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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保鮮膜

愛情保鮮膜

作者:吳惠子
「錢。」
等你再擁有的時候,才會覺得彌足珍貴。
眉啊,你自己一個人怎麼把孩子帶大,聽媽的話,就當媽求你了。
吳惠子,作家、編劇。「一個」常駐作者。@吳惠籽
第二個禮拜,阿良就被勒令換了巴士線路,告別了香港小巴的飛車驚魂,踏上了稍稍平穩的雙層巴士,那麼重的車,想讓它飛起來,難度還是很大。因為技術過硬,零事故的好記錄,阿良塞翁失馬,當上了60x的巴士車長,每天從屯門開到佐敦,會經過油麻地寧波街。
「加州哪個旅館?」尤蜜從盤子里抬起頭,一片迷茫。
「媽,你一直沒說,你和阿良怎麼認識的啊。」
「黐線[粵語,譯作神經病,二百五]!有落![粵語,譯作老娘要下車]」
他緊閉雙眼,呼吸微弱,皮膚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淤紫,渾身浮腫。醫生來下病危通知書,讓家屬簽字,楊眉剛要簽,卻被醫生攔住了,說沒領結婚證就不能證明是合法夫妻,不能簽。楊眉抱來尤蜜,懇求醫生救救孩子的爸爸。醫生也只好說了實話。
楊眉剛才還不怎麼說話,這會兒反而來勁了。
尤蜜還沒見過阿良,只知道她是媽媽的男朋友,這次專門來香港,就是作為媽媽委派的家屬代表,準備見見這位傳說中的巴士叔叔,哪知道阿良臨陣脫逃,遲遲不肯出現,電話也打不通,惹得楊眉非常不高興。
計程車路過灣仔碼頭,尤蜜自言自語:
長谷川志在海上漂的時間久了,皮膚曬得黝黑,他又買了一輛南京小金娃的三輪車,依舊奔波在街頭送貨,亮晶晶的蝦米活蹦亂跳,軟綿綿的魷魚張牙舞爪。楊眉和長谷川志就這樣紮下了根,尤蜜是他們愛情大樹上最甜的果實。
胡說。
楊眉不接話茬,徑直往回走。從背後看,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來眼前這個金髮飄飄的女人,已經快50歲了。
「哦哦哦,貴不貴?」
細皮嫩肉的楊眉像鐵打的戰士,除了胳膊骨折,其他地方完好無損,醫生給她打了厚厚的石膏,長谷川志從兜里掏出半截鉛筆在石膏上畫了一個鞠躬的小人兒。
「要賣你還用等到現在嗎?」楊眉淡定地看了一眼尤蜜,幽幽地補了一句,「看你現在恐怕也不好賣吧……」
女人總是心軟,楊眉的母親既同意丈夫的堅持,又心疼自己的女兒,她讓楊眉的大姐三妹四弟三番五次來勸楊眉,但她,誰的話都聽不進去,楊眉告訴姊妹幾個人,如果自己走了,要替自己好好照顧父母,一向沉默寡言的大姐二話不說狠狠給了楊眉一巴掌。
阿良就是地道的香港巴士佬,他剛入行的時候在荃灣開小巴,八十邁高速拐彎是家常便飯,有的乘客雖然日日乘車,但也經受不了突然雙腳離地半尺的兇險,整個人飛到空中又落回座椅,五臟六腑久久不能平息。只有阿良,氣定神閑撩開額前凌亂的頭髮,露出風雲歲月里廟街猛虎的神韻,眼神勁到爆。
重慶大廈的樓道比香港的街道更加逼仄,五花八門的紙箱隨處可見,陰暗嘈雜,人來人往。尤蜜下意識地抓緊楊眉的胳膊,小聲地說:
胡鬧,粗魯,大陸妹?
「什麼錢?」
尤蜜心中的香港很大,全在小時候看過的電影里,一幫馬仔從潮濕狹窄的街道衝過去,另一幫馬仔從潮濕狹窄的街道殺過來,揮刀互砍,赤手肉搏,大佬臉上有疤,總能以一敵十,不論流血還是https://read•99csw•com斷臂,就算全軍覆沒,也一定能在槍聲響起來的時候爬起來,鑽進路邊還沒停穩的黑色轎車。
你是啞巴不會說話?楊眉突然提高音量試探著問,可長谷川志剛開口,楊眉就從床上一躍而起,翻起來捂住了他的嘴。
「要不再等等吧都等這麼久了。」尤蜜隱約覺得媽媽可能真的要失戀,擔心她步入老年的時候為情所傷,又稍稍遲疑了。
「請請請。」還沒等媽媽繼續往後說,尤蜜趕緊答應。
她趕緊追了上去,挽住楊眉的胳膊。
母親在一旁拉著楊眉的袖子,生怕她撲上去吃了她爹。
埋單。楊眉示意老闆。
提到失戀,尤蜜精神立刻變得緊張,馬上轉移話題。
楊眉咂咂嘴,接著問,「那梁朝偉你總算知道吧。」
尤蜜剛要頂嘴,轉念一想,如果今天阿良始終不出現,那就意味著媽媽的黃昏戀會就此斷送在人頭攢動的油麻地街頭,所以抽就抽吧,然後自己默默地退回卷閘門邊上,遠遠地幫楊眉放哨,時刻準備著,在控煙署的巡視員出現之前跑過去掐滅她媽手上耀眼的煙頭。
有人說,不想道路狹窄難行,反要爬山過嶺。可是那些斷章取義的心靈雞湯坑害了太多的人,你以為世界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會有路,沒想到狹窄的道路上,走的人越多,路竟變得越窄。就像香港這樣的彈丸之地,樓宇密密麻麻層疊交錯,天空被整整齊齊切割成規矩的四邊形,你從油麻地逃回尖沙咀,人更多,路更窄,大樓聳立,咄咄逼人。大家心裏都像憋著一團火,若不是和平年代,真的會有洪興邦的馬仔動輒就衝到街上去砍人。
香港華燈初上,如夢一場。
「不不不,阿良不是這樣的人,他只不過是愛開車,一高興就忘了自己的老媽也在車上,很有意思的一個人。楊眉趕忙替他解釋。」
尤蜜在襁褓里撕心裂肺地哭,哭聲像爪子撓著楊眉的心,她把懷裡的孩子遞給父親,轉身回了房間,三天沒出門,不吃不喝也不睡,就那麼坐在床邊。
阿良嚇了一大跳,猛踩剎車,老太太的臉又因為慣性狠狠砸向了前排的靠背。阿良的老媽氣得直抖,怒氣沖沖摔了車門,留下阿良許久才反應過來。
「原來灣仔碼頭不只是水餃,真的有碼頭……」
處理完長谷川志的後事,楊眉帶著尤蜜回了老家,幾年不見,父母都老了許多,大姐見著妹妹回來,高興得張羅了一大桌子菜。
香港人口密集,很多地方都道路狹窄,崎嶇蜿蜒。近些年大興土木更甚,經常馬路的左邊是掘地百尺的地基,右邊欄杆外就是驚濤駭浪的大海,往遠處望,發現馬路修在半山腰,上下坡陡峭,乘巴士如同坐過山車,大家都要隨時做好一切準備,扶穩坐好不敢有脾氣。
香港夜色撩人,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就算再沮喪,也總能撥動人的心弦。
也許這才是生命真正的恩賜,讓美好的食物會腐爛,溫暖的愛人會失去。
楊眉破涕為笑,這才發現眼前這個慌慌張張的男人從頭到尾竟然一句話也沒說,只見他坐在病床邊滿臉歉意。
那時候,三千塊錢是很大一筆錢。
長谷川志因為發生大面積的血管栓塞,導致多項器官快速衰竭,好端端的人說沒就沒了。炎熱的仲夏,家門口三輪車裡的蝦米和魷魚,在陽光下腐爛發臭。長谷九-九-藏-書川志在日本沒有家人,他留下了一些存款,幾支畫筆,一摞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看得懂的漫畫和一輛三輪車,留下了楊眉和嗷嗷待哺的尤蜜,撒手人間。
媽,那我長得像你還是像我爸。
楊眉在站台前等了很久,一輛輛60x走走停停,阿良卻沒有出現。
楊眉遇到長谷川志的時候21歲,是紡織廠的質檢員,下班路上騎著一輛老鳳凰迎面撞上了長谷川志的南京小金娃。楊眉連人帶車翻到了路旁的土堆里,摔了個狗吃屎,長谷川志的三輪車撅起一個大斜角,風乾的蝦米和鹹魚撒了一地。長谷川志嚇得半死,哆哆嗦嗦去土堆里拉楊眉。
「大陸妹,懂個屁,偏抽,抓我試試。」說完吐出一口濃煙。站台等車的幾位疑似煙民羡煞,也紛紛把手插|進兜里蠢蠢欲動。
病房外,颱風剛過,陽光燦爛。
她掐滅煙頭扔進垃圾桶,一邊招呼出了神的尤蜜。
剛走出重慶大廈,阿良就打來了電話。楊眉想都沒想就摁掉了。她攔下一輛計程車,告訴司機到上環,去碼頭。
尤蜜頓了頓,「噢,還真挺好吃的。」說完她低下頭,把臉重新埋進盤子里,用咖喱堵住了自己的嘴,心想自己可真蠢,竟然問了這麼顯而易見的問題,於是在心裏打了自己好幾個巴掌。
長谷川志攔腰抱起楊眉,放上三輪車,又抱起嚴重變形的自行車,放上三輪車,風馳電掣般開到了衛生所。
楊眉在油麻地寧波街的巴士站等了一個小時,十字路口的紅綠燈緊促刺耳的聲音,野蠻地驅趕行人以最快的速度去對面。她緊盯著每一輛從屯門方向開過來的60X路巴士落客又上客,卻始終沒看見阿良,變得很失望。
楊眉沒結婚,跟著一個比她大十歲的日本人跑了幾年,回來還帶著一個沒斷奶的孩子,鄰居們都在背地裡議論紛紛。楊眉的父親要面子,臉上掛不住,家裡人商量,楊眉年紀輕,條件不錯,還能重新開始,但是拖著個孩子,許多事情都不方便,於是暗地裡託人打聽有沒有人能收養。
「那當然,你媽我現在走到哪,別人都不相信我有你這麼大的女兒。」楊眉得了便宜馬上開始賣乖,聽到女兒誇自己,楊眉美滋滋的樂開了花。
尤蜜正在心裏偷著樂,楊眉卻接著說:
楊眉在車上輕輕閉著眼睛,尤蜜知道她逛了一天,不可能不累。離得這麼近再看媽媽,年輕貌美永不凋零的讚美也是自己今天晚上說過的話嗎?
楊眉瘦得眼窩深陷,有一天早晨她醒來,發現家裡竟然沒人,桌上放著幾個饅頭和一小盤鹹菜,大門半掩,她急紅了眼,抓起一個饅頭奪門而出。
「拿什麼?」
有一回,他70歲的老媽搭他的順風車,豈料阿良開車興起,一時忘形,拐彎的時候突然一腳油門,因為馬力太足,扭矩太大,老太太整個人飛起來,從座位的左邊甩到了右邊。這套高難度動作一氣呵成,老太太臉色煞白,提高嗓門,大聲呵斥:
但我們可以去爭取靈魂深處自由的愛情。
「走吧不等了。」
真好看。
信不信?
「你怎麼會不知道重慶大廈,加州旅館你知道嗎?」
尤蜜又下意識地往遠處又退了幾步,心裏實在覺得驚險。
楊眉接過找零數了數,思索片刻告訴尤蜜:
「《重慶森林》是一部電影,就在這個樓里拍的,梁朝偉演了一個失戀的警察。」
印度咖喱吃的時候很九-九-藏-書香,殘羹冷炙看起來就不那麼好味了。
妹妹啊,字你可以簽。但是人我們只能儘力,這樣的病我們聽都沒聽過。
「尤蜜,如果我是你的老闆就把你開了,走路那麼慢,平時你上班怎麼辦。」
「爸,拿出來。」
「楊眉你不是真的要把我賣了吧,你再好好想想……」尤蜜經常這樣沒大沒小,有時候叫眉姐,有時候甚至直呼其名,比如此刻,楊眉金色的長發和噔噔噔的高跟鞋真的太招眼了,每走十步就迎面走來幾個身軀龐大的黑人,陌生人的目光無不例外停在楊眉鮮艷的嘴唇上,讓身邊的尤蜜渾身不自在。
小日本,小日本,完了完了完了。楊眉在心裏默默地念了幾百遍。
尤蜜滿月那天,長谷川志就躺在雪白破舊的病房裡。
「媽,我不想吃火鍋,在家天天吃,都到香港了,換一個吧?」
尤蜜自覺地往外掏錢包,但動作不如楊眉快。
但此刻你再問起香港邊個勁到爆的時候,街坊們會嘖嘖地豎起大拇指,擲地有聲地告訴你:邊個[粵語,譯為;誰]勁到爆,必屬巴士佬!
「媽,這麼好吃的小館子,你怎麼發現的。」
楊眉抱著尤蜜坐在床前嚎啕大哭,小小的尤蜜在媽媽懷裡睡得香甜,全然不知一場離別就在眼前。醫生嘴裏提到的罕見病,全名叫災難性抗凝脂綜合征。在那個年代,全國只有很少的醫生能說出這個名字,治愈的可能性在當時的之後20年也幾乎為零。隔壁床的病人家屬和值班的護士,看著楊眉和尤蜜,搖頭的搖頭,嘆氣的嘆氣。
眼前這個50歲的女人,住過很多城市,談過很多戀愛,熱情洋溢地愛過很多人,沒有結過婚,這麼多年,只有一個相依為命的女兒,上大學后,也沒留在自己身邊,如今也已經快嫁人。但她卻說自己終於可以擁抱自由,今天可以去澳門,明天就可以去日本。
鮮嫩美好,猶如蜜糖。
「喂喂喂,別抽別抽,抓到罰五千呢。」
媽你不是讓我買嗎。
尤蜜看著楊眉的側臉,年過半百竟仍然風韻猶存,苗條緊緻的身材,踩著高跟鞋逛街婀娜嫵媚,讓人不服不行。眼前的香港真的很小,地圖上看起來很遠的地方,走幾步就到。沿著彌敦道一直走,就能回到海港城,樓后的空地上,年輕人一簇一簇圍著垃圾箱,熱情洋溢,似人間煙火。
「跟我走,錢夠嗎,你請客。」
「媽,我爸和梁朝偉比,誰更帥?」
尤蜜擦擦嘴,看著楊眉說:
楊眉把孩子託付給鄰居,乘著清晨的漁船,把長谷川志的骨灰連同記憶都撒進了大海,火紅的太陽跳出地平線,深藍的海水波光粼粼,風平浪靜。在它廣袤遼闊的內心深處,色彩斑斕的魚兒成群結隊,在珊瑚間嬉戲。
現在的銅鑼灣看不到古惑仔,滿眼都是穿著吊腳褲和尼龍襪子的清瘦男青年和背著書包的靚麗女學生。在鮮肉遍地的香港島,大陸妹氣息十足的尤蜜恍恍惚惚,依然盼望下一秒能遇到砍完人出來吃消夜的洪興幫,意氣風發的陳浩南會在拐角的路燈下,沉默地燃一支煙,卻只抽幾口,及肩的長發輕掩右臉,人潮人海中遠遠望去,簡直勁到爆。
「你去,讓她都拿著,走得越遠越好。」
第四天,她找到父親:
楊眉帶著尤蜜走到了重慶大廈,尤蜜站在外面不願意進去。
尤蜜買了一支玫紅色的口紅送給即將失戀的楊眉。
父親轉身到https://read.99csw•com柜子里翻出一個信封,裏面裝著三千塊錢。
「媽,你洋氣又漂亮,你好賣你好賣。」
楊眉告訴她,就是有一次來香港,聽別人說這裏的小巴勁到爆,就專門坐了一次。結果司機拐彎玩漂移,整車人都離地半尺,左邊座位上的老太太更誇張,整個人飛起來,落到了她的旁邊,自己則被甩到了玻璃上,腦袋撞了一個大包,她剛要罵人,老太太卻先掀了鍋。罵罵咧咧下了車,下車后還一直罵。後來她才知道,開車的司機叫阿良,是荃灣有名的高速小霸王,那個被扔過來的老太太,是阿良的媽媽。
楊眉仔細瞧了一眼尤蜜,你還真是越長越像你爸了。
尤蜜說:「媽,我們再等十分鐘,路窄人多燈太閃,眼睛快炸了。」
「吃啥啊媽。」
「你們打算結婚嗎?」
長谷川志比楊眉大整整十歲,算是當時最早一批到中國畫漫畫的日本人,但是當時國內能讀懂二次元里的浪漫的人,真的寥寥無幾,他在異鄉遇到了自己的第一個知己,並用自己神筆馬良般的超群技藝和想象力,一舉將楊眉變成了自己的忠實粉絲。一來二去,楊眉也對這個笑容燦爛的日本人產生了一絲絲好感,早已厭倦了紡織廠枯燥工作的她,好像發現了平淡人生版圖裡的新大陸。
楊眉的父親當過兵,身上有傷疤,不曾流過淚,說完這句話,也哭了。
煙頭耀眼,五十歲的楊眉及腰的金色鬈髮更耀眼。
被男朋友放了鴿子的楊眉說話扎人,話怎麼難聽怎麼說。尤蜜卻不往心裏去,她知道女人失戀了都一樣,任何年紀都不能免俗,媽媽是美人,更不能例外。
尤蜜張大了嘴:「不是不是,不是吧,這樣的男人你也喜歡啊,他連自己的媽都下毒手。」
尤蜜有點不習慣,香港的計程車,司機在右手邊,車內十分整潔寬敞。馬路雖然狹窄,車輛行人來來往往,卻很有秩序,不怎麼堵車。但楊眉的電話一直響,聽得尤蜜心裏直發毛。
楊眉不接話茬,慢悠悠地翻出打火機,要點煙。尤蜜從卷閘門邊上嗖地站起來衝過去就要制止她,緊張兮兮地說:
「媽,走,送你支口紅。」
「拿出來。」楊眉一字一頓,雙眼通紅。
尤蜜小時候,險些被賣了。
「拿出來。」楊眉又說了一遍。
邊哭邊跑,邊跑邊吃,邊吃邊回頭。
「嗯,認識,怎麼了。」
「貴就把你賣了。」楊眉很認真地說。
楊眉接回尤蜜,收拾東西決定離開家,家裡人誰也沒勸她,大家心裏都知道,楊眉不是能勸得動的人。她走的前一天,父親整晚都沒合眼,天快亮的時候,掏出一張存摺遞給楊眉的母親。
一直到接孩子的夫妻登門拜訪,楊眉才知道真相,她拚命也不肯,父親氣得犯了高血壓,站在門口晃晃悠悠,隨時都要倒。父親也是犟脾氣,以死相逼,說楊眉如果不答應,就帶著她和孩子一起去死,楊眉的母親哭著求她:
尤蜜看到媽媽終於喜笑顏開,也長長舒了一口氣。濃香辛辣的咖喱味兒飄在空中,一掃剛才油麻地街邊的陰霾,兩個人胃口大開,餓意隨之席捲而來。
「阿良帶我來的。」
開車的女人從天而降,生在重情重義的江湖外,活在天真爛漫的人世間,平日再不敢殺雞,此刻也能眼睛不眨地從血淋淋的前胸後背摳出半盤子彈。這樣的女人奮不顧身,她們黑白通吃的愛情觀像一道防火牆,可以將殺戮過濾九*九*藏*書為熱血,將迷途解碼為青春。還時不時往大佬們血雨腥風的生命里扔一顆無法撤銷的病毒包,瞬間佔領他們迫不及待想要報仇的勇敢的心。
……尤蜜有點出神,假裝沒聽清楊眉跟她說的話。
「投胎啊?」楊眉好半天才緩過神來,乜斜著眼前鬍子拉碴的老男人惡狠狠地說。
司機偏過頭,從後視鏡里看了一眼楊眉。
吃完飯楊眉拿出小鏡子,認認真真重新塗上口紅。
楊眉接起電話,說自己在船上,去澳門,不聽解釋,然後掛了電話。
我又不是只給你買了這一頓。你看看你的包,你的衣服鞋子和手機,還有你的臉,長得多好看啊。
長谷川志在市中心有一家海鮮店,其實就是賣乾貨,生意時好時壞,楊眉時常背著父母偷偷跟著他去拉貨,絲毫不在乎別人奇怪的目光。城市不大,人多嘴雜,楊眉的爸爸知道后,氣急敗壞地拖出放在床底下的氣槍跑到海鮮店裡找長谷川志算賬,揚言新賬舊賬一起算,警告他再敢接近楊眉半步,就像打野麂子一樣一槍崩了他。這件事鬧了半條街,民警來了才作罷。
「怎麼可能,我20歲都沒結婚,50歲了還有什麼可結的。」
重慶大廈有770個單元,酒香不怕巷子深,這裏的咖喱王口碑風靡兩岸三地,老闆是印度人,特式香料雞外焦里嫩,讓人唇齒留香。楊眉津津有味地嚼著雞肉,一邊略顯詫異地問尤蜜:
長谷川志不停地鞠躬,欲言又止,他一把拽住楊眉的手,不料剛用力,楊眉就哇哇直叫。
它們就像蒼茫歲月里永不褪色的保鮮膜,包裹著我們強有力的心臟,讓我們望著這條去往未來的路,越是黑暗,越去追尋。
「又是我?」尤蜜趕緊捂住自己的包。
「你怎麼這麼土!」楊眉掏出一張會員卡遞給尤蜜,上面赫然寫著:咖喱王。
「楊眉你接電話,老響,要麼就關了。」
父親的當頭一棒讓楊眉如夢初醒,原本以為自己只是圖個新鮮,沒想到竟然不止是這樣。楊眉被辭去了紡織廠的工作,被父親關在家裡整整一個月,堅實的牆壁擋住了她的雙腿,卻擋不住愛情來臨時的洪水猛獸,它鼓勵楊眉不吃不喝奮力反抗,將她心中的大小顧忌遠遠拋去了腦後。
眼前這個50多歲的女人,眼角分明就有皺紋,臉上的肉也已經下垂,腰上還有一圈明顯的贅肉,她的手指不如去年圓潤,睡著時的表情,也越來越像一個小孩。唯有那頭定期會染的金色鬈髮,讓她看起來還很年輕。她堅持每天塗口紅,堅決不讓自己變胖,每次約會,她都要隆重地打扮自己,她說這不僅是為悅己者容,在流動的生命里,我們都不能妄想永遠年輕。
「我失戀……」
海邊的氣候須臾多變,前一秒晴空萬里,后一秒電閃雷鳴。
楊眉和長谷川志的靈魂一步三踉蹌地跌進了彼此的命運,又纏纏繞繞著一步三踉蹌奔出了楊眉熟悉厭倦又不舍的故鄉。兩個人私奔到南方水靈靈的小鎮,那裡夏天綠樹成蔭,冬天候鳥成群,清晨陽光升起,漁船帶著濕漉漉的海藻味駛回港口,傍晚夕陽落下,出海的漁船又滿載期待地駛向遠方。
楊眉在洗手間塗上了新口紅,拉著尤蜜去吃飯。
「瞎啊?」楊眉擼起袖子,胳膊又紅又腫,動彈不得。長谷川志見狀,眼淚都快出來了,憋得臉一直紅到脖子根。
「還是梁朝偉。」
「今天不回去了,我帶你去澳門見見市面,船票你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