有情有義又無緣無分,不如散了吧。」說完不戀歡場,轉身離去,黑絲絨包裹的細腰身搖曳生姿,搖走了伍湖生所有的魂魄。
他真的有點不想救董管教了,貪污犯說得對,把她刨出來他還跑得了嗎?而他身陷囹圄就有可能永遠戴著強|奸犯的帽子,這種感覺太不好了,讓人覺得像畜生一樣太不好了……可是這時董管教又呻|吟了一下,伍湖生想,名譽和生命相比,好像生命還是更重要一些吧。他如果不是真正的罪犯,就不應該棄生命而不顧吧。
叉燒對一個高挑、細白的女孩說:「去去去去,滾一邊去。」
程藐金做完人工流產之後,身心受到極大的傷害,經常發獃,默默流淚。這時父母親又發現,放在家中借來的準備裝修的3萬塊錢不翼而飛,在父母親的嚴厲責問下,程藐金承認被騙財騙色,但絕對不是她情願的,不過她拒絕說出這個人的名字。經過父母親、街道以及派出所反覆做工作,程藐金才說出是伍湖生所為。
「你覺得這是小事嗎?」
人們記住的是政治事件,和那個受處分的女孩。
還是不願意解釋細節,他說:「你們有什麼證據證明我做過那些事?」
「我不知道。」
「我那是騙你的,你還不知道我虛榮嗎?我早跟他算了……誰知道怎麼回事,以前我跟著你過,他不但不吃醋,還姑奶奶一樣地捧著我;我們一散,他倒不把我當成一回事了……你知道我這個人,吃糠吃菜不吃氣……」
說到底,毛所長也不是一個抗上的幹部,猶豫再三,還是決定聽領導的話,堅決地穿衣戴帽,不過他開會的時候反覆地強調,一定要加強對9監倉的管理和夜巡,杜絕一切事故隱患。
裁雲忙說:「是啊是啊……」
伍湖生走到一家比較read.99csw.com大的音像製品公司,從裏面傳出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巨大海報上的鬼精靈一樣的男生女生,唇紅齒白地招攬自己的擁戴者,沒有一個是伍湖生熟悉的。伍湖生穿過一排一排的貨架,想不到有這麼多的人掙扎在垂死的歌壇,音像帶和不同版本的碟盤暴屍街頭任人翻揀,許多穿校服的學生在店裡東遊西盪。
她沒有埋怨母親,轉身回了自己房間,一口氣哭了兩個多小時。
「是啊,你說這是為什麼呢?」
程藐金的母親顯得很不耐煩:「……她從來不回家,算是離家出走了吧……那件事以後她總是埋怨我們,一會兒說我們不應該報案,一會兒又說我們害死她了……我們沒了一個女兒又沒了3萬塊錢,這種事怎麼可能生吞下去?跟她講也講不清……總之以後你們不要來找了,我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店主是一個年輕男人,圓珠筆別在耳朵後面,里裡外外地張羅,有一個女孩幫他打下手,一聲不吭,只知道幹活。
「媽,我求求你別摻和我的事。」
「何必一棵樹上弔死?不如我幫你找份工,離開那裡算了……先不說那裡好不好,關鍵是你不快樂。」
「喜歡照鏡子嗎?」
這個下午,裁雲比較失落,其實她心裏也明白鐵男說得對,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他天生跟你就不是一回事,你們永遠也不可能走到一起,不可能共同生活,不可能守候歲月慢慢變老……何況經過一段時間的打磨,伍湖生身上已經沒有了裁雲想像中的光環,他其實再普通不過了,但即便是這樣,裁雲的心裏仍不好受,仍有遺珠失璧之感。
一個街邊大排檔的菜就能搞掂的女孩,湖生不知道該為此高興還是擔心,看著她又是喜眉喜眼地去招呼那些學生哥了,伍湖生覺得藐金對自己的信任有點太輕而易舉了,他問告訴他藐金的表姐坐台的那個營業員,豬太郎長得什麼樣子?那人也是茫然,有這個歌手嗎?她問。
然而,就是不合邏輯才成為世界啊,叉燒在他面前這麼乖,這麼溫順聽話,卻是他的老闆。叉燒天生一副馬仔的尊容,在賭場貴賓室里他總是滿頭大汗,臉色潮|紅,握兩隻空心拳頭像沒頭蒼蠅似地喳喳跳。別人見他是伍湖生伍老闆的手下,對他客氣三分,背過身去照樣蹙眉頭撇嘴。
「這種事是不可能的……你不覺得你的小說看得太多了嗎?」母親的臉色分外嚴峻,如臨大敵。
不等裁雲說出什麼,木門已經砰的關上了。
伍湖生也的確是跟貪污犯打了一架,起因是閑聊的時候,有人說,在外人的眼裡,進來的人最受尊重的是思想犯,猶如渣滓洞里的政治犯,不過現在沒有了;電腦黑客當然最牛逼了,屬於高科技;其次是經濟犯,有智商啊;殺人犯也行,有膽量;強|奸犯和搶劫犯最等而下之。貪污犯自詡智商高,得意洋洋地看了伍湖生一眼,還沒反應過來怎麼一回事,伍湖生已經響箭一般地射了過去。
越來越多的人喜歡黑夜,尤其是晶晶住的淘金路,已經形成了城中村。所謂城中村,也就是南下大軍聚集的地方,特點是雜亂擁擠,白天還算正常,到了晚上滿是不夜的痕迹,無論是店鋪還是居住在這裏的人們,都是越夜越美麗,處處燈火通明如同白晝,召引著八方來客,洗腳妹店小二之類在街道上川流不息神采奕奕。
「我絕對不會允許你跟那樣的人好。」
裁雲心想,這是脫褲子放屁,普天下哪來那麼多冤案?又不是文革時期,尤其是強|奸犯,比殺人犯還招人恨,招人噁心,就算其中的事實有些出入,有點冤情,也不可能是冤案,再說這傢伙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細長的單眼皮,鼻樑出奇的高,市局為破案服務的畫像員都說,這就是色相,男人長成這樣,基本上就是西門慶。
他們就這樣熟悉了,伍湖生隔三差五就會到音像店來找藐金,說一會兒話,像買時令蔬果那樣買兩張流行得比較緊要的碟,他成了這裏的熟客,店裡的人都認識他,都對他笑臉迎送。
「現在誰的心裏會裝著別人的事?」母親冷笑道,「燈不點還不亮呢。」
獲第十一屆小說月報百花獎
由於連日降雨,又由於三看旁邊新建的化肥廠在挖地基蓋大樓,地貌的變化使九監倉倚傍的小山衝突然大面積山體滑坡,像推土機一樣幾乎是無聲地推垮了九監倉。沒錯,當時正好是董裁雲值班,當然值班的不是她一個人,在暴雨傾盆而下的時候,他們反覆查看過九監倉,它都好好地屹立在風雨中,什麼事也沒有。雨停了,董裁雲完全是例行公事地來巡視一圈,說老實話,當時她走神了,她在想她自己的事,也可以說是憧憬今後的生活……就在那一瞬間,九監倉轟然倒塌,沒等她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她已經像梅菜扣肉一樣被扣在了廢墟下面。
「我都21啦。」
出來后打出的第一個電話是給叉燒的。任何時候,生存第一,已經成為每一個現代人的座右銘。叉燒在電話里哇哇直叫,你跑到哪裡去了?害得我到處找你!伍湖生剛想說兩句發泄的話,叉燒一副沒心聽的樣子,好了,我不聽你說那麼多,賽馬的季節馬上就要到了,你準備準備跟我去香港。
裁雲不屑道:「你想哪去了?真正是你看電視劇看得太多了。」
所以伍湖生從來不屑於干那種把秘書搬上床或者包外室之類的事。
毛所長對董裁雲說,小董,你就別參加刷牆了,頂替司務長去城裡買菜,給大伙兒改善改善伙食。董裁雲知道毛所長仍然在安撫她的情緒,儘管買菜的事也不輕鬆,騎個破三輪車來回數十里地,但能每天到城裡去,也算是散心了。
所以伍湖生從來不玩雞,不是錢的問題,想到自己是若干水龍頭中的一個,而且還嘩嘩地放水,那需要什麼智商?笨而已,他不喜歡男人笨。
他看上去冷漠而平靜,與剛來時判若兩人。
伍湖生原來並沒有吃過啤酒鴨,甚至沒聽過這個名字,這種大排檔中的大排檔哪裡進入過他的視野?現在吃起來,果然是別有一番風味,甚是香辣逼人。本來,伍湖生也不大能吃辣的,可是藐金是天下第一號辣妹,早已是兩眼噴火,受她的感染,伍湖生也不斷地打破自己的有限記錄,直吃到張口哈氣,冰涼的啤酒一個勁兒地往肚裏灌,但仍斷定自己的喉嚨食管已經三級燒傷。
「還能想什麼,恨嫁。」
玩笑歸玩笑,其實,星星還是那個星星,月亮還是那個月亮,這大家心裏都明白。
女孩子笑笑,對伍湖生兩手一攤又撇撇嘴,表示愛莫能助。
她的3根肋骨斷了,左手手臂骨折,雙腿多處受傷,遠看幾乎整個人都打在石膏里。她也是在病床上得知,她的戰友在毛所長的指揮下,及時救助了壓在殘牆瓦礫下的所有犯人,跑掉的7個人已發出通輯令。
僅此而已。
「我不可能冷靜!我也不想談我過去的事情!」
董裁雲心想,世道都變成什麼樣子了,犯人也是富的受歡迎。
貪污犯得知他在寫申訴材料,像看個傻瓜似地看著他說:「沒用的,就算你比竇娥還冤,寫這玩意兒也是沒用的。」
伍湖生笑笑,做了個請的手勢。
藐金沒有反應過來,有些迷茫地看著裁雲。
「反正你想想吧,想好了就告訴我一聲。」
她比從前瘦多了,臉上不再有無名的喜悅和光澤,那不是成熟,而是枯萎。
過了一會兒,藐金突然撲哧一聲哭了起來,無比傷心的樣子。
他上了火車,火車就開了;他上了飛機,飛機就起飛了;如果他來晚了,火車和飛機就因為各種原因晚點,跟他們家的專機、專列似的。這對那些提前一小時或者兩小時就開始候機候車的人真是不公平,人家時間觀念那麼強,自己對自己都肅然起敬了,可是伍湖生最後來,最晚出現,交通工具就像聽他指揮一樣,出發了,別人還在調整座位和情緒,再兼顧一下窗外的景色,伍湖生頭一歪一歪的,已經開始打瞌睡了。
「日本動畫片里的人物啊。」
酒在緩解辣時喝得有點多了,伍湖生不時地會搖晃一下,在擁擠的大馬路上,不小心與人相撞,他趕忙地說好幾個對不起,藐金就不,仍背著她的那頂巴拿馬帽,眉眼飛起來道:「撞回他就是了,哪用什麼對不起!」一身的佐羅氣概。
「突然找我就為這事?」
裁雲跟張處長不熟,但隱約還記得住他的樣子,中等身材,一天到晚笑容可掬,和氣中略顯風雅,是局機關的一桿筆。不知為什麼,裁雲就不喜歡愛笑的男人,但這是兩回事。所以她未加思索道:「挺好的呀。」
裁雲道:「我這是職業習慣,想笑跟誰笑去?」
臨走的時候,表姐拿出自己的錢,叫藐金手術以後多買點補品。這次補不好,一輩子都完了。她說。這讓藐金深感血濃於水。
這才是破產帶給他的最真實的隱痛,它們如暗礁一般,深藏他的心海。
藐金仍不說話,隔了一會兒,用極小的聲音道:「變態。」
「後悔了吧?」貪污犯說。
伍湖生驚道:「我撕人民幣幹嗎?」
田螺啤酒鴨端出來是一個架在火上的大鍋,裏面起碼有半鍋的作料,但的確是香氣撲鼻,吃得差不多了,在裏面加湯,下青菜和桂林米粉,便是眾人皆知的酸辣粉。伍湖生和藐金兩個人相對而坐,鮮辣的鍋氣映得兩個人滿臉泛紅,不一會兒便吃得聲淚俱下。
上班的第一天,毛所長就跟裁雲談了伍湖生的問題。毛所長說,伍湖生現在在小號里。裁雲說,為什麼呀?毛所長說,他跟人打架,鬧得太不像話。裁雲沒有說話,她想像不出伍湖生那個樣子會打架。毛所長又把伍湖生的情況簡單介紹了一下。
放肆!董裁雲心想,你是什麼東西?把我和你放在一塊比?真是不要臉!頓時,裁雲像吃了一個蒼蠅似的,再不想多說一句話。何況,她去意已定,與這裏的人渣周旋就顯得格外沒有意義。
「人家有健康檢驗證明的。」
你什麼意思?說這種話表示你也不相信我不是強|奸犯,咱倆過了那麼久,孩子都那麼大了,就連你都不信我,別人會怎麼看我?我不叫這些公安佬還我清白我找誰去?伍湖生非常氣憤地說。
「好吧,手機聯繫。」叉燒說完,揚揚手中的行動電話,乖乖地,同時又是急吼吼地進了賭場。
父母親定定地看著她,可能他們沒想過要分開吧。
「那你說生活到底是怎麼回事?」
問題是這個人事後被證實是一件要案的主謀,案情是公安部親自督辦的,同時該犯隱瞞了真實身份。他其實是一個香港人,這樣在與港方的協調中,也出現了諸多問題。當時香港還沒有回歸,右派勢力堅稱這是大陸方面做了手腳,為某種政治原因,必須讓此人永遠閉上嘴巴,這是慣常的黑箱操作。大陸方面無論怎樣解釋,人死了畢竟是事實,而且死得那麼蹊蹺,剛一驗明正身準備重審,人就死了,不免蒙上人為色彩。
幸福太簡單了,不是嗎?看重小事的人很幸福,因為沒有什麼大事煩擾她,不是嗎?
「頻譜儀,給你治關節痛的。」
「他太聰明了,有學問。」
只是9監倉的翻修問題總也得不到解決,這已經成了毛所長的一塊心病。報告他可沒有少打,然而上面也一樣,要花錢的地方太多,不燒著眉毛的事那就不叫事,也不會有真金白銀撥下來。
事態在不斷升級,簡單的事故釀成了政治事件。
鐵男的眼睛,就像X光機一樣敏銳,她笑道:「又是一個內心狂野的故事。」
不過他什麼也沒說,很簡單的道理,叉燒不賭,他又如何寄生呢?好在叉燒一再強調他是他的富星,這段時間沒有出現在他左右,他就是手氣不好,總是輸。
「說事。」裁雲挾了一塊豆腐。
毛所長對董裁雲說,你還是去查一查伍湖生的卷宗,看看他的案情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樣我們也好對症下藥,做他的思想工作。
不長的時間,藐金便一頭扎進這場水深火熱的初戀之中,如同我們尋常見到的騙子一樣,孤獨劍一會兒說他的信用卡莫名其妙地出了問題,也的確拿出花花綠綠的卡來給藐金看,可就是提不出錢來;一會兒又說他研究的納米技術正在攻關階段,然而這隻是黎明前的黑暗,一旦攻克,按照合同他可以分到六位數字的錢。
「你在筆錄上說,你們一塊去過祥福賓館,有這回事吧?」
聽了情況彙報,毛所長也沒說什麼,他經手過的人、事,千奇百怪,這實在也算不上傳奇。由於最近的工作較多,他叫裁雲直接跟伍湖生談一次,有什麼情況再說,但總之不能再搞絕食那一套,變相對抗政府。
裁雲回到家時,天色已經晚了,母親正在做飯。
裁雲氣道:「我猜就是你去託了李大姐,要不她也不會突然跑到我們單位來。」
沒有得到回答,藐金還是照樣不緊不慢地鋪浴巾,她的短褲檔很低,背後看露出一小截股溝,甚是性感,她沒戴胸罩,明顯的真空包裝,一切挑逗盡在不言之中。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董裁雲想。
媒體是最唯恐天下不亂的,經他們插手,政治事件引起軒然大|波。
「上回你到樓上去借紅外線燈,你怎麼說有用啊,自己買的東西,倒變得沒用了,這個頻譜儀的原理只比紅外線燈強。」
「橫豎我媽她是一個活不明白的人。」
男大夫這時才抬起頭來,有些疑惑地看著伍湖生,他有著一張女人都難有的粉雕玉砌的臉,一根鬍鬚也沒有,潘安一般的眉眼。
後來還是藐金先開的口,畢竟現在開門做生意了,腦子要靈光些,她把收銀的事交代給另一個女店員,起身說道:「董姐要買喜餅嗎?」
裁雲並不理會她的態度,坐到藐金對面看著她說:「……事情到底發生在什麼地方?是你們一塊去賓館開房,還是在嫌疑人的家裡?」
他轉身離去了。
「你真的會去坐台嗎?」
女人沒有馬上喝酒,卻看著酒杯道:「請問怎麼稱呼?」
董裁雲和伍湖生在交心室談話,這裏的布置十分簡單,但不像審訓室那麼嚴肅和對立,這是毛所長攻心為上理論派生出來的一個具體做法。毛所長過去當過兵,他說「四個第一」我不管是誰說的,就是有道理,人的因素、政治工作、思想工作、活的思想這四個第一,說來說去就是要做好人的工作,而人的思想是千變萬化的,簡單化的對待和處理就會出問題。
「有什麼好談的,幾句話就可以說清楚的事……她真的不會回來的,你等也等不到她。」程藐金的母親邊說邊關木門。
「別哭了,下班以後我請你去吃田螺啤酒鴨。」他說。
將近半夜12點鐘的時候,藐金覺得有人輕輕地抱她,解她的衣服,她以為是孤獨劍回來了,便在半夢半醒中很是馴服,等她脫|光了衣服,才發現來人喘息的聲音有些不對,因為清瘦的孤獨劍不可能氣喘如牛,於是她睜開眼,頓時嚇得在一秒鐘之內睡意全無,原來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個黑黑壯壯的男人。
當然,一般的情況下9監倉是不會出什麼事的,可是萬一發生什麼情況,至於發生什麼情況毛所長也說不出來,但這畢竟是隱患啊。別看這些犯人一個一個看上去馴良得很,規矩老實,一口一個管、教、好!放出去全部都是惡狼!兇狠殘暴。一個多年工作在勞教戰線上的公安幹部,怎麼能想像殺人犯、強|奸犯、搶劫犯滿街亂跑,就是跑掉一個也是對全市人民的不負責任啊!
鑒於他的表現,這有十指可以證明,還有毛所長說,董管教的確承認是在他的呼喚中蘇醒過來的。所有的這一切可以被視作重大立功表現,毛所長說,無論是取保候審還有保釋這一類的處理,首要的一條就是認罪態度好,這樣結合你的立功表現才能起作用。可是伍湖生就是認罪態度不好,從頭到尾不承認自己是強|奸犯,罵公安是飯桶。毛所長勸伍湖生別鑽牛角尖,人先出去再說,可是伍湖生不肯,他抵死認為只要自己現在認了是強|奸犯,今後改口一定難於上青天,他要求再查他的事。毛所長說你的案子又不複雜,已經複查過一次了,又沒有什麼新發現,叫你請律師你又不請,你叫我們怎麼辦?
見湖生面露難色,任小姐又道:「錢嘛,下次來了一起給。」
「我怎麼會看那種東西,那是你們小孩子看的。」
叉燒是一個摳小錢的人,伍湖生很不情願地收了線。
鐵男道:「你們兩個人啊,是典型的陰陽失調,等你以後結了婚,就不會這樣對待你媽媽了。」
「還沒有吧。」
伍湖生笑道:「那好啊,全部六折。」
「行了行了,你怎麼說話也跟勞動婦女似的?」
沒有人與眾不同,他也一樣。好像是平靜地接受了一切,但其實,隨便一個早上,一件小事都會讓他痛感這樣活著是多麼的沒有意思。
儘管她們老吵,有時幾乎水火不相容,但仍是世界上最關心對方的那個人。記得有一次她得急性腸胃炎,又吐又拉,本想熬一晚上再上醫院,但是到了半夜,她臉色蒼白,嘴唇發烏,爬起來上廁所的勁兒都沒有了,母親看她這樣,下決心背她去看急診,她泥一樣地攤在母親的肩頭,以往所有的怨氣都變得微不足道。
「我有什麼幻想?」
鐵男嘆道:「不是錯,是你把生活想得太浪漫了,其實生活本身不是這樣的……不是背靠背地開槍,驚心動魄地跟歹徒較量;不是千里押解,在大漠孤煙中盡顯英雄本色;更不會是跟大毒梟之間產生曠世戀情,然後慧劍斬情絲……總之電視劇里的一切都是不會發生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那時候他只知道有錢人都是這麼過的,並不清楚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更令他新奇的事。現在,他就像一個剛剛恢復記憶的夜遊症患者,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的區別,唯一確定的是他還能自己找回家。
「就怎麼了就怎麼了?我告訴你我什麼都沒幹!你幫不了我總還可以相信我吧?你相信我就算是在道義上支持我你知不知道?」
閑來無事的時候,伍湖生想起任小姐,很想跟她再喝上一杯。可是他兩次去玻璃酒吧,都沒有見到任小姐,任小姐常坐的那張吧台坐著一個黑嘴唇的女人,一點也不合伍湖生的口味。
貴州妹說,不能每天見到現金,她不習慣,而且是一個水龍頭出水,多慢呀,悶一個月還買不了一個路易威登的手提包。她頭都不回地走了。
鐵男遙想當年,平心靜氣道:「……那時候我們在北京,熱戀得一塌糊塗……有一次擠公共汽車,他突然說你上去以後幫我搶個座兒,你說可笑不可笑?而且他只請我吃過一頓飯,是雪菜肉絲麵。」
裁雲坐在家裡發獃的時候就會這麼想,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萬般無奈的藐金只好硬著頭皮去找她的表姐,表姐說,你看看你認識的這些人!你怎麼就這麼信他們?跑了一隻狼你還叫另一隻老虎出主意,你說的這個伍先生,對他你又知道多少?還不是一問三不知,你怎麼就不懷疑他會是第二個孤獨劍?
裁雲也有些奇怪伍湖生不願意接受取保候審這一事實,這多少有些反常,加之伍湖生畢竟救過她這一因素,在毛所長同意的情況下,她又來到有關部門,把這個案子的卷宗重新看了一遍。
自然,伍湖生不能像學生哥那樣讓女孩子由著性子哭,再說像藐金這樣的女孩子又能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呢?剪壞了一個髮型,沒買到電影票,裙擺被人踩了一腳她們都能哭半天。於是他說,是不是你表姐又罵你了?藐金,你不要哭,過幾天我回去給你擺平。你聽見沒有?你說話呀?!
藐金笑道:「那我就先恭喜你了。」
程藐金顯得非常的不冷靜:「該說的我都說過了!為什麼還要我一遍一遍地重複噩夢?」
天還早,伍湖生決定再轉轉,其實這一帶他已經很熟悉了,他洗過頭,按過腳,似乎到處都有故事,現在又認識了藐金,一個那麼簡單又那麼容易滿足的女孩,他被這種簡單和知足搞得有一點點感動。
「沒有什麼為什麼,不好彩,進都進來了,誰還聽你說那麼多。」
發現了道路的難走,貪污犯的一隻手便死死地攬著伍湖生的腰,生怕他跑掉似的,他語無倫次地悄聲許願,他說他外面有錢,一定會分給伍湖生一些,男人只要有了錢,還用強|奸誰呀?年輕女孩呼呼地往上撲,推都推不掉。伍湖生說,我沒強|奸過人。貪污犯說,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嘴硬,我又不會看不起你。伍湖生說,沒有就是沒有,還生氣地甩掉貪污犯,貪污犯冷不丁又仆倒了,伍湖生沒站穩,也滑倒了。

藐金道:「當然是越多越好啦。」
大約有兩三年的時間,一直陷在長篇里,對於中篇有久違之感。而中篇,在我看來是一種很好的潤筆與求新的形式。很長一段時間,我厭倦類型化的、駕輕就熟的寫作,這種寫作也可以不世俗,不討好,保持應有的個性,但你心裏一定明白,你仍在模式里生存。
臨窗的咖啡座前,鐵男伸出纖纖細指在裁雲眼前晃動,可是裁雲托著腮凝神,一點反應也沒有。後來還是鐵男的笑聲驚醒了裁雲,鐵男說:「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董裁雲剛從警校畢業的時候,那真叫意氣風發。深色的,偏男性化的制服穿在她身上別有一番韻味,也更顯得她白凈,秀氣。不知道的人都以為她是綜藝節目的主持人,哪像什麼警察呀。
對於全脫產的學習,她一直是很嚮往的。
稠密的雨九-九-藏-書絲連綿不斷地下著,沒有盡頭似的。所有的人都感到身心潮濕,心情莫名地受到影響,只有董裁雲沒有太大的感覺,因為這種天氣實在很配合她一貫的情緒,那些風和日麗的艷陽天對於她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
是的,那些碟他一張都沒聽過,可是這很重要嗎?成為他的罪證之一簡直荒唐!
葡京酒店最有特色的並不是賭場而是妓|女,她們的裝扮基本上就是自己的說明書,煞白的臉配黑紅的嘴唇表示深諳夜生活之道,低胸半透明的緊身上衣絕對真空裝置,無襯托的乳|房不僅前挺而且有形有款,下面是超短裙和包腿皮靴,均為黑色,讓人想到墮落的神秘和快|感。
想想看,這樣的事情都不能協調,生活中還有什麼事能和平共處呢?
之後他還是去了玻璃房酒吧,不過任逍遙已經不在那裡了,分手時說得好好的,旦旦信誓音猶在耳,轉眼間風過雲散。
裁雲突然噤聲,程藐金忍不住轉過臉來看著她。
她走進商店,毫不猶豫地給自己買了兩套時裝,另外給母親買了一個治療關節痛的頻譜儀。
(百花獎獲獎感言)張欣
「你以為浪漫是什麼?對酒當歌,吟詩作畫,半夜起來數星星?太可笑了。你執著你明白嗎?執著本身就是一種浪漫,一種理想主義。」
鐵男在一家大公司做白領職員,上班穿一身米色的套裙,肉色的長筒絲|襪,淺口的高跟鞋。口紅和眼影都是淡淡的玫瑰紫,看上去恬靜嫵媚。
裁雲又道:「前些天我到祥福賓館調查取證,你是跟一個男人去過祥福賓館,用假名開的房,但這個男人不是伍湖生,而是另外一個年輕人。也就是說整個事件中還有一個從未露過面的年輕男人,包括你在筆錄中所描述的你倒在地上摸到一隻皮鞋猛砸對方,你說那是一個臭氣薰天讓人窒息的地方……都不是伍湖生家中發生的,而是在另外一個男人的另外一個房間里……是不是這麼回事你心裏最清楚。」
「我補休。」裁雲說完,進了自己房間。
「我說了你別不高興……得不到提升,找不著對象,沒有一個人理解你,整天守著牢獄跟坐牢又有多大的差別?該發生的事情都沒有發生,不該發生的事情全發生了。這就是生活。」
鐵男大笑:「裁雲,我還真是疼你呢!」
顯然,她領會了伍湖生的來者不善,在充滿敵意的目光下她有些不知所措。她的眼神無助極了,不知該不該凝眸地注視著他,又不敢躲閃似地痛苦而又無奈地迎上來。
「上次我來,聽見你們幾個人打賭,你吵吵地要吃田螺啤酒鴨。」
「你說呢?」
「有還是沒有?」
沒有的事也怕一次次地重複,這天晚上,裁雲遲遲沒有入睡,她想起伍湖生的樣子,這個男人並沒有什麼特別,只是一雙眼睛有些憂鬱而已。
叉燒贏了錢,會對伍湖生說一大篇發自肺腑的肉麻的讚美詞,可是辛苦費他是一分錢都不多給的。伍湖生心想,就當是聽多一首歌吧。
「後悔什麼?」
鐵男不再多說,要了一杯飲料:「人家物業公司可催著你去上班呢。」
鐵男笑道:「父母親是沒法選擇的,不管你承認不承認,她始終是這個世界上最關心你的那個人。」
「伍湖生。」
誰年輕的時候不是雄心壯志沖雲天?裁雲也覺得自己一定會與眾不同,成為警界的鏗鏘玫瑰。可是同學若干人,有的當女刑警,有的負責內勤,還有的在指揮部……只有她,被分到第三看守所,三看在荒郊野外,恨不得是亂墳崗一類的地方。裁雲去報到時,坐的是拉菜的車,還坐在車斗里,說是其他的車執行任務去了。
她還會相信什麼呢?她還會有夢想嗎?還會對好惡是非發牢騷嗎?原先的藐金分明已經故去,眼前的這個人,他們應該是互不相識的吧。
「你不夠壞,要壞壞的男人才討人喜歡。」
也就是在這時,裁雲看到了伍湖生。
裁雲又一次噤聲。
這是我經常自問和思考的一件事,如果文學真的走到了盡頭,真的風華不再,至少我們還有一份坦誠可以面對。肥皂劇是畫圓,文學不是,從來都不是,她殘缺失落,遍體鱗傷卻又捨棄一切偽裝,從而在我的心中自由飛翔。
女孩子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實在沒能力也不可能想出這麼過氣的人來,便揚聲問一個有些年紀的營業員,那個人不作聲的翻找了一陣,也不得不放棄,叫道:「藐金,比青山還老的歌星應該都老死了吧,怎麼可能還唱歌呢?」
拍側面照時,有一個疑犯突然情緒失控,大喊冤枉並大罵公安幹警是酒囊飯袋,錯抓好人!不過很快被老邱和小董制服。這個疑犯的名字叫伍湖生,強|奸罪。
「不覺得。」
「裁雲,你真的是在看守所呆得太久了,你以為你與眾不同,其實是我們每一個女人都經歷過的,那就是現實與夢想的交戰。但實際上,我們都不會去做不規範的事。」
鐵男見到裁雲,劈頭就說:「你怎麼穿得這麼老氣?」
裁雲還是離開了留下她青春理想和傳奇故事的第三看守所,不過她並沒有脫下警服去地產商的物業管理公司工作,而是進了一所師範大學進修犯罪心理學,將來專門研究監獄系統的心理諮詢問題,從而在中國監獄針對罪犯的個體特點實施心理矯治,以改造為目的,引導、幫助罪犯群體提高整體的心理素質。
什麼,兵器部?那航天局也出碟嗎?
伍湖生轉過頭來,見是一個年輕的服務生,頭髮剪得短短的,喜眉喜眼,單薄的身材,白襯衣背後背著一頂黑色的巴拿馬帽,不知是什麼意思。
以前他當社會精英,每天泡在證券公司,工作至少12到14個小時,眼前除了一個永遠也抓不著的金蘋果,其他都是虛無和恍惚的。
伍湖生站在那裡獃想,為什麼男人只有千金散盡才能碰上自己喜歡的女人呢?就像有的人剛一結婚,開門就碰上了自己的真愛,生活真是和戲文一模一樣啊。
「人家是沖你去的……你也太過分了吧。」
「你藐視金錢啊?」
「裁雲,咱們倆就不能好好說話,溝通溝通嗎?不是我愛著急瞎操心,你說你除了認識一堆犯人哪還認識幾個正經人?你說我不求人行嗎?!」
「還能怎麼樣?」任小姐往窗外飛了一眼,皮膚緊繃的北姑北妹,傲視群雄地四下里張望,沒辦法,年輕真的是本錢,更不要說這一行。
為了最大限度地省錢,毛所長決定不請一個農民工,由他親自帶領三看的全體警員粉刷監倉外牆,個別改造好的犯人也在其中,這是一種榮譽,參加粉刷的犯人幹得可歡了。
「你今天怎麼回來了?」母親問道。
接下來的幾天,他絕食,連水都不喝。
叉燒道:「我不是不尊重性工作者,只是進賭場前怎麼能沾女人?!那肯定輸定了,晦氣得很。」湖生白他一眼道:「不沾就不沾,你罵人家幹啥?」叉燒笑道:「我知道你是婦女愛好者,不如揀一件,到樓上慢慢嘆。」
裁雲忙道:「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想,所謂錯失,不見得是你或者別人犯了什麼錯,而是在某一事件的時空交錯中,它沒有,也不會按照你想像的軌跡運行而已。
伍湖生果然看見貪污犯的腿部包著破布條,但因為天黑,不知是否還在滲血。這時他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只見到處都是斷壁殘牆,九監倉已經成了一片廢墟,他的衣服早已不知去向,幸虧他睡覺時沒脫褲子。
寒假來臨之前,裁雲決定在假期里和張處長完婚,事情一下子變得千頭萬緒起來,張處長的房子是現成的,但是準備傢具全換,在與母親的僵持中,裁雲堅決不同意大辦,不同意包若干桌酒席,只是兩家人吃頓飯而已,她的母親也就沒有再堅持下去了。其實很長一段時間,裁雲的母親都很享受她力挽狂瀾搶救女兒的成果。
「我是說今天又不是雙休什麼的。」
當時的伍湖生真想一拳頭砸在毛所長臉上去,毛所長的臉胖胖的,完全沒有性格特徵的那種,只會讓人深刻地感覺到國人之沒有希望。他覺得毛所長這麼一大把年齡,至少應該相信一個在關鍵時刻有所作為的人,可是他卻說出一大堆橋歸橋、路歸路的話,這使他失望得不想再說什麼了。
「咱們倆可以一起跑掉的……而且我外面有錢。」
「如果你不方便,我去找毛所長談……你看你為了工作傷成這個樣子……」
毛所長問董裁雲,如果你執意要走,我就在年底前把你的名單報上去了。裁雲想了想說,再等等吧。
裁雲想了想又道:「你千萬別誤會,我只是想跟你談談。」
裁雲說,我不結婚也會對我母親好,您老就放心吧。
「什麼怎麼回事?」貪污犯不耐煩道,「下雨的時候這屋子沒塌,雨一停突然就塌了,除了壓在下面的,該跑的都跑了。」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壞?難道我像『基佬』嗎?」藉著酒勁兒,伍湖生摟住藐金,在她的臉上狠狠地親了一下。
主席說,等一下來經費,我自然是先蓋警員宿舍的,然後改建食堂,以後每天吃自助餐,還給你們修活動室。大夥說,這個藍圖聽你說多少遍了,現在隔壁的化肥廠都開了工,很快我們這兒唯一的新鮮空氣都要被污染了,聽說以後水泥廠、化工廠這些污染大戶都要從城區搬到我們這兒來……可你那兒什麼動靜也沒有。主席一著急說漏了嘴:前兩天有個大款犯事,本來是要關在我們這兒的,結果一看先聞到點味兒,把人給半道截過去了。
「你不要有幻想!」
她們圍著偌大的一個玻璃門窗的酒吧繞著圈子走著,不斷地向遊客搭訕。外國女孩通常是一個人,很敬業的表情,像走在寫字樓里一樣;大陸妹都出奇地年輕,喜歡三五成群,說說笑笑;另外單飛的不知來自何處的女人,自覺冷艷,對各種類型的目光早已熟視無睹,根本沒有任何回應。走累了,她們就在酒吧里抽煙喝東西,等待是每個人都熟悉的一件事,運氣不都是等來的嗎?
裁雲知道,鐵男在一個暴發戶和一個博士后之間選擇了前者,博士後為此遠走英倫。鐵男說她不後悔,因為嫁給有錢人並不可恥,並且她相信有許多人只是沒碰到有錢人而已。博士后除了窮以外脾氣還臭,鐵男自知不是他身後的那個偉大女人。但是她會經常想起博士后,經常跟裁雲談起博士后,博士后成了她們倆之間的一道佳肴,好的戀情可以風乾了下酒,又何必柴米油鹽地把它毀了。
這其實也是毛所長的意思,9監倉是三看最老的一間監倉,早就該報廢了,只是由於有時嚴打期間進來的人較多,而嚴打基本上是一個高潮接著一個高潮,因而9監倉總也報廢不了,不斷地發揮它的作用。它看上去孤零零的,獨立地倚著一個小山沖,灰頭土臉,殘舊不堪,難以辨認原色的外牆上,依稀可見當年的毛主席語錄,是強勁有力的斗方:世界觀的轉變是根本的轉變。由此可見它的年度有多麼久遠。
酒家食府和一擲千金的夜總會裡再也見不到伍湖生的身影,他排列整齊的金卡已經全部作廢,真成撲克牌了;銀行、保險業的精英們再也不用惦記著他的生日,給他送禮什麼的,更不會請他吃什麼海鮮大餐;飯店領班和媽媽桑的臉均是風雲聚積之地,轉眼間便可以冷若冰霜。想當初,伍湖生在寧苑吃鮑宴的時候,要了一瓶三萬多元的百年茅台,一個不懂事的服務員說,如果伍老闆喝八十年的茅台,剩下的錢就夠我們全體員工發獎金了。伍湖生那天高興,他說,80年和100年的茅台我是喝不出來有什麼區別的,但是發獎金好像是皆大歡喜的事,那就這麼辦吧。
都市人的變異,是都市文學必須關注的一個問題,也是我在這部小說中刻意強調的。我給自己設置的第一個障礙是全力打造一個男人。我以前的作品中均有一個我毫不擔心的當家花旦,男人基本上都是配角。但這一回,我是寫_個磨難中的男人,似乎心死,其實還在有聲有色的活著。同時變異的還有讓人琢磨不透的母女關係,我在生活中見過太多的水火不容卻又相濡以沫的母女,她們之間的矛盾,反映出當代都市人渴望溫情卻又不願意失掉自我的極其矛盾的心態。尤其年輕的一代,她們需要空間,又必須接受孤獨和不被理解,同時像抗拒惡魔一般的抗拒來自傳統和規範的所有理念,她們寧願被傳統拋棄,也不願意被時代拋棄——每個都市人的內心,都是害怕被遺棄的。
「你的眼皮為什麼一直閃,一直閃?」
鐵男笑了:「怎麼突然說起我來了?」
他們又聊了一會兒,裁雲訂完喜餅,就離開了。
伍湖生回到房間,不勝酒力之中他還是有些奇怪,他怎麼可能有信呢?他不是早就被人遺忘了嗎?
李大姐笑道:「你看你看,他也是這麼說你……我跟你說小董,張處長的愛人生病去世,他一年都沒找,現在好多人給他介紹對象,他一個都不見,就是我跟他提起你來,他什麼都沒說,這不就是願意嘛……我覺得他條件不錯,就一個女兒放姥姥家……」
無論輸贏,叉燒都要付給伍湖生一些費用。
「說你的腿好了以後可以跳芭蕾舞。」
上級撥下來一筆款子,對於毛所長來說只能是杯水車薪,因為錢實在是太少了,而要辦的事太多太多,毛所長已經不記得自己許下過多少宏願了。
裁雲沒智商道:「什麼意思?」
窗外終於什麼都看不見了。
在一系列的證據鏈形成之後,便是零口供,伍湖生也難逃法網。
「什麼意思只有你自己心裏明白,總不見得你進了這種地方還想聽順耳的話……你說這個世界上就我一個親人了,張口就讓我給你父母送錢去,再給你請一個好律師,你以為我是人肉提款機啊……好像還給了我天大的榮譽似的……這榮譽你還是給別人吧……」
董裁雲終於像英雄一樣躺在病床上,身旁堆滿了鮮花。
三看也同時立了集體三等功,對毛所長來說這是意外的驚喜,因為不管怎麼說這是一場事故,所幸沒死人,但有人重傷,還跑了7個,總之他覺得自己有推卸不了的責任。如果下大雨時,全體三看的警員把九監舍團團圍住,情況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所以你說不受處分還立功是不是驚喜。
這時李大姐給她打了一個電話,李大姐告訴裁雲,她的這個學習名額是張處長上下做工作幫她爭取來的,因為太多人想出來學習了,而且可以學以致用前景可觀,將來坐在研究所里多讓人羡慕!最可貴的是,張處長堅持不讓李大姐把這件事告訴裁雲,怕她心裏有壓力,他說其實這跟他們之間的事是兩回事,千萬不要混為一談。
後來,毛所長跟他單獨談了差不多5個多小時,伍湖生總算是開始吃飯了。
「你怎麼知道?」
也動過找她算賬的念頭,可是火氣已經沒有初到三看時那麼大了,人生是妥協的過程,是一個徹底消解憤恨和暴怒的過程。何況藐金也夠可憐了,被一個虛擬的傢伙騙得一無所有,畢竟也是一件叫人心痛的事。
伴著嘩嘩的雨聲,他睡得很沉,還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被五花大綁押送鬼門關,身後插著強|奸犯的木牌,被兩個全副武裝的警察半拎著。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他並不是特別害怕,還問其中一個壯一點的警察英超聯賽的戰況,但人家並不回答,只是虎視眈眈地瞪著他……後來的事就記不大清楚了,只知道天很黑,黑得沒有一點指望,他們三個人使勁走,使勁走,深一腳淺一腳地……
董裁雲給馮鐵男打了電話,兩個人在一家快餐店見了面。
伍湖生頓時寒氣四起,從頭涼到腳。
伍湖生的心痒痒的,他並非沒有慾望,何況任小姐對於他來說是可遇不可求的。
「我當然知道,是那個強|奸犯吧?毛所長跟我說過是他從廢墟里把你刨出來的,我就知道你會重新調查他的案子。」
「反正不是你這樣的。」藐金趾高氣揚地回答。
謝謝你。
裁雲道:「不是見工嗎?又不是相親。」
類似的臉就不要去看了吧。
跟航天局有什麼關係?她遞給他一張日本小個子歌星的碟,這個女人染著黃頭髮,長得很亞洲很精緻。沒有了,昨天一到貨,兩個小時就賣完了。
裁雲無言以對。
「難道不是飲夜茶嗎?揀啦,我買單。」叉燒往成群結隊的女人那邊呶呶嘴。湖生伸了個懶腰:「省省吧,我沒興趣。」
並沒有得到明確的應允,女人好像還不確定伍湖生的確是在同她說話,湖生已將一模一樣的兩杯酒遞上去一杯,隨即不請自坐。
其實他也不是什麼豁達,無非灰到底了的一種漠然。於是,藐金成為他灰暗生活中的唯一亮點。
朱婆婆說,那可不一定,我看你現在跟你媽說話都像對犯人似的。
她知道吵也沒什麼結果,如果吵能解決問題,那她們吵得還少嗎?父親的離去,也沒讓母親想一想自己有什麼問題,母親就是一個自說自話的人,一個好為人師的人。裁雲記得很清楚,小時候到茶餐廳吃飯,她和父親各要了一個炒粉,母親說,炒粉有什麼好吃?然後對服務員說,一個鍋仔飯,一個炒麵。父親說,到底是我們吃還是你一個人吃?母親說,你這個人怎麼不聽勸呢?我點的是他們店裡的招牌菜,又好吃價錢又公道,炒粉有什麼好吃的?放一點豆芽和韭黃,你有慢性胃炎,怎麼能吃韭黃呢?
她的純真,總是會感染伍湖生,其實快樂很簡單,如果你看不起畫展、芭蕾舞、《茶館》《圖蘭朵》,也沒有條件去雲遊四方,遍訪名山大川,體會大自然美的感召,那麼你完全可以和生活中點點滴滴的純真如嬰兒般的情緒在一起,同樣可以達到身心凈化的目的,所以伍湖生又買了兩盤藐金推薦給他的音樂碟。
「本來就是勞動婦女嘛,沒錢,怎麼優雅?我要是守著金山銀山的世襲貴族,也能保證上斷頭台的時候從容不迫。……你看看你,還不也是一變成草根階層就……」
輪到任小姐笑笑,無奈加一點點自嘲。
有人給裁雲推薦喜餅第一家,說是這個店門臉不大,蝸居在鬧市口,但是做出的點心入口就化,煞是好吃,尤其要多訂綠茶蛋糕,所有吃過的人都難以忘懷。
「所以呀……難道是你不聰明嗎?」
那還是前段時間,伍湖生在明珠樓的飯局上遇到了他前妻,兩間包房挨著,伍湖生出來上洗手間,碰上他前妻從洗手間補妝出來,見了面,兩個人都一愣。伍湖生說,看樣子都搞掂了,那傢伙在裏面嗎?前妻得意道,我屬貓,有9條命。伍湖生說,別扯那些不著邊際的,他到底有錢沒錢?前妻篤定道,他是搞藥材生意的,你說他有錢沒錢?現如今蟲草多少錢一斤?燕窩又多少錢一斤?再說了,全國人民幹什麼事能萬眾一心又不離心離德?伍湖生說,什麼事?前妻說,保命。說完就扭著屁股走了。
一晃七年過去了,董裁雲固然是磨鍊成了一個成熟稱職的警員,然而她的個人問題卻是順理成章地拖延下來,原因很簡單,能接觸到的人太有限了。
鐵男費了好大的勁兒,給她找了一家房地產公司下屬物業管理公司的工作,據鐵男介紹,本來她並不覺得找工作是一件多麼不得了的事,一旦付之行動,不僅發現哪兒都不需要人,而且即便是要人,條件也苛刻得離譜。可是她答應了裁雲,無論如何不能敗下陣來,最終找了她的老朋友———鵬程房地產公司的老總,幾乎是逼著人家接受裁雲。
鐵男露出粉紅色的毛衣,同時也露出了曲線玲瓏有致的身段,她把裁雲的風雨衣搭在手臂上,囑咐裁雲道:「見工的時候別像人家欠你錢似的,適當的微笑是女人戰無不勝的法寶。」
藐金高興地飛奔而去。
服務生笑道:「怎麼可能呢?」
自從分到三看以後,裁雲一直很努力地工作,加班是家常便飯,環境艱苦也是家常便飯,除了自己去適應它,沒有任何辦法。有人說,裁雲你這麼漂亮,隨便在哪個領導面前撒撒嬌,早就跳出苦海了。裁雲最不愛聽這種話,我堂堂正正一個公安幹警,又不是三陪小妞,我撒什麼嬌啊,既然要靠臉蛋吃飯,我上什麼警校啊?
伍湖生說,賭馬哪裡那麼簡單?你又是什麼時候迷上賭馬的?叉燒道,你知我這個人啦,逢賭必賭,砍手砍腳也是戒不掉的,反正人生在世每個人的錢都有個去處,你把它扔在證券公司和我扔在賭場又有什麼區別?如今我認識一個高人,是個港燦,早上用望遠鏡看每匹馬的狀態,還跑到馬房去研究馬糞,這樣做功課的人,不贏都難。我跟在屁股後面買,資金又比他大,不贏也難。伍湖生心想,香港人也是可憐,以前開間涼茶店也發財,而且發得有門有路,現在世道不景,靠什麼維持生活的都有,不僅再沒有大陸人景仰他們,還被燦來燦去的胡叫。
誰說都沒用,裁雲心想,這種人餓死算了,勸他都多餘。
但他並沒有意識到厄運已經開始向他一步一步逼近,他覺得他已經夠倒霉的了,一個人還能怎麼倒霉呢?至於藐金的傷心,他也沒有特別地放在心上。
裁雲走後,老總對鐵男說,早知道她是一個冰山美人,真用不著你使這麼大的勁,你就說人很漂亮,不全結了嗎?鐵男不快道,我又不是拉皮條的,光說人家長相算怎麼回事?再說人家也不是靠臉蛋吃飯的,不但工作能力強,又是個認真負責的人。再說了,你也沒說你的公司只需要花瓶啊。
伍湖生不理他,頭偏著,像雕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