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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好夢

一場好夢

作者:劉墨聞
可是有一次吃過飯後,我在結賬時等發票的間隙,無意中回過頭看他們。我的父母像迷了路的兩個小孩子,他們對周圍的一切都感到陌生,茫然地打量著環境,不安分地把目光東西挪動四處安置著,最終選擇了一起望向窗外。
從今年的三月到現在,我一共瘦了十二斤。我把這個消息公布在朋友圈以後,除了「一方有難,八方點贊」的損友黨,大部分女孩子都是來求教程的。我知道你沒有這方面的擔心,因為你和我一樣,是個怎麼吃都不會胖的怪異體質。不同的是你是女孩,這值得你炫耀,我卻不行。
但是之後的日子里,那男孩一直沒有放棄,他總是活動在你的周圍,總是在我尋找你的前一秒先找到你,纏著你。我開始生氣,甚至要求你粗暴地支開他,而我們那時並沒有確定任何關係,我們還因此吵了一架,真是沒想到我們會為這樣無聊的事情而紅了臉。最終你接受了我無理的要求,屏蔽了那個男生的所有聯繫。但是,我們確實因為這次吵架,而有了隔閡。
倘若餘生之中,真有人能恰如清風,吹開我窗邊的君子蘭,掀翻我的日記,在字裡行間斟酌著相守的時光。這樣的默契如果能再來一次,我想即使前路再艱險,我也絕不會辜負,這一場好夢了。
他們說孤獨和婚姻,堅持久了都會覺得是一種錯誤,我這也算是體會到那麼一丁點了。
感情這東西在時間面前很渺小,無論回憶給了它多麼盛大的包裝和加冕,也只能任其宰割。因為面對的不僅僅是流逝的考驗,還有載體本身對它的篩選。就好像剛剛接到你的電話,聽你哭了半個小時以後,我居然會是如此的平靜。我真的沒想到鬧到最後,我們的關係竟和路人別無二致。我們沒有在一起過,但還一直是朋友,卻不曾想你我之間的緣也接近於萍水之份了。
那一刻你笑了,笑得特別開心,梨花帶雨。但是我看得出那笑容背後的東西,你似乎也了解這一時衝動說出的話,需要付出多少去實現,所以你的笑還是由興奮夾雜著失望混合而成。這笑容,好像解開了我心裏的一個包袱,將自認為收拾好的情感全流露了出來,我淚眼婆娑,竟難過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慾望更迭理想的時代,現實也會挫敗現實,都各自有各自的難處。
說實話,他們的表演很業餘,談不上精彩。但是他們忘我,享受,以及投入的那種感覺,卻深深吸引著我。
所以啊,三十歲之後,當工作已經由理想淪為生計,愛情已經被同化成親情,我們是不是總得找一些能溫暖自己的遊戲呢。比如學一門沒什麼用,但是自己一直很想學的手藝,比如浪費一些時間,去做一些自己想做,卻沒時間去做的事。就像吹薩克斯,就像當流浪的藝人。所以我堅持著尋找,辨認,區分,為的並不是他們口中的出人頭地,而是想在今後的今後,能擁有一個值得期待的、完整的、有意思的人生。
當然九_九_藏_書,我也祝願你,早日遇見那個人。希望今後的你,多一些感動,少一些難過。也希望你以後的眼淚,能再一次流到一個人的心裏。
而我想都沒想就開口說:「也許我可以和你回家啊。」
父親打斷我說:「不是,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咱們全家搬過去。」
我們相識的時候是大三下學期,所有人鉚足了勁為大四實習做準備,只有我們倆還不緊不慢地看電影,打羽毛球,天氣熱的時候,坐在圖書館門前的長凳上喝食堂一樓的木子鐵,看人們急匆匆地在圖書館內外來回奔波。
我記得我很久沒有那麼難過了,一整夜我都在擺弄著手機,希望從你那知道一些什麼,或者是期待你和我解釋一些什麼,腦袋不受控制,感情指揮著邏輯進行推理,給你編織了「騎虎難下」、「怕拒絕會傷對方的自尊」等等類似的理由。直到天光大亮,在一片失望中昏睡過去。
而最想問的那一句「你想去哪」,我卻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有說出口。
你看,我們總想著把事情的風險降到最低,盡量避開一些不可控因素,好讓愛情能多一些勝算,卻忘了對一份感情的執著,才是大的勝算。所以我們怕,怕那個我們因為衝動而做出的選擇,最終會被現實淹沒。
像是沙漠中迷路的人看見了一座村莊,絕望的疲憊得以緩解,步伐又變得穩健有力。
後來論文三審時,我的論文被放在學院的群共享里當做範本,而我的畢業設計也是應屆的全系最高分。當然這些事情你無從知道,我曾想過把我為了和你在一起而準備的這一切告訴你,可還沒來得及,故事就終結於此了,就好像戰爭一旦開始,就沒有辦法很好地收場,感情大多也是如此。
後來我們開始一杯杯地喝清酒,喝到最後眼神模糊,言語不清。你好像哭了,又好像沒有。迷離中你叫著我的名字,你說:「墨啊,我是喜歡你的,可是這種喜歡有太多自我克制,因為我知道你不會跟我回家,而我只想當一個小女人,想在父母身邊,不想遠走,只要平平淡淡的就夠了,不想太累,也不想追求太多……」
那時我每天都在地圖上尋找,找一個適合你,也適合我的城市。一個非常傻的行為,我卻分析得甚有趣味。哪裡離我們的家都近一些,哪個城市更適合人居住,哪裡的工作和我們的專業對口。我一個圈一個圈地畫上去,像發生戰事的據點。
可即使我們的所有話題都巧妙地避開了工作,畢業,或是有關分別的這些詞彙,這樣舒適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就被隨之而來的大四打斷了。
我想起一個已經當媽的人和我講述她獨自一人打拚那幾年,總想著能靠結婚救贖自己,以為有家了,就真的有依靠了。哪知道真正結了婚有了孩子以後,每天也只是看著嗷嗷待哺的寶寶,面對著雞毛蒜皮的瑣碎,早出晚歸,披星戴月。也沒有其他的有意思的事情可做,剩下的日子https://read.99csw•com就是慢慢變老,看著寶寶長大,離開自己,然後安安靜靜地等死。這一下就望到了頭的日子,實在是一種安逸的失望,甚至是絕望。
「是的。」我斬釘截鐵地回答,態度硬得像是拒絕電話推銷。
我明白,當初你所選擇的歸途,和我選擇的旅途,勢必將你我分割開來,像不可控的洪流選擇了自己去向汪洋湖泊的路,你我的分開並不是因為地域上的距離,而是我們早都已經選擇了自己的生活方式,並且也沒有打算為彼此做出任何犧牲。而自欺欺人的愚鈍讓我們都巧妙地避開了羞恥的自私,將分離的罪名,嫁禍給現實。
這樣的舒適,不斷地將我拉向你,一步步不可逆轉,一陣陣竊喜連連。
我一個深圳本地的同事給自己妹妹介紹男友,小夥子是湖南的,各方面條件都不錯,結果姑娘卻說:「哦,『北方』的就算了吧,離得太遠了。」大家聽后聚在一起笑,什麼時候連湖南都變成了「北方」。
學校招聘會的前一天,我看著作品集自信滿滿,想問你準備將簡歷投往哪裡,準備去哪個城市生活。電話里我們約在女生宿舍樓下的過道里。我走到那時,看見你站在過道的門口尷尬地維持著和那個表白男生的對話,你看見我以後,主動挽起我的手臂,似乎向他宣告著什麼。我禮貌地朝著那個男生笑笑,自知笑中帶有一絲輕蔑,雖然幼稚可笑,但也確實在心底暗爽許久。
我們吃的最後一頓飯,選在一家人極其少的日本料理,我們都心不在焉地胡亂點了一通。菜很久沒上,我們也不急著催,菜上了一桌,我們也不急著吃。東西參半地聊著,我忽然意識到這一幕雖然無數次地發生過,但今後可能不會再發生了。我們好像有很多時間可以相處,又好像這是僅剩下的幾個小時,我要把握每一個可能說話的機會,一分一秒地,緊張地,珍惜地,數著過。
你有許多值得炫耀的東西,你的耐心,你的執著,還有你的好脾氣,這些優秀的性格讓你一直活得非常有質感,你不同於其他女孩,不習慣對感情有依賴,不依靠外界找存在感,並且只相信緊握在手中的東西。或許這就是我當初喜歡你的原因吧。
我忽然想起離別宴席時你那一笑,那夾雜著感動,與無奈的笑。我才讀懂那笑容里含著的,是怎樣的期盼與遺憾。你的家鄉也是一座小城,但是我進不去,你也出不來。因為身上的責任和眷顧,我們都沒有辦法為彼此多往前邁出一步。
和你相處的那段時間真的是特別舒服,兩人莫名契合的習慣和行為感知,似乎早就剝奪了你我之間的界限。我陪你採購拿重物,你陪我買書聽講座,我們一起跑步,玩一款傻傻的遊戲,吃完飯去下沉廣場吹涼風。
你一直說,我欠你一個離別。因為畢業時我的懦弱,你總覺得我們之間像是有些話還沒說完,堵在心口,哽咽難受。我們下一次見面不知道會是九*九*藏*書什麼時候,或許再也不會見面了。我想,我們能為彼此做的,也就是把今後的人生活得有意思一點了,即使是為了自己可笑的虛榮心與自尊,我們也不忍心讓對方看見,在錯過彼此以後,自己過得有多狼狽吧。你說呢?
一批穿著樸實的父母帶著自己的孩子在學校里留影,新生們用充滿期待和警覺的目光打量著我們。老師們開始分組帶畢業設計,每個人都攥成一個拳頭,準備向論文發起衝擊。我們終於不得不收起冠冕堂皇的逃避,正了正衣襟,踏進大四的緊張期。
隨之而來的是你濃重的呼吸聲,我聽得出,那聲沉重的嘆息中包裹著一部分意料之中的失望,隨後你道了一句平常的謝謝,說有空來我這邊玩。我一時語塞,掛掉電話后,腦海中翻滾出許多和你在一起「玩」的日子。
工作以後,我也接觸過一些女孩,有向自己示好的,也有自己感覺不錯的。細細接觸下來,記憶猶新的卻是我對自己變化的後知後覺,原來和孤獨這東西相處久了,也會產生依賴,一個人活得像一個世界了,當有人突然走進來反倒覺得不適應。於是悄悄地展示出一些笨拙與疏漏,在心裏鑿開一個洞,想放對方進來。嘗試再三,兩個人卻總是對不上頻率,以失敗告終。
他們說孤獨和婚姻,堅持久了都會覺得是一種錯,我這也算是體會到前面的那一點了。
後來我去了深圳,一個離你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的城市。兩年後的七月,我去你家附近的城市出差。我父親是知道你的,所以他半開玩笑問我到底是出差,還是去找你。我笑著說,都過去這麼久了,怎麼可能是找你。因為我畢業后一直單身,所以父親不肯放過每一個可能捕捉我「花邊」新聞的機會,他問我們為什麼最後沒能在一起。
說實話,我早就忘了後來你高興的樣子,只記得電腦那頭的你打了一大串感嘆號和感謝,那使我很滿足。也是從那個時刻開始,我在心中告訴自己,我們畢業應該去同一個城市打拚,我應該和你一起流浪。
你走的那天我沒有去送你,我想過給你一個結實的擁抱,想過在車站看你從車窗里朝我招手,可你是知道我的,向來不喜歡離別的人,又怎麼願意麵對離別,於是我又喝了一場大酒,在昏睡的夢中,逃避著你的離開。
那一晚我走出C樓已經深夜,腳步聲孤獨清脆,我卻感覺特別踏實。突然天空中有煙火出現,遠處傳來一陣歡呼,好像有人故意起鬨,我踩著好奇大跨步就去了,走到人群外圍,目光穿過人牆,一眼就看見了驚慌失措的你,而你的面前,還有一個單膝跪地,手舉玫瑰的男孩。
長春的夏天有過堂風,或者說長春一年四季都在颳風,所以空調的用處不是特別大,在深圳時我父親每天都不敢出屋,看見樓下有人頂著三十多度太陽遛彎,就覺得南方人真是太厲害了。我陪老媽逛市場的時候,正好撞見了兩個人操著不同地方口音的粵語九-九-藏-書吵架,回來的時候她問我,那廣東話你能聽懂幾句。我坦白說,地鐵報站的都能聽懂,但必須是羅寶線。
前些日子陪朋友去澳門,晚飯後無聊散步,在廣場口看見一個由老頭組成的樂隊,周圍擠滿了人。一個國外的白鬍子老頭,憋紅了臉努力地吹著一個嶄新的薩克斯,他換氣的時候我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的牙已經脫落了很多,已經開始漏風走音,旁邊的兩個老頭一個哆哆嗦嗦地彈著吉他,一個敲著零碎的架子鼓。
我忽然覺得那麼難過。是啊,這是你所在的城市,這兒的天氣,這兒的新聞,他們第一時間都比你熟悉,因為你的存在,他們才對這座城市充滿了好奇,但是當你真的要他們來到這生活時,那便又是另外一種狀態了。
在分開這麼久的時間里,我也曾無數次地問自己,是否為與你分離而後悔。思而再三,我也只是感到遺憾。遺憾的是好不容易碰到一個覺得對眼的,也還合適的人,就這麼錯開了。可惜不可惜,值得不值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錯開,想再找個合得來的人,居然這麼難。
我的父母是萬千大眾中最普通的那一款,安分守己一輩子,老老實實工作,踏踏實實做人。攢了一輩子積蓄,供我念書,餘下還打算幫我置辦家產。
我就說你想回家,而我不可能去你家啊。我告訴了他看似敷衍卻也是最真實的理由,電話那頭的父親沉默良久后,居然問你家那兒的房價貴嗎?我嚇了一跳,心想壞了,老爸這是認真了,不知道怎麼往下對話,就假裝大男子主義地說:「爸,我是不會丟下你們倒插門(入贅)的,我會好好工作。」
不後悔的原因是如果我當初沒有選擇背上包,走遍這個國度,或許我依舊是那個不知天高地厚,因為爭風吃醋而沖昏頭腦的毛頭小子,我就不會是現在敲下這些字的我。雖然還有那麼多缺點和不足,但是好在這麼長時間以來的努力,也算是收穫了一些東西。所以,我挺喜歡現在的我。
在南方的許多日子里,他們兩個人經常是窩在家裡,看電視,吃飯,重複以往,再來無數遍。可若是在東北老家,他們大可尋上三五同事好友,麻將打上幾圈,再一起吃頓好飯,閑暇時乘著涼風,踩踩夕陽,喝喝酒,遛遛彎。作為子女,自知受恩太重,你說我怎麼忍心要他們為了我一己之欲,而捨棄他們幾十年來的習慣呢。
人們開始歡呼,甚至還有破音的鬼叫,燈光暗下,世界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是對視,你臉上沒有驚喜也沒有幸福,我強擠出一點笑容,佯裝祝福的模樣鼓了鼓掌,便狼狽地慌忙退出,好讓一場驚喜可以拉上完整的序幕。
我為之一顫,開口卻打趣道:「爸,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買一送二,倒插全家』嗎?」
學校並不是很大,過道里也還有共同認識的朋友,我們在眾人注目中離開,我目光如炬,掃開一條路。可是出了過道,你就鬆開了挽著我的手。我有些意外,也沒有多問,九九藏書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我父親口味偏,南方菜不是很得他心意,吃個新鮮還可以。我母親雖然是電機工程師,但是行業不景氣時,她也做過一段時間廚師,想從她嘴裏討個客套話容易,討個好評還真是難。但是在一起的每一餐,他們都吃得高興,聊得盡興,那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你問我開題報告這玩意應該怎麼寫,不忍心讓你失望,也不想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在你面前表現的機會,於是花了一個晚上在電腦前整理資料,下載案例,學習,仿照,修改。迎著第二天的朝陽,好像是拼湊一幅你笑臉模樣的拼圖,將報告一點點組裝完成,最後一遍檢查后按下「保存」的剎那,你笑的模樣印在屏幕模糊的字裡行間。
離別的日子里,時間撕扯著我們的快樂,居然沒有一場歡笑是踏實的。
你想循序漸進地去依賴一個人,故事一開始卻發現自己比從前更獨立。工作需要經驗,人生需要累積,愛情何嘗不是如此呢,你需要經過傷心、無奈和失去,才能懂得一點寬容、忍讓和珍惜。理想可求而不可遇,而愛人可遇而不可求。
醒來時,是你的未接來電,我按捺著激動平靜地回過去,你也確實像我說的那樣和我解釋,接過那束花,也只是為了當時可以圓滿地收場。聽到這番話,我幾乎要從床上跳下來。因為這樣的解釋足以證明,你和他僅僅是現場直播的逢場作戲,而你卻更在意和我之間的關係。
他們來南方玩時,我帶著他們東走走西看看,老兩口開始還有些精力,後來便全然沒有新鮮之感,每天可活動娛樂的時間,滿打滿算也就四五個小時,超出這個時間,他們就很容易顯出疲態,所以我再有心帶他們多玩玩,也只能適著他們的狀態來,既然到處玩累,那索性就多嘗嘗這裏的美食。
你也看見了我,目光中有些難以解釋的慌張與尷尬。最後在眾人的歡呼中無法下台,只得接過了男孩手中的花。
旁人說,你們啊就是不夠愛。是啊,不夠愛,卻是足夠理智。回想剛讀書的那幾年,我們一無所有,手上的每樣東西都可以拿來典當周濟感情,每次回血后都能再來一次奮不顧身,可感情是消耗品,沒人能靠雞血贏得最後的圓滿,終於都被生活拖著走,在一次又一次的被動失去中,打回現實的原形。長大以後,所有痴情的人兒都變成了感情奸商,也學著議價、分配,或是平衡。我們都是這個時代的病人,是夾縫中求生的平凡年輕人,面對著所有人都面對的問題。
這是我欠你的別離。
於是反擊戰就這樣開始了,接下來的日子里,我每天都扎在圖書館和工作室里,找資料查文獻,畫圖找靈感,一個人對著四五台電腦做設計,不停地做。所有人都放學了,你在C樓教室的玻璃外面看著我,懷揣愛意地笑,有時候上完晚課朋友敲敲玻璃,指指手表示意我已經很晚了。
通話末尾你問我:「以後你要是有了戀人,我就不能這麼和你打電話了,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