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廠
賀玉梅進了家，就想躺下睡一覺。躺在床上，又給妹妹打了個電話，問問謝躍進這兩天的行蹤，自上次在酒店鬧了那一回，謝躍進就沒回家。
方大眾把呂建國領到鄉長辦公室，門虛掩著，方大眾敲敲門，裡邊傳出一個細細的嗓音：操蛋的，敲雞|巴什麼啊？
王超來找呂建國，說小魏的女兒明天要開刀了，問呂廠長是不是去看看？
袁家傑苦笑道：還想什麼啊？廠里都到了這份上了，唉！轉身就走。
方大眾正在門口等他，呂建國笑問：弄回來了嗎？
袁家傑接過吸了，吐出一團霧，嘆道：我知道你挺恨我的。
呂建國火往上撞：凶？我今天就是要凶一凶了。我要是讓你們坑廠里，我這個廠長就不是廠長了。老徐，把門給他們封了。
賀玉梅接過賀芳遞過的茶，呷了一口，笑道：你上次見過的那個怎麼樣啊？也不給個信，人家都等不及了啊。
今天謝躍進早上起來說：我中午不回家吃飯了，有客人。賀玉梅道：你最好天天有客人，我可省飯錢了。謝躍進苦笑道：我現在都吃怕了，真想天天回家吃點素的，賀玉梅心裏好笑，就說：我們廠辦主任老郭就跟你一樣的，天天陪客吃白食，還賣乖。什麼吃得太痛苦了，好像讓你們去受刑似的。謝躍進笑笑，提著包就下樓了，賀玉梅感覺謝躍進已經出了樓門，就給呂建國打了個電話，說家裡有事晚去廠里一會。放下電話，就跟了出來。
賀玉梅說：就怕他不辦事，還看熱鬧。
賀玉梅笑道：別不說實話，你和老趙都想讓老呂早點滾下台呢。其實，老呂也是瞎操心，要是換上我，就不為這麼個半死不活的破廠操心，誰們家的啊，還讓別人暗著解氣。說完，掉身就走。
譚鄉長笑道：昨天方主任和兩個公安的同志來過了，真是不好辦啊。我們那家企業也是受了騙啊。
陳局長在電話里笑道：老呂，人今天就放，你們派人來接一下吧，寫個保證，罰五千塊錢，不能再少了。
章榮的兒子章小龍迎出來，懶懶地點頭道：領導們來了，屋裡坐吧。
回到家裡，劉虹剛剛吃過，見呂建國進了門，就說：志河走了，人家可是放下話了，過兩天就來車提貨呢。到底有戲沒戲啊？
就聽到謝躍進在她身後冷笑道：別把自己裝成修女的樣子，你跟姓梁的事誰不知道啊？
賀玉梅苦笑：我昨天晚上找他了，他說給試試。看樣子他不想給使勁的，誰讓你說他壞話來著。
呂建國惡笑一聲：你就讓他滾蛋。你告訴他，就說這話是我姓呂的講的。
譚鄉長噗哧笑了：不能吧？窮廠還能買這種高級車啊？
賀玉梅笑道：太好了，有這個關係你怎麼早不說啊。你快去吧。
陳局長笑道：隨便吧。不好讓你們破費了，聽老齊說，你們廠也太窮了。
劉虹不高興道：全世界就好像你一個人忙似的，不就當了個破廠長嗎？
呂建國搖頭：那我跟你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廠里決定，你的承包合同就此終止。
門縣長罵道：操，還挺牛的哩。放心，這事我給你們辦了。對了，你們還沒吃飯吧，咱們先吃飯去，就喊來一個瘦男人，門縣長說：李秘書，你去打電話把老譚給我喊來。李秘書轉身走了。賀玉梅笑道：不忙，咱們先吃飯吧。
呂建國看看表：下班了，走吧。
梁局長正在開會，呂建國和賀玉梅就在辦公室等著。等了一會，呂廠長不耐煩，就溜到會議室去扒著門縫聽。就聽到裡邊正嘻嘻哈哈地說笑話呢。梁局長有聲有色地說他們家樓上的市委宣傳部長老孫，天天給老婆按摩，按摩得他老婆性起就亂叫，就跟老孫複習夫妻功課，複習得老孫面黃肌瘦，天天跟犯了大煙癮似以的。眾人就亂笑。呂建國聽了半天，沒一句正經的，就氣嘟嘟地回來了，見賀玉梅正看報紙，也拿起一張報紙看，也不知道看的是什麼。
說話啊！徐科長又炸雷似地吼了一聲。一個小個子站起來，沮喪地說：「徐科長，反正事情犯了，您就看著處理吧，該怎麼著就怎麼著。
呂建國連連搖頭：不借不借。不是規定了嘛，私人一律不借款。
賀玉梅笑說：你小子當著我罵呂廠長，當著呂廠長罵我。遲早我和呂廠長得當面對質。你忙不忙？要是不忙，跟我去看看章師傅。
賀玉梅嘿嘿笑道：談業務？我今天就讓你業務業務。一伸手，把桌子掀了，響起一片瓶子盤子的碎裂聲。滿桌子的人都慌得四下散開，謝躍進氣急敗壞地過來跟賀玉梅抓撓在了一起。人們都傻傻地看著兩個人打，這時慌慌地進來一個白胖白胖的男人，使勁把賀玉梅拉開了。賀玉梅認識這個白胖子，這人是這家酒店的老闆，姓馬，去過賀玉梅家。馬老闆氣喘喘地賠著笑，賀小姐，賀小姐，消消氣啊。
呂建國先把倒在牆角的馮科長拉起來，火冒冒地吼道：你們要造反啊？又對身後的方大眾說：你先把老馮送衛生所去包一包。方大眾就架著馮科長去了。
呂建國猛地喊了一聲：家傑……聲音就哽住了。
剛坐下，門一開，齊志遠笑嘻嘻進來了。呂建國忙說：我正找你呢。
電話是妻子劉虹打來的。劉虹說：咱們村的志河來了，想弄點廢鋼材，你就給他弄點吧，也算咱們老三屆支援貧困地區了。
賀玉梅說：「你只當是打土豪了。」呂建國看看賀玉梅，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就拿著那錢苦笑道：那我就處理了！就轉身去辦公室把錢鎖了，然後兩人就去了齊志遠的辦公室。一進門，齊志遠正在給宣傳部的葉莉看手相呢。
陳局長還沒來，三個人就坐著喝茶。呂建國笑道：老齊，這地方來一傢伙得多少錢啊？
賀芳突然不哭了，冷笑一聲：姐姐，你既然全知道了，還說什麼蒙在鼓裡。你讓我說什麼？我喜歡他。但我並不想在你們中間惹是生非，否則，我決不會打掉這個孩子的。
呂建國罵道：你一會兒去把姓鄭的那個王八蛋接回來，剛剛陳局長打了電話，說今天放人，你去財務拿上五千塊錢的罰款。
呂建國說：他愛有錢沒錢，沒錢就去給我借，反正得交。
賀玉梅笑說：我真得歇歇了，那個姓門的可真是個酒桶，昨天真把我灌壞了。
齊志遠笑道：老呂，我跟我那個同學說了，今天晚上在鴻賓樓談談放人的事。
正要再說笑，就聽到外邊有人說話。齊志遠忙站起身：來了。就迎出門去，引進來陳局長。
齊志遠窘住了：賀書記，別瞎說啊。
呂建國罵：打人？我還想打人呢。那個姓門的縣長簡直就是個混蛋，你跟他說東他說西，最後還發脾氣，說他不管這些破事，說完就躲了。操蛋哩！正說著，王超進來了，笑道：兩位領導都在，市工會知道了章榮的病，體諒咱廠的困難，撥下來三千塊錢，讓給章榮看病。
賀玉梅嘆道：真是沒辦法，我們還指著那小子吃飯呢。
呂建國皺眉道：可這小子也太給鼻子上臉了。我去找他談談，他要是硬不交錢，就停了他算了。有的是人想承包呢。不然工人們還覺得咱們吃了他多少黑心錢呢。
三十多里路一個多小時就到了。車子拐進了韓庄鄉政府，就見一群農民正在鄉政府門口吵吵什麼呢，一群鴨子呱呱亂叫著，在院子里亂跑。
呂建國說：現在怎麼著呢？
賀玉梅只覺得頭疼得厲害，全身顫抖。她怒吼起來：你不該這樣啊！你知道謝躍進在外面搞著多少女人嗎？
章榮看看呂建國和賀玉梅：我老了，有今天沒明天的，肚子里有句話，你們當領導的比我想得長遠，我說得對不對的，就……
財務科真是亂套了。幾個工人把馮科長推搡到牆角，馮科長挨了幾下子，頭碰到桌子角上，血都冒出來。工人們開始亂砸，馮科長頭上淌著血，嚷著：別亂來，別亂來啊。沒人聽他的，一會工夫，財務科已經一片狼籍。
賀玉梅看看喬亮：你也聽說袁總要走的事情了？
原載《人民文學》1996年第1期
賀玉梅驚訝道：又殺人了？
呂建國一瞪眼：他是主管領導，不管怕是說不過去吧。
早春的太陽明晃晃的，可風還是挺寒的。呂建國一路上打了好幾個噴嚏，就覺著今天又不順。他這些日子挺迷信的，總覺得要出點什麼倒霉的事。他昨天晚上在家裡跟志河喝了一場，又差點被灌趴下。志河一身高檔服裝，要不是那口土話，真像個城裡的大款。志河一勁誇呂建國，說當年村裡那些知青，就數呂建國有出息。呂建國聽得挺受用，就迷迷糊糊地喝多了。志河就提出要十噸鋼材，呂建國就醒了些，說這種事他一個說了不算，得跟書記商量商量。志河就有點不高興：你當廠長還說了不算啊。劉虹也在一旁說：建國你就給辦辦嘛！呂建國不好當著志河的面頂劉虹，就說過兩天我給你話吧。現在廠里有幾件爛事，等我處理出個眉眼來。志河就取出一個大信封，厚厚的往呂建國懷裡塞，說是讓呂建國買幾包煙抽。呂建國酒就全醒了，忙說：咱們不鬧這個，還不定辦成辦不成呢，要是來這個就成經濟的事了。志河就尷尬地看劉虹，劉虹笑道：志河啊，建國可不是當年在鄉下偷雞的時候了，現在看不上這幾個錢了。呂建國嘻嘻笑，沒說話，心裏罵劉虹愛小便宜，自己干這個要是傳揚出去，在廠里就沒法呆了。
賀芳給賀玉梅沖了一杯熱奶。賀玉梅笑道：我喝不了這東西，你還是給我沖杯茶吧。
小個子栽倒在牆角，血就流下來。老徐怒氣不息地衝過去，還要打。這時，呂建國進來了，伸手擋住老徐。
眾人都愣在那裡，獃獃地聽著風呼呼地刮著，十分的單調。
呂建國忙打開抽屜，掏出一包紅塔山，扔給方大眾：獎給你了，快說說。
呂建國搖頭苦笑：算球了，那個縣長我上次就碰過了，也是個混蛋，根本不講理。他能向著咱們說話？
賀玉梅苦笑道：你跟我亂罵有什麼用嘛。
呂建國苦笑道：別有什麼想不開的吧？
門開了，一個白胖子一臉不高興地走出來，見到方大眾，就說：你又來了？
章榮住的還是廠里的舊宿舍，本來早想把這破樓拆了重蓋，可總是沒錢。樓道里的牆皮都已經剝落了，露出灰灰的水泥，還用粉筆寫著某某小王八大王八之類的罵人話。呂建國記得，章榮早就應該搬進廠里的新宿舍，可是章榮讓了幾回，就一直沒有搬成。呂建國心裏酸酸的，現在像章榮這樣的老工人真是不多了啊。
這幾年廠里效益不好，在廠門口蓋了一個飯館。來了業務在那兒招待，方便，也比在街上吃便宜。蓋好了就讓銷售科承包了。誰知道，飯館弄得不像樣子，價錢還挺宰人。廠里再來了客人，還是得到市裡的飯店去吃，飯館就冷清了。前年，銷售科就又把飯館轉包給了趙明。趙明是個滾刀肉，廠里沒人敢惹他。前年的承包費就沒交，說是賠了。前任許廠長屁也沒敢放一個，就算拉倒了，去年呂廠長上台，就重新找人承包，可是趙明把價錢抬得高高的，幾個想承包的都嚇跑了，於是還是給趙明承包了，講好每年向廠里交十萬塊錢。春節前，趙明賴著說沒錢，過了年一定給，這又不給了。呂建國心裏竄火，就準備親自去找趙明談談。
從章師傅家裡出來，已經快中午了。賀玉梅和喬亮半道上分了手，在小飯館吃了飯，她就去了謝躍進的公司。這幾天謝躍進真是給鼻子上臉，有時半夜也有女人往家裡打電話，弄得賀玉梅心裏起火。昨天晚上兩個人吵起來，還動了手。她知道謝躍進的公司里有一個叫方晶的女孩，最近跟謝躍進打得火熱，整天粘粘糊糊的。賀玉梅決定去公司看看，順便問問妹妹賀芳。
呂建國說：我就不相信他趙明沒錢。對了，現在有回款的沒有？
呂建國笑道：又怎麼了？看你樣子怪怪的。掏出一支煙扔給袁家傑。
賀玉梅冷眼看了一眼馬老闆：你剛剛叫我什麼，小姐？這年頭婊子才叫小姐呢。轉身就走。
趙明把煙在手裡擰死了，狠狠摔在地上，跳起來：你姓呂的兩片嘴一碰就完了？你不讓我干，要包賠我的損失！
賀玉梅忙笑道：請問東方公司的謝躍進經理在哪兒？
桌上留著劉虹寫的一張條子，說她有事到廠里去了。呂建國看了就輕手輕腳地躺到沙發上，閉著眼想廠里的亂事。想著想著，腦袋就沉了起來，剛要睡著，就有人敲門。他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方大眾就滿頭大汗地跑進來，笑道：廠長，車找到了。
呂建國看著這個白白凈凈的鄉長，總覺得他像某部電視劇里的太監，直想罵，可是臉上還得賠著笑：譚鄉長，真是請您幫幫我們，我們廠真是太窮了。
齊志遠笑道；反正只要有人請，我就吃。齊志遠在市委黨校進修過，同學大都是頭頭腦腦的，平常總愛搞個小聚會，到處亂吃，亂找地方亂報銷。進了餐廳，服務小姐好像跟齊志遠很熟悉，微微笑著把他們三人讓進了一個雅間。
謝躍進猛地回過頭來，驚訝地張大了嘴：你怎麼來了？
呂建國馬上精神了，壓著嗓子問：真的？你這個同學還真辦事。
陳局長罵道：這兩年事出得太多，操蛋的。頭春節到現在，我幾乎就沒睡過一個安生覺。
沒有人吭氣。
呂建國笑道：可不是嘛！—眨眼，我都快五十歲了。
一進賀玉梅的辦公室，就看到賀玉梅和工會主席王超正在說什麼呢，呂建國笑道：說我壞話呢？
賀玉梅心裏一緊張，臉上笑道：那真得快點，這年月什麼都講改革速度，真要是賣了，我們可就慘了。
劉虹笑道：他要不多，看把你嚇的。你回來一下吧。跟志河坐坐。咱們九-九-藏-書找個飯館吃點得了。
賀玉梅道：就怕梁局長不管這事。梁局長滑著呢，這種破事他躲還躲不及呢，他肯往泥里踩啊？
岳秀秀笑問；姨夫，他們明天要是不來呢？
賀玉梅就皺眉道：你姐夫那人愛花花，你可替我盯著點啊。
呂建國嘆口氣，他想不出怎麼勸賀玉梅。班子里，他跟賀玉梅挺團結，紀委書記齊志遠和趙副廠長几個都跟他尿不到一個壺裡。老齊和老趙原來都憋著要當書記當廠長的，恨呂建國搶了飯碗，總跟他彎彎繞。賀玉梅家裡又是這樣一個情況，天天腦袋耷拉著，心不在焉。呂建國就覺得自己挺孤立，就後悔不該當這個球廠長的。
方大眾說：派出所讓去看車呢。
方大眾氣呼呼地罵道：操他媽的，真不像話，車是找到了，可是開不回來。
梁局長看看表，就站起身：就這樣吧，我抽時間去公安局找找。你們也別太指著我這塊雲彩下雨啊，這年頭的事情真是不好辦呢。再說企業早就轉換經營機制了，什麼事局裡不管了，你們今後別再跟局裡找麻煩了。邊說邊送賀玉梅和呂建國出來，他走在前邊，眼角的餘光看到梁局長好像在賀玉梅的腰上擰了一把。賀書記臉上笑著沒吭氣。呂建國就想傳說梁局長和賀玉梅有那種事一定是真的了。
呂建國急了：怎麼回事？
門縣長笑道：誰敢跟你玩命啊，說得嚇人乎拉的。
話沒說完，門就開了，方大眾探進頭來，朝呂建國說：呂廠長，您出來一下。
方大眾朝呂建國伸手：廠長來根煙抽。我的煙扔在派出所了。
趙明眼睛冒出火來，向前一步，一拳打在呂建國的臉上，呂建國鼻子就冒血出來。
呂建國看著于志強：你要是相信廠里有錢，你要是相信我姓呂的看著小魏的孩子住院不肯掏錢，你就當著眾人打我呂建國的耳光！
袁家傑苦笑道：賣給那個鄉鎮企業了，一百三十萬。我跟他們要的現金，我怕錢匯過來讓銀行給截住抵了利息。
賀玉梅說：有錢沒錢也得給章師傅治病。他那些年沒日沒夜地干，累了一身的病，老了老了，連病也看不了，日後誰還幹活啊！我聽說財務剛剛進了一萬多塊錢的回款。
呂建國就去告訴賀玉梅。進了賀玉梅辦公室，就看出不對勁了，賀玉梅眼睛紅腫著，好像是剛剛哭過。
賀玉梅笑道：小葉，你就讓齊書記騙你吧。全是胡說八道，沒一句是真的。
呂建國高興道：真是不錯。給章榮送去了嗎？
賀玉梅想了想：還是跟他談談，咱們得關著點他姐夫的面子啊，總是常常用人家，慎重點的好。
呂建國看看大家，難受地說：我這個廠長沒本事，你們打我就打，想罵就罵，可別砸東西啊。咱們廠經不起折騰了。小魏的女兒得了白血病，你們以為我心裏好受啊？我……可是……
賀芳淡淡地說：你放心，我不會讓他跟你離婚的。
王超苦笑道：章師傅不收啊，讓把這錢交到衛生所，給衛生所進葯。可人家市工會說，這是特批款，專款專用的。
徐科長答應一聲就出去了。賀玉梅想了想：廠長，四海商行的錢也該再去要要了。
賀玉梅就不大高興，都二十八歲了，見過的男人快一個排了，沒有一個看上眼的，也不知道她心裏憋著嫁給誰呢？她好像也不著急，真讓人摸不透。剛剛進城幾年，就比城裡人還城裡人啊。為這事賀玉梅跟謝躍進說過好幾回了，讓他幫著賀芳找一個。謝躍進答應得挺好，可就是沒動靜，對這個小姨子的終身大事似乎沒放在心上。
呂建國笑道：除非你找到了他爹。不過他聽不聽他爹的，也難說哩。
陳局長嘆道：不好說了，案子報到省里去了。怕是……
呂建國罵道：反了球的了，我看看去。撒腿就跑。方大眾忙跟上去。
劉虹不高興道：我就不相信你辦不了這事？劉虹要面子，當年的老鄉們一找她她就幫人家。
呂建國一怔，哈哈笑了：你說什麼啊？我怎麼一點都沒聽說啊，別瞎想了。就出來了。走出幾步，聽到賀玉梅在辦公室嗚嗚地哭了。呂建國心裏一酸，仰天長嘆了一聲，大步走出樓去。
門縣長笑道：外甥女的事，我還能不管啊。來，賀書記，喝酒喝酒。我這個外甥女你可得照顧著點啊。賀玉梅忙笑道：您放心好了。
章榮吃力地擺擺手：我沒困難。我是說廠、廠里現在挺難的，你們千萬頂住這一段困難，什麼事情也有個潮起潮落的，別覺得天都要塌了，我說得不好，毛主席怎麼說來著……
呂建國罵：就是老齊那傢伙亂造謠，我什麼時候說過那種話的？
馮科長苦笑：您去？怕是您也要不回來的，他就聽齊書記一人的。
呂建國嘆口氣：這不是圖個臉面嘛。人是衣裳馬是鞍嘛，不買車，人家看不起你，誰還跟你談生意啊？
呂建國大怒：人呢？
趙明嘿嘿笑道：煩不煩啊？不就是那點破錢嘛？都催了幾回了？我不是不想交，可眼下真是沒錢。這事我已經跟齊書記講過了。齊書記也答應了。
王超就說五車間小魏的女兒得了白血病，要做手術，得好幾萬塊錢。小魏女人的廠子沒效益，小半年不開支了。小魏還是車間的生產骨幹呢。呂建國聽完就悶注了，獃獃地抽煙。
賀玉梅笑道：老齊你真是的，讓陳局長點幾個嘛，你知道他愛吃什麼啊？
呂建國說：那當然，章師傅是省管勞模。走，咱們一起去看看他。
賀玉梅看著袁雪雪的背影，就苦笑道：袁總一肚子學問也趕不上他的這個小學沒畢業的妹妹啊。
呂建國站起身，聲音有些發澀：家傑，這事是不是你再想想？這可是你十幾年的心血啊！
賀玉梅站起身，突然又想起什麼，就開了抽屜，拿出一個紙包遞給呂建國。呂建國問：什麼啊？
呂建國說：不行就跟他打官司吧。
呂建國擦擦臉上的血，淡淡道：趙明，你小子用良心想想，如果你真是沒錢，就算我姓呂的操蛋了。現在廠里窮得鍋都揭不開了，好幾個病號都……，小魏的女兒白血病就在醫院躺著，等著錢用。還有章榮，不說了，這你都知道。你該著廠里的錢不給，你要是有一點人味，你能不能這麼干？我怎麼也想不透，你也算是在廠里幹了二十多年了。你……我告訴你，你今天不就是想惹急了我，讓我也動手，你就可以賴帳了嗎？我就是當著這個廠長就算了，我真是連宰你的心都有了！說完，轉身就走，走到門外，又轉過身來，惡惡地罵一句：趙明，你是個王八蛋！就啪地一聲把門摔上。門又彈開了，走廊里漸漸遠去了呂建國生硬的腳步聲。
賀玉梅笑道：還是您面子大。
袁家傑走進來，看看呂建國，就重重地坐在沙發上，不說話。
李秘書出去，一會，譚鄉長就進來了，進門就笑：縣長，您真是改革作風啊，連飯也不讓我吃好啊，今天您得請我。又朝賀玉梅小岳笑笑。
賀玉梅突然問；廠長，都傳說我跟梁局長有事，你相信嘛？
呂建國笑道：毛毛，就會好的。就會好的。
賀玉梅聽呂建國說了去要車的經過，就笑：你真是行，沒讓人家打一頓就算是便宜了。
到了醫院門口，看到謝躍進正在那裡推著摩托車抽煙呢，似乎是在等她。賀玉梅沒理他，取出自行車就要走。謝躍進跟上來：玉梅，你聽我說。
門縣長哈哈笑了：你小子還用我管飯啊。坐吧，這兩位找你有事呢。這是賀書記。就掏出煙來扔給譚鄉長一支。
章榮笑道：沒事的，讓領導操心了。老球的了，不中用了。想起咱們搞大會戰的時候，就跟昨天似的。
賀玉梅笑道：少哭窮，你上個月賣廢鐵的錢都哪去了？聽說你賣了好幾千呢。
呂建國看看章榮，眼睛就紅了，嘆道：章師傅，說什麼還是要住院的，你是咱廠的老模範了，你不去，工人們要罵我們的。
蔡大鬍子臉上就硬了，惡笑道：呂廠長，你也太凶了點吧。
呂建國早上起來，已經把志河的事扔到脖子後頭了，上班的路上就想著今天要拉上賀玉梅去找梁局長。梁局長總不能不給賀玉梅點面子吧。局裡的人都知道賀玉梅跟梁局長好得不行，閑話委實不少。梁局長的愛人跑到局裡鬧過好幾回了，為這事，才把賀玉梅放下來當書記的。可跟賀玉梅相處了這一陣子，呂建國又覺得這個人挺正經的，不像傳說的那樣啊？
呂建國冷笑一聲：沒錢？鬼才相信。你告訴趙明，不交錢，廠里就把這飯館封了。
呂建國為難地說：我真是脫不開身啊，現在我正找人忙著往回弄車呢。
呂建國納悶道：你沒帶司機去啊？
呂建國笑道：局長說得是。心裏罵，你盼著我們出事才高興呢。
呂建國就問：又打架了？
趙明喝得醉熏熏的，身後跟著蔡大鬍子。方大眾跟在他身後賠著笑：老趙，有意見慢慢講嘛。趙明一把推開了方大眾：滾你一邊去。你他媽的就會拍馬屁，我找姓呂的說話。
走廊里哭聲大作。
一件是廠辦公室主任老郭陪著河南大客戶鄭主任嫖妓，讓公安局抓了。今年鄭主任要跟呂建國訂一千多萬的合同呢，所以呂建國叮囑老郭，姓鄭的要幹什麼，你就陪著他幹什麼，只要哄得王八蛋高興，訂了合同就行。鄭主任是個酒色之徒，那天喝多了，非要找雞玩玩。老郭傻乎乎的就真去找了兩個雞，也鬧不清是正嫖著還是剛剛嫖完，公安的就踹開門進來了。要是乖乖地讓人家逮走，關上幾天，再罰點錢，也就沒什麼事了，偏偏那天老郭和姓鄭的都喝多了，跟公安局的動手打起來了。那個鄭主任可能是練過幾下子，還把兩個警察給打壞了，一個打成了烏魚眼，個打得下巴脫了鉤，還一勁瞎嚷嚷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問題就嚴重了。人到現在還沒放出來呢。郭主任的老婆又哭又叫，天天到廠里來找，要求廠里快快把老郭保出來，老郭是為革命工作去陪客的，是為革命被捕的。鬧得呂建國亂藏亂躲，像個地下黨。
王超苦笑道：那才幾個錢啊。下個月就是三八婦女節了，我正在發愁給女工們發點什麼呢，還想讓廠長贊助我點錢呢。
喬亮嚇了一跳，心說這車間里有漢奸呢，嘴上就叫：冤死了。好幾千？我偷去啊？
徐科長說：昨天晚上抓住了，四車間的，六個工人，年前那台電機也是他們偷的。
呂建國就給方大眾打電話，想問問那車找得有沒有眉目了。方大眾不在。呂建國想了想就給袁家傑撥電話，想找袁家傑談談。他不想讓袁家傑走，現在廠里的技術還真得靠老袁呢。袁家傑辦公室也沒人，呂建國罵了一句就放了電話。門一推，黨委書記賀玉梅進來了，臉上血拉拉的好幾道子。呂建國嚇了一跳：怎麼，又干仗了。
袁家傑臉色蒼白地站起身：他們兩天就來談。你接待一下吧。
正說得熱鬧，宣傳部的葉莉一臉驚慌地跑來：廠長，您快去看看吧，四車間的一幫人在財務科亂砸呢。
呂建國說：上縣委，找那個雞|巴縣長去。
章榮真是死了。等呂建國幾個人趕到醫院的時候，章榮已經給推進了太平間了。章榮靜靜地躺著，眉頭卻緊緊皺著，似乎有無限的心事還沒有放下。呂建國心頭一陣凄楚，淚涌下來，就悶著頭出來了。走廊里已經站了一大片廠里的工人。十幾個過去給章榮當過徒弟的，嗚嗚烏哭著，哭聲在醫院里低低的傳遠了。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呂建國接到了陳局長的電話。
蔡大鬍子笑道：這事啊，不瞞您說，現在真是沒錢。
呂建國嘆道：一下半下不好說的，那兩個公安局的躺在醫院不出來，聽醫院的偷偷告訴我，兩人都不在醫院睡覺，早就好了，每天到醫院去一趟就是亂開藥，什麼鱉精啊太陽神啊的亂開一氣。昨天又交給我兩千多塊的葯條子，讓報銷呢。
呂建國心裏一熱。沒想到齊志遠能說出這樣幾句話來，他感激地看了齊志遠一眼，接過話頭：真是像齊書記說的，陳局長，要說我心裡話，我恨不得你們槍斃了那個王八蛋。可我得為廠里兩千多口子的嘴發愁啊，這……說著淚就淌下來。呂建國抬手去擦，可流得更猛了。呂建國就轉過臉去，賀玉梅的眼睛也紅了。
太陽明晃晃地照進來，呂建國臉上滑下幾滴淚，在陽光中跳躍著。
呂建國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快別煩我了。
譚鄉長點著煙，傻怔怔地笑問：縣長，什麼事啊？
鴻賓樓是市裡一家很有名的餐館，據說請的是京城的名廚，價錢也很厲害，但是每天仍然食客如雲。齊志遠帶著呂建國賀玉梅到了鴻賓樓。賀玉梅說：老齊，你來過不少回了吧。
賀玉梅嘆道：怕是不好要啊！
方大眾笑：那我就去一趟。不過得請派出所的一頓吧，人家挺辛苦的。
章榮撐起身子，笑道：快坐啊，小龍，給領導們拿椅子，沏點水來。章小龍就出去了。王超追出去：小章，別忙了，我們不喝。
賀玉梅身子一顫，她回過頭來，盯著謝躍進，突然笑了：你也相信這事。謝躍進，我真是白白跟你過了這些年了！
譚鄉長說：門縣長，這事真是不好辦。那車是吳大水花三十萬買來的，手續都全，硬給他拿走，他真怕是接受不了。
四人連著幹了三杯。呂建國就說了求陳局長放人的事。桌上的氣氛有些緊張，齊志遠看著陳局長：老陳，幫個忙吧。
謝躍進進了一家酒店。賀玉梅急忙下車跟進去。大鬍子在後邊喊她，她才記起沒付錢呢，忙掏出一張五十元的票子讓大鬍子找。大鬍子磨磨蹭蹭地找錢，賀玉梅急道：「快點啊師傅。」等大鬍子找完了錢，賀玉梅已經看不到謝躍進的影子了，就在酒店裡亂轉著，轉得眼花繚亂，覺得酒店就像一個九*九*藏*書裝滿了各種雜物的衣兜，謝躍進被裝進去，就很難一把再掏出來。一個服務小姐走過來，朝賀玉梅笑道：您好。找人嗎？
陳局長想了想：我再想想辦法。呂廠長賀書記，你們別著急。操蛋，這事也就是晚了一天，我一準給你們辦了。就仰脖幹了一杯酒。
賀玉梅進了三車間，見工人們正在扎堆說什麼呢，就笑道：上班扎堆聊天，小心我扣你們的工資啊。工人們就轟地笑起來，有人說：賀書記，您扣什麼啊？都兩個月不開支了。說著就散了。
回到縣委，剛在門縣長屋裡坐了，李秘書就進來說：縣長，譚鄉長來了。門縣長點點頭：讓他進來。
呂建國賠笑道：不管您怎麼去講，反正您得趕快把人幫我們弄出來，那小子手裡有咱們一千多萬合同呢，不能為這事泡了湯啊。
呂建國答道：派出所說有點眉目了，看看怎麼辦吧。就說了方大眾的消息。
賀玉梅說：不見。不怕人家笑話，現在咱們真是飯都管不起了。
梁局長皺眉道：嫖妓這事就夠操蛋的了，還打警察。你們怎麼讓老郭幹這種事啊，找個理由推了就得了嘛，打打麻將什麼的，跳跳舞什麼的，再不行去洗洗桑拿浴，也挺過癮的嘛！說著，就嘿嘿地笑。
齊志遠忙問：怎麼回事？
門縣長說：大個屁，我要不是縣長，他們才不理我呢。
一路上風景真是不錯。田野里的麥子都探頭探腦地鑽出來了，綠綠的讓人爽眼。呂建國想起當年下鄉幫老百姓拔麥子的情景，就罵出聲來：怎麼這年頭老百姓也都學壞了啊。
呂建國說：譚鄉長，這車我們一定要帶回去的，我們是個窮廠，還指著這輛車幹活呢。現在國有企業也真是不容易啊。
呂建國笑道：你就去試試。
幾個人就膽小了，領頭的問：廠長，還真送啊，我們退賠還不行啊？
門縣長朝賀玉梅笑道：那您就住一夜吧。明天一早他就送車來。
賀玉梅嘿嘿冷笑道：我怎麼就不能來啊，就看看那個女人，那女人嘴唇抹得刺眼紅，滿不在乎地看著賀玉梅。一桌人也都獃獃地看著賀玉梅。
王超急道：章師傅，市工會撥給您的特款，讓您住院的，您還是去吧。這不，廠長書記都來勸您了。
呂建國冷笑：就你們怕餓死啊？全廠兩千多人都不怕啊？你們看看你們自己那樣子，送進公安局判個幾年也不冤。
呂建國黑下臉來：先把東西弄回來再說。你們……
呂建國年也沒過好。大年初一，郭主任的老婆又找上門，進了門就嚎，呂建國急不得惱不得，連蒙帶勸把她哄走了。大年初二，廠里的總工袁家傑來拜年，又說起他想調走的事情。袁家傑是呂建國的同學，現在是技術上的台柱子。呂建國好話說了一火車，袁家傑陰著一張臉也沒說不走的話。呂建國心裏起火，就一下子病了好幾天，發高燒，廠衛生所還沒藥，說現在除了量量體溫血壓什麼的，別的都不行。呂建國的老婆劉虹在電廠上班，慌著把電廠的醫生請來，給呂建國打了幾天針，才算好些了，可嗓子眼還是腫腫的。
賀玉梅今天決定繼續跟蹤謝躍進，看看他到底去哪？
呂建國一下來了精神：操，真這麼簡單啊。
于志強被呂建國說愣了，呆住了。
章榮說：我這病住院也不行了，就在家獃著吧。我是真怕死在醫院里。說著又咳嗽起來。
有人就低低地說：現在幹活也沒錢，總不能讓人餓死吧。
呂建國紅著眼睛喊道：咱們都窮成這樣了，你們還折騰？能折騰出錢來也行，我跟大家一塊折騰！有事說事，這是幹什麼？誰帶的頭？站出來，有漢子做就有漢子當。
從章榮家回來，幾個廠領導悶悶地坐在辦公室，呂建國突然抓起電話，讓徐科長來一下。不一會，徐科長就顛顛地跑來，一進門看出氣氛不對，小心地問呂建國：廠長，有事？
呂建國笑道：誰說同意你走了。真事似的。
徐科長罵：幾個王八蛋都讓我關在保衛科了。我讓人接著審呢。
喬亮笑道，您真是個開明領導，不像呂廠長天天黑著個臉。
呂建國皺眉道：派出所的怎麼說？
賀玉梅更是嚇壞了，就問：婦產醫院，她住婦產醫院幹什麼？
車間主任喬亮說：賀書記啊，您來得正好，您看這事怎麼辦啊？章榮師傅病了，他兒子剛剛找來了，跟我大吵了一通，說廠里卸磨殺驢，他爸爸干不動了，也沒人管了。還罵罵嘰嘰的，講了些不三不四的話。要不是看在章師傅面上，我真想揍他。
喬亮苦笑道：看看吧，我也吃不準，現在大家都憋著要工資呢，沒錢大家不願干。這半年多，我可是讓人罵著過來的啊。
呂建國想了想說：我去一趟四海商行，找找那個姓趙的混蛋。這六十幾萬不是個小數啊。
進了辦公室，呂建國發現窗子沒關，早春的寒風呼呼往屋裡灌著，窗台上的那兩盆月季花都打蔫了。呂建國忙著關上窗子，才發現窗子的插栓壞了，就又忙著找鐵絲想把窗子擰上。廠里越來越不景氣，日子長長短短地瞎過著，已經兩個月沒開支了。前任許廠長讓戴大蓋帽的帶走了，據說是弄走了廠里好幾十萬塊錢，工人們恨得牙疼。呂建國上台一年多了，也沒鬧出什麼起色來，春節前倒鬧出來兩件大事。
呂建國一怔：賣了？賣給誰了？
呂建國擺擺手，對眾人說：放開他，讓他過來，我不相信他敢打死我姓呂的。
賀玉梅不耐煩道：行了行了，別亂說了，你那嘴整天沒個準頭。那個姓鄭的想嫖，老郭不帶著去行嗎？咱們指著人家的合同呢。這個月的活能按時完成嗎？
門被輕輕推開了一個縫，一個婦女探進頭：鄉長，還開會不了？
賀玉梅覺得喝得有點多了，頭暈暈的，就笑著說：看起來，真是當個縣長好，一方土地，說了算啊。
劉虹無奈地說：那我先陪志河喝著吧，你要是有空就來一趟。就放了電話。呂建國就拔腳去找趙明了。
喬亮笑道：現在誰出去干都比在廠里傻干強。要不袁總也要走呢。
呂建國說：去，廠領導們都去看看。
賀玉梅說：章師傅，還是去住院吧。廠里都聯繫好了啊。
呂建國中午飯也沒吃好，跟劉虹吵了幾句就出來了。劉虹一勁追問他志河的事辦得怎麼樣了。呂建國恨不得狠狠罵妻子幾句，他感到這幫人十分可恨，在自己倒震的時候，連句安慰的話也沒有，還一個勁的找事兒。他突然覺得自己挺沒勁的，來到辦公室，就坐在沙發上悶頭悶腦地抽煙。
賀芳笑道：你總是趕不上潮流，這東西美容。
呂建國笑道：你是不是過年吃多了，還沒消化呢，亂叫喚什麼？
呂建國怔了怔，苦笑道：陳局長，您盡了心了。您的人情我領了。
呂建國道：那好，我跟齊書記核實一下再找你。老徐，咱們走。就轉身出來了。走出好遠，老徐苦笑道：廠長，就這麼算了？呂建國眼一瞪：算了？我先看看老齊是怎麼亂答應的！就大步走了。
賀玉梅給陳局長倒了杯茶，四個人閑扯社會治安。呂建國就想著怎麼開口講放人的事。菜上來了，齊志遠起身忙著開酒瓶子。賀玉梅說不能喝，想喝飲料。陳局長笑道：不喝飲料，坐在一起就都喝一樣的，現在女同志更能喝，都是改革改的。大家就笑。賀玉梅笑道：那我今天就捨命陪陳局長了。
呂建國黑著臉站在走廊里，冷冷地問：趙明，你來交錢了？
剛剛出門，徐科長急步走來了，喊著：呂廠長，賀書記。
賀玉梅問：章師傅怎麼了？
呂建國說：您看病這點錢還是能擠出來的，再說市裡也給了些錢專門給您看病的。
呂建國一臉淚水地迴轉過身：章師傅，您說。
袁家傑看呂建國一臉凄楚，就嘆了口氣，動情地說：建國，你跟我一塊走吧。這個破廠有什麼獃頭啊？你這個破官有什麼當頭啊？
賀玉梅嘆口氣，擺擺手：不提了，我不想說。
齊書記臉一紅：你別火，我去跟他說說，也許這小子手裡是沒錢。
呂建國中午在廠食堂吃了點，躲過了飯口。他怕跟志河喝酒，那傢伙太能喝，每次都得把呂建國灌醉。呂建國不喝，志河就跟在自己家裡一樣理直氣壯地不高興，還使性子。兒子呂強背後就罵，說農民都這樣，你越對他客氣，他就越上臉，就敢在你家地毯上大模大樣地吐痰。開始呂建國不愛聽，可漸漸地也特別煩村裡那幫鄉親，尤其煩志河。進了家，渾身酒氣的志河正躺在呂強的床上，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大腳片子朝著門，襪子也扒了，一股汗臭在屋裡彌散。呂強沒在家，一定是躲出去了，大概又跟女朋友跳舞去了。呂強大學沒考上，小小年紀開始亂搞對象了，氣得呂建國沒話說。劉虹還挺慣著呂強，兩人就這麼一個兒子。
馮科長搖頭笑道：四海商行的趙志高是個地痞，怕是更不好要了。我去了好幾趟，連人影也見不到。說完馮科長起身走了。
徐科長說：廠長，您是不是去看看啊。開除他們算球了。
呂建國黑了臉：于志強，你知道這是什麼性質的問題嗎？
呂建國強笑道：好的，下來再說，您忙吧。就退出來。
賀芳不在公司，一個女的接的電話，說賀芳住院了，兩天了。賀玉梅嚇了一跳，忙問賀芳怎麼了。那女的說：我知道怎麼了？我又不是她媽。你願去就去看吧，婦產醫院。
章榮說著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呂建國紅著臉說：您現在說什麼不是也晚了嘛。
謝躍進道：一年前。你就就看著辦吧。
賀玉梅笑道：廠長你別害怕，錢不夠，就把老齊押在這兒。
齊志遠抬頭見廠長書記兩人進來，有點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最近正在研究周易，拿小葉練練技術。你們二位不算算？
兩人就悶悶的，覺得沒什麼話說了。都感到挺壓抑。
王超和方大眾呆住了，撲過去抱住趙明，趙明跳腳罵道：姓呂的，老子今天非打殘了你不可。門外衝進來幾個人，趕忙去扶呂建國。
賀玉梅笑道：老齊你真得出山了啊。
兩人就騎著自行車出了廠，到了街上，進了一家食品店，買了幾聽罐頭兩袋奶粉出來。剛剛上了車，賀玉梅就聽到有個女的喊她，回頭一看，就跳下車來，笑了：袁雪雪，你打扮這麼漂亮幹什麼啊？
呂建國冷笑道：剛才的勇氣都哪去了？砸了就是砸了，怕個球，站出來！
袁家傑皺眉說：我去四車間了，我想走之前把這批活弄完。
呂建國問：趙明呢？
門縣長瞪眼道：什麼事？你還好意思說，偷了人家的車，還不給人家。咱們縣的臉快讓你們丟球的光了。
章榮笑笑：沒事，一會泡點薑湯就行了。
是方大眾從派出所打來的。方大眾氣呼呼地說：我們剛剛從縣裡回來，那輛車的事還是挺不好辦，跟農民講不出理來。那個縣的縣長就向著他們，說是要保護農民利益。那個操蛋的鄉長更不講理。廠長您說這事還怎麼辦啊？操他媽的地方保護主義！
梁局長嘆道：你們總是找麻煩。我去試試，可不一定行。你也別抱太大希望。對了，那車有信了嗎？
呂建國一愣，沒想到趙明把球踢到齊志遠那裡去了。
馮科長搖頭嘆氣：也就是回來仨瓜倆棗，現在誰還錢啊？節前撒出去十幾個人，要回萬把塊錢來，還不夠差旅費的呢。這月的工資也還沒影呢。
等了一會，徐科長接了電話。呂建國說：你來一趟。就低聲說了去趙明飯館的事情。老徐笑道：行，我就來，這小子欠錢不給，還挺牛的。廠長，這事你是該出馬了。
呂建國趕到的時候，樓道里塞滿了人，都是看熱鬧的。有人還起鬨喊著：打啊。呂建國氣得心裏直哆嗦，眼睛紅紅地吼了一聲：都幹活去！有什麼好看的！
賀玉梅笑道：他不聽他爹的，他得聽縣太爺的。
呂建國想了想：催催市裡的幾家，四海商行該咱們六十多萬呢，弄回來夠開工資的了。
呂建國沒想到齊志遠一下子變得這樣，竟怔住了。
賀玉梅罵道：滾一邊去，你他媽的算幹什麼的？
呂建國看看齊志遠，心裏熱了一下，覺得老齊這人還是挺好的，自己不該跟他鬧不團結的。
賀玉梅忙說：老徐，你可不能打人啊！把事情弄清楚再說。
呂建國憤怒地站起來：趙明，你別在這裏胡攪蠻纏。
呂建國聲音就澀住了。他頓了頓：我說句沒出息的話吧，現在大家指望不上廠里，咱們自己幫幫自己吧。于志強，你負責給小魏募點錢。說著，就從兜里亂七八糟地掏出一把錢來，幾個鋼錋蹦蹦跳跳地跑到桌子下面，呂建國彎腰撿起來，又把手錶搞了，放到于志強手裡，顫聲說：志強，我就這些，算是帶個頭，大家也捐一點，就算廠里動員大家了。說著，就彎下腰去，深深給大家鞠了個躬。
方大眾說：「司機也沒去，老百姓把車軲轆都卸了，還差點把咱們的人給打了。人家說得也有道理，這車是我們花錢買的，我們不知道是偷來的啊。
呂建國忙上前跟譚鄉長握手。譚鄉長笑笑：屋裡坐吧。
一陣風生猛地刮進來，涼涼的寒風中，已經沒有了嚴冬里那種尖厲的寒氣。這是凍人不凍冰的季節了。
方大眾忙說：譚鄉長，這是我們呂廠長。
呂建國苦笑了：我早就知道，可是找老齊不如不找，他恨不得咱們出點事才好呢。有些人你就別指著他給成事，他不給你壞事你就算是念佛了。
袁家傑回過頭來，也獃獃地看著呂建國。一時屋裡靜得能聽到兩人的心跳聲。
呂建國一驚，袁家傑顫聲道：昨天不是還挺能吃的嗎？怎麼這麼快啊？
呂建國心裏一酸，怒聲吼道：你這是幹什麼，混！你給我起來！起來！一把扯起小魏。呂建國的聲音顫抖：要罵，就該罵我，打我，我九九藏書這個廠長無能啊。
那位小姐拉下臉問謝躍進：謝總，這人是幹什麼的？
陳局長目光就軟下來，嘆口氣：老呂，我看你這人也是個實在人，不像是那種不管工人死活的東西。你別急了，人，我想辦法給你弄出來。掏出無線電話，撥通了，就說：刑警隊嗎，我是陳志雄，找杜洪。杜洪啊，那天打咱們人的那幾個怎麼處理的？什麼？這麼快？嗯，行，我下來再找你吧。陳局長臉灰灰地放了電話。
賀芳一愣，就笑：挺哪個的啊？你說什麼呢？
齊志遠賠笑道：老陳，你就給我一點面子吧。我們真是不容易啊。現在都說當企業家的能撈，你是沒到呂廠長家去看過，窮兮兮的。他這個破廠長當的，別提多窩囊了。
謝躍進尷尬地站起身，笑笑：玉梅，你呆一會吧。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呂建國呆了呆，忙說：這不行，太多了，老謝掙錢也不容易的。
賀玉梅就轉身走出去，姐妹倆進了賀芳的辦公室。賀芳前幾年在農村幹得不耐煩，就進城投奔姐姐，賀玉梅給她找了份臨時工，又讓她上夜大讀書。她讀完了夜大，就來姐夫這裏當了公關部主任，天天打扮得花大姐似的，跟剛進城那會兒判若兩人。賀玉梅常常感慨這城市真是把賀芳同化了。
賀玉梅笑道：什麼謝總謝總的，他是我男人。
章榮突然喊住呂建國：廠長，你站下，我、我有話說。
呂建國問：是不是又跟老謝生氣了？
譚鄉長看看表，起身說：呂廠長啊，您看這事是不是下來再商量，我還有個會，真是不好意思了。就坐到辦公桌前，拉開抽屜亂找，也不知道找什麼，嘴裏還一個勁罵著髒話。
謝躍進就騎著摩托車走了，就剩下賀玉梅獃獃地站在那裡。陰陰的天空落下了几絲雨，夾著軟軟塌塌的雪花，冰冰的。賀玉梅仰起頭，看著散散的雨夾雪，就記起上大學時一位老師講過，這種東西叫做霰。
袁雪雪穿得挺洋氣，騎著一輛大摩托車，趕過來就停住，笑道：老遠看著就像你們。袁雪雪是袁家傑的妹妹，原來是廠里的車工，嫌累，前幾年辭了職，跟男人去開飯館了。聽人說她錢都掙海了，還花了幾十萬買了一套商品房呢，有人去過，說裡邊裝修得跟宮殿似的。
有人把門撞開了，呂建國一驚，就見章小龍臉色灰灰地跑進來，進門就哭：廠長，我爸過去了。
呂建國一怔，喜道：老齊，真是得謝謝你。這事還得你出馬。
又說了幾句，陳局長放了電話。呂建國就打電話喊方大眾來。方大眾進來問：廠長，有事？
齊志遠苦笑：趙志高那小子是個人精。他現在有好幾個企業，跟咱們有關係的那個四海商行早就是個虛名了，法院就是查封，也掏不出幾個子兒來，他盼著跟咱們打官司呢。再者，我聽說他表姐夫就是法院院長。
賀玉梅哽聲道：你還想跟我說什麼？
賀玉梅恨道：真黑啊。
章小龍忙過來給他捶背。呂建國摸摸章榮的額頭，嚇了一跳：章師傅，你發燒呢。
兩人起身出來，就聽到樓道里一陣亂吵，趙明罵罵咧咧地走過來。
袁家傑不笑：廠里真要是不同意，那我就辭職。
齊志遠笑道：怎麼說也是咱們廠的事情。我要是不辦，大家都得罵我。再說真是要發不出工資來，我也是一份啊。
葉莉忙站起身：齊書記算得真是准喲。
呂建國想起來：您帶上錢了嗎？弄不好咱們得請兔崽子們一頓呢。
章榮笑笑：您那次為了趕活，出了廢品還不想返工，我扣你的紅旗分，你還哭鼻子哩……說著，章榮劇烈地咳嗽起來，臉立刻漲得通紅。
呂建國走進屋裡，聞到滿屋子酒氣，就看到了辦公桌下邊一堆酒瓶子。屋裡挺亂的，牆上掛著幾面獎旗，什麼先進之類的。
賀玉梅到了百貨公司二樓，售貨員說那種風衣早賣完了。賀玉梅心想這年頭有錢的還真是不少呢，就怏怏地出來。走到存車的地方，剛剛把車子推出來，就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回頭看，就笑了。
毛毛額頭上淌著細細的汗珠，她艱難地說：還是讓我出院吧。別再讓廠里的叔叔阿姨們給我花錢了，治不好了，我知道的。謝謝叔叔阿姨們關心我。我現在點都不疼了。
呂建國走到廠門口，突然又停下了，他想自己去找趙明要是談崩了怎麼辦，那小子仗著他姐夫是市委常委，誰的帳也不買。這年頭反正有點背景的，都雞|巴硬硬的。呂建國就多了個心眼，在門衛給保衛科打電話，保衛科有人接了電話，聽出是呂建國，就忙說：我給您找徐科長啊。呂建國聽見電話裡邊吵吵嚷嚷的，心裏就煩。這些日子廠里總丟東西，年前四車間還丟了一台電機，保衛科長老徐從各車間抽調上來十幾個人，夜裡亂轉，徐科長的兩眼熬成了猴屁股，也沒逮住誰。可東西還總是丟。
趙明抬頭看到呂建國，就惡笑道：呂廠長，你憑什麼封我的門？
齊志遠笑道：廠長，你是不是信不過我啊？
呂建國恨道：你就別亂操了。明天我去看看吧。把電話放了，又給廠汽車隊打了個電話，明天一早要車去縣裡。先找他們的鄉長。
賀玉梅說：開除不開除，你說了不算。老徐，你接著問。我得跟呂廠長去找梁局長。有事呢。
呂建國拍拍小魏的肩，嘆道：別這樣。治一定要治。只要咱廠子不垮，毛毛的病就得看。別說十萬，就是二十萬，廠里也會想辦法。
賀玉梅說：一把鑰匙開一把鎖，說簡單就真簡單。
謝躍進氣得渾身哆嗦，他吼道：賀玉梅，你還像個有知識的人嗎？我這裏談業務呢，你……
門縣長哈哈笑了：屁話。三十萬？哄鬼呀？吳大水那個鬼精，我還懷疑他給錢沒給錢呢！別廢話了，這事你去辦吧。這是我外甥女的車，你去告訴吳大水，他要是不放車，就是不給我老門面子，我還真就不要了。
呂建國就看牆上掛著的一張畫，一個外國女人，全身光光的，挺招人的眼神看著他們三個人。呂建國就笑罵：操蛋的，好像是干那個的吧。
呂建國站在廠門口，突然發現廠門口的樹一夜之間，已經綠綠的了，惱人的春寒大概就要過去了。
呂建國惱了：你讓我重視什麼？我坐著車去接那個流氓？我沒心思。
賀芳笑道：我早就把他忘了。他長得什麼樣來著？我現在已經回憶不起來了。說著就咯咯地笑起來。
賀玉梅笑道：你這人就是太倔，把人想得太絕對。我去跟他說。
呂建國看了齊志遠一眼：我正要問你呢，你答應趙明不交錢了？
齊志遠搖頭道：真是，我不想為這件破事去求人。不夠丟人的呢。
門外，春雨下得正緊，啪啪砸在台階上，讓人感覺心裏冰冷。呂建國抬頭看看，天空白茫茫的，院中的幾棵楊樹綻出星星點點的綠，就要抽出新條了。
賀玉梅也賠笑：就是，老齊，就找找你的那個老同學吧。
賀芳送賀玉梅下了樓就回去了。賀玉梅拐彎去了百貨公司，想去給自己買一件風衣，上次她看中了一件，淺綠色的，一千三百塊錢。她想買，又怕穿出去讓廠里人說閑話。最近她咬咬牙，還是想買下來。謝躍進開的這個公司，也沒見他怎麼費勁，可錢就掙得導流水似的了。賀玉梅知道，實際上是市委的頭頭在後邊撐著腰呢。賀玉梅恨得不行，廠里的工人們死幹活干，也掙不來多少，錢就都讓謝躍進這些人掙左了，這世道可真是有點不講理了啊。謝躍進月月提回好些錢來，開始賀玉梅還挺高興，後來就害怕了，她擔心遲早謝躍進得讓抓進去。
賀芳問：你找謝總有什麼事。
小魏淚流滿面：我什麼都明白。大家的心意我領了。真的，廠長，您就別讓我難受了。
呂建國坐在靠牆的沙發上，笑道：譚鄉長，我是來討我們廠那輛車的，還請您多多幫忙啊。
第二件是廠里唯一的一輛高級轎車丟了。前任許廠長買了不少高級轎車，呂建國一上台都賣了，就留下一輛車為了跑業務，怕被客戶們瞧不起。春節前，市裡管計劃生育的鍾科長的兒子結婚，說要用用車。廠里管計劃生育的老吳不敢得罪鍾科長，就死乞百賴地跟呂建國求情，把車借出去了。誰知道開車的小梁那天接了親就沒回來，讓人家留下喝酒，等喝完了酒，暈暈乎乎地出來，車就沒了。
呂建國也笑了：我是急得不知道怎麼好了。咱倆去找找梁局長吧，真得讓他說話了。他認識人多，找找人把那混蛋放出來，哪怕破費點呢。我得罪了他，我去跟他說好話。
呂建國突然又想起志河的那件事來，就對賀玉梅說：有件事我一直忘了跟你說了，我下鄉插隊的那個村來人找我要幾噸廢鋼材，我不好推出去，先給你打個招呼，日後我老婆要是來問你，你就說黨委不同意。
賀玉梅強笑道：沒事。
呂建國急道：那你就去一趟吧！
呂建國惡惡地說：老徐，你明天就把趙明的飯館給封了。告訴他，三天之內把十萬塊錢交來。
家裡的氣氛一下子就沉下來，三口人獃獃地吃飯。吃完了，劉虹就進屋了，呂建國就去洗碗。呂強忙過來說：爸，您歇會吧，我來干。呂建國一愣，看了呂強一眼，呂強朝他笑著。呂建國心裏一動，感覺兒子長大了，懂事了，就笑笑：好，好。就退出來，坐在沙發上看新聞聯播。還沒看出中央領導跟哪國的貴賓親切友好地談話呢，桌上的電話就響了。
方大眾說：派出所也沒辦法，李所長跟我說，不行廠里就掏點錢，贖回來算了。呂建國火了：贖？操蛋，我丟了東西還沒理了？不贖，就跟公安局要，我就不相信，東西找著了還弄不回來了。跟派出所的去找他們縣長。
于志強火冒冒地說：混帳話。你怎麼就知道治不好呢？
呂建國愣愣地看著袁家傑的背影，一時想不出自己哪句話說錯了，苦苦一笑，轉身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呂建國正在給那幾個要帳回來的人開會呢，賀玉梅在門口探頭。呂建國忙起身出來，賀玉梅笑道：車開回來了。就把事情跟呂建國說了個大概。
呂建國難過地對袁家傑說：咱們去送送章師傅吧。
那女的好像跟賀芳有深仇大恨似的，干硬硬地冷笑道：你這人好煩啊，你去看看不就明白了嘛。
齊志遠笑道：廠長，姓鄭的這種雞|巴人，就該抓進去，蹲上幾年。咱們還給他跑這事啊？算了吧。
兩人一時沒話可說了。風從窗子縫中溜進來，發出滋滋的響聲。袁家傑獃獃地說：我不走了。今天把我那個專利賣了。
賀玉梅抬頭看看呂建國，說：正好，要找你呢。五車間一個工人的女兒病了，想借點錢呢。
呂建國眼睛潮了，他努力克制著自己，不讓眼淚掉下來，轉身走出了病房。
齊志遠苦笑道：老陳，你這酒可不能白喝啊！你還是再想辦法啊。
病房外面，一幫人正在勸慰小魏。小魏兩口子獃獃地坐著，傻了一樣。呂建國走過來：小魏，先給孩子看病，有什麼困難下來再說。
呂建國找了根鐵絲，把窗子擰上。屁股還沒坐穩，財務科長馮志文就苦著一張刀條臉進來了，朝呂建國嚷嚷著：我這個科長不當了，廠長您另派別人吧。
呂建國看看齊志遠：老齊，咱們都窮成這樣了，還怕什麼常委不常委的？這十萬塊錢，夠全廠發獎金的了。我去告訴趙明，他要是兩天之內不把錢交來，就叫他滾蛋。
保衛科關著那六個偷鐵的，呂建國老遠就聽見徐科長沙啞著嗓子亂吼亂喊：我操你們八輩祖宗！誰帶的頭，說！
齊志遠笑道：廠長，算了吧，你這話要是讓工人聽了，非得挨揍不可。老陳總在外面吃，今天就是坐著說說話，我來點。就拿過菜譜點了起來。
王超發愁說：職工們給小魏捐了五萬多塊錢，可還不夠。醫院要十萬押金啊。怎麼辦啊？
呂建國痛苦地搖搖頭：玉梅，我最近好像傻乎乎的，什麼事都沒主意。眼瞅著……算了，先不說這事了。先說怎麼把那姓鄭的小子弄出來吧，我都愁死了。操他媽的！
章榮搖搖頭：不去了。我都這樣了，幹啥還糟蹋那錢啊。
賀玉梅兩口子最近總干架。愛人謝躍進原來在局裡當辦公室主任，前幾年下海開了個公司，聽說挺掙錢的。謝躍進有了錢就不安分，賀玉梅管不了，兩人總打架。她是個挺要強的人，好幾回想離婚算了，可又下不了狠心。呂建國也做過工作，說你剛剛當了書記就鬧離婚就不怕別人說你什麼嘛？賀玉梅活得真是挺難的。
呂建國嘆道：下來再說吧，咱們先去看看。
章榮還是搖頭：不行，我知道廠里那點錢，都是工人們一分一分掙來的，我不能全扔在醫院的病床上。市裡要是真給點錢，就給咱廠的衛生所進點葯吧。我聽說現在衛生所連感冒藥也沒了，這怎麼行啊？……
齊志遠忙說：廠長，咱們不能跟他來硬的啊，他姐夫是市委常委，咱們惹不起啊。
呂建國恨不得給妻子磕頭了：你就替我解釋解釋吧。我真是脫不開身啊。
門縣長就帶著岳秀秀賀玉梅去了縣委門口的飯店。進了門，老闆慌慌地迎上來：縣長，您吃飯啊？門縣長笑道：臨時來了幾個親戚，在你這鬧一頓吧。老闆忙笑道：平常請也請不到您呢，我說昨天晚上做夢聽到喜鵲叫呢，敢情今天有貴客來啊。門縣長哈哈笑；操蛋的，你可真會說好話。幾個人就進了雅間。門縣長也不看菜譜，亂點了一氣，老闆就讓人把菜端上來，又端上兩瓶五糧液和兩盒紅塔山，客氣了幾句，就退出去了。賀玉梅心裏就害怕，怕一會結帳錢帶得不夠。小岳撒嬌說：姨夫，這事您可真是給辦了啊，要不廠長可得扣我的工資啊。
賀玉梅笑道：反正你是洗不清了。你這兩天找公安局怎麼樣？https://read.99csw.com
方大眾笑道：算了算了，看您這麼多話，我去吧。在哪給他們接風啊？呂建國想了想：你隨便找個地方吧，就說我不在家。方大眾笑了：那好，反正明天您得見人家啊。就轉身走了。
章榮嘆道：算了，廠長，是我自己不去的，誰罵你們啊。廠里對我挺好的，我滿意著呢。現在廠里這麼緊張，我這破病還治個什麼勁啊？不給廠里添亂了。
呂建國和賀玉梅忙站起來跟陳局長握手。
賀玉梅嘆口氣，眼睛就紅了：這日子沒法過了。就坐下悶悶地嘆氣。
下午一上班，呂建國先去了賀玉梅的辦公室。進門就說：玉梅啊，你昨天不是說老齊公安局有熟人嗎？咱們去求求他吧。他突然發現賀玉梅臉黃黃的，驚問道：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啊？病了？
賀玉梅就笑：嗬，嗬，我這才說他幾句，你這個當小姨子的就吃勁了。不說了。就站起身說：我今天是有事找他，明明的學習最近下降得厲害，學校找了我好幾回了。我想讓他去學校一趟，跟老師說點好聽的，哄哄人家。
呂建國苦笑道：我現在就困境著呢。你就說我不在。
齊志遠想了想：我去組織部借點黨費吧。財務是沒錢了，說完就出門走了。
賀玉梅坐下喝了口水，笑道：三車間喬亮告訴我，他們車間岳秀秀是那個姓門的縣長的親外甥女，我見岳秀秀了，岳秀秀說沒問題，她姨夫肯定給辦。她剛剛給姓門的打了電話。
賀芳就笑道：姐夫天天忙得恨不得長出四隻手來，這事你還煩他啊！你自己去辦辦不就行了嘛。
呂建國想了想：他要多少？我這兒可也不好過呢，還到處找米下鍋呢。
起風了，這個季節是個亂風的季節。渾渾黃黃的大風生猛地揚起來，烈烈地扑打著窗子。太陽軟軟的，像一個破了口的西紅柿，鮮血般的汁液，在西天上弄得一片狼狽，一片零零亂亂地紅。
呂建國心說你賀玉梅是不是激我啊，你以為我怕他趙明啊。操蛋的，我偏找他試試。他抬起屁股就要去找趙明，桌上的電話急急地響起來了。
方大眾笑道：您罵誰啊？老百姓還罵呢。這年頭好像誰都不高興，真是邪了。
賀玉梅就心裏亂亂的。章榮是廠里的老勞模，還出席過全國的勞模大會，也是市裡的知名人物了，現在弄得藥費都報不了。這事傳出去，讓人家怎麼看啊！賀玉梅硬硬地說了一句：你到章師傅家把那葯條子，要來，我去找呂廠長簽字，報銷。
那天他在百貨公司門口碰到了賈小芹。賈小芹原來是局團委的幹事，跟賀玉梅一起幹了好幾年，前年放下去當了副廠長。可那破廠子不行，一年多不開支了，廠子就放了長假，賈小芹找賀玉梅說了說，就去謝躍進的公司打工了。賈小芹告訴賀玉梅，公司現在有好幾個女人整天纏著謝躍進，讓賀玉梅小心些，現在這些小姐們可是不像咱們做姑娘的時候了，瘋著呢。賀玉梅聽了心裏就更亂了。
好容易過了年，呂建國一上班，就把丟車的事交給秘書方大眾辦去了。方大眾有個同學在派出所，想求那個同學賣賣力氣，快點把車找回來。呂建國則去公安局說好話，先得把那位鄭大爺弄出來再說啊。本想拉著賀玉梅一塊去，可是賀玉梅回老家看老娘了，呂建國只好自己去，可是去了幾趟都讓公安局的嗆回來了，公安局的說：你還是廠長呢，這是什麼性質的事情啊？你還有臉找？嫖娼不說，還敢打我們，不好好治治要造反了哩。呂建國沒辦法，就又到處找關係。昨天晚上，呂建國跑了好幾家，可找誰誰都嘬牙花子，都說不好辦，吃了什麼了？撐得敢打公安局的？弄得呂建國灰溜溜的。昨天賀玉梅上班了，呂建國就讓賀玉梅去找找梁局長，請梁局長找人把那兩個混蛋弄出來。呂建國最近跟梁局長關係挺緊張，有一次開廠黨委會，呂建國說局裡就知道天天開會，不幹正事。不知道這話讓誰捅給了梁局長，還給歪曲了，說呂廠長說梁局長不幹正事，梁局長見了呂建國就直翻白眼。局裡有跟呂建國不錯的就告訴了呂建國，呂建國氣得牙疼了好幾天，可又不能跟梁局長解釋，這種事越描越黑。賀玉梅跟梁局長關係挺好。賀玉梅是工農兵大學生，畢業後跟著當時還是科長的梁局長當科員。後來梁局長當了局長，就把賀玉梅提拔起來當局團委書記，去年廠里換班子，她就來當了黨委黨書記。
賀玉梅笑道：你急什麼？我又沒說沒收你的。反正你能讓工人幹活，我就不管你。
呂建國苦笑道：陳局長，我也知道不該來找您，可是我實在沒辦法。剛剛賀書記也說了，我們廠兩千多職工還指著那個王八蛋一千多萬的合同過日子呢。現在外面欠我們好幾百萬，也弄不回來，工人們等著吃飯啊。那天幾個工人找到我問，廠長，我們要是沒幹活也行，可是我們辛辛苦苦幹了，還是一分錢也拿不到，這叫什麼事啊？呂建國眼圈紅了，說不下去，猛地喝了一杯酒。
賀玉梅笑笑：那你可得注點意，那小子是個二百五。說完就走了。
一上班，賀玉梅就進了呂建國的辦公室，進門就笑：廠長，你猜我找到誰了，這回准能治了那個姓譚的。
過了一會，走廊里亂響。呂建國知道散會了，忙站起來。梁局長端著個大茶杯走進來，朝兩人笑笑：這會開的，學鄧選，學著學著就扯開了不正之風。亂七八糟的，也沒學多少。你們喝水不？
趙明點一支煙，吐了個煙圈：我不是告訴你了嘛，現在沒錢，先記著，年底一塊算，少不了廠里一分錢。說完就往沙發上一躺，把腳蹬在了沙發扶手上。
早上一上班，廠長呂建國就覺得機關這幫人都跟得了雞瘟似的，這年過得好像還沒緩過勁來呢。就恨恨地想，今年一定要精減機關。在走廊里，工會主席王超見面就跟呂建國訴苦，說廠里好幾個重病號都住不了院怎麼辦？呂廠長您得想法弄點錢啊。呂建國含含糊糊地亂點著頭說，行行，就往辦公室走，心裏直罵娘：我他媽的去哪偷錢啊？
呂建國心慌地問：那你？……呂建國知道，袁家傑這個項目搞了好幾年了，本來廠里想上這個項目，可是前任許廠長跟袁家傑鬧不來，就耽誤了。呂建國上台後想搞，可是廠里又沒錢，銀行一個子也不貸給了。
賀玉梅回頭一看，是妹妹賀芳。賀芳手裡拿著一張電報，看看躺在沙發上的謝躍進，就把電報放在了謝躍進的辦公桌上，回頭低聲對賀玉梅說：有事啊？
賀玉梅站起身：我去車間看看。三車間那點活挺吃緊呢，別誤了工期啊！
趙明一臉不耐煩：呂廠長，都是公家的事，您真是何必呢？
呂建國說：我那天喝酒喝多了，就隨口亂答應了。不說了，今後你要是不願辦的事，就往我這兒推，我要是不想辦的事，就往你這兒推。
呂建國罵道：怎麼，你們不該打是怎麼著？廠子窮兮兮的你們還雞|巴偷，偷誰啊？打得你們輕！
齊志遠笑道：我是他什麼人啊？我替他擔保啊。沒有的事。
齊志遠賀玉梅一前一後進了呂建國的辦公室。
劉虹笑道：找回來也沒有你一個車軲轆啊，志河可是等著你呢。
賀玉梅一點睡意也沒有了，慌慌地跑到街上叫住一輛出租就朝婦產醫院去。一路上沒頭沒腦地亂想，越想越怕，直到進了病房，看到謝躍進正坐在賀芳床前，她仍是沒有反應過來，腦袋木木的。賀玉梅急急地問賀芳：怎麼回事？你怎麼住這兒了？
方大眾笑道：廠長，還是您親自去一下吧，顯得重視啊。
呂建國湊到床前，笑道：好些了嗎？整天瞎忙，也沒顧上來看您。
譚鄉長嘻嘻笑道：開你娘那腳，都把你們計劃了。等著去吧！那婦女就笑著跑了。
賀玉梅道：這次特殊。老王，你跟廠長說。
呂建國高興道：行，真是有你的。你先回去歇歇吧，我看你累得也夠嗆。
屋裡光線挺暗，窗帘拉著。章榮正躺著，就睜開眼問：誰來了？章小龍忙說：廠領導來看您了。就過去把窗帘拉開，太陽光軟軟地漫進來。呂建國看到玻璃壞了兩塊，用纖維板釘著呢。灰灰的牆上貼著好些獎狀，紙都泛著黃，有些已經看不出日期了，呂建國感覺那好像是上一個世紀的故事了。
呂建國驚訝道：你怎麼說風就是雨啊？到底怎麼了？
袁家傑澀澀地笑笑：建國……就再無話了。
六個人低著頭，誰也不吭氣。
袁家傑一怔，迷茫地看著呂建國。呂建國也苦臉看著他。
上了車，方大眾問：咱們去哪？
賀玉梅到縣裡的時候，正是中午。賀玉梅想，正好把門縣長請出來吃頓飯。到了門縣長的辦公室，門縣長正跟幾個人說話呢，見到岳秀秀就忙讓那幾個人走了，跟岳秀秀嘻嘻哈哈笑著，聊著家長里短。岳秀秀說了要車的事，門縣長笑道：你怎麼管這事啊？岳秀秀說：我在廠里負責呢，我不管誰管啊？門縣長笑道：真的啊，早知道是這樣一個關係，我早就讓他們把車放了。說著，才看到賀玉梅。岳秀秀介紹了賀玉梅，賀玉梅笑著說：真是不好意思，我們辦不了，只好麻煩您了。就說了譚鄉長的態度。
賀芳臉色蒼白，朝賀玉梅笑笑：我沒事。你怎麼知道的？
賀玉梅心想這個姓譚的真夠難纏的，笑了笑，剛想說幾句沒錢的話。門縣長就火了：賀書記，你別理他，這小子見誰都想割一刀的。
齊志遠臉就紅了，笑罵道：賀書記，你怎麼也跟呂廠長學壞了，嘴裏也吐不出好話來了啊。
小魏哭著說：呂廠長，說什麼也不看了，我不能拿著大傢伙的錢往坑裡扔啊。我……
呂建國嘆了口氣：我想再找他談談。
葉莉皺眉道：聽說是為小魏借款的事，馮科長說沒錢，就吵了起來。四車間就來了一幫人，說為什麼有錢讓姓鄭的去嫖娼，工人的孩子有了病倒沒錢了。就動手打起來，把財務科砸了。
呂建國苦笑：黨員們要是知道咱們拿著黨費去吃喝，而且還是給嫖娼的去走後門說情，不定罵咱們什麼呢。
陳局長對呂建國說：這人我們真是不好放，放了他，就等於給社會上的一些王八蛋長了志氣，以後我手下的還不得讓人隨便打啦。換了你，你肯幹嗎？
徐科長問：他要是真不交呢？
于志強悶在那裡。有人嚷嚷起來：這事不能怪于志強，是我們一塊來的。
呂建國心頭一陣痛熱，他一下子抓住章榮的手，顫聲道：章師傅，您說得對。您……呂建國的淚唰唰地流下來。
呂建國笑了：沒事就好。怎麼樣？咱們是不是去求求老齊啊？
門縣長笑笑：您是沒見我受治的時候呢。
齊志遠就笑：廠長，您這叫什麼眼神啊？這可是藝術品啊。
賀玉梅搖頭嘆道：廠長，你真是實在。行，咱們去一趟。現在就去？
譚鄉長說：呂廠長，您也不容易，這我知道。可是老百姓也不容易啊，好容易攢倆錢，買輛車，你說是贓物，就弄走，真要是死兩口子人咋辦啊？您也替我想想。換換個，您能不管不顧去把車弄出來就讓人家帶走嗎？
三個人誰也不說話了，空氣中有一種讓人壓抑的味道在彌散著。呂建國看著窗台上，那幾盆花實在是該澆水了，葉子都蔫蔫的，好像要枯萎的樣子。
呂建國去了齊志遠的辦公室，齊志遠不在，在走廊里迎面碰到了袁家傑。呂建國笑道：我一上班就找你，去哪了？
葉莉笑道：那就算了。轉身走了。呂建國就坐在齊志遠對面：老齊，我聽說公安局陳局長是你的黨校同學。你是不是求求他，把那個姓鄭的王八蛋弄出來。
譚鄉長尷尬地站起身，朝賀玉梅笑道：上次您廠里的那位呂廠長找過我的，您能不能出幾萬？五萬行不行？
呂建國說：那我今天就停了這小子，把門給他關了。
譚鄉長笑道：剛剛李秘書跟我講了，縣長，不大好辦啊。誰知道是賊車啊，要知道是賊車，白給也不敢要啊。現在也不能說拿走就拿走啊，吳大水那個楞頭青還不得跟我玩命啊？
喬亮苦笑道：還是他那老病。去年老漢有兩千多塊錢的葯條子沒報銷，不是廠里沒錢嘛！這回老漢說什麼也不去住院了。
梁局長道：找到了就好，不過，這年頭我有個經驗，凡事太順了，就不是什麼好事了。不定還出什麼妖事呢，你們也別高興太早了。
從梁局長那裡回來，一路上賀玉梅皺眉想著，突然說：老呂，我想起來了，找老齊啊，公安局陳副局長是他黨校的同學呢。我這腦子，真是亂了。
方大眾苦笑：人家吃不吃你的請還是回事呢！
賀玉梅忙笑道：不喝。您快坐吧。我們就是那點事，請您去幫著跑跑。您答應了我們馬上就走。
眾人忙讓開一條道，呂建國進了財務科。就聽到有人喊：廠長來了。
賀芳冷冷地說：你別亂吵亂嚷。他沒有欺騙我，是我情願的。你別恨他，是我自己對不住你。
吃過飯，賀玉梅忙去結帳。門縣長攔住她，笑道：賀書記，到我這地面上還用你結帳啊。就對老闆說：先記在農業局吧。老闆笑道：您甭管了。就忙著送他們幾個出來。
賀玉梅苦笑道：你要是推不開就給人家幾噸吧，好歹你在人家那裡下過鄉呢。
徐科長把揪住小個子的脖領子，狠狠打了一個耳光：你他媽的還嘴硬。
兩個人都獃獃地盯著窗台上那盆月季，澆過水的月季，葉子已經悄悄舒展了。
袁雪雪就笑：怎麼，還怕我髒了誰啊？就騎上摩托嘟嘟地跑了。
齊志遠笑說：今天聽我的。就點了幾道便宜的菜，又要了兩瓶古井貢。然後對服務小姐說：先吃著，不夠再說。
賀玉梅冷笑：你到底跟芳芳什麼時候有的這種關係？
齊志遠眼淚落下來：小魏啊，你就別再亂說了啊。
喬亮
ｈtｔpｓ://rｅａｄ•９９csw.cｏｍ笑說：章榮師傅病了，我們去看看他。呂建國再也忍不住了，淚就流了滿臉，說了聲：章師傅博，您歇著吧。就起身告辭。
賀玉梅想了想說：老王，工會能不能救濟救濟啊，你們不是還有工會經費呢嘛？
賀玉梅苦笑道：屁，他們掙錢跟玩似的，算了，不說這個了，越說越上火。
呂建國搖搖頭，空空地一笑：家傑，我可真不是捨不得這個破官。說實話，自上台那天起，我就後悔得腸子都疼了。我是沒臉走，廠里現在這種樣子，兩千多工人還指著咱們這幾塊破雲彩下雨呢。我現在走了，我算怎麼回事啊？就算是今後發了大財，我也沒臉見大伙兒了。
小魏拚命地搖頭：廠長，廠長。不能這樣，真的不能這樣。
趙明愣住了，他不明白呂建國為什麼不跟他急眼。
王超想了想說：算了，我先跟醫院說說，先讓孩子住院啊。現在醫院沒押金不收。我小姨子的婆婆在醫院當副院長呢，我先找找她吧。
賀玉梅笑道：行啊，互相背黑鍋吧。
雅間的門就開了，趙明走出來笑道：呂廠長，有話慢慢講嘛。
呂建國苦笑道：掙扎吧。
賀玉梅靜下來，看看賀芳：好吧，你先住院吧。就往外走。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小芳，也許他在你眼睛里是個什麼了不起的。但是在我眼睛里他很不值錢，你願意跟他，我拱手讓給你。就摔門出去了。聽到病房裡傳出賀芳的哭聲，賀玉梅腳步遲疑了一下，還是大步走了。
呂建國就笑：再窮也不能窮了嘴，再苦也不能苦了胃。點。陳局長，咱們是頭一回，一定得好好喝喝。
呂建國罵：我操他媽了。這叫什麼事啊？
袁家傑苦笑笑，沒說話，獃獃地抽煙。抽完了，又伸手朝呂建國要了一支。
呂建國嘆道：試試吧。
梁局長苦笑道：這事情你讓我怎麼跟人家張嘴啊？
馮科長罵道：趙明不肯交錢，說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我去找他，他還想動手打人呢。我這個財務科長成什麼了？我不當了。
賀玉梅喘著氣說：我出差剛回來，打電話說你住院了。又看看一旁的謝躍進，賀玉梅心裏突然跳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些什麼。看看賀芳，再看看謝躍進，賀芳頭歪向邊，流下淚來。賀玉梅猛地搞清楚什麼了。
陳局長哈哈笑道：行了行了，你那個破廠能給工人開支就算念佛了，別把工人們逼得上了街就算照顧我了。最近怎麼樣啊？
呂建國看著于志強，就愣了，于志強平常給他的印象挺不錯，小夥子幹活肯賣力氣，剛剛提了車間副主任。
蔡大鬍子笑道：趙老闆兩天沒來了，有事跟我說一聲吧。
賀玉梅想問問謝躍進最近的情況，可是張不開口，這種事不好跟妹妹講的。可要是不問問，心裏又放不下，就說：小芳，你姐夫是不是跟你們公司一個叫方晶的挺那個的啊？
呂建國想起趙明的事，就說：剛剛老馮來了，說趙明欠承包款還不給，還罵人，這事真是難辦了。我想終止這小子的合同，你看呢？
喬亮笑道：這種事還能瞞住誰啊？廠里都嚷嚷動了。
進了章榮的家，一股嗆人的中藥味撲得呂建國要嘔。
賀玉梅笑道：像你這樣天天咒我，沒事也讓你咒出事來的。
呂建國抬起頭：你說什麼呢？我憑什麼要恨你啊？
賀玉梅說：這是一萬塊錢，我放著也沒用，謝躍進能掙。就捐給小魏的孩子看病吧。你別說是我捐的，省得工人們說閑話。
賀玉梅惡笑道：謝躍進，我攪了你的興緻了吧。你跟這種臭女人在一起也不怕著上點什麼病啊？
賀芳臉一紅，也笑了：我幾乎都記不得你們是兩口子了。
賀玉梅苦笑道：老齊，這一桌子得多少錢？咱們廠可是真沒錢了。你這個同學好不好打發啊？
齊志遠笑道：我也沒見你瘦了。
喬亮看看賀玉梅，眼睛就潮了：賀書記，我不是當面奉承您，您這話叫話。現在真是沒人好好乾活。您知道，現在連工人階級都不叫了，叫什麼？叫工薪階層。廠長不叫廠長，叫老闆。真是操他媽的，都成了打工的跟資本家的關係了，還有雞|巴什麼主人翁責任感？工人們都罵，說辦公室老郭帶人去OK，還嫖，給抓起來了。廠里用的這叫什麼鳥人？
小個子就吼起來：姓徐的，老子犯了法有國家處理，也輪不著挨你小子的黑打。呂廠長，你都看到了吧。
門縣長眼睛一瞪：敢？過明天中午我都饒不了他們。
呂建國就問：你去找梁局長了嗎？他怎麼說？能保出來嗎？
趙明獃獃地，蔡大鬍子一旁低聲問道：「趙哥，咱們……」趙明低聲吼道：明天把錢交給姓呂的！一跺腳轉身走了。
呂建國不想跟他在走廊里吵，就轉身進了辦公室，趙明跟了進來。呂建國說：我正要找你，正好你來了。我就要你一句話，你到底交不交承包費。
呂建國怔住，呆了呆，就問道：你真是鐵心了？
小魏和他愛人就撲通跪下了。
葉莉笑道：是說得准呢。又對呂建國笑道：廠長，剛剛市委宣傳部打電話來，說省報明天有兩個記者要來採訪，關於國有企業如何走出困境的話題。你見不見啊？
袁雪雪皺眉道：我聽說他病得挺厲害的？就掏出一百塊錢說，你替我給章師傅吧。賀玉梅忙說：我可不給你帶這個，要去你自己去吧。
喬亮苦笑：廠里不是沒錢嗎？
服務小姐笑笑：請跟我來。就款款地走進了一個雅間。賀玉梅跟進去一看，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正摟著謝躍進的脖子喝交杯酒呢。賀玉梅氣得聲音都顫了，怒喝一聲：謝躍進！
呂建國嘆道：我想通了，你還是走吧。在哪下好了都是國家的。
一個婷婷玉立的服務小姐進來，微微一笑：幾位點菜嗎？賀玉梅笑道：點。就把桌上菜譜遞給陳局長：陳局長，您點。呂建國也忙說：陳局長，點吧。
賀玉梅恨恨地說：廠長，你別勸我了。我要跟謝躍進離婚。
晚上臨下班的時候，呂建國給四海商行打電話要錢。一勁在電話里說好聽的，最後泄氣地把電話放了，罵道：操他姥姥的。
徐科長看看齊志遠。齊志遠望著窗外，不說話。窗外灰灰的，天漸漸陰死了，太陽膽怯地躲進了雲層。
呂建國說：那你去一趟吧，上次我跟姓門的差點吵起來。我一去，別再把事情辦砸了屁的。
呂建國吩咐徐科長：讓他們每人都寫交待材料，等候處理。轉身就出來了，徐科長忙跟出來：廠長，怎麼處理啊？開除嗎？呂建國恨道：往哪開？都開到社會上去？他們找誰吃飯啊？嚇唬嚇唬算了。徐科長笑笑，就進去了。
不光這兩件窩心的事，還有那一大幫要帳的，住在廠招待所里不走，嚷著要在沙家浜紮下去了。這幫人吃飽了喝足了睡醒了打夠了麻將，就到廠里亂喊亂叫各辦公室亂串著找呂建國要錢，有幾個還在呂建國家門口盯梢，跟特務似的。呂建國實在藏不住了，就和黨委書記賀玉梅在飯店請這幫爺吃了一頓。這幫爺一邊吃一邊罵，說欠帳不還是什麼玩意啊？賀玉梅陪著笑說：我們已經撒出去大隊人馬要帳了，一回來錢，馬上還大家。呂建國也滿臉堆著笑說：我姓呂的也是要臉的人，也不願跟各位耍滾刀肉啊，實在是沒錢啊。不瞞各位，我剛剛回來點錢，也得給工人們發工資啊。就快過節了，我要是一分錢不給職工發，我這個廠長還是人嘛？求各位替我想想，我給各位磕頭了，說著就四下作揖，揖著揖著就淚流滿面了。弄得這幫人也說不出什麼來了。山東的老劉苦笑道：呂廠長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那就算球的了，我們先回去過年吧。於是，這幫爺們就忙著回家了。呂建國算是鬆了口氣，也忙著沒頭沒腦地過年。
葉莉這女人長得太妖，總讓男人色迷迷的，又特別愛跟男人犯賤，有事沒事總往齊志遠的辦公室跑。她原是車工，上了兩年文科函大，畢業后就想進機關，前任許廠長看中了她，調她到宣傳部搞黨員教育，機關里關於她和許廠長的閑話特別多。許廠長下台後，她又搭上了紀委書記齊志遠，兩人混得挺熱乎。去年宣傳部長老李退休了，齊志遠就提議讓葉莉上，賀書記沒同意。呂建國還想著今年機關精減把她減下去呢。
呂建國淡淡地看了齊志遠一眼，問道：有事？
陳局長看看表，笑道：真是緊趕慢趕，還晚了十分鐘。東城下午殺了一個計程車司機。
賀玉梅想來個突然襲擊，輕手輕腳進了謝躍進的辦公室，謝躍進正躺在沙發上打呼嚕，嘴角還淌著口水，挺難看的睡相。腦門上兩道子傷痕，那是昨天晚上讓賀玉梅抓的。賀玉梅正要悄悄出去，就聽到有人在她背後笑道：姐，你來了。
呂建國臉上就硬了：他不是說過了年就交錢的嘛？說話是放屁呢？這事你別管了，我去找他。
賀玉梅問：什麼事？
呂建國到醫院的時候，毛毛剛剛醒過來。廠里好多人都獃獃悶悶地坐在走廊里，呂建國看到袁家傑也來了。
謝躍進苦笑道：事情鬧到這一步，我還能說什麼？
袁雪雪看看喬亮手裡提的東西，問：你們這是去哪破壞黨風啊？
袁家傑一愣，冷笑一聲：你是說我吧？就生氣地轉身走了。
賀玉梅忙扶住章榮：您慢慢說，有什麼困難就提。
呂建國苦笑道：你說得容易！我倒是有啊？志河是當年呂建國和妻子下鄉那個村的團支部書記，這幾年在村裡開工廠，鬧騰得挺歡勢。每年都給呂建國送土特產，什麼地瓜乾兒啦，玉米碴兒啦小米啦綠豆啦，呂建國就有點煩了，集貿市場有的是，還送這幹什麼啊，還得知他們的人情，這老鄉們是越來越精了。
工人們都不吭氣了。有人悄悄地從地上揀起帳本放到桌上。
呂建國進了病房，毛毛眼睛艱難地睜開了，看看呂建國他們，笑了：謝謝叔叔們。
病房裡只剩下了姐妹兩個了，空氣有點發緊。賀玉梅低低地叫了聲：小芳。賀芳回過頭來，兩人獃獃地互相望著。
太陽亮亮的，街上沒有風，真是一個好天氣，街道兩邊的柳樹都悄悄地抽條了。賀玉梅遠遠尾著謝躍進，拉開一百多步的距離，就看到謝躍進在路邊招手喊住一輛計程車。駕玉梅也忙喊住一輛出租，上了車，司機是個大鬍子，問道：「小姐去哪？賀玉梅說：跟著前邊那輛黃車。大鬍子看看賀玉梅，笑笑，就尾著那輛黃車跑起來。
呂建國高興道：謝謝陳局長了。我什麼時候請您喝酒啊？
呂建國皺眉道：先不說這個了。老袁找你了嗎？他堅持要走，得想辦法留下他啊。
車間主任於志強紅著臉走出來：廠長，是我帶的頭，你別罵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我就是恨有些當官的不能一視同仁。
賀玉梅苦笑：你留不下他。換我也走，我聽說那家鄉鎮企業一月給他兩千塊，還不算獎金。現在咱們廠都快開不出支了，有點本事的都想往外蹦呢，袁家傑這算是開了個頭啊。
賀玉梅也說：是啊，局長，廠里今年還指望這一千多萬活命呢。
呂建國就苦笑說：老齊，不是我這人犯賤，他手裡不是有咱們一千多萬的合同嗎？
呂建國看了他一眼：你好容易露頭了。什麼時候交錢啊？
方大眾低聲說：媽的，就是結婚時來的那幫人中一個小子偷的，把車賣給下窪村了。真他媽的膽大，把牌子換了就開出來了。也該著，派出所的去調查的時候，那輛車就在村邊停著呢。
賀玉梅嘆口氣：芳芳，你都讓我糊塗了。你和謝躍進到底怎麼回事？
呂建國看看齊志遠一臉不肯通融，就說，那就算球了。轉身出去了。賀玉梅走在後面，突然又回過身來，問：老齊，說實話，你是想看老呂的笑話吧。
呂建國說：他去年的承包費還沒交呢。什麼時候交啊？
賀玉梅說：你先走吧，我想一個人再呆會兒。
呂建國就喑暗想：這個女人挺不容易的啊。就不再問，悶悶地坐著。
賀玉梅冷笑一聲：我看著辦？你把芳芳毀了，還問我怎麼辦？說罷，揚手給了謝躍進一個耳光，掉頭就走。
屋裡一片死靜。呂建國轉身出來，他聽到有人哭了，嗚嗚的。
王超走了。賀玉梅嘆了口氣：廠長，你看這事該怎麼辦啊？
呂建國忙笑：看你說的。
呂建國說：行。你就看著辦，也別太那個了，咱們是窮廠，工人們掙點錢血苦的，不容易。財務上也就一萬多塊錢，還是剛剛追回來的呢。
呂建國搖頭嘆道；廠里真是沒錢啊！這可怎麼辦啊？
呂建國和徐科長去了趙明的飯館。進了門，沒幾個人吃飯，可能是剛剛過了年的原因。兩個打扮得花大姐似的服務員正跟一個大鬍子男來人亂逗呢。那個大鬍子呂建國認識，是趙明的一個哥們，姓蔡，市委秘書長的外甥。
齊志遠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笑道：找趙明了吧。我剛聽老徐說了。
門縣長說：不是我著急，我上次開會聽他們念叨了幾句這件事，你們廠一個姓方的和一個姓呂的也來找過我。要是不趕緊找老譚，他們就敢再給你賣了球的。到時上哪找啊？
蔡大鬍子起身笑道：呂廠長啊，喲，徐科長也來了。有飯局？
賀玉梅搖頭說：談也沒用，別看你倆是老同學，關係又鐵，現在這社會都認錢了。
譚鄉長哈哈笑了：縣長，我真是鬥不過您的。好吧，既然縣長發話了，我料定吳大水屁都不敢高聲放一個的。我明天把車給您開到縣委來。就朝賀玉梅笑笑，出門走了。賀玉梅有點愣，沒想到這事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開著玩笑就辦了。
賀玉梅叫起來：什麼？你真的有了孩子？
賀芳臉一紅，說：姐，讓我說你什麼好啊。姐夫乾的是生意，生意場上的事離得開吃喝玩樂嗎？你真是的，那個方晶是什麼層次啊，虧得你還能想到她身上去，真是抬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