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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與少年

姐姐與少年

作者:飛飛&王萌
國慶是稻城遊人最多的節日,大家都惦記著萬畝金黃的楊樹林,和白雪覆蓋的聖潔神山。
前兩天《大話西遊》重新上演了,我一個人跑到電影院看了兩部。片中至尊寶的緊箍被我們縮小,當做手鐲。離開影院時,我突然想給她打電話,我發現我有很多話想跟她說。
為了讓她不那麼恐慌,我一直找話說,找歌唱。大家雖然整日彼此說笑,其實各懷心事,只有黑夜的濃度能稀釋這些。那天晚上我們一路說了很多,她說了很多過去的故事,像漫天星星一閃一閃第二天就不再見。
一個逗號
他:就是,土豪哥攜妞帶友帆船環遊世界南極求婚那個……
「我也不困。」
曾經他為了去稻城看我,從安徽輾轉坐幾天幾夜的車,沿著318川藏線,在我看過夕陽的納木措湖邊駐足,在我眺望過雪山的波密停留,跨越千山萬水。
之後的一切彷彿是順理成章,那晚我們安全回到住的地兒,之後我離開了,再之後我們戀愛了。
稻城的四季有著長時間的嚴寒,我去的那段時間算是這個地兒最美的季節之一。雪山千年不化,地上的草換了一茬又一茬。牛低著頭吃草,雲蓋在牛身上。故事的開始像極了爛俗小說的開頭:稻城有那麼多家客棧,我為什麼會去了你那間?
再後來我去了醫院實習,她把客棧搬到了大理,彼此終日忙碌,我們留給對方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那個夏天,總共三名義工,全是男生。每天跟在我屁股後邊打掃客房,在陽光下晾床單,晚上圍爐烤火等客人。
嘟……
下面開始寫詩的軀體
某晚,停電了。我們坐在開滿格桑花(掃帚梅)的院子里喝酒聊天看星星,大口喝酒大聲說笑,鋼化玻璃杯碰在一起,都是星星破碎的聲音。
2014年夏,我們在一起快三年了。
我們一邊賞著美景,一邊調勻呼吸。這樣的情境,太適合傾吐心事。
幾次宿醉后發現歸期已近,她決定臨走前帶我去轉山。我知道她是為了拋開曾經的執念,我突然覺得自己也是。
那時候天已經黑了,我倆的體力都消耗得差不多。風慢慢大了起來,吹得人有些發怵。她開始靠著我走,我讓她拉著我的衣服,黑暗中的她顯得格外小巧,我覺得那時的她需要保護,只是她現在應該都不知道吧,其實我當時也很害怕。
卻在某個我去看望他的傍晚,吵了一場元氣大傷的架,僅僅因為他沒有帶我去公園。
那時的我已經在稻城開客棧一年多,剛從麗江散心回來。
早上read.99csw.com七點,天微亮,深藍的天幕湧現日出前的粉紅。連續幾天陰雨,轉山的當天竟然放晴了。神山還是蠻眷顧我的,一如上次轉山的好天氣。

少年說

我賭氣一個人跑去公園坐到天黑,感覺全世界都與我為敵,感覺愛情真的成了生活的屁。三年來的艱辛和付出,都成了我傷心的源頭,越想越委屈,終於失聲痛哭起來。
他說那天感覺把二十年的眼淚重新流了一遍。他說那天多想路塌方車滯留這樣就不必分別。真他媽活活把我煽哭了。
第一件是朦朧的肉體
我們就在這樣的對話中,持續了通宵。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房間,我終於疲憊地閉上了眼睛。腦子裡卻只記得他說:「我想好了。」
他說:「我連萬一迷路要在森林過夜的情景都設想過了,我可以保護你,放心吧。」
他:去斯里蘭卡。
從學校到稻城一路的顛簸讓我都有些淡忘了,之後去過很多地方也都有些不記得了。就像《看不見的城市》里說的,「記憶也是累贅:它會把各種標記翻來覆去以求肯定城市的存在。」而我就像是生活在混沌中的二維生物,樹葉一樣輕。
年齡的鴻溝在旁人眼裡成為不可饒恕的枷鎖,結果在我們之間開出沒有邊界的小花。
別人說這是沒有信仰的表現。
時隔幾天,突然收到他的一條微信:我報名參加了某視頻節目。而且入選了,等下導演會打電話跟你溝通。
就這樣我每天在學校里弔兒郎當,她繼續當她的老闆娘,日子好像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只是當時不知道時間的流逝會帶走很多東西,就像我們覺得愛情不朽,可卻不知道上面的灰塵會很厚。
詩的名字是你的名字
「哎,我肯定是認真的啊,其實我們十一那天就決定在一起了。」
小萌從酒吧帘子里探出個頭來,「飛飛姐,是你嗎?」
下山要經過一片大樹成蔭的森林,這時天黑了,手電筒也跟著湊熱鬧,時亮時滅,給陰暗的森林增添了幾分詭異。沒有路標,甚至沒有路,四周安靜得只有風聲和腳踩落葉的沙沙聲。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挪。不知何時,他開始走到我的前頭,打著那支不合作的手電筒,叫我用手牽著他的衣角走。
第二件是孩子的笑
曾經我為了去看他,住在離學校不遠的小套間里,每天洗衣做飯等他放學,我們一起吃飯一起看美劇一起散步,對別人來說再普通不過的居家生活,https://read•99csw.com卻足以珍貴到叫我們把一個月過成一生。耳鬢廝磨啊。
從那之後我也會接到她給我寫的信,瑣瑣碎碎的。
他發來六個點兒:節目組出錢。
三年的飛機票火車票汽車票,塞滿了整整一盒。
他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透著大一男生的陽光和羞澀。
「我覺得你要是想著玩玩,就放過人家姑娘吧,要是衝著結婚去,就……(此處省略N個字)」
我(繼續哭):那更好啊,有人出錢去南極。
我們經歷過十四次的相聚和分別。
我當時想給她背首詩,想來想去只想起一句「即使你穿上天空的衣裳,我也要解開那些星星的紐扣」,最後怕被她喊抓流氓沒敢說出來。
其實是我蹭著要留在她店裡當義工的,我叫她飛飛姐,她叫我小萌。每日的生活倒不忙碌,我除了跟在她屁股後面幹些瑣事外還有很長時間用來發獃。院子里有許多格桑花,不遠處還能看到雪山。我喜歡雪山,雖然那是我第一次看到。
現在想想,他可真雞賊,借花獻佛買了個好大好浪的道歉。
回到大理,我開始陷入後年輕人的憂傷。曾經那個聽說我長痘就給我寄桅麥片的他,那個叮囑我別太累希望能替我分擔辛勞的他,那個說會對我好到讓我沒時間想其他人的他,如今連公園都懶得陪我一起去了。是時間改變了彼此,還是我們終究要敗給聚少離多的異地戀?
我熱淚盈眶:親愛的,沒想到你這麼低調!說吧,你到底有多少?
在兩個小時后,我寫下了上面那麼多話,我突然想為她寫首詩:
此時的他已經從醫學院新生變成某醫院的實習生了。
上一次的轉山,是雪後放晴的深秋。剛剛經歷了一場短暫而失敗的戀愛,我的心和那天的雪一樣冰,一個人去轉山,翻越兩個海拔5000的埡口,我把捉姦在床的眼淚留在聖湖的心中,把對負心人的詛咒留給巍然的雪山。那年,我還年輕,我以為,愛情再也不會在這裏滋生,我也以為,我走岔路逃票不會被抓。
本來夢想應該是個黑暗中的極客,現在卻將要穿上白大褂成為人民醫生,所以沒事時我喜歡打Dota。對了,我還有一個比我大九歲的女朋友。
第二天宿醉醒來,某個義工幽幽地說:「飛飛姐,你昨晚喝多了一直喊著要小萌扶你……」
我總會想象著那些系著安全帶的乘客,有的在讀東西,有的在盯著地面看。
忙碌了一天恨不得沾上枕頭就睡的我,卻鬼使神差地和小萌聊起了QQ。
「啊?哦,誰讓他最帥呢?」我甩甩因宿醉而劇痛的腦袋,斷片兒說的話,read•99csw•com能說明啥。
有那麼幾秒我沉默了。
關於我倆的相遇已經在不同場合講了八百次不止,說到後來我都要渲染下場景以證明它曾真的發生過。記得那年大一暑假,被人吊打了一個學期后,我像無數Loser一樣,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扔出去,一定要是個與世隔絕的地方!那時候的稻城還沒這麼多人,而我已經關注它很久了。就是這樣,開始了一個人的旅行。
「上唄,說不定這回就不被吊打了。」
日子照樣要過,我的生活並沒有因為這本日記發生什麼變化。唯一的變化大概是,我和他從QQ群的聊天,漸漸變成了兩個人的單獨聊天。
還差一個結尾
此時的我依舊開著客棧,不同的是從稻城開到了大理,在心花還沒有路放之前。
分開時我們過著各自的生活,在一起時就彼此融合,像極了一個周而復始的化學反應,生成了愛,也生成了爭執。我總說她想法不切實際,她總說我沒有勇氣,像大多數異地戀,我們經常會因為一些小事就爭吵起來。我總把她弄哭,其實我心裏也不好受。她一次次埋怨我不再給她彈琴唱歌,不再跟她膩膩歪歪,想來想去我也沒有什麼可以埋怨她的。
2011年夏日傍晚,稻城此時的溫度已然讓我穿上毛衣。走進院子,格桑花這種其實在很多地方被叫做掃帚梅而莫名變得很紅很文藝的植物,肆無忌憚地盛開著,長得跟人一樣高。
等下
「走吧,帶你們分頭小轉山。」
「喲,帥小伙嘿,好好乾,掌柜不會虧待你的。」
「你困了嗎?」
我看看身邊的小鮮肉,又抬頭望望夜空,心想,這漫天的繁星大概是我人生中見過最亮的星空了吧。天,你晚點兒亮。
耿耿星河欲曙天。
轉山那天,天空湛藍,澗水萬年徑自流,雪山上的霧氣濃得化不開。走在亞丁的陽光里,心情也少了些要離別的傷感。只是和你們想的一樣,這回又和爛俗小說撞車了,準確地說是我們在要下山的時候,迷路了。
相差九歲,他人生閱歷不夠,他風景還沒看透,他可能會成為一名醫生。是的我知道你們都為我操心,我再耗下去人把我甩了我就高齡了生不了娃了。
10月1日,馬克一下。
埡口很高,風巨大,坡巨陡。每喘一口氣,都彷彿用盡了肺中的氧,每往上爬一步,都感覺腿會在下一秒石化。
一路風景獨好,亞丁的美,震撼人心。高山草甸開滿不知名的黃色小花,三座神山呈品字形,巍然駐立,從雪山上流下來的水匯成read.99csw.com小溪,將雪山的倒影映襯得無比清晰。
「我不困,你呢?」
「哎,以前那老闆娘現在可粘著我了,你說我是上呢,還是不上呢。」
那時的他還是個執意要來當義工的小男生,兩次報名終於被我錄用。
我坐在吧台前,吃著煎雞蛋,桌上放著一本日記本,扉頁寫著「贈飛飛姐」,最後一頁的留言是這樣的:「你說過,最困難的都經歷過了,以後沒有什麼坎是我們過不去的。我會想念你煎的雞蛋。」
終於,他們也在某個天還未亮的早晨離開了,一如來高原嘗鮮來來去去的匆匆過客。
「媽的。」
夏天的尾巴掃過來了,掃帚梅開敗了,他們的義工生涯即將結束,也是我兌現酒後衝動大話的時候了。
我們的足跡終於在不同的時間,于相同的空間重疊交印。他離開的那天,下著雨,天未亮,我們微笑道別,說好下次再見。一轉身,雨滴進了我的眼裡,又從他的眼中落下。
「那要是真上了,會不會不太好啊,她比我大九歲呢!」
誠然,經歷過一次奮不顧身的辭職人財兩空,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逃票被抓,跟一枚小鮮肉在月黑風高的高海拔花前月下,我還有啥可怕?
我的人生從始至終都在做夢,形形色|色,奇奇怪怪的夢,但和他在一起,卻是我怎麼都沒夢到的。
有天中午下班,我在回家的路上刷微博,看到了某視頻節目的招募啟事。抱著試試看的心理報了名,當天下午就收到錄取信息,我告訴她這個消息時,她的聲音好似露出了那年剛見面的笑。
之後就是各種興奮,能去斯里蘭卡錄製就像是玩Dota終於有了機會出國打比賽。我們一個月內見了好幾面,一起靜靜待了很多天。我以為我們的關係會因此得到緩和,只是回到現實好似又回到了混沌中,依舊爭執不斷。
我彷彿又看見了那個陽光下沖我咧嘴傻笑的少年,他一直立在高原的風中。
生命中總會遇到許多人,有些註定和你的人生糾纏,有些則微笑點頭,最後成為匆匆過客,後會再無期。我以為我們是後者。

姐姐說

這樣閑散的日子一直持續著,大家也慢慢熟絡起來,我很享受這樣的生活,有時候還會有種現世安穩的錯覺。我很喜歡吃她做的飯菜,就像愛聞陽光下曬過的被單。她對我很好,比對其他人要好,這肯定不是錯覺,後來她說是因為我長得鮮,我知道她從不對我說謊的。
在斯里蘭卡雖然僅僅五天,但各種白吃白喝,還有眼花繚亂心尖兒直顫的極限運動,而當玩兒瀑布速降險些深陷漩渦被救,回過神第一個進入畫面的那雙read•99csw•com熟悉又擔憂的眼睛讓我覺得,有情飲水飽。
從工作到辭職,再到留在稻城開客棧,早已習慣了所有事都自己扛,總以為自己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獨自承受所有的寂寞和無助。可就在這個夜晚,在這樣漆黑寂靜了無人跡的森林中,我害怕了。多麼奇怪又情有可原的想法,因為有個人陪伴,開始找回害怕的感覺。
飛飛&王萌,大理旅舍掌柜&學生。@大理花兒旅舍-飛飛@隔壁萌叔叔
我們在大理的洱海畔騎行相擁親吻,我們在城市的電影院看電影,在路邊燒烤攤喝酒聊天,吃宇宙無敵好吃到爆炸的烤雞爪。
那是個十一,我一直隱忍著沒敢告訴身邊的朋友。無法想象作為一個熱愛Dota的男人忍住了與隊友們分享找到女朋友的喜悅。我無比慎重地反覆思量著這件事,直到十月七號給朋友打了個電話。
我叫王X,今年23歲,一無所有。
「飛飛姐,你害怕嗎?」
我是雙魚座。你贏了。
你開始寬衣
我要為你寫首詩
我們的開始,可能是那句「我想好了」,又或者,在他送我日記本的時候,在他說別害怕的時候,在我喝多了喊著要小萌扶的時候,就開始了。
從現在開始
第三件是生命的延續
是話嘮將我倆的距離拉得近了又近,將轉山路縮得短了又短。
有時我給他們做煎蛋早餐,有時帶他們上街買東西,在稻城這樣的小地方,一個年輕女人身邊跟著三個大男孩兒,無疑是很像富婆的。
被人支持總是美好的事情,即使不太禮貌。從那以後我開始樂此不疲搜集那些女方比男方年紀大的愛情故事。慢慢地周圍的朋友也都接受了我有個比我大很多的女朋友的事情,室友都對我的時常消失見怪不怪。寒暑假我去看她,客棧淡季她來看我,飛機的轟鳴聲貫穿了四季流轉,有時看著飛機從頭頂上飛過。
我有點懵:啥節目?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翻過了最後一個埡口,站在迎風飄舞的經幡下,我放聲嘶吼:「我他媽這輩子再也不轉山了!」吼完覺得不過癮,我又拽上小萌,迎風哼唱:「最困難的都經歷過,還有什麼坎是過不去的,你說是不是?」
這時候,我總會想起當初搜集的那些愛情故事,我想起跟她說過的里爾克和莎樂美的故事。故事里莎樂美比里爾克大十四歲,里爾克會把信寄到弗洛伊德的家裡,收件人寫的是莎樂美。後來里爾克先於莎樂美去世了,她從不缺人愛,卻從此少了個為她寫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