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騎豹子的小姐

騎豹子的小姐

作者:多蘿西·L·塞耶斯
「如果那個男孩攔住你,就直接到拉帕羅的店鋪里找史密斯&史密斯。」
「莫里斯,我們是不是有消息帶給一位叫瓊斯先生的,他來自——您剛才說誰,先生?哦,是的。來自史密斯&史密斯公司的,對嗎?」
十月一日,一九一一
「我們還把滿滿一盤子的水果都吃掉了。她要教給我鳥兒說的話,還會送給我一雙完全屬於我自己的神奇靴子,穿著那樣的靴子,我就可以一步跨遍整個世界,還會成為一名英雄。」
「這位先生認為他認識那兩個人。」
特里西德先生並不知道克蘭伯里那邊的情況。可是他說,他會派人到那裡去看一看的。一群負責摸索情況的人也根據他所說的話在第二天被派到了那裡。他們並沒有發現什麼茄類植物。可是一直在長滿雜草的廚房院子里轉悠著的普拉特大夫卻得到了一個重大發現。
「哦,可是那隻不過是眾所周知的普遍情況而已,肯定是這樣的。像西里爾·特里西德這樣既富有又幸運的小男孩的情況會經常出現在報紙上予以報道。也許各家報紙並不十分了解特里西德先生,也就是孩子的叔叔和監護人。這些報紙可能還沒有意識到這位先生已經怎樣深深地捲入到像大懶獸科動物遭遇的災難之中,更不清楚他從某個方面來說已經受到了多大的損失,更有甚之的是,從另一方面而言他將一文不名。自然,他們依舊知道他是一位正直誠實的英國紳士,而且也知道他和他的太太對那個孩子已經做到了全心全意。」
「是的,特里西德先生。今天上午九點三十分兌現的。但願沒有出現任何差錯。」
「親愛的,親愛的!」那聲音就像一陣銀鈴在他的耳邊震響,「您的身體的確不太好。就讓我幫你一把吧。來點這玩意兒。」
他似乎聽見了施米特大夫竊笑的聲音「我們的組織——」
「可是我真的看見了,我就是看見了。我發誓我看見了。」
「西里爾!」
「的確如此。」施米特大夫說,「您把現狀描繪得太美妙了,我親愛的史密斯。無可置疑,特里西德先生,您監護下的這個瘋孩子在克蘭伯里廣場荒蕪的場地上四處玩耍的時候,會有太多幻想奇遇的機會。那個廣場就在您的住所旁邊,他很方便就能跑到那裡去。」
「西里爾!」特里西德太太著實有些動怒了,「你怎麼用那樣一個兇惡的詞語說話。你必須立刻上床去,不許吃晚飯了,嬸嬸再也不想見到你了,直到你為剛才的粗魯,還有講的那些頑皮的故事道歉為止。」
他幾乎根本沒有機會受到接待,因為小賣鋪里擠滿了人。可是即便他錯過了他本應該搭乘的那趟列車,二十分鐘之後還會有另一趟,更何況他先前那段莫名其妙的經歷讓他猶豫了。一直在閱讀著《黑森林》那本書的老先生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已經挪到了書攤門口,而且老頭看來的確眼睛近視,因此在向前行進的過程中差一點撞在了特里西德身上。
於是他得出了結論:的確有人把支票兌現了。
「我們希望能有一段時間。」史密斯先生說,「就目前這個時候,我們還無法預料到什麼時間開始實施淘汰行動。可是從現在開始到十月一日之間應該是提供給我們了一段足夠充裕的時間。如果您在淘汰行動開始以前改變主意,您只需到拉帕羅店鋪里留下話就能達到目的。但是淘汰行動開始之後要進行任何改變都會太遲了。的確,在這樣一件事當中,可能會出現——某種令人不愉快的情況,在此我不想說出來。但是,在兩位紳士之間,這種不愉快的情況,肯定,不會出現。近期您有沒有可能不在家呢?」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特里西德低聲說。
「不會嗎?請原諒,不過我認為您最好還是接受我們的建議到——還是暫時定為九月份吧——國外,或者有可能去蘇格蘭。那裡有大麻哈魚,鱒魚,還有松雞,當然也會有斑鳩——所有允許涉獵的動物都應該有。」
特里西德被史密斯先生那種微笑所帶來的悠閑自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而史密斯先生也正是利用這種微笑所帶來的悠閑自在讀懂了他的心思。於是,他隨意端起了其中的一杯。史密斯先生則立即端起另外一杯,一口喝掉了一半酒杯中的東西。特里西德慢悠悠地啜呷著自己杯子里的酒。是的,那酒的確有一點發苦,但如果不是一口氣全部喝掉,也並不會讓人感到不合意。
第二天他收到一封信。信是用打字機列印出來的,而且上面沒有發信地址。只見列印出來的抬頭上寫著「史密斯&史密斯」,再就是日期為十月一日。
「您當然能夠做一切您所喜歡的事情。」史密斯先生繼續說,「可是如果您願意,或者您太太也——」
「不,不。」特里西德連忙說,「我原來以為我認識這裏的史密斯先生。就這樣。他最近退休了嗎?」
他站在候車室里瀰漫著灰塵的煤氣燈下瑟瑟發抖。難道那張卡片是他的幻覺嗎?他的心思又在與他惡作劇嗎?他記不得自己拿著那張卡片都幹了些什麼。他翻遍了兩本雜誌,還有所有的口袋到處尋找著,結果卻什麼也沒有找到。他肯定是把卡片落在剛才那趟列車上了。
「那只是您對這件事情的理解。」西里爾語氣粗魯地說,「就是有神靈存在,而且我已經看見了一個,等我再長大一點,我也會成為神靈之王的。」
他趕緊燒掉了那幾張紙,然後裝出像平常什麼也沒發生過那樣對太太說了聲再見便走出了門。直到一段時間過後,他才聽說了關於騎豹子的小姐的故事,於是他立刻想到了史密斯小姐,就是那個黃色的眼珠子長得像貓一樣的女孩,其實她的真實名字應該叫梅魯塞恩。
「但是,嬸嬸——」
「親愛的,即使是開玩笑,你都不應該說是真的。在克蘭伯里大堂里是不可能有獅子、老虎,還有豹子的。」
那麼卡片怎麼會在雜誌裏面呢?難道是書攤的售貨員塞進去的嗎?或者是在香煙亭子里站在他身邊的那個爭強好勝的女人乾的嗎?或者是在小賣鋪里呷著加入蘇打的威士忌而滿臉沮喪的那個男人乾的嗎?還或者是那位在門口從他身邊經過的老先生呢?再或者就是在檢票口等在他身後的那個搬運工了。他突然想起自己在聽到那句既說出了內心受到極度壓抑的願望同時又極具目的性和誘惑力的聲音時,這五個人都在他附近的地方:
他經常回想起這件事。他也多次想到在他的支票本里那張空白支票的存根。那,至少,是事實。九月十五日那天在蘇格蘭的時候,當時他正將獵槍扛在肩膀上,並邁著沉重的腳步穿越荒野,可是他還在繼續思考著整個事情。或許終止那張支票倒是一件好事。
「您的意思是說他不會有危險,是嗎,大夫?」
下面還有一份附件:
「《海濱雜誌》!」他魯莽地提出了要求,此時他才意識到那個read.99csw.com售貨員的眼睛里充滿了驚訝的神情,於是又趕緊低聲說:「再來一本。」
西蒙茲大夫一個小時之後到達的時候(因為找他本人時,他剛巧在外面),他發現病人已經神智昏迷了。於是特里西德太太渾身都緊張起來。西蒙茲大夫也不再用乾草粉浪費時間了,而是用上了胃唧筒。他非常嚴肅地陰沉著臉。
過了一小會兒,一個念頭閃現在他的腦海之中。如果一家公司要為自己打廣告做宣傳也一定會有地址或者是一個電話。可是當然,這家公司不一定就在倫敦。那些雜誌是向全世界各地銷售的。做廣告卻沒有名稱或者地址有什麼用呢?
特里西德搖了搖頭。
「我想和史密斯先生談談。」特里西德問。
「好的,好的。」特里西德滿口回應著,「我落了一點東西。」
他更加不可能夢見那場如商業談判般簡潔明了的談話。
「像許多孩子一樣,他會有一點撒謊。」
另一位吧台里的服務生繞著特里西德對他進行了短暫的審視。
「有一張支票,」他報出了號碼,「一千英鎊,是付給史密斯&史密斯的先生的。那張支票已經兌現了嗎?」
淘汰
「我太太是不會離開西里爾的。」
一分鐘之後,特里西德在車站外面叫了一輛計程車。此時他的太太一定在期盼著他,可是她必須等待。他以前就經常逗留在城裡。
「他的確是吃了,就是這樣。」西蒙茲大夫說,「請大家看看這裏。」
「我想見那個騎豹子的可愛的小姐。」西里爾虛弱地說。
「可是問題在於您這樣做是很危險的。」搬運工說。
「他總是在幻想。假裝他已經和巨人、神仙、老虎以及根本就不會存在的東西在一起經歷了一切冒險。您能想像到那種情形的。他看上去在這方面就不會說實話。他的這種情況讓他的嬸嬸著實極為煩惱。」
如果這場奇特的會談從來就不曾發生過,特里西德又怎麼會記住所有人說過的每一個字,而且是那麼清晰呢。
我,阿瑟·特里西德(下面緊接著是他位於埃塞克斯住所的地址),特此承認:本人謀殺了于本人監護之下的孩子,即本人之侄子西里爾·特里西德,並且採用了如下的方式。由於知道那孩子喜歡于克蘭伯里大堂玩耍,而該處亦緊鄰本人住所,該處於過去的十二個月中始終空無一人,本人遂仔細摸索了此園,發現其中生有眾多年代久遠之馬鈴薯類植株,有些植株之上還結有果實。於是本人用小型注射器將毒性強大之強鹼類古柯鹼溶液注射于其中,而此成分亦有微量附含於此類植株之中。本人早於暗中收集到的茄類植物中準備出此種溶液。在實施計劃過程中,本人未曾遇到任何為難之處。尚為年輕之時,本人已十分關注化學方面之研究。本人斷定孩子經受不住誘惑而吞服其植物漿果,但其始終未曾一試。於是本人設法想出積慮已久之辦法,以此于必要時給本人留有退路。
「這裏沒有人長得像那樣。」那人說,「您弄錯了,先生。只有一位本頓先生——他的個子很高,頭髮是灰色的,而且還戴著一副眼鏡。還有就是迪沃斯先生。他是一位年輕的先生,而且他的腿有一點瘸。您是不是逐個排除一下?」
「哦……」孩子停頓了片刻,「好吧,也許我是誇張了一點,但只是誇張了非常少的一丁點。可是的確有兩隻豹子。」
早晨到來之前,西里爾的身體已經徹底垮了,他臉色發青,而且渾身發冷,於是便又找來一位大夫。特里西德先生搭乘午夜的那趟火車趕回家中的時候立刻被告知說孩子已經沒有回天之力可救了。
而且這行字下面還有幾個更小的鉛字:
史密斯&史密斯
淘汰
「您看上去了解很多情況。」特里西德說。
「西里爾,親愛的——」
「就這樣。」特里西德太太說著拉響了鈴。西里爾流著眼淚被人領走了。
他推了推大門,伴隨著一陣刺耳的嘎吱聲,門緩緩敞開。裏面沒有看見白楊樹排列的大道,也沒有帶著圓柱門廊的灰色低矮房子。一個雜亂不堪的院子在他驚訝不已的目光中展現出來。院子的後面是一座看上去搖搖欲墜的倉庫,而倉庫門前兩邊的白楊樹在微風的吹拂下發出了病態一般竊竊私慾似的聲音。一個面色紅潤的人此時正忙著將一匹馬套在一輛四輪平板車上,看見來人便走上前向他打招呼。
他的額頭上開始冒汗。這件可怕的事情簡直讓人發瘋。
「這隻不過是你自己編造出來而聽上去令人激動的故事,親愛的。但是那畢竟是故事,對嗎?」
「當然。」特里西德聲音沙啞地說。
「還會有令人更難過的事情,施米特,也就是說,具有那樣一種惡劣品行的人將會成為某種重要的人物最終當上特里西德產業的主人。榮譽與公正,伴隨著對健康狀態想像的不足,造就了這個國家現在的情況。」
「好的,好的——她很快就會來了,親愛的。」特里西德太太說。
他從車上下來站在了原地,猶豫了片刻。這年的秋天似乎來得較往年早一些。就在呆站在那裡時,一片枯黃的白楊樹樹葉在微風的吹拂下從樹枝上飄落下來,並且十分微妙地飄落在他的腳邊。
後來的幾個星期里曾經有很多次,特里西德曾經問自己他是否真的夢見在白楊樹叢中那所房子里所發生的一切奇怪的冒險經歷。從車站書攤頭一回聽見竊竊私語聲到他坐車回到自己位於埃塞克斯的家裡這一路上的旅途,每一個事件都像在經歷一場噩夢。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一切噩夢在人清醒的時候都不可能如此連貫,也不會記得這麼清楚。還有那間房子,淺灰的牆面,發光的地板,高高在上的窗戶並沒有關閉,從窗戶里透射進來的日光與電燈的光線柔和地交織在一起,映照著一汪閃閃發光的游泳池。還有四個男人——餐館的史密斯先生;遭到毀容的史密思先生,他那張瘦瘦窄窄的黃臉好像是被某種酸性化學物質燒傷而留下了傷疤;看似公正卻總是悶悶不樂斯邁斯先生,他雙手粗短,手指關節上長滿了濃密的毛髮;還有就是戴著一副鋼質邊框眼鏡卻始終在咯咯傻笑的施米特大夫,而他的臉上留著稀稀拉拉的鬍子。
想到這裏,他滿意地將一個先令從書攤上遞了過去,買了一份《海濱雜誌》。接著,他把錢包夾在胳膊下,瞄了一眼車站的大鍾,迅速判斷出自己還有一點時間在要搭乘的那趟火車開車以前抓緊時間干點事情。他鑽進了車站的那間簡易小賣鋪里,並於沿途停在了一個亭子邊買了一盒香煙,而先前那個爭強好勝的女人此時正在那裡一邊等著九點一刻的火車,一邊為自己購買巧克力。他注意到那個面色沮喪的男人已經溜掉了,他心裏不禁升起一種近乎殘酷的read.99csw.com滿足感,因此,後來他在小賣鋪里再一次遇見那個男人時一點都不感到意外,當時那人正在急匆匆地喝著一杯黃色的東西。
特里西德吃了一驚,趕緊向四周張望。在他身邊沒有一個人——除非算上書攤里的售貨員和那個在鼻樑半截的部位斜架著一副夾鼻眼鏡的老先生,此時他正站在書攤旁仔細翻看著一本名為《黑森林》的圖書。顯然這兩個人中間的任何一個都不可能低聲說出那樣令人感到兇險的話。一兩碼距離之外的地方站著一個搬運工,此時正疲憊地對一個看上去十分爭強好勝的女人和一個顯得非常沮喪的小個子男人在解釋說,五點三十分之後一直到九點一刻之前不會再有別的列車發出了。對於特里西德而言,上述這三個人全都是陌生人。
胖男人抬起頭來,露出了油光發亮的圓頂禿頭下一張圓潤的小臉。他高興地笑了笑。
特里西德太太是一個清瘦的女人,長著一張神情剛毅的臉,就像是清教徒那樣。她目光短淺,但卻是滿心慈愛的女人。
他搖了搖頭,一定是他自己潛意識裡希望心裏的願望以這種奇怪的方式變得具體化。他必須控制住自己。那些已經變成聽得見的慫恿和低聲的耳語之下隱藏著的願望很可能會導致發展成醞釀過的陰謀——或者是涉及更寬廣的禁地。
「我擔心,特里西德先生,這個孩子曾經撿到過什麼有毒的東西。現在我們正在進行分析。所有的癥狀表明他屬於古柯鹼中毒,或者說是強鹼一類的東西。茄類植物——克蘭伯里大堂周圍有沒有茄類植物?」普拉特大夫這樣說。他是一名專家,而且他的收費也很昂貴。
「汽車準備好了嗎?」他問。
就在那裡。這一次對解決問題不會再有任何問題了。
「可是我的確看見了那個仙女。」
他回到了車裡。這是他第一百次問自己是否該中止那張支票。西里爾的死很可能只是一種巧合。支票兌現的期限應該到時候了,而不是別的時候,這一天是九月三十日。
「我會考慮的。」特里西德說。
特里西德太太抿起了她那蒼白的嘴唇。
史密斯先生連忙招呼那個吧台服務生。
「是的,她根本就不讚賞。她想盡了一切辦法。她告訴西里爾說,如果他總是給她講故事,他就會被送到一個很不好的地方去。可是那個小叫花子依舊頑固不改。有時候,我們不得不打他的屁股。可是他真是他媽的倔強。那孩子性格里有一種不好的東西,不怎麼健康。不應該是英國人所具有的品質。」
那是一個小地方,可是根本看不出來有什麼危險的預兆。裏面非常乾淨整潔,一張張桌子上都鋪著白色的桌布,而且上面都擺放著一盞燈,還有一張巨大的紅木吧台,寬大的圓形吧台幾乎佔據了一半可以利用的地面空間。特里西德身後的門關上時發出一陣咔噠聲,令人感到十分舒心。他徑直走到吧台前,滿心懷著無法形容的不安和焦急對穿著白色制服的侍從說:
「哎,西里爾。」
他領著特里西德來到了酒吧的後面,一位身穿深色花呢西服、略微顯胖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桌子邊吃著一塊美式三明治。
他早就在電話號碼簿上查找到那個地址,後來他發現自己順著一條寧靜的河邊小巷把車開到了那裡。是的——就在那裡,在右邊,是兩扇破舊失修的綠色大門,幾個已經褪色的白色字母橫跨著兩扇大門刷在了上面:
「不能這樣干,先生。」那人責備道。
「哦,好的。」特里西德說著從兜里摸出一個硬幣。就在他把硬幣遞過去的時候,他認出眼前這位搬運工正是在檢票口推擠他的人,也是站在他身後的書攤邊與那個爭強好鬥的女人和滿臉沮喪的男人說話的那個人。似乎感覺到自己在他那嚴厲的眼光下渾身不自在,他急忙打發走這名男子,之後向站在一邊的檢票員急匆匆地打了個招呼,便迅速衝過檢票口,沿著原路返回到書攤所在的地方。
「正是這樣。可是等他到法定年齡還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十五年——是的,相當長一段時間。這樣漫長的一段時間里會發生很多事情。比如說,您本人到六十歲那年也會很不容易——到那時也是生命中的精華時段快到尾聲了,而他還只是剛剛開始。用天才狄更斯的話來說,他會成為一位具有遠大前程的年輕紳士。而且他還有一個極好的開端,儘管父母英年早逝是他一生的遺憾。一個出色而健康的小夥子,對嗎?沒有出過麻疹吧?也沒得過流行性腮腺炎吧?百日咳也沒有吧?應該也沒有類似的其他毛病吧?」
「他都吃了什麼?」他問,當南尼猜測說是綠色野果時,他搖了搖頭。特里西德太太面色蒼白,她焦急不安地講述起孩子曾經講過的關於騎豹子的小姐的故事。
鑒於您七月十二日從您位於埃塞克斯的住所發來那份令人感激不盡的定單需要實施淘汰行動,我們相信這起委託實施讓您倍感滿意。我們應該承認已收到您仁慈好心付出的一千英鎊。在此特退還您于慈悲之中下達於我們的淘汰定單。您將始終得到我們的關注。
「我們已經消除了一切風險。」史密斯先生回答說,「對於我們,也對我們的顧客而言,您所說的風險這樣的詞是不存在的。告訴我,這個孩子是不是現在與您一起生活在您位於埃塞克斯的家中呢?好的。他是個聽話的孩子嗎?」
「當然。您太太把他照顧得非常精細,對嗎?她是一位非常優雅而認真的女人,像大多數女人一樣,她們總是希望她們的心肝寶貝們幸福快樂。孩子六歲了,我想,是嗎?」
「它對您會有好處的。」史密斯先生平淡地說,「那個小男孩,我想,應該非常健康吧,是嗎?」他繼續喝了起來,差不多又一口氣喝乾了。
特里西德太太嘆了一口氣。
「他回家的時候看起來興奮極了。」她說,「可是我當時以為他不過是為自己編造的故事興奮不已罷了。」
如果他從來沒有見過那張卡片——但是他已經見過了。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出卡片上幾個黑色大寫字母的形狀和大小。
「撒謊到什麼程度呢,我的朋友?」施米特大夫問道。
「看啊!」他說,「這些馬鈴薯類的植物上結滿了馬鈴薯。馬鈴薯就屬於茄類植物種群,而這些馬鈴薯,有時候甚至是這些塊莖本身,偶爾也會表現出帶毒的徵兆。如果那個孩子碰巧拔出了馬鈴薯,還吃掉了一些這樣的漿果——」
「就常規而言,這些東西不會有毒。」普拉特大夫說,「可是也時常有人發現一種植物富含毒性的特點,那就是古柯鹼。在一八八五年,可能還是在什麼時候,就曾經發生過一起非常典型的案件——」
施米特大夫接著又咯咯傻笑起來。
售貨員一言不發,而是默默地遞過來又一本雜誌,並順手接過特里西德的先令。直到轉身離開的時候,特里西德才意識到自己的胳膊下依舊夾著最read.99csw.com初那本《海濱雜誌》。管他呢,隨便那傢伙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好了。
「有人叫我到這裏來找史密斯&史密斯的先生們。」
「我想你肯定吃了從舊花園子里摘來的那些令人噁心的野生酸果子。」她評論著,「我可以擔保曾經一次又一次告訴過你,西里爾少爺不要去碰那些東西。」
西里爾看上去的確有些發燒,而且顯得非常奇怪。他的嬸嬸上樓去看他的時候也發現了異樣的情況。只見他面色通紅,說著胡話,眼睛看上去閃著很不自然的光芒,好像很害怕的樣子。他抱怨說,他睡衣褲帶下面疼得要命。
「沒有什麼壞習慣吧?」
「那麼,你就自己去。從本土外出度假有時候的確是一件非常愜意的事情。」
「哦,是的。」他說,「非常好,先生。史密斯先生正在等著您。請走這邊,好嗎?」
「我想南尼不應該給你講那麼多神話故事。要知道根本就沒有什麼神靈的,真的。」
他走出候車室,找到了最近的電話亭。電話號碼簿就掛在裏面,拴在一根粗大的鏈子上。直到打開那個本子,他才意識到在倫敦有幾百家叫「史密斯&史密斯」的公司。電話號碼簿里印刷的小字讓他的眼睛覺得有些許疼痛,可是他依舊堅持著,最後他還是像得到某種補償似的找到了一條這樣的信息:「史密斯&史密斯,傢具搬遷&運載承包商」,留的地址在格林威治。
「伊迪絲嬸嬸!」
「需不需要我派人把他找回來?」
「風險有多大呢?」特里西德說。
特里西德站在史密斯先生的身邊。汽車開動了,他們在夏日昏暗的燈光里來到高聳的綠色大門前,顯得孤零零的。
「謝謝。」特里西德說。
他對計程車司機說出了康都伊特大街的地址。
史密斯&史密斯
突然,彷彿是一直深藏在地獄里那種受到嚴密束縛卻始終瘋狂嚎叫著的巨大恐懼死死地抓住了他。這種動人心魄的恐懼震散了他的骨頭,而且牢牢地堵在了他的心頭。他緊緊抓住了桌子。他看見史密斯先生那張巨大的臉赫然出現在他腦袋的上方,並逐漸逼近,巨大無邊,無法預測。
他肯定把卡片落在那趟列車上了。
「啊!」施米特大夫似乎想接過話題繼續談下去,「好心的特里西德太太,她並不讚賞這樣的幻想,對嗎?」
特里西德心不在焉地為這個並非自己的過錯表示了道歉,之後,他便向檢票口走去。他渾身上下四處尋找著自己的車票,因而出現了短暫的拖延,可是一位拎著幾隻行李箱站在他身後的搬運工卻喪失了耐心。搬運工簡短地說了句「先生,請讓開」便向前擠著越過了他。儘管這樣,特里西德先生最終還是在列車啟動前四分鐘的時候登上了頭等車廂中的一節。
「看著吧。」特里西德說著一仰頭喝乾了杯子里剩下的酒。「您看來非常了解我和我的很多事情。」
為保住特里西德家族之產業,本人犯下如此滔天罪行以使自身成為其次繼承人。本人特做懺悔,於此了卻良心之困惑。
「真沒想到,」特里西德說,「這些東西會有這麼強的毒性。」
特里西德非常不情願地將電話號碼簿的頁面翻回到首字母為R的那一面。
史密斯&史密斯
「是的,嬸嬸。我遇見了一個仙女——」
史密斯先生喝盡了杯子中的酒。
「是的,嬸嬸,真的。我沒有誇張。她好漂亮。她還誇我是一個勇敢的孩子,就像是傑克,與童話豌豆魔幻藤里的傑克一樣。我長大以後要和她結婚,就住在仙境里。可是我現在還不夠大。對了,她身邊還有獅子、老虎和豹子圍著她,所有的那些動物身上都戴著金項圈,身上鑲著鑽石。她把我帶進了她在仙境中的宮殿里——」
特里西德將胳膊肘斜撐在桌子上,用手支著腦袋,極力想看出史密斯先生的心思。可是他發現很難達到目的,因為史密斯先生和那間房子以及他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以最令人奇怪的方式不斷恍恍惚惚地變化著。他覺得自己很可能是發燒了。
「您還沒有喝呢。」他抗議似的說。
「很不錯。」特里西德嚇了一跳,連忙說。
施米特大夫在一旁偷偷笑著。
他有些猶豫不決,於是便把這件事推遲到了第二天。這天上午十點,他打電話到銀行。
「哦,上帝,不。」那人由衷地笑了起來,「這裏沒有人叫史密斯先生,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一個人了。快想想吧,他們全都死了,我相信是這樣的。傑姆!史密斯先生和他的兄弟過去經營這裏的時候都發生過什麼?」
阿瑟·特里西德
他喝了一口,緊接著那突然控制住他的巨大恐懼便消退了下去,並漸漸離他遠去。他的腦海里浮現出一種寬廣無邊的平和寧靜。他不禁大笑了起來。一切看來簡直太有意思了,有趣,太有意思了。他甚至想唱歌。
他記得,自己還在一張紙上籤了字——「淘汰定單」,史密斯先生是這樣稱呼那張紙的——而且還簽發了一張價值一千英鎊的支票給史密斯&史密斯,支票的截止日期為十月一日。
「見鬼,我感到非常奇怪。」特里西德說,「我——今天在車站——出現了幻覺——我弄不明白——」
他拎起一棵植物的植株,只見上面還留著一些短小的節梗,上面的情況依舊能夠說明節梗上面原來結著一些馬鈴薯果實。
施米特大夫還在竊笑。「我們可不願意貪得無厭,」他說,「我們不會那樣做。處理這樣一種微不足道的小麻煩,一千英鎊足夠了。」
「您好像看上去有點煩躁不安。」史密斯先生說,「或許因為您剛從車站那邊趕過來。我給您推薦拉帕羅店裡非常特殊的雞尾酒中的一種吧。」他朝那名吧台服務生打了個手勢,很快,那人便端來滿滿兩杯看上去非常怪異而且還散發著濃烈的氣味的深色烈性酒,「您會品出淡淡的苦味,但卻非常有效。您不必緊張,順便說說而已。從裏面選出一杯您喜歡的,把剩下的另一杯留給我。沒關係的。」
可是究竟是什麼事提到了「拉帕羅的店鋪」和「史密斯&史密斯」呢?拉帕羅——可能是義大利的某個小鎮或者是一個地方,他想像中是這樣。可是那個叫「拉帕羅」的詞傳到他的耳朵里好像就成了一家公司或者是一個人的名字。而「史密斯&史密斯」也是如此。這簡直是太奇怪,而且太荒謬了。他又匆忙掃視了一下那個書攤。肯定,是的——「W·H·史密斯·尚」可能是剛才那個提議產生的關鍵引子,而他內心受到壓抑的願望也因此而不知不覺地衝破了他潛意識裡的壓制力,並用那樣一句反常的話表達出類似的信息來。
「帶著她的豹子一起來嗎?」
「六歲多一點。」
「瓊斯。」特里西德想都沒https://read.99csw.com想地說。
「是的,親愛的。還有獅子和老虎。」
「一千英鎊?」特里西德說,之後他笑了起來,「要是高興的話,我願意拿出五千英鎊來除掉那個小傢伙。」
車開過一程又一程,穿過城鎮和鄉村;一程又一程,任身邊的河水流淌而過,穿越樹叢和流水等風景,迎面吹來七月的微風。他們一路上經歷了數小時的旅程,可是柔和的暮色似乎也不比他們出發時更昏暗。對他們而言,這次旅程就像是對約書亞。而言,太陽和星辰一直停留在他們的旅途之中。情況就是如此,特里西德知道,因為他根本就沒有酒醉,也沒有做夢。他的感覺從來都沒有這樣靈敏,此時他的直覺更加生動靈驗了。那高高飄動在大門上方的每一片白楊樹樹葉對他來說發出的都是美妙絕倫的聲響,還有美妙的形狀和氣味。從身邊穿過的一扇扇大門上分明清晰地印著幾個巨大的名稱「史密斯&史密斯——淘汰」,而各扇大門也在史密斯的觸碰之下紛紛敞開。兩邊長滿了白楊樹的漫長大道一直向下延伸而去,一直通往一座建有圓柱長廊的灰色矮房子門前。
「嬸嬸,我遇上了特別神奇的奇遇。」
「你肯定會的,親愛的。」
他把帽子扔上了行李架,隨後便徑自坐在了角落裡的一個座位上,緊接著,那個一直急於想要給自己的疑慮找到答案的願望使他迫不及待地打開了他上車以前買的雜誌。他剛剛翻開雜誌,一張卡片就從兩頁書之間飄出來落在了他的膝蓋上。心裏想著那東西準保是廣告商塞在書頁里的廣告插頁,他厭惡地嘆息著撿起了卡片,準備順手扔到座位下面去。這時,一行醒目的黑色大寫字母映入了他的眼帘:
「拉帕羅三明治&雞尾酒酒吧」,地址位於康都伊特大街。
「不,真的,嬸嬸,我的確遇見了仙女。她就住在克蘭伯里大堂裏面——在那個很久以前的洞穴里。一個真正活著的仙女。而且她渾身像穿著彩虹一樣的衣服——金色和其他各種顏色交織在一起,可愛極了。她的頭上還戴著一頂金色的頭冠,頭髮里閃亮著很多的星星。我一點都不害怕,嬸嬸,她還說——」
那位專家的分析證實了普拉特大夫的診斷。大夫已經從胃裡的殘留物質中辨認出馬鈴薯果實的種子和外皮。死亡原因就是古柯鹼中毒。當時在馬鈴薯果實里找到了一定分量的古柯鹼成分。經過對同一種植株上摘下的其他漿果進行化驗,結果表明,存在問題的馬鈴薯毫無疑問含有極其豐富的古柯鹼。結論為:意外死亡。孩子們,驗屍官說,很可能會咀嚼併吞下了奇怪的植物和漿果,而那些馬鈴薯果實無疑看上去長著非常誘人的樣子——就像是一個個小小的綠色西紅柿。陪審團的成員們也毫不置疑地經常在他們自己家的院子里發現類似的東西。然而,像這樣悲慘的情況引發如此悲劇性的結局卻是極其罕見的。沒有任何責備之辭會牽涉到特里西德先生和他的太太。更何況他們曾經多次反覆警告過那個孩子不要吃任何他不知道名字的東西,而且他們也總是發現那孩子在這方面一向是非常聽話的。
「你不許那樣反駁我,西里爾。說那些根本不真實的話是很不聽話的行為。」
「叫什麼名字,先生?」侍從既沒猶豫也沒感到驚訝地問。
「孩子們,」史密斯先生的聲音彷彿像笛子吹奏出來的動聽樂曲從遙遠的地方向他飄忽而來,「事故,有的時候肯定會發生。沒有人能夠防止事故的發生。孩子的精神失常可能會產生令人憂鬱的副作用……孩子氣的習慣,儘管經過審慎檢查,也可能會導致……請原諒,我擔心您是不是現在感到身體不舒服了。」
「如果那個男孩攔住你,」特里西德的耳邊響起了一個聲音,「就直接到拉帕羅的店鋪里找史密斯&史密斯。」
「非常聽話,如果真要這樣說的話。」
「我最後讓他承認自己在編故事。」特里西德太太說。
南尼走了過來,手裡拿著一堆看上去讓人害怕的灰綠色乾草粉,開始用她自己的方法進行起教訓來。
「不,這不僅僅是一個故事。的確是真的。您會弄清楚到底是不是的。」
「不會有的。你們像親生父母一樣無微不至的關懷讓他沒有患上年幼的孩子們經常傳染上的疾病。您的兄弟是多麼明智啊,特里西德先生。有的人可能還曾認為他把西里爾交給您進行獨家監護是非常愚蠢的行為。愚蠢——甚至是輕率的。歸根到底,這可是一種偉大的責任,不是嗎?一個孩子看起來是多麼脆弱地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但是無論如何,您的兄弟是個明智的人。正因為知道您是一位非常正直的人,也清楚您有一位優秀的妻子以及您本人處事非常得體,因此,他離開那個孩子的時候為西里爾所做的最正確的事情就是委託您來照顧孩子。是嗎?」
「違反規定。」
他平淡而乏味地繼續講述起那個案件的情況。特里西德太太卻無法忍受了。她離開了他們,來到樓上坐在了西里爾的床邊。
「你不許這樣子說話,親愛的。我已經告訴過你很多次,編故事雖然很好,但是我們不應該忘記的是故事是完全編造出來騙人的。」
他的眼睛在書攤上鋪開的各種圖書和雜誌上瀏覽了一番。有什麼東西——對,的確有。一堆小開本的紅色圖書上方印著這樣的書名:《如何在義大利索取你想得到的東西》。剛才的迷惑還有另外一個因素。「義大利」是針對這趟列車的導火線,而結束的閃光終點雖說稀奇古怪,但也足以能夠讓人理解的應該是「拉帕羅的店鋪」。
「他們十年以前就死了。」他說,「有什麼事嗎?」
一個小個子老頭從倉庫里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在圍裙上擦著手。
「哦!」特里西德說,「那麼,您所說的那些先生中,有沒有一位是高高的額頭,禿頂的——一位稍稍有點胖的先生。我想——」
按說,他所找到的信息應該能讓他感到滿意了,可是情況並非如此。他無法相信格林威治的一家傢具搬遷與運載承包商做廣告會不留地址,而且居然還會把廣告登在一本向全球範圍發行的雜誌里。只有那些早已家喻戶曉的大公司才會幹這樣的事情。而且除此以外,在他所買的第二本《海濱雜誌》里並沒有什麼類似的廣告。
到了第三天,西里爾死了。
「如果你再繼續這樣說,嬸嬸就要對你生氣了——」
「您真是非常準時。」他開口說,聲音清楚而柔和,聽起來就像是笛子吹出來一樣令人感到愉快而動聽。「我甚至沒想到您會如此迅速來到這裏。」就在吧台那名服務生轉身離開的時候,他補充道:「請坐,特里西德先生。」
親愛的先生:
「我們再也不想聽到任何關於騎豹子的小姐的故事了。」特里西德太太說,「現在,還是坦白承認,親愛的,那一切全都是幻想和胡說八道,對嗎?他看上去真的燒糊塗了。」接著,她又對南九-九-藏-書尼補充道,「也許我們最好還是派人把西蒙茲大夫請過來。特里西德先生外出了,一個人真讓人擔心。現在,西里爾,把你的葯喝掉,然後說對不起……」
而且還有一個老是斜著金色眼睛看人的女孩,那女孩看上去感覺像一隻貓,他琢磨著。那幾個男人叫她「史密斯小姐」,但是她的真實名字應該叫梅魯塞恩。
「哦,西里爾!真的有兩隻豹子嗎?」
「對我們而言,顯然,」史密斯先生說,「社會需要一個合適的機構來淘汰掉那些多餘的人。對於實施淘汰行動的人來說,如果進行操作時採取秘密卻相當業餘的嘗試經常會遇到一系列不便之處,甚至是危險。另外,他們經常採用的是只能稱之為權宜之計的辦法才能使計劃得以進行。我們的幸運之處和優勢在於我們能夠為顧客全方位地照顧到在淘汰行動中可能會遇到的一切不盡人意的細節,而且只收取適度的——可以說,只是微不足道的名義上的費用。如果能夠嚴格遵循我們的條件,我們能保證我們的顧客不會產生任何不愉快的反響。當然,整個交易都必須始終保持在神聖的秘密狀態之中。」
特里西德的腦門上赫然冒出冷汗。
他無法繼續再等下去了,於是便一頭扎進了總候車室,隨後翻開了剛才新買的雜誌。幾張插頁卡片緊接著飛了出來——一張是關於留聲機是怎樣學習新語言的;一張是關於保險的;一張是關於雇傭、購買和付款的。他把幾張卡收集在一起,然後扔到了一邊。接著,他又檢查起那本雜誌來,一頁接著一頁,但裏面沒有發現一張面上印著「史密斯&史密斯」名字的白色卡片。
特里西德,在沒有人向他提到過騎豹子的小姐的情況之下,對自己監護下的孩子的死亡表現出恰如其分的悲傷。他買了一身十分帥氣的西服,還預定了一節新的列車廳堂式車廂,在隨後歷時數天的調查當中,他坐在那樣的車廂里獨自四處遊盪,還有一次居然跑到了格林威治。
「比如說,關於幼小的西里爾·特里西德,」史密斯先生繼續說,「我甚至想像不出世界上難道還會有比這個招人厭煩的孩子生存下來更加多餘的事情來。他是一名孤兒。他惟一的親人就是特里西德先生和他的太太,而他們二人都感到無論他們怎樣和藹可親地對待這個孩子,他們都會感到因為他的存在而於經濟方面處於尷尬境地。如果他靜靜地消失,誰將會受到損失呢?不會是他本人,因為這樣一來,他將用不著擔負起在這個混亂的星球上生存的一切罪惡和痛苦;也不會是他的親人,因為他一無所有,可是他的叔叔嬸嬸則會因為他的消失而生活得更好;更不會是他的僱員和依靠者,因為他好心的叔叔將會代替他的位置。我提議,特里西德先生,您只需要用僅僅一千英鎊就能把那個孩子打發到一個極樂世界中去,而且『遠遠地待在星辰以外』。他會在那個地方與眼神稚嫩的小天使一同玩耍,遠離一切諸如麻疹或者腹痛。啊!就是所有可能讓孩子們遭遇的不幸事件。」
「悲哀,」施米特大夫依舊竊笑著,正因為他在暗自發笑,他嘴裏說出的詞便拖長了音,「悲……哀。無論如何,如果那個可憐的小傢伙錯過了一道道金色大門,那的確會讓人感到遺憾之極。也會讓我感到難過的。」
「愛講故事的小淘氣包們就經常會這樣。」特里西德太太說,她想用老一套辦法來改善眼前的情形。「南尼會給你吃一些很難吃的葯。」
「這樣可能會好一些。順便問一句,您是否可以給我一隻乾淨的瓶子?我想把他胃裡吸出來的東西帶一些回去化驗。這樣做只是為了安全起見,您是知道的。我不想讓您感到緊張——情況就是這樣。遇到這樣的情況,最好還是知道大家應該怎樣處理才好。」
「我什麼都沒吃。」西里爾說,「除了和那個騎豹子的小姐一起在仙宮裡吃的那些東西。」
「我們的組織,」施米特大夫揮了揮手,解釋道,「看著這些美好而古老的鄉間大樓如此荒廢著是一件令人感到憂傷的事情,但是一個人的損失卻與鄰家那個小男孩的成長息息相關。我會鼓勵小西里爾到克蘭伯里大堂的場地上去玩耍。他會在一片雜草瘋長的花圃里奔跑,而那裡卻能看見茂密的蕁麻下生長著野草莓,而且荒草四處蔓延,他的小爪子會在他奔跑的過程中變得十分強壯而結實。用莎士比亞作品中的話這樣說,我親愛的史密斯,『那些噴水的泉眼將沉寂下來,巨大的魚池也將從此乾涸。這是怎樣的一場災難啊。九名男子跳著的莫里斯舞蹈里全都是垃圾』——還是莎士比亞的原話。可是,在一座古老的花園子里,的確存在著種種可能。」
「他們怎麼知道我研究過化學?」
「哦,但願不會,但願不會。可是孩子們都是很難對付的小牛犢,而且有些情況已經讓他感到非常難受了。特里西德先生在嗎?」
「好吧,西里爾。先好好想一想。不要誇大其辭,親愛的。你看上去興奮不已。」
「滿腦子幻想的孩子常常無法將真實的情況與幻想區別開來。」大夫說,「我認為他的確很可能吃了他不應該吃的東西,而那也很可能是他和他自己做遊戲的全部內容。」
「哦,」西蒙茲大夫說,「好吧,我想您最好別再為此難為他了。他是一個容易激動的孩子,而且他需要積累所有的力氣——」
「西里爾!」
他把卡片翻了過來。卡片大約只有一張「居家」卡的大小。背面一片空白,既沒有寫明地址,也沒有任何說明。內心湧上一陣衝動,他一把抓起帽子向車門奔去。就在他向車外跳去的同時,列車啟動了。腳剛落在站台上的一剎那,他差一點絆倒。一名搬運工發出警告一般大叫著衝到了他的身邊。
「因為我長大的時候會變成神靈之王。」
「但這一切都是真的,嬸嬸。」
「是的,都戴著金色的項圈和鏈子。而且那個仙女的個子非常高,還很漂亮。她的那雙金黃色的可愛眼睛就像豹子的眼睛一樣。她說她是管著那兩隻豹子的仙女,而且豹子也是神靈。我們吃完了仙境里的食物后,豹子就長出了翅膀,而她卻坐在了豹子的背上——是坐在其中的一隻豹子背上,我是說——然後,就從房頂上方飛走了。」
「畢竟沒有什麼,謝謝。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情況而已。」
「如果那個男孩攔住你,就直接到拉帕羅的店鋪里找史密斯&史密斯。」
「如果允許的話,夫人,」南尼趁特里西德太太從餐桌邊站起來的工夫攔住她說,「西里爾少爺看上去很不舒服,夫人。他說他肚子疼。」
「哦,他們都已經死了。」傑姆重複道。
他依舊想弄明白。「史密斯&史密斯,淘汰」那幾個字如果出現在倫敦電話號碼簿裏面,他的大腦神經或許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平靜下來。
您忠實的朋友
「您想找的應該是本頓先生。」那人回復道,「這裏沒有史密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