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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日縱是千千闕歌

來日縱是千千闕歌

作者:大冰
掛了電話,整車的人都好怕怕地看著我,車上人不多,有男的也有女的。
火車還沒開進拉薩,艷遇這個詞還沒開始流行,以上床為目的的自助游亦未泛濫。那時候胡搞亂弄瞎泡妞是絕逼受鄙視的,圈子小,人人都有底線,再浪的浪子也不會對素昧平生的陌生姑娘干出沒皮沒臉的事兒來。
曲終人散時,門外下起了細雨,我陪她一起踩著積水打車。
我抬頭:YOYO……
對方回復:「我是那個女孩子,我要對你負責任。」
我接著和阿達繼續喝酒唱歌,假裝沒有外人在場。
大冰,作家、民謠歌手、主持人,「一個」常駐作者。著有暢銷書《他們最幸福》,新書《乖,摸摸頭》正在預售中。@大冰
若當年24歲的我能對後來發生的一切先知先覺。
阿達在電話那頭一臉大蒜味兒地壞笑,他說:「你個衰仔,跑哪裡去了?有個漂亮美眉滿世界找了你好幾天,還從我這兒要走了你的手機號碼,她是不是要泡你?你是不是嚇得跑路了。」
他說操!這不還有我嗎。
「來日縱是千千闕歌,飄于遠方我路上。
那時候我們都還是乾乾淨淨的孩子。
一個善意的,溫暖的,彌散著光芒的故事。
再次見到了YOYO,清醒時候的她和酒醉時有截然不同的兩面。
同事見我神情有異,劈手搶過手機,沒等我反應過來已經電閃雷鳴地翻閱完畢。
我寫過很多故事,都是寫別人的。
那天晚上我和阿達邊喝酒邊唱歌,我用白話唱《千千闕歌》,他捂著耳朵聽。然後齜牙咧嘴的很痛苦地罵人,他說:「你個撲街仔,都毋知你唱咩⋯⋯」
我說放屁!從來都是哥泡人,從未聽聞人泡哥……到底是哪個姑娘?
可是,可是……
當年騎行客中最具傳奇色彩的怪俠「雞毛」也酷愛廝混於斯,一身盔甲肩頭兩根翎毛,背後別著一把尺長的戰術軍刀。
過了一會兒,半醉的阿達寒暄了一下,邀她來坐,還沒等我封住話口,她已經搖晃著爬過欄杆,很豪氣地把酒瓶拍在桌上,結結實實地坐得長凳山響。
更讓我耳朵發燒的事情還在後面。
幾年後我把那二百個G帶回麗江,借給幾個熟人拷貝了幾份,其中的一些別有用心的人靠那部分音樂為基礎,開了盜版淘碟店,並連鎖了整個古城敗壞了麗江十年。
我依稀在腦海中組織出一幅畫面:那個酒醉的小蘿莉坐在酒吧欄杆上,她一隻手捏著手機,一手慢慢地打字,屏幕上的字跡忽大忽小,時而模糊時而清晰。鈷藍色的拉薩午夜裡,她伴著晚風暈暈地搖晃著。
我只是想自己去找個答案而已。
我彈煙灰,她把煙灰缸悄悄推過來。
她是醉著的,上半身輕輕地搖,眼睛從下往上乜斜著人,似有似無地笑著。
半晌無語,小姑娘靠著門框不說話,我也不知道該做出點什麼反應,氣氛有點尷尬。
我愛那時的拉薩,到死都會愛。
大昭寺廣場煨桑的煙氣升騰在身畔,沒有什麼久別重逢,多年的別離彷彿只隔了一天一夜。
怎麼可能追得上,越來越遠了。
咱倆都有罪,各打五十大板。
和大部分的拉漂一樣,08年之後我基本告別了藏地。
我說呸呸呸,和我有蛋關係。
當年的我想象不出億萬年前的拉薩那是一幅怎樣生機勃勃的畫面,也接受不大了我們什麼都不是的這個概念。如今我接受了他的觀點,同時猛地發覺,自己已步入他當年的歲數。
我想我不會猶豫不會遲疑,不會在乎所有人的詫異,不會理會所有人的鬨笑……
我笑,我不要……新的浮遊吧怎麼可能還是最初的浮遊吧,我不要!抽刀斷水水更流,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這真是極好的。
阿達那時已年過三十,是個矯情的文藝大叔,他用DJ的口吻說:「這就是老歌的魅力,一句老歌,剎那就會掀起鋪天蓋地的往事,像猛地掀翻的五斗櫥,曾經藏匿的、貌似已經遺忘的,忽然一下子就全鋪陳在你面前。人一懷舊就容易老,所以,還是不要經常聽為妙。」
十年前世界和現在不一樣。
多年後和年輕一茬的孩子言及往事,蠻多人笑我小題大做,他們說哎呀大叔啊,屁大點兒事兒啊,不就是曖昧了一下下么,至https://read.99csw.com於搞得那麼滿城風雨嗎?
有消夜的習慣,當天錄完節目,和同事一起溜達到馬蘭拉麵吃拉條子,面還未入口,一個陌生的號碼發來簡訊。
今天我講半個自己的故事。
我向她求婚,她不說話,垂下眼帘,把耳朵附在我胸口聽我的心跳。
……」
她牽著我的手去吃雙皮奶,擠在人群中扭頭問我: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你會去什麼地方發獃?
我打了一輛車去追,追上一輛不是,再追上一輛還不是。
紅紅仍是你,贈我的心中艷陽
我搖來晃去地走,橫衝直撞地走,她扶著我,她幫我撿起掉在積水中的手套,然後輕輕關上車門。
那兩年在藏地見慣了一身衝鋒衣兩坨高原紅的女子,猛地見到打扮得如此清新性感的小姑娘,一時還真不太適應。好像你喝著茶聽著聽著管平湖,突然唱針一抖改成了鮑伯·馬利,杯中的茶也應聲變成了朗姆酒。人被嗆了一下之後立馬一個激靈清醒了,先前雲淡風輕的氛圍,輕易地被扭轉了節奏……
陽光燦爛的大昭寺廣場上,她搖著頭對我說:錯了,答案不是這樣……
可惜,光陰逝如東流水,沒人能永遠24歲。
明晨離別你,路也許孤單得漫長
多年後回想那一張張面孔,每一雙眼睛都是透亮的,再強裝世故,也遮不住那份傻傻的單純。
飛馳的高樓大廈,石頭一樣沉的暮色,我看不清她的臉。
當年的手機最多只能儲存30條簡訊,一周以後我幾乎忘記了這碼子事。
當風聲吹亂你構想
「……
別人在北京買房置地和小明星談戀愛,我在拉薩開著我那賠得一塌糊塗的小酒吧,帶著我的流浪歌手兄弟們賣唱在街頭。
結婚?哪兒跟哪兒啊這都是。
半個下午萬總和我怎麼也摸不到打火機一直在蹭火。
他給我打電話說:新浮遊吧還是有你的一半。
把手機撈出來仔細再看一遍,發現有不少錯別字,標點符號也是亂的。
眨眼十年,物是人非,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只是再也回不去了,那個單純到傻的拉漂時代。
阿達說,這個女仔一邊聽歌一邊有些發抖。
「臨行臨別,才頓感哀傷的漂亮。
人離近了更好看了,這是個特別經得起近瞅的小孩兒,眉目如畫艷若桃李,半身酒氣夾著半身桂花香水味,人搖來晃去的,醉得倒有幾分旖旎。
曾經的浮遊吧也稀巴爛了。
35碼左右的一隻小鞋子,整整齊齊的鞋帶兒乾乾淨淨的白鞋頭,是雙那些年挺流行的貝殼復古運動鞋。用腳踹門的見得多了,但心裏還是小小地稱奇了一下。
我說哪個?
和阿達喝大酒、唱老歌的那個午夜,我初遇YOYO。
我那時候還遠稱不上大叔,但也熱愛蘿莉。
那次同行的還有萬曉利一家人,我和萬總蹲在街頭抽煙。彼時,拉薩的陽光燦爛和煦,一旁的流浪歌手在唱小小鳥……有人拿手機在拍。
YOYO已經變成了一個很遙遠的名字。
走的時候沒和阿達打招呼,來不接走不送,這是那個時期拉漂們約定成俗的規則,阿達那時候應該也不清楚我在內地的工作是什麼,他和當時的拉薩常住民一樣,從不看電視。
我捕捉到一種很奇特的難受……難以言傳。睡覺到半夜時忽然明白該怎麼去描述了,但該說給誰聽?我去當個瓶子吧,讓我當個瓶子去吧,雨過天青雲開處,者般顏色做將來。
我再沒見過阿達。
我後來想了想,真是頭一次見到一漂亮姑娘用那麼爺們的姿勢一腳把門踹開,手裡還拎著酒瓶子。
阿達當時在拉薩自己做了個非法的音樂電台,經常有事沒事操著一口蝦餃普通話過DJ癮。他收集了四百個G的音樂,我百般央求才拷貝出二百個G。
這幅臆想中的畫面讓我心裏動了一下。甩干手機鍵盤上的麵湯,我修改完所有的錯別字,把完整的歌詞回復了過去。
什麼狗屁意義,什麼生活在別處,人生大道理,都哪兒跟哪兒啊……我玩票而已,我活給自己的而已,我只想在平衡中選擇我想要的生活而已。
然後沒有然後了,這個奇怪的姑娘再沒發來過簡訊。
午夜的三環路凜冽,胎雜訊清晰刺耳,我搖下車窗喊:YOYO!我九*九*藏*書找到答案了!
只好深深把這刻盡凝望
他說:仆街仔!就是那個飲酒至酩酊大醉的女仔的啦!
我醉得快出溜到椅子底下去了,我什麼也不想說什麼也不想做,她陪著我,就這麼坐著吧,挺好的,這麼靜靜地坐著,一直到筵席結束,再沒說一句話。
先從一個遺憾說起。
來日縱是千千晚星,亮過今晚月亮……」
很簡單的一句話:「大冰,你什麼時候回拉薩?我想再見你一次。」
我倆初次見面時因為氣場相左差點打起來,他斜著眼看我,我橫著眼瞪他,我們握了15秒的手,他差點捏斷我的指骨。接著就是拼酒,他不知道我是山東人,被灌翻在桌子底下。
轉瞬兩周過去,阿達打電話說:還不快點回來,那個姑娘天天坐在我酒吧欄杆上發獃裝酷。
他們罵我犟,說我叛逆期還沒結束,挨個來踹桌子想讓我摔下來。
那天晚上浪子的酒吧很熱鬧,隔著大窗子往裡看,紅男綠女杯光盞影,勸酒聲此起彼伏。他那廂鶯歌燕舞,我這裏倆老爺們兒明月照心,一鬧一靜,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反正,我記得我動不動就老愛唱這首歌。
「徐徐回望,曾屬於彼此的晚上
阿達讓我把他畫高大點,我把他畫成了只聖甲蟲。
我從手機里找出那首《千千闕歌》,手伸出車窗外使勁舉高。
如流傻淚,祈望可體恤兼見諒

(四)

我說:可能是冰啤酒喝多了,衣服穿少了吧。
幸好是條愛立信防水大鯊魚,浸透了麵湯依然能用。
本來坐在我旁邊的大嬸子起身換了個座位,一脊樑很噁心的表情。
我撞我的南牆而已,我開開心心地犯錯而已。
也很久沒見過一個姑娘舉止這麼爺們了,心裏猜她是個脾性爽直的北方姑娘。
那時候混拉薩的文藝青年遠沒有現在多,也沒有那麼多段子手把麗江拉薩開酒吧開客棧歸為四大俗。
……」
我說操!只有你一個也不夠啊。
夜風輕送,舉頭亂雲飛渡,人漸至微酣。
可是在我24歲時,我自以為自己找到了答案,一度認為那個答案,叫做西藏。
我半路出家,我是個野生作家。
教會我這首《千千闕歌》的長發姑娘早已不知流落在何方。
她在廣州狀元坊的窄巷子里對著我哼唱:「來日縱是千千闕歌,飄于遠方我路上……」
2008年,拉薩3·14暴亂。
所有犯過的錯、留下的遺憾都在盆兒里了。
因不知哪天再共你唱
車停在原地,沒有啟動,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別人接商演的時候我在大昭寺廣場曬太陽,別人在拓展人脈攢飯局的時候,我和一幫拉漂兄弟們擠在甜茶館里西里呼嚕地吃藏面。
早上從瓶子堆里醒來,露水滿頭,狠狠地打了幾個噴嚏。畢竟是高原,怕感冒了惹麻煩,於是蹭車去羊八井泡了兩天溫泉,然後按原訂計劃直接回北京趕通告。
又過了一會兒,一扭頭,那個奇異的姑娘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飄走了,鬼魂一樣,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那時候我還太年輕,剛結束了一段感情,自以為飽經滄桑,實際卻還是個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孩子呀,輕易地就能給自己營造出一坨一坨的自我感動,動不動就自己撕開小傷疤往裡面滴鹽水。
東措砸得稀巴爛,曾經的騎行者滿目瘡痍。
我捧著蛋糕,哭得和王八蛋似的。
十年前的一個晚上,我在東措青年旅館的院子里唱歌。
當某天,雨點輕敲你窗
2007年,火車開進拉薩,阿達關了騎行者酒吧,回了廣東。
阿達嚇得一哆嗦,我循聲回頭,隔壁酒吧大開的門后,有一隻慢慢放下的腳。
她消失了以後的多年間,我去了漠北,去了南沙,去了可可西里,去了我所能觸及的每一個天涯。
回拉薩時已是大半個月後。
給這個陌生的姑娘一個擁抱。
幽幽、悠悠、呦呦、優優、還是柚柚?
她眼睛彎彎的,說:嗯……
一片喧囂里,我看見當年送她的鐵戒指她還戴著,只不過被另一枚鉑金戒指套在了裏面,那枚戒指閃閃亮,是鑽石吧,是啊,是鑽石。
那個時期的拉薩正值文藝青年鼎盛的階段,大仙很多,奇奇怪怪的九-九-藏-書際遇每天都會上演,所以沒怎麼多想,繼續和阿達劈酒唱歌。一箱子喝完又搬來一箱子,阿達把吉他彈斷了琴弦,我站在東措院子中心尿圓圈。
一整天,浮遊吧里人來人往熱鬧無比。小音箱刺刺啦啦的響,《千千闕歌》循環播放,我們七嘴八舌地合唱著:
雞毛後來在拉薩為了義氣拔刀捅死了人,然後亡命天涯不知所終,被通緝到今天也沒歸案。
是年冬末,我去廣東看阿達,羊城冬雨,他下血本請我吃海鮮大餐,他和我聊股票聊對沖基金,半個字不聊拉薩。
那時候我熱愛遠方、異鄉、痛苦和滄桑、醉酒,以及漂亮的女人。
我要翻臉,他先翻了,攥碎了一隻蟹殼,他說:今天只喝酒,不要難受。
滿城風雨了都愛。
她總是把牛奶說成「流萊」,把六說成「陸」,她把白話和重慶話夾雜在一起絮絮叨叨的聲音,早已融入了我的心跳聲中。
心裏微微一動。
我問:那答案應該是怎樣的?
如流傻淚,祈望可體恤兼見諒
當年我問阿達是怎麼搞到這些好東西的,他笑而不語。只教我一個小方便法門,他讓我遇見他國的旅行者來酒吧消費,就免費請他們喝酒,喝大了以後讓人家用CD機或MP3里的音樂來換。他說:哪個出遠門的旅行者不帶點音樂啊!我深以為然,但收穫頗微,因為等我開始學著做的時候,全世界的人民都已經開始流行用蘋果IPOD了。
阿達說:她見人就打聽你,消息都傳開了,東措、吉日、亞賓館,八朗學……整條街的人都知道了,大家翹首以盼你趕緊回拉薩來演偶像劇呢。
阿達「騎行者」隔壁是攀岩主題的「什麼吧」,老闆是青島小哥浪子,他彈著琴唱的永遠是許巍。浪子定居拉薩之前是個海員,他跟我說西藏曾經亦是滄海,我們混跡的拉薩河谷在億萬年前曾是海底平灘。
半條北京東路都稀巴爛了。
我向來沒什麼嚴重的高原反應,但每次回內地的時候富氧反應都很厲害,俗稱醉氧。常常是人一下飛機就開始打哈欠,恨不得搬過一個紙箱子就當枕頭直接在行李傳送帶上睡覺。
我笑話他說:「你他媽說得好像歷盡劫波,儲存了不知多少前塵往事似的。」
那條簡訊把我嚇著了,所以沒回復。
2004年的那天,我哈欠連天地剛坐上機場大巴,阿達的電話就追來了。他說:壞了,有人盯上你了,小心啊。
那兩年我只要喝酒很少不喝醉,喝醉了之後的操性自己比誰都清楚,所以向來很遷就其他喝大了的人。
不會犯錯的人是停止了生長的人,恐怖恐怖,這他媽不是我想要的。
回去的當天,我忙著重新裝修自己的浮遊吧,想在牆壁上繼續把混在拉薩的朋友們的卡通頭像畫完。
我醉意有七分,腦袋沉沉的沒有地方放,放在她的纖弱的肩頭,撲鼻的香水味道,不是桂花……有人過來敬酒,她扶正我,替我擋酒,杯子舉得高高的酒來杯乾。
阿達阿達,當年你贈我的那200個G音樂,如今唱響在南中國的無數古城,麗江、鳳凰、陽朔……很多人靠著那些音樂開了淘碟店,養家糊口安身立命。
明晨離別你,路也許孤單得漫長

(二)

都比不起這宵美麗,都洗不清今晚我所想
成子命令我幫他多畫點頭髮,我給他多畫了對耳朵。
(未完待續,全文總長4萬字,有緣再續,阿彌陀佛么么噠)
我常駐西藏時,遇到了另外一個姑娘,是個短髮姑娘。
汗一粒兩粒滴答在我的愛立信大鯊魚手機上,我挺沒出息地緊張地直眨眼。
溫暖的YOYO,善意的YOYO,窩心的YOYO。
阿達笑笑不說話,欲言又止地看看我,抬手又是一口酒。
這個哥們兒後來有段時間給周杰倫當巡迴演唱會的御用攝像師,愛上一個小導演,然後奉子成婚。
第二天同樣的午夜時分同樣的拉麵館,同樣的號碼又來了一條簡訊,打開一看,是《千千闕歌》的大段歌詞。我後腦勺上一痛,手一滑,手機一頭栽進面碗。
YOYO呢?
來日縱是千千闕歌,飄于遠方我路上
故事發生在昔年的拉薩,那時我是個24歲的莽撞青年。九_九_藏_書
手鼓輕敲,騎坐在騎行者酒吧的門口欄杆上。
於是彬子把東措浮遊吧改名為藏藏吧,我30歲的生日那天飛去的拉薩,他偷偷買了酸奶蛋糕,逼著我坐在藏藏吧的卡座里切了蛋糕吹了蠟燭。
我說:「她們怎麼知道是我尿的?你那天不是也尿了么,咱倆還一塊兒在東措大門上比賽誰尿得高呢……」
可惜即將在各一方

(五)

(一)

浮遊吧沒了后,彬子一度單車浪蕩天涯,最遠騎到了阿富汗。後來他重回拉薩,發誓要重開浮遊,亞賓館旁的舊址上重建是不可能了,他向東措的老趙賒了半間小房,在東措院子里重新支起了新浮遊吧的牌子。
用力地
疾風如刀,把音符割得七零八落。
這個小蘿莉微翹著嘴,使勁靠在門框上。
和所有年輕的人一樣,我瘋癲、荒唐、桀驁、交友不慎、不停地犯錯。
一瞬間,太多東西要講
當時有風,她粟色的髮絲不時逸到我的眼畔。
我猶豫了一下,沖她招招手,說:YOYO,進來坐吧。
不清楚,只知叫YOYO。
她忽然間把腦袋硬塞過來,目光如電地瞅瞅阿達,又瞅瞅我,又「嗖」的一下收回去。稍後,她用手指彈了一下我的後腦勺。
喝大了的人惹不起,尤其是女人……那就繼續唱唄,反正我也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我唱我的你愛聽不聽又不是專門唱給你聽的。
我會大步走過去。
居然是白話,也是兩廣人?
停留凝望里,讓眼睛講彼此立場
夕陽從她背後綿延而出,肩頭、發梢、身體的輪廓……都是金黃色的,她雙手抱肩一動也不動。
拉薩的夜空是墨藍色的,染得敲著鼓的手也變成藍色。阿達關了酒吧的燈,拎出一把吉他搬來一箱拉薩啤酒。兩個人唱一首干一瓶,不打酒官司,酒下得暢快。
阿彌陀佛么么噠。
我喊:我忘了告訴你了,我找到答案了!
然後……
她發覺我在看她,立刻把大半個身子藏在了門后,手抓著門板,只露出半張面孔,一副隨時要逃走的樣子。
我回復:「您哪位,您想幹嗎?」
……
可否抽空想這張舊模樣……」
我們互道再見了嗎?我醉了,我忘了。
阿達說:「哦哦,你回北京了?什麼時候回來?你那天晚上在東措院子里尿尿,把人家花盆裡好不容易養開花了的仙人掌給澆死了,人家讓你賠呢。」
……
小短裙小耳環小項鏈小白襪子,深V的開衫,短髮蓬鬆,打扮得很像是瑞麗雜誌里常見的那類小模特。這種打扮得精精巧巧的小女孩兒,你在春熙路衡山路山師東路時常會擦肩而過,這種小清新的性感,屢屢會撩動起年輕大叔們的一顆愛蘿莉的心。
因為沒有什麼比年輕時一群人陪著你一起認認真真地去犯錯更酷更美好的了。
良久,車開走了,尾燈閃爍,紅色的光芒晃動,越來越遠。
不理他,反覆唱著自己最中意的那句:
她清醒時文靜得像盆君子蘭。
彬子、阿達、YOYO……十年前,他們都還在我身旁。
我會張開雙臂,攬起滿懷的夕陽餘暉
他說就是要泡你的那個。
我說彬子彬子,兄弟們呢,怎麼都沒了。
最後一次見她是在多年後,是在北京的蒙古人餐廳,大局,很雜的一個局,她和別人換了位置悄悄坐在我右手邊。
彬子說我光畫了他的腦袋不帥氣,我給他安上一個驢身子驢尾巴。
如是多年,所謂的媒體圈電視圈演藝圈的圈裡人誰都懶得搭理我,覺得我莫名其妙腦子壞了,既不努力上進,又不金盆洗手。如是許多年,所謂的老拉漂圈麗江混混圈民謠圈背包客圈旅行圈大都引我為同類,我莫名其妙地跨界其中並個惡名遠揚,時不時的會有年輕孩子跑來請教人生意義。
因為沒有什麼比年輕時認認真真地去犯錯更酷的了。
正自得其樂地愜意……沒承想「砰」的一聲巨響!如平地驚雷又像被人迎面潑來一大盆冷水,響聲過後嘈雜的人聲音接踵而來。
願那些溫暖過我的也能溫暖著你,超度過我的,亦能超度正在年輕的你。
娘的,說了你也不懂,今天你們有微信搖一搖https://read.99csw.com有陌陌掃一掃,早已不在乎那些屁大點兒的曖昧。
阿達收集的音樂全是寶貝:除了國內外知名樂隊樂手的完整專輯,豎琴音樂、印度西塔琴、坎布拉手鼓合集、巴伐利亞約德爾山歌、彼得羅斯山地風笛、寮國禪樂……世界各地哪兒的音樂都有,甚至還有一小段罕見的十二木卡姆原始錄音。
她望著我,沒有搖下車窗,只是望著我。
我嚇了一跳,脖子立馬硬了,陌生的小姑娘啊,你的舉止也太奇異了吧。
石榴嫌我把她畫胖了,我幫她補上雙下巴。
浪子說,因為有了這個參照系,所以經常覺得當下的我們簡直什麼都不是,所以實在沒必要在乎身內雜念和身外之物。
別人是搶灘市場拚命接節目,恨不得一檔節目一錄完立馬跑到下一個攝影棚接著開工,我是一年只接一檔節目,一錄完像立馬撒丫子跑回西藏,不到下次錄像打死也不肯回來。
他的酒吧是當時騎行客來拉薩必聚的據點,我在他的酒吧結識過不止一個騎著老式28錳鋼漫遊中國的老人,車上插滿旗子,駝包上掛著橫幅。也認識過不止一個騎車橫穿歐亞大陸的年輕過客:有滿臉黃鬍子的間隔年大學生,有扎馬尾辮的日本青年,有曲線完美到死的斯堪的納維亞姑娘,還有一撥接一撥的理工科大學生。
其實,人如果自己長得丑,就應該勇敢去面對現實。
彼時是拉薩午夜,飄著酥油味兒的晚風裡,簡陋的酒吧木門口,拎著酒瓶子的雜誌少女,整幅畫面太像個實驗電影的開場鏡頭了,有種很荒誕的美感。
只好深深把這刻盡凝望

(三)

我應該是從那個階段開始給電視同行們留下的不務正業這個印象。
何年何月,才又可今宵一樣
我想我會跳下桌子。
更巧的是,要死不活的那天機場大巴上的車載電視里放的是我主持的一期節目……
我不想讓他難受。
來日縱是千千晚星,亮過今晚月亮
這才知道她叫YOYO
遺憾的是,這句話直到今天也不知該如何去回答。
困得要命,沒當回事,以為阿達在開玩笑,於是裝出很害怕的樣子回他:「她不會追到北京來劫色吧,好怕怕啊,跟妹子說一定要手下留情啊。」
好像一根長長的繩子繃緊了,拉著我拽著我朝著那輛車開走的方向小跑起來。
這這這這是怎麼個情況這是!?哪個女孩子?什麼「負責任」?!
逆光,我看不清楚她的面孔。
阿達是廣東佬,在東措青年旅館開了個騎行主題的「騎行者酒吧」。他是當時藏區知名的騎行俠,九十年代騎自行車走完全國后,2000年左右騎來拉薩隱在這一隅。
阿達,我不聯繫你你就不聯繫我嗎,你個撲街仔。
原來全是你,令我的思憶漫長
昏昏沉沉間小驚訝了一下,哥們兒在拉薩混得人緣那麼好,一下子還真想不出得罪的是個什麼人物。
萬幸萬幸,好在有文章這個盆兒,可以偶爾潑潑人生這盆狗血驅驅邪。
我想和他喝頓大酒,像當年那樣邊喝邊唱老歌,他打死不肯。
又說:「大家都是男人,這種事兒也難免……大不了就結婚!」
我喊:YOYO,你聽哦!
她開口問道:怎麼不繼續唱了?
那同事素來以熱心腸好人品聞名,他嘆了口氣,拍拍我的肩膀,說:「兄弟,當男人就應該敢做敢當。」
黃昏8點的時候,有個女孩子倚在酒吧門口,安靜地靠在那兒不說話。
短髮姑娘YOYO不說話,輕輕哼著歌,腳尖敲打著地面,目光悠遠,時而綿長。
當時當下,我最大的遺憾,是犯錯的契機越來越少了。
第二年我再去拉薩時,連他也沒了,他滾回北京生孩子去了。
我冤死了,我想用面碗砸死他。
我並未料到,這句簡單的邀請會是一個故事的開始。
我挨個打電話,一個個地叫人來比著畫,每個人都興緻勃勃地跑過來,先擺POSS再指手畫腳一番,都埋怨我把他們畫丑了。
我寫書,寫文章。
我耳朵發燒,從機場直到公主墳,一路如坐針氈。
一瞬間,太多東西要講,可惜即將在各一方
浪子的酒吧後來被一個香港騙子騙走,損失慘重,但他並不是多麼在乎。
不打誑語,真的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