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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伏

埋伏

作者:方方
百林說:「知道了還問什麼?」
葉民主想起科長所說就只有該我們忍受一句話,便吞了口口水到肚子里。他從頭開始將李一紅一家被殺到要求他們埋伏到科長患肝癌全說了。百林先是很冷酷地一張臉,聽著便不由認真不由驚異又因科長的患病而不由充滿憐惜之情起來。葉民主說:「就是這些。」
科長說:「我哪知道你是真話假話?」
葉民主說:「還是董書記?他不是跟小李鬧翻了嗎?我親耳聽到他說小李不是個東西。」
小邰說:「我這肚子就留等你這頓謝了。走了,九點半還要去江北找線人。」
根據線人物揣測,廣州、深圳還有上海似都有一個「鷹巢」,但智者手上有新加坡護照,他多半會往廣州那邊去的。楊高想,智者犯了這麼大的案子,想要活命,能去哪裡呢?只有國外!那麼落腳廣州的「鷹巢」就不是沒有可能了。楊高想罷,當即派了手邊的人追去廣州,自己則回來調兵遣將前往上海深圳尋找那兩個鷹巢。
一個小時后,葉民主同楊高和小邰一起離開了拘留所。葉民主望望很藍很藍的天說:「這回才真的都結束了。」
葉民主聽她說早上的勁頭到哪裡去了便不忍「噗」一下笑出了聲。百林的同學都傻眼望著他。葉民主心裏暗道早上的幹勁不都用到你身上去了?這會兒坐了這許多人,怎叫英雄出勁用武?葉民主笑完也沒說什麼。百林對她的同學說:「他就是這副莫名其妙的樣子,我總是猜不透他。」
科長說:「你一張嘴就是這麼毒,怪不得上面幾個都不喜歡你。曉得咱們廠機修車間的李一紅吧?那個卡拉OK唱得象專業的女的?她男人,就是銀行那個朱胖子,從南邊回來了,都傳說他發了橫財,可這一回來還沒到一個月,就出事了。」
葉民主看見小邰手上有一架望遠鏡,便拿了過來,朝著紅房子望去,紅房子的門框上結了蛛網,顯然許久沒有進人。
在小邰與邱建國通話時,正逢埋伏結束,幾個聯防隊員便為慶祝自己「解放」湊在一起喝酒。興緻正濃,就都說喝完了酒再去吧。邱建國一想也是,且很是得意地笑說著:「葉民主那傢伙囂張得很,以為自己天大的了不起,乾脆讓他多埋伏几天也好。」
葉民主見讓他做的事不過如此,不覺失望,說:「我在部隊呆過,擒拿格鬥都行,把抓人的事交給我吧。」
楊高在正式審訊智者時,智者開門見山,他說:「你們在鶴立山布了多少人馬?」
葉民主走到自己宿舍門口時,業已迷迷糊糊的不明方向了。他好半天才認請自己的門,又摸索了半天才掏出鑰匙。門還沒打開,忽然一個幽幽的聲音說:「是小葉嗎?」
根據楊高的意思,警官小邰吃飯後先行到鶴立山,找出合適的埋伏點,然後具體安排好科長和葉民主埋伏。正式的埋伏時間從這天夜裡算起。
葉民主也只有笑了,說:「她要是丑,我晚上哪敢跟她睡覺?就是提拔成廠長,也還得到外面搞皮絆。」
葉民主說:「五百塊錢一桌,外加一瓶茅台。」
智者懊喪著臉半天不語。楊高用銳利地眼睛盯著他,心想他這是什麼意思?
葉民主便爬起來,湊近她的跟前,他聞到百林身上散發出來的清淡的肥皂香味,心裏有一種感情在涌動,便又很纏綿地輕叫了一聲:「百林。」
葉民主氣得正還嘴,可又怕小邰再用那狗來逗他,就在這一猶豫時,科長推了他一下,說:「鬥嘴斗贏也不見得就是個英雄。」葉民主心想也是,便沒有作聲,隨了科長一起再次上了廠里的車。司機小文說:不是看你品行端正,最近表現又好,要不還沒有機會跟這狗親熱哩。
有兩個人走近了紅房子,夜裡光線不及白天,蹲在這裏可以一目了然看清來人面孔,葉民主便拿起瞭望遠鏡,是兩個女人,這兩個女人勾肩搭臂地走著,個高的一個走上兩步竟在個矮的臉上親一下。葉民主腦子裡晃過「同性戀」三個字,手上的望遠鏡不覺脫落。他又想起適才撞到的那兩做|愛的男女,心說這麼妙不可言的一個夜晚會有多少男人與女人在享受或是污染呢?
葉民主說:「要危險倒好,可能事情早就結束了。可就是這麼多天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也不曉得他們是不是搞錯了。我們這些老百姓就是聽人使喚的,覺得搞錯了,卻也是沒有權利一走了之。要不,弄成了瀆職罪蹲大獄才是不合算。」
科長苦笑一下,說:「只要你一回去,保證就有事了。一有事,我們倆個就交待了,弄不好陪著坐牢。」
等百林再出來時,葉民主已經穿戴整齊一副要走的樣子。百林有些奇怪,說:「今晚不住這兒?」
會議是公安局副局長主持的,足以見這件案子之重大。全案由局長牽頭,刑偵處重案組組長楊高負責具體破案。副局長講了社會主義初期階段以及當前改革以及市場經濟以及安定團結之類后,就很分寸地微笑著說他還有一個精神文明彙報會需去主持,便先行告退了。然後由楊高詳細講述了案情。
楊高和小邰面面相覷。楊高想這三十六天里發生了什麼曲折的故事呢?
葉民主心知小文的話頭,也自嘲地笑了笑,說:「還了才能心安呀。」
科長說:「交給你?怎麼交?讓你一個人在這裏日夜埋伏,不吃也不喝?」
楊高說:「聽說你轉業時差點就到公安了?」
百林說:「你放屁。你天天夜裡都沒有落屋,誰知道你在哪裡鬼混,有什麼好蒙我的?好嘛,你可以另有女人,我還不是可以另有男人?林邊衛現在天天找我,他說他愛上我了,愛得都發瘋了。我想我也有選擇他的權力。」
果然科長不再追究他遲到的事,只是使勁地扯了葉民主到牆角落。
科長苦笑笑,說:「也就多拖幾天而已。只是我一走你能抗住?抗過了今天能抗過明天?」
科長戰友便很奇怪地問:「你們埋伏了那麼久幹什麼?不是上個月就撤了嗎?我親耳聽見小邰叫邱建國通知你們的。」
科長笑了,說:「人家借個錢也得拖兩天才還,你倒是還得快。」
楊高沒有在會上詳說他們的行動,顯然他也是不能說的。他只是讓警官們稍事休息,而將聯防隊員以及科長和葉民主叫到另一間辦公室。楊高鋪開一張地圖,用紅筆在上面畫下了七個點。楊高說:「這七個點我們將要布下埋伏。這叫守株待兔。但,」他又說:「也許什麼也等不到,也許等不來兔子而只等得個老鼠,但為了一網打盡,或為了找到更有力的線索,我們必須這麼做。」
銀鷹路上的紅房子在鶴立山西側。是一幢屬於那種郊區農民所蓋的最為普通的紅磚房子。雖說有兩層樓,但畢竟蓋得早,外表依然土氣,同現在新起的私人往宅比,也的確顯得簡陋而俗氣。任何一個從它旁邊路過的人都不會多看它一眼。葉民主想這種破房子可能只有楊高這樣的高手才會把它跟一些血案聯繫在一起。
下午的時候,葉民主和科長下了公共汽車,按照楊高划的路線,從東側上了鶴立山,然後再由小路繞到西側去,楊高說這樣走是不讓人注意你們。東側正在搞開發,人多而雜,誰也不會留心兩個上山的人。葉民主和科長在雜樹混亂的小路中走了好半天,才找到楊高提示的標誌:兩株緊挨著的榆樹。從榆樹右邊開始下坡。下坡路上樹更密更亂,葉民主說:「這簡直象都市裡的原始森林。」正說時,有人輕輕喊他。葉民主循聲望去,看到了警官小邰。小邰說:「謝天謝地,你們總算找到了。我還怕你們摸不著方向哩。」
葉民主一口氣連睡了三天,他自然沒有去參加局裡的什麼會。第四天半夜裡他突然聽到科長叫了他一聲,便霍然驚醒,爾後他就全醒了。醒后他回憶科長那一聲叫,覺得不太對勁,突然就悲哀著面孔對百林說:「我想科長可能已經走遠了。」
葉民主說:「哪能呀。」
科長說:「正是想來和你說這事的。這些天我一直肝疼,你嫂子幫我聯繫了一個專家,約好今天十點鐘去那兒。所以想今天同你倒一下,從今天開始,我來值夜。你也好找百林緩和緩和關係。只是你今天有點太辛苦了。」
好一會兒,智者說:「我想見見你們埋伏在鶴立山的人。」
葉民主說:「就是因為說話不負責任,當初轉業才沒敢讓自己當警察。要不跟你同行了。」
葉民主跌跌撞撞地找到埋伏點。科長頭髮濕漉漉地,正發獃地想著什麼。見葉民主,有氣無力地說:「你怎麼這麼早?」
葉民主信口應了聲:「知道了。」心裏卻仍放在金大鐵同書記私交好卻又要娶辦公室主任的小姨子一事上。他想理順這個網。可他又想那網其實是理不順的。
葉民主說:「科長不可能再堅持下去了。我得一個人上山。但我必須要一個幫手,給我送水送食。我沒有別的人可信,只有找你了。」
走出公安局大門時,警官小邰正在逗一頭警犬,見葉民主過來,便又開心地讓那犬過去嗅葉民主。葉民主自小怕狗,嚇得手腳發軟,臉色頓時如遭霜打,蒼白如紙。當那警犬的鼻子擦著他的褲管時,他幾乎要暈倒在地,多虧科長扶了他一把。小邰拊掌大笑著說:「巴頓,過來。你可別給又我弄出個命案來。人家葉民主差不多是半個林黛玉哩。」

這一天陽光燦爛,楊高從河南回來了。他臉上喜氣洋洋的。他的運氣極其地好,線索追到信陽便獲知一個重要消息:三門峽的警員破獲了一個大案,將與案子有牽連的人全部捕獲。其中一個人有一隻極昂貴的戒指,經專門派人南邊查證,說是一個叫朱胖子的人在兩個月前定製的。楊高一聽這朱胖子三字,眼睛就放亮了。這朱胖子很可能就是李一紅髮了財的丈夫。楊高便立即奔去了三門峽。
邱建國便恰到好處地對小邰警官說:「這回叫你們也領教領教葉民主那張嘴。」
楊高仍然沒有正面回答他埋伏什麼時候結束,只是箴言般地說了一句:該結束的時候他自會結束。葉民主雖然很是佩服楊高,可這一刻心裏卻不由罵道:他媽的,把老子的對象給結束了怎麼辦?楊高說辛苦你了,我得走了。凌晨三點我要趕到河南去,老邱那個點上抓了個疑犯,我們要在那邊去落實幾個事。小邰隨時會來通知你們是不是繼續埋伏,如果他沒來,就是還需要堅持幾天。李一紅的母親受不了女兒這一死,前天自殺了。又多一條人命。我們擔子也很重,望你們也體涼。案子一結束,大家都輕鬆,我會到你們廠去幫你要半個月休假,好好補償一下。楊高說得如此合情合理,葉民主也不便再說什麼,心裏只是想,也怪不了誰,要怪只能怪那混蛋正好殺了鋼廠的人,以致於把他們保衛科給牽連進去了。如此想過,嘴上便說:「那好吧。你們最好還是快點,時間長了,我要抗不住這苦頭的。」
百林說:「對不起……」說時聲音就低了下來。葉民主心裏突生出一種感動,心想再怎麼百林還是愛自己的,便不由走過去摟著她很是溫柔地吻了吻她,且動情地說:「等埋伏結束,我一定好好補償你,讓你好好地快樂快樂。」
葉民主說:「當然也是。」
小邰說:「又是個感覺派!雖說做事就當如此,但倒底相對其它的點,這裏還是任務輕些,就按葉民主說的吧。你倆輪流。一個值白,一個值夜,你們自己交換時間。每天早晚八對八交接班。」
百林說:「難得你這麼認真,看來肯定沒好事。」
百林冷冷地說:「你當我是『的士』,你想上就上,想下就下?我告訴你,你既拿我當『的士』,我這『的士』從今天起要換客人了!」
科長說:「要沒抓著又殺一家怎麼辦?說說容易,可這種事防不勝防。」
百林說這話時,葉民主的目光正掃過紅房子,落在黃磁磚房上。他想起曾經有一夜越過那窗口看到過的景緻,不由笑了,說:「我們今天就去打結婚證吧。」
葉民主急了,說:「你你你……你怎麼能這樣?你我是什麼關係了?哪能說換就換?你他媽也……」
百林的臉由紅變白,終於在葉民主走出門那一剎,她尖叫了一聲:「你噁心,你小氣。」葉民主聽了那聲音,知是百林生氣了,本想回頭,可一看表,八點已近,已不容他再回過頭去。便想,我就小氣一下又怎麼樣?你床都跟我上了,還有什麼招數?
葉民主不習慣嚴肅,還是在笑,說:「出了什麼事?有人把咱們廠的書記給殺了?」
科長便說:「好了好了,你倆前生好象一個是鐵鎚一個是砧似的,一見面不叮噹就不舒服。」
重案組長楊高條件反射般,說:「誰想她死?」
送走了哭泣的科長夫人,葉民主方想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回事呀?不及自己回答,又一頭栽倒在床,睡了過去。
百林臉一紅,覷了葉民主一眼,沒作回答。葉民主想這兩小子是什麼意思?百林紅臉作什麼?
葉民主心裏一哀,臉上卻作笑態說:「說得嚇人。不過這病現在也好治,關鍵要休息好。」
小邰笑說:「我是還沒生出來,可至少我在太陽下爬了一年半,你才在你媽肚子里落戶。」
科長夫人一落座便哭了起來。葉民主拚命抵制瞌睡的侵襲,心說你老頭不見了,找我哭,我女朋友吹了,我還恨不得哭一場哩,read.99csw.com不是你老頭點上我,我會有這倒霉的事?但嘴上葉民主還是問著怎麼了。科長夫人哭了一會兒,才說:「你見著我家老頭了嗎?」
葉民主想自如地說一句:「失戀了,睡不著。」可沒有說出來卻漱漱地流下了眼淚。他見科長十分驚愕地望著他,立馬又掩飾一下說:「水都流到臉上了,雨好大呀。」
科長沒有說話。葉民主又說:「但是你如果硬要堅持在這裏不走,那我就走。我的條件就是:要麼我一個人埋伏,要麼你一個人埋伏。」
楊高聽得心頭一震,他想我不是已經在第二十一天時通知撤點了嗎?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冷冷一笑,說:「你聽說過大智若愚這個詞嗎?」
楊高看時汗水流得滿臉,以致濕透了衣衫。
葉民主一時語塞。科長又說:「想穿了,這病反正都是一死,真要讓我等來個罪犯,同他交上手,讓他殺了,好孬我還是個烈士。撫恤金也高多了。」
葉民主拉開車門,上了車笑說:「不是看你一向表現好,最近又跟廠長親近得很,要不,你還沒機會給我們開車哩。」
楊高笑了笑,說:「我倒覺得你該去的。」然後就走了。葉民主想,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葉民主笑說:「神秘兮兮地幹什麼嘛,天下就只剩下你一個人還繃緊階級鬥爭這根弦哩。」
百林很是驚訝地望著他。
葉民主笑罵道:「老邪皮。」
葉民主馬上說:「沒問題,我也正想和您倒一下的。」
科長說:「可不。」
葉民主說:「你多吃我一年半糧食也看不出比我出息了多少嘛。」
葉民主作輕鬆一笑,說:「那沒準下次我是你的科長了。」
楊高審訊過的所有人都說:你抓我們容易,可你想抓到智者就沒那麼容易了。象這樣抓光他的手下而只剩下他的故事已經演過三次了,這回是第四次。哪一次他都能逃脫,並且都能重新招兵買馬,東山再起。楊高冷冷地說:「可他才第一次撞上楊高。」
葉民主說:「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談談。」
科長說:「全他媽狗咬狗。讓他們去咬好了。我得走了,夜裡小心。麻虎不得,公安派下的事,事事都有責任,跟廠里不一樣,一點兒馬虎說不定就蹲大牢了。」
智者怔了怔,然後才淡淡一笑,說:「楊高倒底還是楊高,果然棋高一著。」
百林說:「那好,你就在這個重要的地方對我這個重要的人說一句重要的話吧。」
智者驚愕了,說:「才兩個?」
正在科長笑時,葉民主發現有人走近了紅房子,便輕推了科長一下。科長拿起瞭望遠鏡,沒等他對準來人,那人已經越過紅房子進了距紅房子二十米開外的另一幢房子。這是一幢新修的住宅樓,外牆鑲滿了黃色的磁磚。葉民主顯得有些失望,說:「不是的。」
他去了到百林的家,對百林說:「我要睡覺,我不醒就千萬別叫醒我。」
百林說:「沒有。」
百林說:「你給我走開點。你半夜地坐在我家門口,你叫我面子往哪裡放?我還是個姑娘,今後怎麼做人?」
待邱建國在鶴立山上見到葉民主時,葉民主已黑瘦得讓邱建國認不出來。他不禁滿心愧疚,嘴裏卻不敢說出真相。只是說犯罪團伙一網打盡了,可以回家休息了。葉民主搖搖晃晃地離開他埋伏了三十六天的鶴立山,他走時,一步三回頭,心說:我早知道是白埋伏了的,科長還不信!
楊高瞪了他一眼,卻對小邰警官說:「你多個什麼話。」
百林的一個男同學顯然有意挑釁,突然說:「我怎麼覺得他長得有些林邊衛?」
百林很不屑地倚在她單位的門框上,冷笑道:「看你狗嘴裡能吐出什麼象牙來。」
然而葉民主倒底也還是沒有找到楊高,甚至他連小邰都沒有找到。便是在他到處找人的那天,他發現科長是再也不能堅持了。葉民主便豁出去要說服科長回去算了。他心想科長一走,他也一拍屁股走他的人。這種沒有任何意義的非人過的日子他連一天也不想過了。反正工資也不歸公安局發,再說哪裡會有什麼事發生呢?要是這案子一輩子都破不了,那他們豈不埋伏成了這山上一棵樹?可他剛一開口,科長就說:「你是不是想我一走,你也走?」葉民主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科長語氣就硬了。科長說:「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做過違反紀律的事,眼下要死了,未必還去破這個紀錄?你要是不想埋伏你走就是了,我一個人也能埋伏到底的。」
隔壁上早班的人,一個接一個的呵欠在走廊里打得又響又長,就象一隻早叫的雞,突然地叫醒了葉民主。葉民主猛然一驚醒,正想脫口罵人,忽又憶起情緒低落的科長和哭泣的科長夫人。不由得一個翻身起來,沒等刷牙洗臉,便奔了出去。
小邰說:「那就看我們的水平了。水平高三五天破了案,當然就撤點了。水平低,個把月都破不了,你們就得蹲著。」
葉民主說:「什麼時代了,愛不愛都不談了,還談什麼吃醋?我要不是用這鬼套子,孩子都跟我生下了十個八個,什麼事兒都做在了他前面,我還有什麼好醋的?我有事情就是了。事情辦完了,我再找你好了。」
楊高看了他一眼,並沒有理會他,只是接著自己的話講:「埋伏這事看起來是靜而不動的,但實際上是一件最苦不過的差事,風吹雨打,日晒雨淋都得忍受。我講老實話,我們警員最怕的就是埋伏,這次將最苦的事派給各位,實在也是沒有辦法。請大家無論如何要有心理準備。徜若埋伏期長,在案情忙的情況下,很可能一連幾天我都派不出人手同你們聯繫,但只要沒有接到我的命令,就不能撒離。一但發現可疑情況,要鎮定,千萬不要打草驚蛇,最主要就是迅速同我們聯繫。這是我們重案組的急呼擴機和聯繫暗號。不過,沒事的時候,請不要隨便動用,這是紀律。另外還有一點必須說清,即:回去對家裡人要絕對保守秘密,不準提埋伏的事,各自對自己的去向找個理由就是。另外不要私下隨便換人,非得換人必須經我同意,否則人多嘴雜,泄露了行動計劃就前功盡棄。必要是還得追究法律責任。」楊高說完這些,又說了一天補助多少,案子破了后獎金將按哪幾個等級來分等等。楊高知道,聯防隊的人熱衷於參与破大案,相當的目的就是要就是想多分點獎金。他若不說個清楚,就很難保證埋伏的質量。
葉民主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歪倒在百林房間里的沙發邊上,他突然就想起自己上次同百林在沙發上做|愛的情景,不覺就有些衝動。他脫口叫了一聲:「百林!」
葉民主回到宿舍,怕科長等急了,心急火燎地在屋裡到處亂翻,因為有了小邰關於帶乾糧的提醒,葉民主便覺得晚上更應該多備點東西。比方軍大衣,比方避蚊劑,還比方防身用的刀。他將這些清理到一個背包里后,才又想到還應該有一件雨衣,以防萬一下雨。即使不下雨,清早時擋一下露水也是很必須的。
葉民主說:「只有你了。而且我還不知道埋伏到什麼時候結束。我覺得只有你還可以信。」
蹲在拘留所里的葉民主心裏充滿了難以抑制的悲憤。他覺得有一種被人騙奸了的感覺。而且騙奸得那麼慘烈。他只要想起自己在鶴立山呆過的每一個黑夜和每一個白天,想起面色蒼白卻一定要堅守到底的科長,他的心就劇烈地嘭嘭而跳,幾欲迸出胸膛。他想你他媽的愚忠就是這樣的下場。忠心耿耿地讓人玩弄你,欺騙你,完了你還搭上一個我。想完在憐惜科長時又不由得摻上了一點恨意。

楊高說:「為什麼?」
心境?楊高想,什麼樣的心境會因這埋伏而結束呢?顯然楊高想不出個結果。
百林說:「現在都什麼時代了,還談什麼愛不愛?」百林說著又踅進了廚房。
葉民主說:「你當我們科長是幹什麼的?抗美援朝那時他就是偵察兵哩。那年頭你生出來沒有?」
葉民主想李一紅的媽已經死了。他見科長如此執著,只得嘆口氣,說:「就憑你這樣的良心,還不是一輩子就只當個科長?」
葉民主本想發牢騷,可見他這樣子又忍了下來,只是不悅地說:「其實這些天狗屁事都沒有發生,要不你也回去休息一夜?」
小邰說:「你這可是沒嘗著滋味敢說話。我是怕它老兄了。要有人通知我說這輩子不許我再用這望遠鏡,我恨不能給他磕頭。怎麼?你倆空手?這可不象老偵察兵。明天要記住,得備中午晚上的乾糧,每次開發票,給報銷的。還得帶一壺水,如果你們不怕渴死的話。你們打算怎麼做?是兩人一起埋伏,還是輪流埋伏?」
一句話說得葉民主和小邰都捂著嘴笑了,然後便簡略介紹了一下環境。
葉民主個矮,自是對身材高大這樣的詞格外敏感,便嗤她一鼻子,說:「就你這塌鼻子,我能看上你就不錯了。別的男人哪裡上這個老當。」
廠長說:「開追悼會時,他不曉得為了什麼把聯防隊長打傷了,說是斷了兩根脅骨,叫派出所給拘留了。」
科長立刻眼睛放出了光彩,說:「有些什麼樣子?」
楊高說:「怎麼講?」
另一個男生亦說:「可見百林用心之苦也。」
楊高想,真的是我棋高一著嗎?
葉民主下山時,突然想起忘了問問科長今天檢查的結果怎麼樣了。
葉民主小時候看電影時就覺得埋伏是件很有趣的事,現在他真的在埋伏了,仍然覺得有趣。紅房子門對的不是正路,所以連走近它的人都很少。這就愈發使埋伏的人格外輕鬆。葉民主便陪著科長閑聊著天。平常雖說都是在一間辦公室,可真正好好面對面說說話的機會卻並不多。鋼廠是大廠,保衛科有六個半人。之所以是六個半人是因為有一個副科長是本市領導的兒媳婦,原先在縣城,因領導由下面提拔上來,其子其媳亦陸續進了城市。兒子安排在了電視台,媳婦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實在沒處放。恰市裡開表彰會,領導同廠長一桌吃了飯,便三句五句商量好放進鋼廠。鋼廠雖說只是一家工廠,可各科室人員沒有一兩刷子水平也是進去不得的,何況廠長從來都與書記不對勁兒,自然也不願為了一個別人的兒媳婦而給書記留下一個把柄。故而廠長躊躇再三,將之放進了保衛科。廠長說和平時期也沒多少衛可保的,就一個人嘛,又是女人,讓她混過這輩子算了。一般來說領導的媳婦比其領導本人更有領導風度,保衛科這位也一樣。有事時見不到她上班,沒事時她卻總在人眼前晃,誰也管不了她。既是廠長都認可,科長當然也大可不必多一事。但算人數時,科長倒是不客氣地只將她算了半個。
等葉民主到鶴立山時,別說八點,連九點都早過了。周圍已零零星星亮起了燈。這一帶仍屬郊區,荒涼冷寂之意在夜裡特別突出。因為僻靜,以致於葉民主剛走到山腳路口,就被正做|愛著的一男一女絆了一下。他有些發楞,呆看著他們,那男人便吼了一聲:還不快走。葉民主方逃竄般疾步上山。見到科長時心都還在跳個不停。科長說:「害怕?走這麼急。」葉民主鬆口氣,方笑道:「是害臊。正正地撞見兩狗男女干好事。」
科長說:「重不重要都得認真才是,有時就是最不重要的地方恰恰到最後是最最重要的。只要感覺上覺得不能放過的就馬虎不得的。」
葉民主嚇了一跳,說:「你可別嚇唬我。你是我心肝寶貝都來不及,怎麼會是『的士』?你不曉得,我天天都在想你,想得心口都疼,要不我半夜坐你門口乾什麼?」
科長想了想,說:「好吧。那只有辛苦你了。葉民主,你是個好人,如果有來生,我還要做你的科長。」
葉民主拚命克制著自己的慾望,說:「完了我就要住在這裏,跟你同床共枕。你不叫我住我就現在走人。」
楊高是公安局最出色的警察,天生的破案高手。如果說案子是塊狗骨頭,楊高就是鼻子最靈的那條狗,只需嗅上幾嗅,就曉得該往哪個方向走。楊高曾經將二十多年前的一個血案破獲,將兇手——江北同心中學儒雅而優秀的數學老師馬白駒,逮捕歸案。這個案子充滿了鮮血和傳奇,曾在城裡被人們茶餘飯後議論過很久,聽者莫不發出一連串的嘖嘖聲,言談時常常一時難分正義和邪惡。這事甚至還被人寫進了小說。不過,葉民主還在聯防隊時,小邰警官到那裡聊天,總是笑說是如果拍成電影,主角只會是他而不是楊高。叫葉民主他們聯防的一撥人笑得腮幫子都酸了。因為誰都曉得小邰一辦凶殺案就得先到一邊把胃吐個乾淨才能做事。葉民主在聯防時就幻想著能有機會跟著楊高辦回案子,結果沒有等機會來,就叫邱建國給趕回廠了。原以為這就只是個幻想了,料不到回了廠機會竟自己找上門來。如此想過,葉民主竟有一點兒覺得李一紅一家是為了成全他而死的,心裏對她多少生出了一些感激。
科長說:「你說呢?」
楊高一行人在廣州把網撒得老開,十天下來,卻一直沒見智者一丁點兒蛛絲馬跡。楊高覺得這真是件奇怪不過的事。「鷹巢」他們業已反反覆復去過三次,那是一個色情場所,所去之人形形色|色,但不覺得與李一紅家的謀殺案子有關。後來廣州方面九-九-藏-書索性將那「鷹巢」一鍋端了,卻無人聽說過智者。楊高有點慘敗的感覺,意欲打道回府了。他覺得他一生破過許多案子,抓過許多人,唯獨這個智者讓他不明白他倒底有什麼意圖。這一天楊高正安排小邰去買火車票時,突然廣州的一個朋友給他打電話,說是在他們的監視網裡今天出現一個人,這個人很象楊高要找的智者。現在這個人落腳在了一個大學的招待所。楊高一聽便亢奮起來,立刻便潛伏到了大學。潛伏不到兩天,便抓到了。一核對,正是智者。
晚上,好容易挨著百林的幾個同學走了,又耐下性子等百林收撿房間和桌子,待百林做完這些又進廚房洗碗時,葉民主便耐不住了。趁她洗碗時便開始動手動腳。嘴唇和手指都在百林身上滑動。百林禁不住這樣的挑逗,終於放下碗,手都沒顧得上擦凈,任由葉民主給抱進了房裡。葉民主欲放百林在床上,百林尖叫著衣服臟,有油。葉民主只好將她擱在沙發上。沙發上雖彆扭,卻也自有沙發的韻味,葉民主想,以後還可以這樣。
邱建國哈哈作居高臨下一笑,說:「當是要你打架?破這種案子要的是腦筋,不是蠢人出力。」
很快就傍晚了,葉民主說科長年齡大了,不宜守夜,而他曾經三班倒過,習慣熬夜。科長謙讓了一下,沒有說服葉民主,便也依從了。科長說:「那你就先回去吃飯,晚上再來替我。葉民主想想便同意了。
葉民主便笑說:「是不是我原先那個排?要是那個排呀,你肯定挑來挑去還是挑到我。因為我是那裡個子最高的。」
楊高眼睛都瞪圓了。小邰說:「那葉民主呢?」
葉民主嚇了一跳,扭過頭,見身後站著臉上極顯悲哀的科長夫人。不覺一陣驚醒,忙開門開燈,將她迎進屋裡,嘴上說:「出了什麼事?」
刑偵處重案組辦公室設在公安局二樓頂東頭一個破舊的房間里。葉民主剛轉業時去公安局找人曾經去過一次。那也是早上,陽光被窗口割成四四方方一塊塊地排列在棗紅色地板上,顯得極其地搶眼。這給葉民主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而這回,葉民主發現窗帘全都拉上了,窗帘也是棗紅色的,春天溫情脈脈的陽光都被阻隔在外。葉民主和科長進門前已有幾個警官和聯防隊員在裏面坐著說笑。聯防隊長邱建國也在其間,葉民主鄙棄地瞥了他一眼,懶得理他。
葉民主說:「我的個媽呀,那不如我和科長買下這地皮,索性蓋了房子住在這裏算了。」
科長說:「李一紅還更慘啦。不光是殺了,殺之前還被奸了,起碼有四個人。你說現在這人是不是都瘋顛了,什麼事都敢做。從半夜起,公安局就在開會,說是同江北的、還有郊區幾起案子做法很相似,江北死的是兩口子,郊區的是一個富婆。這是惡性案子,市領導都發火了,讓限期破案。楊高已經有了點線索。聯防隊讓我們倆今天早上就直接去公安局報到。」
百林有賴床的習慣,早上起床時葉民主為了讓她起來好同自己一同出門,便一邊逗著她一邊為她穿上衣衫。正穿時,百林打了一連串的噴嚏,打完后說:「咦,咦,誰在這麼念我?」
楊高突然想起那條路叫「銀鷹路」,心裏不由自問,難道鷹巢竟是指這個?楊高說:「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的『鷹巢』嗎?」
百林說:「你管他。」
科長說:「那我就走了。這兩麵包是帶給你的。晚上好好跟你百林實踐一下你夜裡新學到的招式。」
楊高讓小邰專車押解智者返回聽審,自己當天即飛回了本局,消息立刻傳了開來。局裡一片歡騰,這離市裡限定的時間還差十來天。局長說馬上召所有集參與人員開會,先表揚了再說。楊高通知邱建國到局裡來並將鋼廠保衛科長和葉民主也請去時,邱建國才想起來他早已將通知葉民主撤下埋伏點一事忘得乾乾淨淨。
葉民主說:「那倒不必。你還要上班。我只需要你每天早上給我送去一天的飲食就行了。」
葉民主和科長兩人聯合埋伏已經有六天了,也就是說葉民主已經六天沒有下山。雖然他只能每天下午趁科長來時小睡上幾個小時,極其艱難地堅守著這個埋伏點,但畢竟也還能抗得下去。而科長雖只是白天來一下,可對於這樣一個已經病入膏肓的人來說已經實在是勉為其難了。葉民主看了實在過意不去,再三再四要他不必再來,可科長卻始終不肯。科長說:「不是我想表現自己是個英雄,這實在是責任太大了。萬一有什麼事發生,影響全局,你我都吃不消的。我不想帶個罪名進火葬場。再去求他們給換個人吧?你不是找臉色看?他們正忙得屁屁顛顛的,你多一句嘴他們都恨不得拿你當了罪犯。哪個警察不吼老百姓。這事出在了我們廠里,就只有該我們忍受這些了。」
百林說:「為什麼今天突然要說給我聽?」
葉民主在這天的晚上原本是非常地沒有情緒的。一則因為百林,二則是從楊高那裡感覺出來埋伏在這幾天內還不會結束。心情便有些抑鬱,不由得胡思亂想。正想時,又有人走近紅房子。葉民主用望遠鏡在他們臉上望了望,是一男一女,仍是過路的,不是他的目標,他覺得掃興。但那一對男女,一邊走一邊親熱著,葉民主從沒有看過別的男女親熱,不覺有些眼饞,就繼續用望遠鏡追逐著他們。那一對男女走進了鄰近那幢黃磁磚樓里。只一會兒,二樓上亮起了燈。因為前面並無別的住房,故這二樓的房間沒有掛窗帘。葉民主本來業已放下瞭望遠鏡,可突然見二樓亮了燈,便不由又舉了起來。這一看就不覺提了精神。那一男一女已經摟在了一起親吻起來。雖說窗口無所阻擋,可因為前面只有鶴立山,山上雜草叢生,且夜已更深,自是無人,為此難免放肆輕狂起來。葉民主頓覺渾身倍受刺|激,如此真刀真槍的場面他還從未見過,便不由懷著十分的興味看風景一樣看了下去。自然是那男人一邊吻著那女人,一邊兩手不閑地忙著,葉民主想到自己亦次次如此,不覺笑,心裏說可見天下男人都一樣。然後便眼睜睜地看見那男人一件件地脫下了女人的衣服。女人亦無力地動作著脫男人的衣裳。葉民主心驚肉跳起來。犯罪感油然而起。他不由閉了下眼。剛閉上又忍不住自己想要看下去的念頭。葉民主想我怎麼能禁得起這樣的誘惑呢?送到眼跟前的好戲我為什麼不看呢。便又一鼓作氣地看了下去。當他再次用望遠鏡看時,那男女已進入佳境。葉民主驚異地想這事竟可以如此這般,怎麼我從來都不知道?
科長說:「這回出了個天大的事情,天沒亮我就跟廠長一起被叫到公安局。連楊高都出山了。他是重案組的組長,不是大案要案不動他的。局裡要求我們廠協助破案。他們方面人手不夠,讓廠里也派兩個人配合。而且說一定要絕對可靠的肯吃苦的能服從命令的。你想咱們科。除了你我,還能有誰?」
科長說:「這些人就是小人味重呀。發就發了唄,何必到處炫耀?這下好,讓那些窮狠了的人盯上了。昨晚上一家四口都讓人給……」科長說著抹了一下脖子。
頭一個男生又說:「之痴也。」
楊高昨夜已和他的同事熬了一夜分析案情,夜裡停了電,便點了好多蠟燭,結果一個個都兩眼紅紅的,面孔黑黑,極呈疲憊。楊高說話的聲音不大,卻讓人覺得具有震懾力。葉民主心想我若是個壞蛋也一定會怕楊高的。楊高分析了疑點一二三四五六七,並設計了一套非常周密的行動方案,聽者莫不信服。科長低聲跟葉民主說:「這回真是個學習的好機會。」葉民主沒有象科長那樣嚴肅地去想,只覺得一種置身於電影故事中的感覺,甚是有趣,欲欲一試之情便也十分強烈。
楊高安排南下追捕事宜后,便讓小邰通知所有的埋伏點撒消,自己去市裡彙報案子進展情況,夜裡再親自飛往廣州。小邰通知撤下了五個埋伏點,正欲去最遠一處的鶴立山時,突然楊高擴機呼叫他。楊高說廣州來電話說那邊找到了「鷹巢」,初步斷定是一個黑道上的聯絡站,讓他多帶幾個人手。楊高叫小邰把家裡的事交辦一下,準備馬上動身同他一起飛廣州。小邰在街頭電話亭匆匆給邱建國撥了個電話,讓他速去鶴立山,通知撤點。
百林做完這些,說:「這個地方對你一生很重要是不是?」
葉民主想了想,說:「是。」
葉民主在卷了鋪蓋走人時,方想,看來迷迷糊糊的人也是不能小視的。這天的早晨葉民主是在他的女朋友家裡起的床。女朋友是葉民主的同學給介紹的。長得不太漂亮。不漂亮所在主要是鼻子稍塌了一點。葉民主的夢中情人總是一個皮膚白皙鼻樑高挺的女孩子。葉民主雖然自己個子一米六八,相貌平平,全然不是女孩子們看得上眼的對象,可他仍然象所有相貌平庸的男人一樣想娶一個世界上最美的女人。葉民主很是勉強地同這個鼻子有些塌的女孩交往,幾天下來,他們便交往上了床。葉民主第一次幹了自己老早就想乾的事之後,撫著塌鼻女孩光滑的皮膚想,雖說外表不是那麼滿意,但裏面還是不錯的。於是就有一種心滿意足的感覺。
百林錯愕了,說:「我?」
科長半天不語。葉民主說:「你要有個三長兩短,這不是叫我這輩子都過不好么?」
葉民主見到前來探視他的楊高和小邰時,滿心裏仍是憤怒在鼓脹。他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他想你他媽地貓哭老鼠充什麼好人?昔日對楊高的崇敬已作煙雲而散。楊高充滿著歉意說:「很對不起,我們沒有想到邱建國會這樣。但正因為他的疏忽大意,才使我們得已將這個犯罪集團連根拔掉,這裏面你功不可沒。我們已經跟你請了功,還有你們科長。」
眼下叫公安小邰一說,科長不覺肝又疼了起來。葉民主見科長的臉都變白了,立即有了不平之感,心說你不就是干這行的?分明是我們來幫你們,怎麼倒成了我們多事?想著嘴上便冷然道:「嫌我們給你們找了事?那好哇,我們走吧。死的是李一紅,關廠里屁事。廠里少了個人,倒騰出個位子來。李一紅是保管員,早就有人想她死好替上去哩。」葉民主說著即拉科長走人。
葉民主的眼睛瞪直了。他腦子裡想起李一紅著一襲紅衣裙,臉上塗抹得粉白粉白的,風擺楊柳般從他眼前走過去的樣子。當時他還想討了這樣嬌美的女人做老婆真是一生的福氣。沒想到他這想法生出才只兩個夜晚,她便成刀下之鬼。葉民主不禁打了個寒噤,顫聲道:「一家人…還有李一紅…全都…完了……?」
楊高說:「有必要嗎?就兩個。」

科長無奈,說:「你叫我拿你怎麼辦?」
楊高送了葉民主回家后,在返回的路上不禁問小邰。小邰說聽他的語氣,好象都不是。我直覺他結束的是一種心境。
百林說:「他天天來找我,請我吃飯,上舞廳,我總得給他些好處吧?你剛跟我談戀愛時還不是總這樣討好處?」
葉民主聽此一說,急了,說:「我他媽碰上你也真是碰上鬼了。」
楊高和小邰都不明白他說話的含意。楊高想,他這是指什麼呢?埋伏?案子?拘留?或是他同邱建國的矛盾?或是他因之而失去的別的什麼?
葉民主心裏不免就生出些醋意,心說你他媽跟我也不談愛不愛了?老子這回可要考驗考驗你。便打算故意弄出點玄虛。
科長說:「要我成鬼也還得一些天。」
科長和葉民主都邊聽邊點頭。科長說:「小邰,我們大概得埋伏多久呀?」
葉民主想想說:「今天我肯定能抗得過,要不您白天呼一下楊高,讓他們再派個人來?」
葉民主說:「沒說什麼。最近我們都有些事……」
科長果然就苦笑了,說:「其實多活幾天少活幾天也沒什麼差別。人真到了這份上,也就無所謂了。」
葉民主說:「我見你一聽他的名字就臉紅,想問問。那是誰?舊情人?」
葉民主大驚,心裏有如地震,睡意頓時全無。只覺得自己兩腿發軟。他想說點什麼卻張口結舌地說不出什麼來。
葉民主冷冷地說:「我不要你們的什麼功。你們真要謝我就替我找個路子放我出去,這幾天的拘留也不記檔案。」
楊高想想,說:「你等著,我去打個電話。這實在是比較特殊的情況。」
聽到外面播天氣預報時,葉民主已經做完了他想要做的所有事。百林站起來一件件套上適才被葉民主扒下來甩得滿地的衣褲。葉民主眼睜睜地看著她將小巧的三角褲穿好,又看她雙手伸到背後扣著胸罩,突然想如果有人碰了他這個女人他會怎麼樣?這一想就又想起適才聽到的「林邊衛」這個名字,不由問:「林邊衛是誰?」
這一夜是葉民主自埋伏以來覺得最短的一夜。那男女竟到凌晨三點才趴到床上不動了。葉民主心說這不是新婚就是皮絆。早上科長來時那男女仍睡得死豬一樣。葉民主見科長就笑,科長說:「撿了個金元寶?」

科長便說:「好呀,看黃色片,黨員記大過,幹部要撤職。」
在山上,百林采了許多野花,她將它們鋪在科長和葉民主已經踩實了的埋伏點上。葉民主看著她做這一切,心read•99csw•com裏很感動,想:女孩子做事就是讓人心裏舒服。
他們的埋伏點設在鶴立山低半山腰處。那裡有一條凹地,彷彿是當年備戰備荒時的地道,久之邊緣崩塌,已不成溝形。又因久無人至,四處長滿了雜草。藏匿於此,確有一些人不知鬼不覺的味道。小邰說這是他中午第一眼就看中的點,再又找了幾處,都不如這裏地形好。這裏雖是凹地,可卻取居高臨下之勢。俯看可直接監視到紅房子大門,平視亦可透過二樓未掛窗帘的窗子觀察到裏面的動靜。但最大的缺點是:一但下起雨來,人可能就很有些吃虧。
葉民主說:「你不是不好向林邊衛交待嗎?」

百林說:「那你受得了?」
百林聽著就流起眼淚來,邊流邊說:「誰知道你們男人怎麼想的?我要心裏有你,可你心裏沒我又有什麼用?你不見影子,連個話也沒有,林邊衛他要來找我玩,我為什麼就要拒絕呢?你不愛我了,他愛我,我手上總還有一個人。我要回掉了他,你又不要我了,我不就沒著落了?」
葉民主說:「受不了也得受。你沒見科長成了那樣子,沒法看。好在我身體好,埋伏了這麼多天也習慣了。」
葉民主說:「是。可我這人思想不好,一又怕苦,二又怕死,就沒去。這回一埋伏,心想得虧沒去。」
科長說:「一言難盡。你快回吧。明天中午再來替我就是了。」
葉民主在鋼廠保衛科做幹事,工作能力用科長的話說是他手下最不強的一個,葉民主自己也很為自己這點慚愧。但好在科長亦說小葉能力雖然不強,可講義氣。因為這個常常不是因為責任而做事而是因為朋友而做事,這一來往往能把很一般的事也當作很重要的事去做,這就有了別人所無法相比的優勢。科長常說,天底下最不好當的官就是科長,人微言輕,屬下一個個皆愛理不理,全都寧願把處長的話當話,而不願把科長的話也當話。多半的時候,當科長的還要向科員討個媚臉,因為沒準哪天提副處,這小子就是一票。所以,葉民主的科長覺得攤上葉民主這樣一個能因義氣而聽他差遣的手下,還算他走運。
葉民主說:「其實也不干我們多少事,又不拿他們工資,馬虎點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葉民主奇怪地說:「可我以前天天都住你這裏,這附近哪個不曉得?我又不是不跟你結婚,我又沒有讓你懷上孩子,怎麼不好做人?」
百林說:「以前我追求過林邊衛,林邊衛心裏沒我,他看上了別人。現在我既然跟你好了,就不會再理他。他前不久同他的女朋友吹了,聽說我們今天聚會也想來的,可我有了你,堅決沒同意。你犯不著吃這個醋。」
葉民主說:「是誰?」
科長同意了。葉民主說:「那我去買幾個盒飯上來。」
科長已無心亦已無力去發笑了,只是說:「你回吧。我反正站好最後一班崗。」
葉民主默默一點頭。科長夫人說:「他什麼也沒跟你說?」
葉民主大驚,說:「馬主任一直同我關係不錯嘛,他丈母娘做生意被沒收的執照,全是我到那邊局裡找我的老戰友幫他跑通的路子,連一分錢也沒有罰他,他專門請我吃了酒席謝我,還說將來會給我一些機會。」
科長便笑道:「趕緊跟百林分手算了,叫馬書記看上你多好,前程就似錦繡了。」
葉民主心裏涼一陣又熱一陣,不知自己該如何是好。心下自想:幸虧今天還來得及時,要不百林就叫人家給睡了。一想百林躺在別人懷裡的樣子,葉民主就渾身發緊。葉民主說:「百林,你我感情也不是一天兩天,你何必這麼急呢?我這幾天真的有事去了,而且是公事,上面規定不準跟任何人講,非得等些日子才行。就算我沒跟你說清楚,也算是個小小的考驗,你要心裏有一點我,起碼自己也想辦法搞清楚原因,再跟別人走呀?」
葉民主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地往山下走。走到山腳下時,他忽然想了個主意,於是又折回山上。葉民主對科長說:「這樣吧,下午我陪你。你監視,我睡覺。有事或有什麼不舒服就叫我。我睡個四五個小時也就差不多了,五點鐘你就回去。早上也不用來。你這身體不能這麼拖,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家裡嫂子和兒女們想。」
科長說:「這次提副科長原來是有你的,結果,有人插了一手,沒提成。」
葉民主說:「你別跟我瞎扯了。我今天跟你說這件事本身我就是在違反紀律,但是我不跟你說也實在是不行了。」
頭幾天里,楊高和小邰警官都到鶴立山去過一次。小邰是白天去的,他對科長說,案子有了重大突破,幾條線索都理順了,這是個團伙案,只是主犯究竟是誰,似乎還有點撲朔迷離。科長很想知道他們的埋伏能到什麼時候結束,可他組織觀念強,沒有敢問。而小邰警官也沒有說。接班時,葉民主只是埋怨科長,說他該問的不問,不該問的問得起勁。科長說他要想說根本不用我問就自會告訴我,可他什麼也沒說,顯然問了也沒有用,搞這一行的都不多嘴的。楊高則是在小邰去過兩天後一個晚上去的。楊高的嘴唇潰瘍了,上面塗了些紫藥水,樣子很嚇人。葉民主在鶴立山這樣一個夜晚里猛一見他時,嚇得渾身出冷汗。直到聽見楊高說他是楊高時,才緩過勁來。楊高說話嘴不能全張開,為此聽他說話就有一種彆扭的感覺。楊高隨便同葉民主聊了聊,連這裏發沒發生什麼事都沒問,顯然,只要葉民主還一五一十地埋伏在這裏,就是沒有發生事。葉民主就不管幹這一行的規矩不規矩了,他急於想知道埋伏在什麼時候可以結束。因為他埋伏得實在有些厭倦了,消遣和享用大自然的情緒已隨時間的流逝而流逝。葉民主覺得這還不如坐在辦公室里同無聊的人聊些無聊的事有意思。原先他以為世上再也沒有比坐辦公室更無聊的事了,現在算是知道埋伏比坐辦公室要無聊得多,由此他十分慶幸自己在轉業時沒有選擇警察這行。此外,他已有好幾天沒有見到百林了,白天百林上班,他則睡覺,有幾次到吃晚飯時,他去找百林,百林卻都不在,他便很有些擔心百林是否真的跟那個叫林邊衛的傢伙重續舊情,徜真如此,他這回埋伏的損失也太慘重了。最最最主要的,每天的晚上,他都開始想百林了,想他嬌嗔的話音和她溫軟的肉體。他想看來我還是愛她的,否則想她幹什麼?一清醒到自己愛著百林,便更加為了見不到百林而焦躁不安起來,而對自己天天晚上獨守這漫漫長夜也就相當相當不耐煩了。就是楊高來的這天,葉民主早上堅持不睡覺,硬上心來死勁撥百林廠里的電話,總機轉,轉了又找人,好容易找到百林。沒等他跟百林說什麼,百林便說:「你又找了個相好是不是?」葉民主忙說不是不是。百林說:「你少騙我了,我還不知道你?你說過沒有女人你過不了日子,那麼這些天你是怎麼過的?承認就是了,我也不會在乎。告訴你,葉民主,你不尊重我的感情,我就不尊重你的,你會找別的女人,我就會找別的男人!別以為離了你,我就嫁不了人。」百林不等葉民主說話,就掛了電話。氣得葉民主恨不能把手上的電話甩了。晚上到了鶴立山,葉民主都還在想百林的話,要是百林真的離他而去,葉民主想他會不會痛苦呢?而當楊高出現在他面前,他提出埋伏何日結束時,他知道自己已經在痛苦了。
百林說:「其它是指什麼?」
科長見葉民主立即垮下面孔,說:「你怎麼才來呢?」
科長在同葉民主說時,廠辦的車開了過來。司機小文說:「田科長,我已經墮落到給你開車的地步啦。」
葉民主說:「其它呢?」
科長夫人說著又哭了起來:「已經病到這份上,連到哪裡去也不說。這哪裡把我當了老婆,比個傭人都不如。葉民主,我求求你了,能不能幫我把他找回來?」
科長就笑了,說:「你這算什麼?你不是已經替他都解決嗎?那你還有什麼用?可馬主任準備把金大鐵介紹給他的姨妹子,他這個姨妹子在縣城當護士,跟她的姐姐哭了好幾次想進城來。可她一沒本事,二沒硬路子,不靠婚姻哪裡有門讓她進?偏她長得還丑,城裡人怎會有人看得上她?馬主任相中了金大鐵,表示如果成了,提副科長絕無問題。馬主任是廠里書記人選,大鐵是知道的。這小子官迷了心竅,覺得若能同馬主任搭在一起,將來前程自是不可限量。這樣,他們倆就算是交換了。」
葉民主無力地說:「我吃完走就是了。你就選他吧。」
小邰說:「你眼裡我們這些警察就這麼低水平?」
百林說:「你先別罵人。我還沒跟他上床。我要先跟你分手,才會跟他。我死活找你不到,本來今天晚上,林邊衛送我回來就準備住我這裏的,剛好你就在我門口了。我讓他走了,正好我現在就跟你說清楚。」
科長嘆說:「你如果是李一紅她爹媽,你就不這樣想了。」
小邰說:「講老實話,這個點本來在會上研究時原本沒有設置的,是楊高非要加上。他那狗鼻子就是比別人靈,別人聞不到的味道他總能聞到,不曉得他又聞到什麼了。他這嗅一下不打緊,就害你們二位辛苦了。」
葉民主便笑道:「想要曉得,晚上自己來看唄。」
廠長面帶哀容說:「我們保衛科科長已經患癌症逝世了,今天早晨開的追悼會。」
這一枚戒指,就象是一根瓜藤,一拉拉出一串瓜來。楊高宛如一個舉刀而立的收瓜人,見一個瓜拉出士便割它一個下來。案子幾乎就要水落石出了——如果把這個團伙的首領抓到的話。這最後的一個人叫智者。這個團伙所有的大案都是他精心設計的。在三門峽,楊高第一次聽到智者這個人名時也同時聽到了「鷹巢」這兩個字。他當時便想:這個鷹巢就是這個智者的藏身處么?
葉民主趕緊又打起笑臉說:「沒那麼危險。說不定還是誤診哩。我一個親戚,拍了片子,硬說是肺癌,後事都準備得差不多,不料是醫生那天喝了點酒,弄錯了病歷。」
葉民主說:「沒有那麼危險,您放心好了。」
科長說:「黑燈不就行了?」說著自己就笑了起來。
葉民主心說到時你死都死了,還在乎個什麼罪名?我這活人都不怕哩。可這話葉民主又是不能對科長說出口的,他只好說:「如果我們中間出了人命,他們也不管?」
楊高面無表情,說:「以後這種場合不要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葉民主不由罵出聲:「他媽的,讓不讓人多活幾天呀。」他剛說完就覺得這話說得不是地方。
楊高說:「知道什麼?」
小邰說:「這個望遠鏡,留給你們,可以發現周圍有些什麼可疑人。怎麼樣,第一次玩吧?」
科長說:「金大鐵。」
葉民主覺得他無話可說,百林有百林自己的道理。他覺得這道理顯得多麼小氣,可百林不覺得。百林這時候一點浪漫也不講了,講的全是實惠。葉民主便也實惠起來,他說:「你真沒跟他上床?」
百林說:「完了你再走就是了,我不會告訴他的。」
其實說起來讓智者跑掉也很偶然。原先通過線人同他約好接頭時間送一筆美金助他逃跑,可智者坐的那趟長途汽車在路上突然出了車禍,讓楊高一夥白白等了整整一天。待楊高得知情況趕至醫院想要在傷病員中查找是否有智者時,智者卻尤如從天而降,徑直進入了線人家中,取走了所需美金,然後飄然而去。
小邰便笑:「倒底是老革命,思想境界就是不一樣。」
科長夫人打斷他的話,說:「他總是有事的,這輩子我從來也沒有拉過他的後腿。可這回不一樣,我不扯他,閻王爺要扯他呀。」
百林說:「就為林邊衛?」
智者怔了怔,說:「我確信你們是不知道我的『鷹巢』的,如果你們知道那是我的鷹巢,你們怎麼只安排兩個人?只是我又很奇怪你們既然不知『鷹巢』,又怎麼會在那裡布下埋伏?全國許多的大城市我都設有鷹巢,我有意讓我手下人知道,但那全是假的,可說只是一個聯絡點而已。唯獨這一個,是我的核點。藏有我全部的機密,我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一個人,而且沒有一個手下知道這個地方,你們居然搞清了。我在河南,甚至讓你們逮去了我所有的手下,讓你們相信我去了廣州。我潛回這邊等你們撤離,可你們撤了所有的埋伏點,卻獨獨留下這一個。這真是我無法解釋的情況。我取不出我『鷹巢』里的東西,就只有冒險隻身南下,重找出路,我明知一碰這條線就是凶多吉少,差不多是我把自己送上門來的,可我沒別的更好的出路了。我想我的錯誤在於我以聰明人為對手,所有的設計都是將聰明人引入歧途的,但沒想到我碰上的竟是些蠢貨,致使我全部的設計錯位。我的輸只是輸在你們的愚蠢和呆笨上。想問一下,你們在什麼情況都沒發生的情況下,為什麼還會在一個毫不相干的地方堅持埋伏三十六天?而這樣的事是任何一個聰明的警官都不會做的。」
葉民主說:「你放心。我最後保險讓你當個英雄總可以吧?」
葉民主拍了她一下屁股,說:「除了你老公我,還有誰呀。」
楊高走時約是夜裡十一點左右,葉民主想他凌晨出發,回https://read.99csw.com去哪裡還能睡覺?想著就覺得自己再怎麼比起楊高他們來,還是要輕鬆得多,何況責任也遠沒有他擔當的大。葉民主已從科長那裡知道,市裡非常重視這起連鎖案,責令楊高他們重案組必須在兩個月內破案。實際上,距市裡要求的時間已沒有多少天了。葉民主根據楊高的情緒估計,要破這案子還不是這幾天的事。
葉民主說:「說得那麼嚴重!頂多那傢伙又跑個沒影。反正楊高他們幹得就是抓人的事,叫他們再接著抓就是了。」
葉民主說:「有一個下午的休息,絕對行。小邰不是說了,這幾天就見分曉了。估計也沒幾天了。」
葉民主走到他跟前,才故意壓低嗓子,說:「對不起了,跟百林一親熱,時間拉長了,就不能不晚。別的不可原涼,這個總能原涼吧。」
葉民主專程跑到百林單位了一趟,把百林從辦公室叫了出來。百林很沒好氣地說:「你這是幹什麼?你不是要我選擇林邊衛嗎?」
警官們見各種惡性案子見得多了,再大的事兒到了他們那裡都一派波瀾不興的風度。只要死的不是自己親近的人,該怎麼活就怎麼活。開起心來一樣瘋似地大笑,以及三言兩語地用一些多少有點兒黃的笑話相互調侃。聯隊隊員雖說在別的素質上還不行,可在這一點上已經很有些警察的味道了。於是雙方你來我往地相互攻擊取樂,然後鬨堂地大笑。就在笑得很起勁時,葉民主和科長一腳踏進了門。警官小邰說:「喂,我說葉民主,你們怎麼搞的,總給我們找事?」
百林這一聽便不悅了,眼淚水嘩嘩就往下流。百林說:「那你走好了。我離了你,起碼會有一個排的人追我。」
葉民主叫這一問,怔了半天,他想壞了,別把這閑話跟案子搭在一起了。忙說:「想她死的人並不想自己殺她死,而是想她那個位子。我這是順個口。」
科長卻沒有來。葉民主有些奇怪,科長是個很機械的人,這樣的事是從來不會誤時的。也正是因為此,才一直只當科長,眼睜睜地看著曾為手下的年輕人一個個升到自己頭頂上。葉民主想象不出來他會有什麼耽誤。只是不由心裏暗罵道:媽的,你今天幾天鍾來,我明天就幾點鐘來。
葉民主就叫了起來,說:「什麼叫兩碼事?楊高,你說!你說!」
百林沒有作聲,葉民主就自己開門走了。出了門外面風有一些涼,葉民主有一點後悔,心想其實睡了她再走也可以的。
在開科長追悼會時,邱建國和另一個聯防隊員也去了。那位隊員曾是科長的戰友。葉民主淡淡地同邱建國打了個招呼,便告訴科長戰友關於科長的病。葉民主說:「不是科長病到這這個樣子還要堅持埋伏在那個鬼地方,我他媽早就走人了。又不是公安的人,不拿他一分錢工資,我窩在那草蟲成堆的地方三十幾天幹什麼呀?我發瘋呀?」
跟在葉民主後面一道出門的邱建國對著小邰笑說:「就這還要楊高給厲害一點的活干哩,說是會打架。真碰上罪犯,何須人家動手,放一條狗不就得了?」
楊高說:「而且只是鋼廠保衛科的兩個同志。」
葉民主離開百林家時,已經快兩點了。臨走時,百林竟又對他依依不捨起來。百林說:「我好想要你。」
雨在夜裡又下了起來,及至凌晨還沒有停。沒有星光和月亮,天顯得特別地黑。早班公共汽車已經在城市裡穿行了。
葉民主說:「拿著這玩藝就更像演電影了。」
百林說:「我這個人對你一生也很重要是不是?」
科長通知葉民主參加3.21行動是在春天一個和風麗日的早上。葉民主雖說是不太情願,可還是服從了。葉民主不情願是因為他不喜歡聯防隊長邱建國。邱建國曾經在部隊當過連長,有過帶兵經驗,因為這個他就成了隊長。邱建國總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令葉民主十分地瞧他不起,好幾次都跟人說:就憑他這迷糊樣子,上了戰場還不屁滾尿流?這話自然會傳到邱建國的耳朵里,有一次,他就找了葉民主一個碴兒,沒等葉民主借調期滿,就攆他回了廠。
邱建國一邊添了一句,說:「那還不是恐怕你們失業?」
葉民主故作平淡地說:「不住了。這一段時間我可能沒空找你。你也別來找我,找我我也不在。」
葉民主原本一直懷著一種有趣感在自己漫天的幻想中埋伏的,他覺得在這樣靜靜的夜裡,藏身於草叢中,斜靠石頭,腿上搭著件軍大衣,手上拿著望遠鏡,就跟電影裏面的人一樣,很是刺|激。葉民主連一點危險感都沒有覺出,就好象如此不惜時間、不惜辛苦地在這裏埋伏不是要抓罪犯——一個殺了李一紅一家四口的罪犯,而是享受遊戲。他心裏毫無負擔,有幾次險些哼起了小調。但到了下半夜,葉民主打過一個呵欠,再看看手錶,發現業已三點一刻時,他的浪漫就開始遊離於他的本體而溶進了漆黑無邊的夜裡了。睡意一陣陣地騷擾他的警惕感。最要命的是他認為根本就不必要什麼警惕,因為這一個夜晚除了兩個他所認為的同性戀女人從紅房子旁邊路過一次而外,竟不曾再有一個人走近那裡,彷彿這房子根本就不存在。慘遭睡眠襲擊的葉民主,如此想過後呵欠便更加地連天而起。心想,說是交給一個最不重要的埋伏點,而實際上是個最磨人的。別人四人一組,兩人一班,輪著睡覺,醒時也有人對話,比這不知強百倍。卻特特地讓他和科長吃虧,說起來還是最不重要的。想必是邱建國做了手腳,一想邱建國那副嘴臉,葉民主不禁尋找著一些髒話在心裏狠狠地咒罵著起來。在罵聲中,天眼見得就要亮了。葉民主實在耐不住,不由得站起身子,伸了個很長很長的懶腰,就這時,他看見有一個男人顯得若無其事地朝紅房子走去。這麼大早,會有誰呢?難道……,葉民主一陣衝動,伸在頭上的手驟然定住了。就在這一剎,那男人或是脖子有點不舒服或是彷彿覺出了鶴立山這邊的動靜,他顯得很隨意地朝鶴立山扭扭頭,然後彎下腰,似是系了一下鞋帶,便又若無其事的拐了個方向走了。葉民主用望遠鏡追隨著他。一會兒他就只看到一個匆匆行走著的背影,消失在朦朧的晨霧中。
智者聽此便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說:「我真該死。我高估了你們。」
葉民主立即氣短了,覺得他把科長還真沒辦法。如果科長是個強壯人,說不定他葉民主也就一走了之,可科長這個樣子,他又怎麼能?葉民主想了又想,方說:「好好好,我保證一個人埋伏到底,直到楊高來通知回家,總行吧?」
鶴立山的夜晚委實安靜得不像在城市裡。葉民主自小在紛紛鬧鬧的城裡長大,還從來沒有如此這般地置身於大自然中,獨享著自然的氣息和聲音。葉民主覺得自然中的空氣很乾凈,有一股甜味,小蟲叫得不像在家裡聽那般雜亂,彷彿是很有節奏很有規律地彼此唱和著。風刮過臉時,有一種撫摸感,比女人溫柔的手更讓人心醉迷離。頂上的天空則像是為他一個人敞開的。在沒有星的這個夜晚,深邃得無底,容易讓人想入非非。葉民主像許多中國的男人一樣,是個喜歡看動畫片的人,尤其是有關空間戰爭的動畫片。他可以很進入角色地去觀看那些想象奇特的故事。但百林卻對那些沒什麼興趣,以致他看完后沒有議論的對手,這是他對百林很不滿意的地方。百林象所有的女孩一樣都覺得生活還是當有些浪漫才有意思,總以為古人是最有情調的,風花雪月,品酒吟詩,既風流又雅緻。葉民主卻心說,要真能想古人那樣倒好了,你不跟我談動畫片,我還不曉得找他三五個妾回來天天陪我看?因為不是古人,所以葉民主不能找妾,百林不談他喜歡的話題,葉民主就只有常常回到父母家去。他有兩個侄兒住在那裡,他同他們談起威震天、霸天虎以及天馬流星拳,星雲鎖鏈之類眉飛色舞的可獲得極大的享受。在如此的靜夜裡葉民主很容易進入到自己的童話里,他很兒童地望著星月消失的天空幻想著:這要是一個大遂道並且可以沿著它走進去一直走到另外的世界該有多過癮。在宇宙中是應該有另外的世界的,彼此經常地打打仗,要不光一個人類在這裏面過日子有什麼勁?
葉民主心說這還不明白?他艱難地說:「親嘴,還有摸你……」
小邰說:「怪不得邱建國說你一張臭嘴,開口即臭,果不就是?怎麼個謝?」
百林說:「不嘛,我晚上要陪你。一個人太危險了。」
科長苦笑笑說:「倒底也還沒有出是不是?除非你找到楊高。」
科長說:「你行?」
百林聽這話又忍俊不住笑了起來。葉民主便趁機上去溫存一番,溫存之間又情不自禁,便又把剛穿上的衣服脫了下來。這一下便耽擱了半個多小時。等葉民主和百林正式出門時,離上班時間只有三分鐘了。葉民主說:「又得在科長罵聲中成長了。」
葉民主的面孔當即就白了,全身僵冷。他一把拉住了邱建國,詢問此事。邱建國吱吱唔唔說不出什麼來,而後便再三再四地道歉。葉民主一聽他開口道歉,渾身的血就都衝到了腦門上,他二話沒說,一拳就打在了邱建國的臉上。邱建國沒有還手。葉民主掀他在地,狠狠地踹著他,嘴裏喊著:科長,你看清楚,我這是在替您出氣,我在給您報仇!

科長又催了他說:「走吧。我還頂得了一個下午,晚上你再來。就這你也夠辛苦了。」
百林就笑,說:「就不興有個人念我一下?比方一個身材高大長相瀟洒的男人?」
葉民主說:「我有公務纏身。」
葉民主笑完,扶起已埋伏得渾身發軟的科長,說:「沒事吧?」
科長笑說:「他當然說小李不是東西了。小李騷|貨一個,天天得讓人干,才會有精神。可董書記哪裡幹得動?小李不高興了,背著他,又找了幾個年輕的,等他一走,就補充自己。他知道了,那還不死罵小李?不過這回不是他。他正跟小李鬧矛盾,沒心情管你的事。這回是辦公室馬主任沒同意。」
葉民主聽得頓時就覺得頭皮發麻了。金大鐵同他相比,無論工齡還是干齡都比他短得多,哪有什麼資格提拔在先?可他竟無話可說。
科長說:「苦就苦在沒事上。冷清得慌。不過我跟你講呀,我倒是分析出來了彙報馬主任看黃色片的人了。」
葉民主有些遺憾,他想這可能是一個上早班的人。
這話本沒有什麼好笑之處,可那一刻大家笑神經正活躍,便又接著大笑起來。一句話和一頓笑叫葉民主和科長竟一時難堪得無言以對。不久前他們廠里鋼材被盜業已麻煩了公安局好幾次,小邰帶了人深夜冒著大雨埋伏了好幾天,才抓到三個小年輕人,結果還是他們自己廠里的保安。保安隊歸保衛科管,雖說是些業餘警察,可也應當挑些正派人才是。廠長為這事氣得半死,科長只得連連地寫檢查,邊寫邊在辦公室里罵人。葉民主心知科長的冤枉,因為保安隊的人選是廠里指定,並非科長有權選擇。十二個人中有十一個跟廠里的幹部有親朋瓜葛,剩下一個就是科長自己。因為隊長是由科長兼的。當保安自是比在車間里作爐前工以及車鉗刨洗以及翻砂以及所有機械地操作要舒服和自在得多,但凡有一點門路的人到這時還講什麼客氣?科長倒還真提出過是不是審核一下。可被廠里的領導給否了。廠里領導哪個手上不捏了一把要求照顧的條子?現在改革正改得緊張,提干、上學皆得要真才實學,後門不太好開,好容易成立個保安隊,還不趕緊將手上這些包袱甩了出去?這一來自然沒有人去聽科長的話。只是出了事,這幫當初沒有聽科長話的人才又說,搞保衛我們都是外行,你內行怎麼也不把好關,向我們闡明厲害關係?早這樣做了,小武他們也不至於走到這一步。小武就是三個竊賊中的一個。科長不敢跟廠里的領導頂嘴,只得回到自己辦公室拍著桌子發脾氣。這樣的脾氣發了也是白髮,別人並不知道,倒是自己的肝疼了好幾天。
百林說:「為什麼?」
葉民主這天回到宿舍便看到百林的留條,叫去她那裡吃晚飯。百林的手藝雖不是特別高明,但也倒底強似廠里的食堂。葉民主便搭了公共汽車去了。原來百林有幾個中學同學聚會,都帶了自己對象,百林自是不甘示弱,這樣葉民主的出場就對她十分重要了。而葉民主見百林,則更多是想同她一個人在一起,早上餘興未了,想起那番「格殺」便又不覺有欲欲一試之情。更兼好些日子將不能與她同床共枕,那心情就顯得更加急迫。卻不料進門見得坐有五六個男女,心下立即索然,這一索然,與百林的同學握手也好,寒喧也好,都有些懶懶的意味。——百林說:「哎,我說你早上那股子勁頭到哪裡去了?你這可是第一次在我同學面前亮相,讓我丟了面子我是不依你的。」
當天楊高便帶著小邰到鋼廠去了。楊高先見了廠長,再三再四地向他表示感謝,說是因為他們廠里兩位同志的配合,使這次一連幾起殺人事件得已順利破案,然後就說想給科長和葉民主報功。廠長說:「你們不知道?」
葉民主讓科長再最後埋伏半天,他去安排一些事情。首先他想如果要無論如何也得找一個幫手https://read•99csw.com,而這個人必須是一個絕對靠得住的。他先在科里想,想來想去,都覺得難纏,後來他就想到了百林。
這是科長和葉民主倆進入埋伏的第二十一天。
第七個點在江南岸連接機場與工業大學的銀鷹路上。銀鷹路在市郊,圍著鶴立山繞了半圈。這一帶是菜農和無業游民雜居之地,四周圍地形很亂,極易於罪犯活動。楊高交待完六個埋伏點,最後指著鶴立山下一片民居說:「這裡有一座紅房子,主人是一個白面書生模樣的人,曾經讀過大學。他最大特徵是下巴長了一顆很大的痣。和毛主席那顆反著長的。這個人看上去與整個案子沒有多少關係,只是我在調查江北那個命案時發現有個罪犯跟這個人有一點很怪的交往,而我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這個人。江北那個案子跟鋼廠這個有相近之處。所以我想如果我們找到這個主人或許會有那麼點突破。作為重大案件,我不能錯過任何一點直覺,所以為以防萬一,我還是決定布下埋伏點。相對其它幾處來說,它雖不是特別重要,但也必須統一行動,晝夜監視。只是這裏的人手派得少一些。就交給鋼廠的兩個同志。你們只要見有人進這個房子,就立即通知我們。」
小邰說:「這是兩碼事吧?邱建國傷得也不輕。」
科長說:「前兩天他在辦公室看《天龍八部》,我拿過來翻了一下,看見上面寫著『田景森』的名字,一時就覺得這名字熟,問他是哪個的書,他說是他老同學的,自小跟他就是哥兒們。我一直想不起來我為什麼對這個名字會覺得眼熟,今天我才突然想到書記他老婆叫田景林。書記的大舅子叫田景木,我幫書記送過材料給他,是認得的。那個那田景森不正好是她兄弟?想必大鐵前年進保衛科是書記幫的忙。你想想他原本在車間里翻砂翻得好好的,怎麼突然調保衛科來了?又不是他特彆強,也不是我們這裏缺人,你說是不是?」
葉民主沒有回宿舍,他直接去了百林那裡。百林房裡的燈黑著,葉民主想百林一定已經睡下了,便輕輕地敲門,敲了半天沒有聲音,葉民主心說:百林怎麼睡得這麼死?想著手便不覺下得重了點。百林隔壁有人很不耐煩的拉開門,從門縫裡丟出一句話來:「別敲了,她這些天都到一點多才回哩。」沒等葉民主再問一句,那門又很帶情緒地被關上了。葉民主揚起敲門的手還未放下,聽此一說,不覺一時發了呆。葉民主想,未必百林真的又有了別的男人?一想就覺得不過這麼幾天時間,百林未免太過份,心裏萬般滋味便都湧上心頭。不覺一屁股就坐在百林門口,倚著門框,沒來得及細想點什麼,就睡著了。
科長說:「那不就真成了睡在馬主任身邊的赫魯曉夫了?說不定還是書記同意的哩。」葉民主說:「這不有點兒象搞陰謀詭計?」
市裡召開慶功會那天,連副省長都出席了。重要的功臣葉民主卻沒有到場。當音樂滿場飛揚,鮮花一束束獻上來時,葉民主卻攜了百林悄悄地又去了鶴立山。他默默地蹲在那小小的地方,望著他已望熟了眼的野花和雜草,和他已經數過千遍的視線範圍內的所有樹木,望著太陽和陰影以他十分熟悉的速度一寸寸退下時,心裏百味俱生。
智者說:「我想看看是兩個什麼人能在那個鬼地方堅持埋伏三十六天,以致我慘敗在他們手上。」
百林說:「吃完面,你就走,要不我不好象林邊衛交待。我要再想想我選你們中間的哪個。」
這天葉民主還沒工廠大門口就看見他的科長站在那裡探頭探腦地張望,葉民主心裏便暗道不好,科長抓到門口來了。嘴上卻笑嘻嘻地叫道:「科長,一早就發現新動向了?」
葉民主無奈地望望科長。他的確覺得自己的無奈是一種含有絕望的無奈,他不能完全不休息,又無權取消埋伏,他不能找人替代科長,又不忍看到他拖著這樣的病體頂著風雨在鶴立山山間。
科長這一說,葉民主就笑了。這在廠里是一個典故。辦公室馬主任曾經在有一天上班時到保衛科打開水泡茶,邊倒水時邊喜滋滋地說昨晚看了黃色片子。竟不料立刻就有人去廠領導處彙報了。馬主任是廠長一派的,與書記面和心不和,故廠里開大會時,書記便不點名地提到了這事。並以別有用心的眼光望著辦公室主任落坐處,嚴厲地說:看黃色片,黨員記大過,幹部要撤職!立即廠里就傳遍馬主任要撤職的消息。不料後面竟沒有戲了。原來馬主任只不過說了個笑。他家對面樓里新搬來一家人,窗帘沒裝好,附近建築工地的燈又亮,那夫妻倆做|愛,他放自家窗帘時正好看到。便笑說只當看了黃色片。科長一直在幫馬主任查那個彙報人,卻是始終沒能查出。從此馬主任不再去保衛科閑聊且對科長亦格外冷淡。這是科長深以為恥的事情。
葉民主先是一驚,后又不免一喜,問道:「怎麼是他?」
葉民主說:「你還愛他?」
中午的時候,科長又摸來了,遞給葉民主一個盒飯,然後苦喪著臉說:「呼不到楊高。我就用了緊急信號。是小邰回的話,問是不是有目標出現?我說不是。小邰說不是你呼個什麼?我說我病了。小邰說叫葉民主多頂兩天。眼下正在收網,人手緊張,這幾天就是關口,沒有事別亂呼叫了。盯緊點,別馬虎就是了。你老革命了,曉得厲害性。然後就掛了電話。連多讓我說一句的機會都沒有。」
直到車開到了大街上,在大卡車間左衝右突時,葉民主才突然感覺到心口的氣悶,於是說:「他媽的,倒好象李一紅一家是我們廠里派人殺了似的。」
可是直到夜裡十點,科長還沒有來,而已經熬了一夜帶一天的葉民主業已實在是熬不住了,他的肚子餓得連叫的勁都沒有了,哈欠也一個接一個,腦子得拚命地想一些很刺|激的問題或是很能引起他憤怒的事情。否則他就很可能會一頭栽在地上睡著過去。雨停的時候是十一點零五分。終於,在十一點五十時,科長跌跌撞撞地出現在他面前。他的臉色極其地不好,情緒低落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葉民主說:「我的媽呀,你怎麼才來呀?」
科長夫人說:「你說得輕巧,那是肝癌呀,而且已經是晚期的了。得了這病的,有幾個人活了出來?人都這樣了,怎麼還能跑出去呢?我勸都勸不住呀。我剛才找了廠長,廠長說並不知道他晚上有什麼事,是公安局安排的,叫我來問你。」
百林說:「什麼公務?」
葉民主忙不迭地說:「我馬上去找。你放心。我去找。我去找。」

葉民主說:「我一定要找到楊高。讓他再派個人來。」
科長說:「那沒關係。這等於是和敵人作戰,吃什麼樣的苦都有心理準備。」
葉民主便笑說:「老規矩,還是給創造條件呀。」葉民主知道科長年輕時在部隊許多年,長年同老婆兩地分居,倍嘗饑渴之苦,便常在科里說要給科里的年輕人創造條件,使他們有更多的機會上床。葉民主知道只要自己說是和百林在一起混肯定能消解科長的火氣。
葉民主說:「我好象沒跟你講話吧?」
科長說:「我老婆找你了?這個混蛋婆子。」
葉民主說:「不是,昨晚看了一夜黃|片。比馬主任的肯定要好看得多。這回算是領教到厲害的了。過去真不曉得那事還有這麼多花樣。」
因為下雨,天黑得很早,在下雨之前這一男一女便一前一後地走了。葉民主斷定他們一定是不正當關係,心裏不覺暗暗地罵著人。罵著罵著便羡慕那男人,心想一個男人一輩子只搞過一個女人的確也還是比較虧的。要是能多幾個,既不犯法,老婆又不追究就好了。當然象過去那樣取三妻四妾也是不行,他那點點工資養不活且不講,幾個女人一天倒晚在一起勾心鬥角也是讓男人短壽命的事。那麼有沒有個別的法子將這一問題比較巧妙地解決呢?葉民主想象那男人那樣搞皮絆可能就是法子之一。葉民主想這些時便又聯繫實際想到自己,心想將來如果跟百林結了婚,他會不會有一天也在外面找個相好?這個相好會是怎麼樣的?時針就是在葉民主想入非非的時候到了晚上八點,天也就黑透了。
葉民主笑道:「你這花|花|公|子一個,就會抄著手滿街打轉,再找兩個老百姓吼上兩吼,能一年半載破下案來,我倒真要謝你了。」
雨是從下午兩點多的時候開始下的。幸而葉民主為防露水亦為防雨每天都自帶了雨衣。但是腳上卻是無法顧及的了。他的皮鞋很快就濕軟了,這是他過生日時百林特特地託人從上海帶回來送他的禮物,平常他是極愛惜的,昨日因百林甩了電話,他心不在焉,走時就穿上了腳。這一刻葉民主心說糟糟糟,又多了一條罪狀。當然,他也相信到了晚上一但上床,所有的問題都會解決。女人無非是多用小話哄哄她們,她們就會感覺心滿意足。
葉民主說:「這我不能說。」
百林從顯然已經洗過澡了,著一身睡衣從廁所出來,不耐煩地說:「半夜三更,叫什麼叫呀?」
從鷹巢里搜出來的東西還真讓楊高嚇了一跳。除了夾牆裡大量的金銀珠寶外,另有一份繪製得極細密的國內外聯絡表和幾份護照。智者之所以拖延三十六天沒出國就是因為他一心想要進紅房子取走這些東西。那張聯絡表上安排有一但出事他將通過什麼人出國以及出國后找什麼人聯繫。用他的話說,只要他拿到了這張聯絡圖,這世上還有誰能抓得到他叫呢?
在葉民主和科長聽命埋伏于鶴立山的這個春天,一連好幾天都是麗日晴天,太陽不冷也不熱,風不濕也不幹。鶴立山山上開了許多野花,隨風而起,散發著清清淡淡的香氣。只是這一切,對於葉民主和科長來說,意義都不太。在埋伏了三天後,兩人都意識到楊高的話沒錯,埋伏是一件又苦又累又無聊的事,尤其你的目標總是不出現時。每次葉民主同科長交接班時都說,那夥計要能早點出來,不管他判什麼刑,我都恨不得請他上星級酒店吃上一頓。科長一般很少幽默,這一刻也隱忍不住,說那我出一半的錢。
葉民主說:「我不拿你當領導,我不是跟領導幹活。我拿你當朋友,我不忍心朋友病情加重,我為朋友兩脅插刀,這你總信吧?」
科長只好說:「那好吧,我走。不過,那楊高訓人時話說得重,你可別讓我死前還挨這一棍。」
科長的遺像帶著几絲苦笑正正地掛上牆上。等別的人醒悟過來,扯開葉民主時,邱建國已經趴在地上不能動了。葉民主對著科長苦笑的遺容嚎啕大哭起來。沒等他哭完,便有派出所警察把他帶走了。警察是葉民主同一辦公室的金大鐵打電話叫來的,科長病後就是他在主持科里的工作。
葉民主以後就常在女朋友那裡留宿。女朋友叫百林。葉民主說過幾次睡都睡了這麼多覺,乾脆結婚算了。百林卻不同意,說是你攢夠了結婚的錢嗎?葉民主這時便啞口無言。心自道:你不結算了,只要你讓我睡你,隨便你拖到什麼時候我都奉陪。這樣想過,葉民主也就有了一種沾了便宜的無憂無慮。
葉民主一聽原來如此,就覺得自己象個一心準備打主力的運動員,到了場上才發現自己只是個可上可不可的角色,心裏的熱情頓減一半。葉民主馬上就說:「那就輪流吧,反正這也不是什麼重要的點。」
葉民主聽罷就很有些火燒火燎的想罵人了,想砸點什麼東西。可一轉念,覺得也沒意思,百林如此不看重自己,自己又何必?對百林雖說還是很愛的,可到底也還不是個痴情種子,走到哪就算哪吧。他林邊衛再怎麼睡百林,也是他葉民主早已睡過了的。一這樣想,葉民主渾身的緊張便鬆弛下了。飢餓和睏倦則一起襲了過來。他頹然坐在了沙發上,顯得疲憊不堪地說:「我已經工作了一天一夜沒有休息,也有一天沒有吃飯了,你能不能給我煮一碗面?」
葉民主想想,說:「也是。如果……那他還要跟馬主任攀親?」
葉民主說:「她要不去找我才不是人哩。你快回去吧,好好養病,這裏的事都交給我。」
工廠中坐辦公室人大多來路繁雜,不知其中哪一位是因了上面哪一位的什麼關係提的干。葉民主初轉業到鋼廠時,對接待科小李的妖冶百看不順眼,便在辦公室里牢騷說這號人一看臉就是個公共情人,廠里也敢弄來搞接待?還不把客人睡個遍?恰巧小李是分管保衛科的副書記弄來的,與副書記本身就有些不清楚的關係。等葉民主了解到這些背景時,副書記已早就給他穿了幾次小鞋。葉民主算是獲得一次「血」的教訓。科長那一陣見他情緒不高,便對他說:哪個上來的人沒有點背後名堂?用工人的話講,要不怎麼正好就是他去坐了辦公室?葉民主從此在廠里的機關大樓里,跟誰都只講些場面上的話,為此覺得每天晚上腮幫子都是酸的。
葉民主說時心裏竟充滿了一種獻身般的悲壯。百林彷彿也被他這種情緒所感染,有點兒動情地說:「真的嗎?需要我陪你嗎?」
葉民主說:「怎麼了?前兩天我還見李一紅塗脂抹粉帶一手金戒指到辦公樓招搖來著。我還跟她開心說:你老公把國庫的金條都弄到你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