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完馬上踏上拖鞋跟著他跑了出去。

那一年，我11歲，第一次失戀。

那是在一次放學的路上，我們一起走著，一個男生從背後繞過我，突然蒙住了她的眼睛，她整個人一顫，明顯受到了驚嚇，我第一反應就是要殺了這男人，於是「砰」地一聲，我重重的一拳輕輕地砸在了該男生背上。

夜裡伴著亘古不變的「哐啷哐啷」聲，火車穿過夜幕下的繁星，穿過稻田上豎起的無數黃色燈泡；忽然車裡的廣播播報道：「熱烈祝賀，普天同慶，我們的北京，申奧成功了！」接著沒過多久，車裡便爆發出一陣爆炸式的歡呼聲，人們從床上跳下來，開起啤酒相互道賀。整個列車洋溢著喜慶。

她一笑我就感覺我被融化了，但是仍然故作鎮定地東張西望，努力壓抑著從四面八方衝上臉龐的血液。

里則林，90後作者，「有個fm」台長。@里則林

她繼續說著，她們老家的老村長這時也走出來了，沒過多久，就踉踉蹌蹌走上前去，然後就在爺爺面前跪了下來，一直說著對不起，那麼多年，一直不知道怎麼讓你原諒之類的話，說著說著老村長也哭了起來。

於是我在馬路對面，開始了——看。沒過多久，陳伯發現了我，一秒過後爆發出雷鳴般的吼聲：「小癟三你看什麼看！！」我嚇得全身一抖，接著看見陳伯站了起來，嘴裏開始對著我罵罵咧咧，小夥伴轉過頭來瞄了我一眼，開始狂笑起來。

在一個夜晚，我們一起坐在街上的小賣部喝汽水，她問我，我搖頭，她再問，我沉默不語。

我半張著嘴，感覺她正在經歷一些神秘而我又不能知道的事情，突然才恍然大悟，挑著眉毛問她：「難道是……拉肚子！」

整個下午頭腦都處在播放幻燈片的狀態，以至於小夥伴們圍在一起嘲笑我，我都沒有進行一絲反駁，僅僅是傻笑著，然後他們認定我被罵傻了。

我馬上紅起臉，低頭喝起了豆漿。那一刻心裏很生自己的氣，覺得自己不該問，因為我喜歡的姑娘，那麼漂亮，那麼漂亮又怎麼能拉肚子，拉肚子，多不漂亮？但很快就原諒了自己。

「那是姐姐的同學呀。」她笑著說。

整間屋子裡的人撲哧一下就笑了起來，我獃獃地看向小夥伴，他也獃獃地看著我，對我搖了搖頭，表示他也不https://read.99csw.com明白這個沒有邏輯的對話。

小夥伴捂著嘴對我說：「那你看，快看！」說完他立馬就先轉過身去了。

明顯他們兩個都受到了驚嚇，男生轉過頭來看著我，問：「這是誰？」

可她卻仍然大我7歲。

當然我們熟悉起來，甚至變成「好朋友」，除了我們一起上學放學之外，還因為一個她需要我替她保守的秘密。

於是她就抱了我一下，摸摸我的頭，哈哈大笑起來。

街邊的小賣部放著羅大佑的《戀曲1990》：「烏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臉。」那年我從未喝過酒，但卻也醉了。

「那後來呢？」我繼續問。

我睜大了雙眼，點點頭，全神貫注地看著她。

然後她突然安靜下來，小聲地對我說：「我告訴你一件事情，我爺爺不罵人了現在。」

她看著怒氣沖沖的我，又看了看該男生，接著摸了摸我頭，幫我順了順毛，對男生說：「他是我家附近的小弟弟。我帶著她一起上學放學。」說完對著該男生笑，男生聽完也笑了起來，順帶摸了摸我頭，那一刻，我覺得有一種巨大而又莫名的情緒，就像被老師叫起來回答一個問題，但是全錯，於是老師讓我站著不準坐下的感覺。

「後來，老村長一直給爺爺磕頭，又給奶奶的墳磕頭，說這些年，他一直在打掃，上香。說到這裏的時候，我爺爺突然安靜了下來。過了一會，讓我過去扶他，那天夜裡，我覺得爺爺是前所未有的輕鬆的，就像你考完了所有課目，接下來就是長長的暑假那種輕鬆，你懂吧？」她問我。

「不是，他們都不是，也許老村長他們也不是，壞的是那個時候吧。」她撲閃著眼睛告訴我。

那些日子我總和她一起上學，放學，起先是順路，後來是她發現我總與她順路，並且她認得我，便常常站在前面等我，我一般遠遠看著她，遲疑一下才繼續往前走，她告訴我：「我感覺我應該帶著你。」於是她就總帶著我。

我「唰」的一下臉紅到了耳根，覺得自己隱藏得這麼深的想法竟然被她一語中的，就像做了壞事被老師一眼識破的窘迫，直直地愣在原地，手足無措。

我曾不了解這一點，一個小夥伴拍拍我的肩膀，問我：「你敢看那個老頭嗎？」

她問我：「去ｈtｔps://read•9９cｓｗ•ｃｏm哪？」

直到後來我們很熟悉了，我也從未告訴過她這件事。

而在街角路口的交匯處，有一家包子鋪，那裡有我喜歡的姑娘。她有一雙純凈烏黑的大眼睛，一頭烏黑的長發，笑起來時很溫暖，像太陽，還會自己給自己剪指甲，可是她比我大了7歲零幾個月。

突然想起了陳伯，以後終於可以看他而不被罵了。

於是她也第一次展現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過了一會才說：「就這幾天不喝，身體不舒服。」然後神秘地笑了起來。

我坐上去往大陸最東邊的火車，穿過無數小山丘和彩色的梯田，鐵道旁的小溝渠顯得波光粼粼，老農牽著他的牛站在溝渠邊，看著去往遠方的我，彷彿帶著羡慕；而我目送著原地不動卻漸行漸遠的他，也羡慕地覺得他能一直留在熟悉的地方，看著熟悉的風景，是多麼的好。

於是我總是謹慎地走到包子鋪門口，滿是緊張地抬頭望她一眼，她睜著大眼睛笑眯眯地看向我時，我又馬上低頭指著蒸籠乾淨利落地說：「這個，還有這個。」生怕開口話說多了，就暴露了自己更深沉層次的稚嫩，每當她湊過身來，遞給我包子，我能聞到她身上六神花露水的特殊香味。最後我會提著包子，安靜地穿過一整條街都不會有一個人發現我正洋溢在幸福里。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就點了點頭。她就摸著我的頭繼續笑著。

我看著他們的手，感覺心撲通撲通地跳著，愣在原地，獃獃地點著頭，說：「哦。」

她才憂心忡忡地看著我：「你不會是失戀了吧？」

我突然出於好奇，終於第一次沒有因為買包子而決定與她對話：「為什麼啊，你以後都不喝這個了嗎？」

我馬上點點頭。她喝了口汽水，又說：「爺爺和我們待在老家的最後一天，帶我去看了以前他和奶奶生活的老房子，他記得所有東西，所有事情，他記得奶奶喜歡坐在哪裡做些什麼，他甚至記得奶奶在門口空地的哪一塊地方種過些什麼。你知道愛是什麼嗎？這個就是。」

接下來的日子，我總憂傷地走在晨風中，夕陽下，時常看著天空發獃。連她也發現了這一點。

小時候我家附近有一條安靜的小街道，每到夏天白玉蘭都掛滿兩旁的樹梢，連呼吸都是香的，走在其中，感覺很幸福。此read.99csw.com去經年，我走過許多街道，再也沒有遇見過這樣的街。

知道了這個秘密的日子里，我常常在清晨的客廳，把鄧麗君和蔡琴的磁帶放進音響里，然後靜靜地聽著。

第二次見到她，是小夥伴跑來找我，故作神秘地讓我出來，然後小聲地告訴我：「你知道嗎？陳伯的兒子回來了，找了一個醫生，說幫陳伯看看，趕緊去看熱鬧啊！」

接著她說：「你要替姐姐保守這個秘密。」

她尷尬地抿了抿嘴，露出小白牙，笑著對我說：「對對，差不多就是這一類的事情。」

我看著她沉默了，她也沉默了。我們坐在晚風裡，突然覺得自己不憂傷了，和她一起若有所思地看向街的另一頭。

我們氣喘吁吁地趴在門口，從人堆里看進去，沒有看見她，但是看見很多與她爸爸久別重逢，打著招呼的人。在人群中，我看見了不勝厭煩的陳伯，他滿臉憤怒地坐在一張木椅上，卻沒有發作，他對面坐著一個似乎懂醫術的江湖醫生。

她依然溫暖如太陽般地對我笑，只是那種感覺，不再像是我抬頭能看到的那種太陽，而是像隔著屏幕看見了電視里的太陽，最後他們往遠處漸行漸遠。

我重重地「哦」了一句。她笑著問我：「你是不是以為有人要欺負姐姐，所以生氣啊？」問完她「撲哧」一笑。

她喝了口汽水，告訴我：「你知道嗎，以前有個很特殊的時期，你沒經歷過，我沒經歷過，但爺爺奶奶經歷了，在那個時候他們就被冤枉了，然後被一群人欺負，是老村長帶的頭。在那個時候，我奶奶就去世了。爺爺從那之後，再也沒回過老家，脾氣也開始變得怪怪的。」

回家的時候，我站在街口，用眼睛把整條街拍進了眼底，放在了心裏。想起自己自始至終，每次走過那條街時，都是幸福的。

而我躺在床上靜靜地想，2008年，是多麼的遙遠，還有7年，7年後我正好和現在的她一樣大，也正好成年了。

我瞬間從憂傷里被轉移了出來。

她習慣性地「撲哧」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齒，眼睛眯成天上的月亮說：「難道你要回來娶姐姐？」

於是那一年，我11歲，在「哐啷哐啷」聲里，我覺得自己永遠失去了心愛的姑娘。雖然她從來不九*九*藏*書知道。

我驚訝地半張著嘴，滿腹疑問地說：「為什麼呀？」

陳伯滿是不耐煩，語氣僵硬地說：「我不是老大爺，我陳伯。」

我用餘光發現她和醫生在說著什麼，時而醫生點點頭，時而她點點頭，然後愉快地告別。她穿著白背心，短褲，拖鞋，像站在世界的正中央，是那麼的美。

我搖搖頭說不知道。

我馬上臉紅起來，大喊道：「沒有啊！！」她看著我「撲哧撲哧」地就笑了起來。

而此時，看見她驚慌失措地從後面跑了出來，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她，她馬上擋在我和爺爺面前，轉過頭來對我調皮地吐著舌頭，用手勢示意我快走。我傻傻地看了她一會，然後被小夥伴拉著一溜狂奔，感覺斑駁的樹影投下了星星點點的光芒，時隱時現地照耀了我，花香衝進我的鼻子，直達心間。

只是陳伯的臉已經鐵青色了，「漱」的一下站了起來，陳伯的兒子馬上從旁邊出來對他進行安撫，此時她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把醫生拉了出去。而我和小夥伴馬上背牆而立，看向天空。

接著靜靜地聽她小聲地告訴我，她的老家有一個遠房親戚結婚，於是她和媽媽陪著他一起回去。酒足飯飽，大家開始閑聊的時候，爺爺一個人走了出去，開始沒人在意，不久之後，卻聽見爺爺的哭嚎。於是她們馬上追了出去，發現爺爺正趴在奶奶的墳上大哭。她想上去拉，但是被媽媽阻止了。

後來有一天，媽媽爸爸告訴我，我們要搬離這個城市了。

我心裏一顫，嘴上馬上反問：「為什麼不敢？」

她有一個做包子的爺爺，從我見到她喜歡上她那一天起，就知道他們就一直生活在一起，而她父母在外地工作。

我又搖搖頭說不知道。她一下安靜了下來，又說：「你回來的時候，已經長大了吧？」

她爺爺是個奇怪的老頭，我們都怕他，除了她。

醫生問他：「老大爺，你是什麼癥狀？」

所以那個暑假，我總是常常裝作漫不經心地來來回回穿過包子鋪，看見她時就高興，看不見時就失落。

在之後的周末，我正在對過的兩條街和小夥伴們打鬧著，忽然在遠處看見了她，穿著一身碎花裙子，我張著嘴驚訝地ｒｅａd•9９csｗ.ｃｏm看向她，她猛然間也發現了我，然後緊張兮兮地朝我這走來，開口對我說：「你不準說出去！」

那一年，我第一次喜歡上一個姑娘。才11歲。

醫生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哦？不服老是好事，但看您這身體和氣色，沒有理由晨勃了啊，如果真晨勃，那也不是問題啊！是好事！」

我突然帶點憂傷地反問：「我長大了回來，你還在嗎。」

然後我在那個夏天靜靜地走進白玉蘭的花香，穿過那條街道，在街角的包子鋪找到我喜歡的姑娘，我告訴她：「我要走啦，去其它地方了。」

「帶著我」這種話讓我心裏很不舒服，但我又無從反駁，因為我小學三年級，她高中一年級。所以路上我總故意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也不和她說話，她有時發現我故意躲避她時，會側過臉看著我，然後撲哧地笑了。

「為什麼要欺負他們啊？你爺爺奶奶是壞人嗎？」我問道。

我不明白她在說什麼，一臉莫名的表情，過了一會才看到，上次那個男生從她身後走來，牽起了她的手。她回頭一看，臉「唰」的一下就紅了，就像她看著我，我的那種臉紅。

「那是誰啊？」回家路上我問。

她又問我：「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那時我常穿過那條街，街兩旁有狹窄的舊書屋，裏面有看不完的漫畫書；還有五金店，胖胖的老闆常年單腳踩在椅子上火花四溢地鋸鋼管；還有一個門口擺放著長椅的小賣部，炎熱的天氣里，長椅上總坐著喝汽水乘涼的人。

我們第一次不是因為買包子的對話發生在一個上學的清晨，她遞給我一杯冰豆漿，我搖搖頭。接著她說：「今天我不喝這個了。」

甜美的歌聲，頭上頂著的西瓜頭，還有胸前大大的哆啦A夢logo，全都掩蓋不住我的憂傷。

她的爺爺別人都稱其為陳伯。陳伯沒事就在街口一言不發地坐著，走過的人只要有人膽敢看他或者觀察他，他一定會大發雷霆地指著那個人一頓怒罵。所以只要他坐在街口上時，所有熟識的行人都會低頭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