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媽彷彿一瞬間從那個風韻猶存的美婦人變成了頹唐的老太太。招財可真任性。

「他呀，顴骨高聳，鼻尖連著人中，雙耳削尖，從面相學上講，不是善茬兒。」招財回想了一下，認真答道。

這年徐媽終於見到招財的愛情苗頭了。

徐媽沒想到，接下來自己女兒的人生卻從這幾年的順風順水過度到了跌宕起伏。

「打你。」徐媽紅唇一咧，字眼從牙縫裡蹦出來。

她帶那個男人回家見徐媽。徐媽高興極了，做了許多菜，三個人一晚上沒吃到三分之一。

招財三十歲那年，交了第二個男朋友，做國際貿易的，家境很殷實，又為人謙和。

此話給了徐媽重重一擊，徐媽內心極力否認著這句話，卻又忍不住暗暗懷疑，她想到招財中學時候似乎就有交往過密的女同學。就在徐媽彷徨憂慮之時，招財打電話來告訴徐媽，她交男朋友了。

「要是賣豬肉就好了！我徐麗麗沒有賣不出去的豬肉，只有嫁不出去的傻女兒！」

一年以後，招財回國了，徐媽去機場接她。母女倆，一個蒼老了許多，一個消瘦了許多。

剛被親媽一衣架打紅的大腿微微腫起一條，其實不痛，但招財裝模作樣地拿出葯來擦，想藉此引起徐媽的愧疚，以免又繼續剛才的話題。九_九_藏_書

「不好。嫁女兒又不是賣豬肉，不新鮮了就半賣半送啊。」

徐媽不明白了，怎麼招財說到自己男朋友，似乎沒什麼高興情緒，可能是工作太累了吧。

「行了。媒也說過無數次了，哪次成了？強扭的瓜不甜，以後別再折騰了。」

招財畢業進了廣告公司，眼看業績出眾從小職員升到部門經理，已經是五年過去了，招財二十六了。

「媽媽。」招財半睜著眼喊。

那個特別的人，還沒在招財的生命中出現。但招財知道，其實大多數人一生都等不到這個特別的人。

半年後，那人當著一眾朋友，向招財求了婚。戒指拿出來的一瞬間，招財忽然有些恍惚。周圍朋友大聲地起鬨，三秒鐘后，招財暈了過去。

「你給我爭點氣行嗎，你也不看看你多大歲數了，有男人要已經很不錯了，遇到條件合適的，一起踏踏實實過日子不好嗎？」

「神經。」見到親媽炸毛老母雞般的架勢，招財決定不跟絕經婦女計較，低下頭，又瞄準了腳指甲要剪。

但徐媽是這個世上唯一會允許她任性的人。招財落地后打電話告訴媽媽，她要在歐洲遊學一年。

招財只是突然低血糖，但在那暈倒的一瞬間，招財明白了，面前這個人並不是ｒeａd•99ｃｓｗ•ｃom自己想要一生相守的人。

好不容易招財考上了人大，徐媽想著人大的男同學不錯啊，於是在招財拿了通知書以後，徐媽給了招財一個大大的擁抱，她努力做出美國老媽那種親和友好，告訴女兒：

徐媽欣慰地笑了，她感覺生活再次步入正軌。

招財從廣告公司辭了職，在一天夜裡收拾好行李，清早就去了機場，乘早班機飛歐洲。

「招財，你成年了，現在可以交男朋友了！開心不開心！」

紅俗手，自由撰稿人。@紅俗手

徐媽一早上起來就不見了女兒，她對著鏡子一手往臉上抹抗皺精華，一手拿著手機。當她打開招財發來的簡訊，不自覺地，手猛地抬起來捂住嘴。七百多一瓶的抗皺精華被碰倒了，液體緩慢地流到洗手台上。

招財臉嘴長得不錯，氣質也算得上優良，也是拿過獎學金的人，就這麼一個頂好的姑娘，大學四年愣是沒談朋友。讓徐媽的每次盤問都鎩羽而歸。

招財站起來，抖了抖跳到衣服上的碎指甲，往屋裡走去。

他大爺的，女兒又沒嫁出去。

媽媽現在更老了。招財想著，鼻子一酸。

「不嫁人，以後你媽不在了連個心疼你的人都沒有。」

徐媽聽到那個激動，手一抖手機掉在了沙發上，正好錯過九*九*藏*書了招財接下來那句「但他已經結婚了」。

雖然不明白招財突然去到異國他鄉的理由，但隔著千山萬水，徐媽在電話里溫柔極了，完全不像平時那樣一點小事就教訓招財個不停。她小心地避開一切詢問，只是耐心地囑咐著招財要注意安全，多給她打電話，再去哪兒都告訴她一聲。對這隻飛去遙遠地方的小鳥，一字一句，都充滿了擔憂和珍惜。

於是徐媽自我安慰道，大學的小男生也沒個靠譜的，不是想著把女同學哄上床，就是想著把哄上床的女同學撇乾淨。不靠譜不靠譜，還是等招財工作了，找個事業有成的男人，戀愛結婚，一步到位。

「等不到呢？」

徐媽覺得，這次女兒該嫁了吧？該嫁了。

「她萬一不回來了呢？」徐媽想。

徐媽接到剛成為招財前男友那男人的電話，她火急火燎地趕到醫院，看到招財在輸葡萄糖。她一路揪著的心鬆了松，又皺了皺。

徐媽頓在原地，看著女兒走開的背影，心裏也沒有個好滋味兒。

「哦，是嗎。」

這樣不緊不慢又過了一兩年，因為招財遲遲不再交新男友，徐媽沉不住氣了，摒棄賢母形象，和招財全面恢復到以前的戰鬥狀態，就這個問題回回都鬧得雞飛狗跳。

「會有一個特別的人，https://read.99csw.com」招財突然有些哽咽，吞下了那半句「替你心疼我」，她接著說，「我會等。」

徐媽趕忙撿起手機，向招財問那人的條件。招財勉強敷衍了幾句，就把電話掛了。

「媽媽在這兒。」徐媽回答道。

徐媽卻不依不饒了，把衣服扔回盆里，身子堵到招財面前。頓時，一片陰影就籠罩了招財。

「你必須好好跟我解釋一下，上次你三姨給介紹的那人到底哪點不合你意？」徐媽眉毛豎了起來。

誰知道招財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把徐媽原本準備的一箱子戀愛秘籍從嗓子眼兒里給堵了回去。

找男人啊找男人，為女兒找男人成為了徐媽日常生活的重要部分。

那時微博剛開發出來，小區潮人徐媽率先開通了微博，並堅持一日一發博，內容通常是「我給女兒做的早餐」加精美食物配圖。作為領先曬食博主，徐媽紅了，粉絲與日俱增，大家都踴躍來看這位給女兒做早餐的有愛媽媽。可是大家看到那些小動物造型的壽司便當，都誤以為徐媽的女兒才上幼兒園。徐媽知道后澄清女兒已經二十六了，就是她心裏一直覺得女兒還是那個長不大的小女孩兒。她還說到招財一直沒談男朋友的事。評論里不乏好事網友，有人暗戳戳地說了句「只是沒談男朋友，不見得沒九_九_藏_書談女朋友」。

徐媽也鼻子一酸。

「人家正當行業的，怎麼不是善茬兒了？我打聽過了，做二手車的現在賺錢得緊，人家未來升值空間大著呢。」

「等不到，也要等夠一輩子才罷休。」

母女倆都很小心地避開一年前的一切。在車上，她們談北京的房價，談霧霾，談行車限號。招財告訴媽媽，她收到了國內一家公司的Offer，一周之後去上班。

招財十三歲那年，徐媽跟她爸離了，讓她改跟自己的姓，又嫁了個北京土著，把招財從南方拉扯到北京來生活。湊合過了幾年，土著得肝癌死了，徐媽也沒再嫁，將就土著留下的遺產把招財拉扯大了。

「你幹嗎！」招財有些惱。

招財掛了電話后捂著嘴哭了，她心裏大聲喊著，「對不起，媽媽。對不起。我是個壞孩子，我是個壞女孩兒。」

傍晚，三十二歲的徐招財坐在陽台上剪腳指甲，時不時發出清脆的「咔嚓」聲。徐媽端著一盆濕衣服走過來，她擱下盆子，拿起一件甩干成一坨的衣服抖散，抽出衣架來，正要掛衣服，卻斜眼看到招財漫不經心地沐浴在夕陽的餘暉中。她氣不打一處來，順手朝招財大腿舞了一衣架。不輕不重的一下，讓招財「嘶」了一聲。

徐媽走過來，坐到招財旁邊，一把拿過葯，幫女兒擦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