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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血的代價

鮮血的代價

作者:多蘿西·L·塞耶斯
「人們永遠都無法對這些事情予以肯定。」大夫說,「我非常擔心他很快就要永遠離開了。」他不再繼續說什麼,眼睛里充滿著迷惑不解。「失血過量,」他低聲嘟囔著,好像在為自己開脫,「過度驚嚇——心臟勞損——容易激動」——加上焦急不安地說話——「他幾乎馬上就抱怨說後背疼。」他似乎更加確定地補充道,「事情總會有孤注一擲的時候,您知道,手術最終實施已經被拖延了很久——而且有時候會出現一些特異反應。我應該先直接進行檢測,可是如果在你等候確定情況的時候病人死了,那同樣是不會讓人得到滿意的結果。」
斯凱爾斯低頭仔細盯住了那塊瓷片。會有什麼差別嗎?沃爾特那邊的一滴小點是不是開始凝結,然後會分離出一個個小小的粒子,就像是辣椒粉灑開的樣子呢?他無法肯定。在他自己這邊的瓷片上,那幾滴血看上去也沒什麼差別。他再一次看了看標籤,此時他再次想起了那個爐火中變得模糊的玫瑰——那個粉色的玫瑰——那個粉色的玫瑰有點可笑——可是它可笑在哪裡呢?當然,沃爾特的幾滴血中其中的一滴看上去已經發生變化了。在這滴血的四周已經形成了一個不容置疑的圓環,那些辣椒粉似的細小顆粒的顏色正在變得暗淡,而且越來越清楚地顯示出這些特點來。
可是大夫會說什麼呢?如果這樣做的確錯了,他會懷疑嗎?他能懷疑什麼呢?他根本就沒有發現那塊瓷片被人動過。沒有人發現。他也許會懷疑自己疏忽大意了,更何況他不可能站在房頂上大聲嚷嚷著說是自己的責任。而且他的確疏忽大意了——自以為是,這個肥胖而愛聽奉承之辭的傻瓜。他為什麼不早一點對標本做出記號呢?為什麼他不用德魯里的血來進行配型試驗呢?為什麼他要吹噓這些而又解釋出來呢?要告訴人們殺死自己的恩人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嗎?
「德貝納姆大夫出去了……外出度周末了……布萊克正在打電話找別的大夫……假設他們全都走了……我們還能幹什麼?……他們不該讓所有的大夫全部都離開。」
……而且是出於怎樣的動機!……殺人是為了挽救某個人的藝術靈魂……誰會相信這些?……而且這樣會損失錢財……你的錢財或者你的性命……他的生命獻給他的朋友……他的朋友為了他的性命……生命或者死亡。
他再一次俯下身來仔細觀察那塊瓷片。標識有Ⅲ號的那滴血已經顯示出奇怪的顆粒狀——這是正確的形式還是錯誤的形式呢?斯凱爾斯無法記清楚了。大夫正在仔細檢查著標本,而且他還用上了一台光錐顯微鏡……最後,他微微舒緩了一口氣,然後挺直了後背。
斯凱爾斯因為摔了一跤和一時迷惑而無法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還是警察讓他恢復了清醒。
「現在看來,他要發揮作用了。」大夫返回來說,「可是我們不願意浪費絲毫一點時間。我們希望——」
「上帝啊!」斯凱爾斯說,「你看過了嗎?我確實給你送過票的。」
「真是很遺憾。」謝里登說,「原來那應該是一部十分精彩的演出——可是他把那個女主人公弄走樣了。但是,」他掃了一眼斯凱爾斯,然後補充道,「我認為你在享受她送給你的香檳酒呢。你看起來簡直是容光煥發,越來越發達了。」
「是的,」斯凱爾斯先生說,「沒有人會喜歡德魯里把故事改得向那個方向發展。」
突然,從屏風後傳來德魯里的聲音,說的依舊是那些已經被寫了下來,要用苛刻而玩世不恭的態度所表達的台詞。此時他把幾乎在舞台上已經表演過一百次的台詞再次講了出來:
「失陪了。」斯凱爾斯先生趕緊說。他奪路向門口沖了過去,可是沃爾特就在他的前面,激動不安得恨不得整加侖整加侖地貢獻出自己身體里的鮮血來。斯凱爾斯覺得自己幾乎都能看見那個媒體記者的耳朵立刻像狗那樣立了起來想探聽消息。輸血當然總是會成為標題里搶眼的字眼,可是大夫還是讓記者縮短了他的工作進程。
「說到底,還是有些問題。」斯凱爾斯心存戒備地說,「根本就是想插手幹什麼事情。人不能總是嘴上說好聽的。」
弗羅里厄熱切地表示了自己的贊同。「不過這樣的事情,」她評論道,「我們已經習以為常了。德魯里先生簡直棒極了。無論他幹什麼,人們都會期待著他。當然,」似乎感覺到自己說的並不很妥當,她連忙補充道,「他在挑選正確的劇本方面是聰明過人的。」
真是一個不錯的年輕人,弗羅里厄想。此時,斯凱爾斯先生已經從她的身邊走開,雖然看上去有些古怪,或者說脾氣方面稍稍有點與人格格不入,可那都是他與生俱來的天性。他對德魯里先生的評價也非常高,雖說她偶然也能感覺到他所說的話裏面帶著些諷刺挖苦的意味。而且她壓根兒不喜歡他所說的關於那三十張銀票的玩笑話——那是《新約全書》裏面講的,可是《新約全書》(不像《舊約全書》)總是讓人感到出言不遜,就像人們說「哦,上帝!」(沒有人介意這種說法)和「哦,基督!」(弗羅里厄永遠也無法忍受這種說法)之間存在著很大差別一樣。如今,人們總是會說這樣那樣的話,但是三十先令畢竟是三十先令,斯凱爾斯先生簡直太好了。
「我們來試一試找警察局的外科大夫。」警察說,「這裏,你過來,把手大拇指壓在我的手壓住的地方。不能全相信那隻繃帶。使勁壓緊,記住,別鬆手。而且頭腦不能發暈。」他尖利地補充道。隨後,他轉身面對那兩位計程車司機。「你們最好過去看一看那個年輕的女孩子怎麼樣了。我已經吹過口哨,因此你應該去那邊找另外一位警察。你(對著斯凱爾斯),不得不待在這裏——我要從你這裏了解事故發生的證據。」
可是有一天,德魯里先生與一位看上去陰沉著臉、穿著襤褸的年輕人搭著肩來到了劇院。德魯里先生於是把他介紹給弗羅里厄,並且依舊用他那得體而大方的語調說:「這位,約翰,就是你必須認識一下的弗羅里厄。她是能夠給我們帶來好運氣的人——我們的發展不能沒有她。弗羅里厄,這位是斯凱爾斯先生,他的新作將會創造出我們所有的財富。」德魯里先生對於演出的預測從來就沒有出現過差錯,他擁有金鑰匙一般的靈敏度。當然,在後來的三個月里,斯凱爾斯先生儘管依舊陰沉著臉,他的穿著已經明顯改善了許多。
「主啊,不是這樣。」謝里登說,「沒關係。沒有人會嫉妒你的好運的。」
針頭此時——扎進了靜脈。他的血液流了出來,並且在長頸玻璃瓶子里不斷上漲……有人端來了一碗熱水,上面還飄著微微的蒸汽……他把生命奉獻給他的朋友……就像大雨過後大約一兩個小時……患難兄弟……鮮血就是生命……如同立刻給他用了氫氰酸一樣……用某人自己的血去毒死一個人……想出新辦法進行謀殺……謀殺……
沃爾特發出了極度痛苦的哀號。
聽聞此言,沃爾特和更夫幾乎同時步調一致地沖向電話機,卻把斯凱爾斯留了下來站在舞台前方的拱形門下的一盞昏暗的燈光里指揮著其他人摸黑穿過靜寂荒蕪的舞台。他們走過的路上滴落下來的鮮血紛紛濺落到地下的木板上。腳踩踏在木板地上發出的奇特的吱吱嘎嘎聲喚醒了演員的本能,德魯里這時睜開了一隻眼睛。
在第一個星期的周末,加里克·德魯里實際上說的就是這些話。他個人的經驗已經被票房的收據給予了很好的證實。「當一切都說過,也做到的時候,」他申明道,「票房就是實實在在的檢驗。我不會在商業精神的角度那樣說。我總會時刻準備著適時推出我所信得過的演出——作為一名藝術家——即使我因此而遭受到經濟上的損失。但是一旦票房的情況令人感到可喜,那就意味著公眾是高興的。票房就是公眾的命脈。了解了這一點,你也就清楚地認識到你已經抓住了觀眾的心。」
「最好把他送到劇院里去。」斯凱爾斯說,「舞台邊的門是開著的。只要一兩步就走進過道里了。他是德魯里先生,就是那位有名的演員。」他補充著以進一步說明自己的提議,「我會跑過去向他們說明情況的。」
毫無希望可言。斯凱爾斯絕望地羅列出一位代理商給他的服務項目,這位代理商曾經向他指出現在要修改合同已經為時過晚。「但是,」那位代理商說,「這是一份非常誠信的合同,合同的執行就會像上面所描述的情況那樣操作。我們將為您留意這些附加的權利——您可以把它留給我們來做。我知道必須在這裏那裡改變事物是一件令人煩惱的事情。可是這是您的第一部劇本,而且您真是非常幸運地遇到了德魯里。他對於什麼會吸引住『西部盡頭』的觀眾了如指掌,而且他非常精明。一旦他樹立起您的聲望,您將會處於一個更有利的位置可以口頭表述出一些條款。」
之後的半個小時簡直就是一場噩夢。病人雖然依舊還處於半清醒狀態之中,他還是不停地擔憂著自己的臉,自己的胳膊,還有就是演出。而長沙發上的猩紅色血污也在不斷地擴散,又擴散……
「你的演出看起來正巡演得蒸蒸日上。」謝里登繼續說,「恭喜恭喜。蒸蒸日上,我是說。」
「怎麼可以這樣說呢!」弗羅里厄驚訝地說,「不過,你們這些從事寫作的先生總是愛開些玩笑的。我認識那個可憐的米林先生,他寫過一本書,書名叫《貓女》。《貓女》和《賣口紅的女孩》過去倒是常常說明他這種人是靠寫作那樣一些書的血汗錢來維持生計的。」
「我叫約翰·斯凱爾斯。」斯凱爾斯說。大夫也像剛才那般沒有任何異樣地記下了這位倫敦城裡享譽盛名的劇作家名字的首字母。他的一舉一動儼然像這幾個字母原來就是速率收集器上的文字,只不過是貼在Ⅱ號血清安瓿架子上而已。他打開那隻安瓿的瓶子,並向裏面添加了一點東西進去,先是標有「J·S.」的血液里,隨後又滴人一滴到標有「W·H.」的血液里,同時在每個標本旁邊草草地寫下數字Ⅱ。他又用剛才剩下來的添加物以同樣的辦法加入到Ⅲ號血清中。鮮血和血清相遇並很快融匯到一起。對於斯凱爾斯而言,這四個小紅點看上去幾乎一樣。他感到有一些失望,他模糊地盼望著出現更具戲劇性的情況。
沃爾特·霍普金斯是德魯里先生的個人服裝師兼忠實的追隨者。他對整個晚上被留下來沒有絲毫的異議和怨言,或者說為這件事情一直逗留九-九-藏-書到第二天整個上午他也不會反對。
「媒體,」站在門口的一個男子簡潔地說,「有人打電話來說德魯里先生嚴重受傷。這是真的嗎?很抱歉聽到這樣的消息。啊!晚上好,斯凱爾斯先生。這一切真是太令人難過了。我想知道,您是否能告訴我?……」
「雖然說獻血是我的一種職責,」他發表起自己的看法說,「我確實是需要返回去進行巡視。但是我不得不還要去查看一下那邊的那輛車,看看我的搭檔對此會說些什麼。做完這些我會再過來看一看,如果他們想要找我的話,他們知道去哪裡可以找到我的。現在,告訴我你們想要什麼?」
「夠了,夠了,別擔心——我可以吃老本的。」
儘管德魯里先生每天晚上都會憑藉著他這二十多年來的最大財富——緊張而精力旺盛——年輕敏捷而心情愉快地忙碌於他的羅爾斯沙龍,他總是會騰出一定的時間對弗羅里厄笑一笑,然後十分友善地聊上幾句話,像影響著其他人一樣影響著她的思想和心靈。如果人們知道他再一次成功地使《令人痛苦的榮譽桂冠》巡迴演出次數達到第一百場,沒有人會比弗羅里厄更感到高興。每天晚上,她都會帶著極為滿足的竊笑注視著每一塊招貼廣告牌,而廣告牌上總是會寫著「正廳滿座」、「劇院一層樓廳前排滿座」、「頂層樓座滿座」、「樓上廳台滿座」、「劇院正廳所有前排滿座」、「僅看台邊座有空」、「全場滿員」。劇院似乎永遠這樣運作著,那些從大門前的台階走進去的一張張面孔看上去都顯得十分愉快,而且還都非常興奮的樣子,這些都是弗羅里厄願意並喜歡看到的一切。
無論如何,那只是星期日早晨的一段小插曲。當時他們正等著那幾位電影人離開劇院,期間他們進行了漫長卻總是受到干擾的爭辯。在爭辯當中,斯凱爾斯發現自己像平常一樣不得不對一些他並不贊同的事情讓步。儘管如此,他也無法找到能夠阻止德魯里先生的辦法。
如果倫敦活著一個約翰·斯凱爾斯巴不得想看見的臉迅速從地球上消失,那麼這個人就應該是加里克·德魯里。可是對於此人,他應該非常感激才對(就像他每天不得不在所有的人和目光面前承認的那樣)。然而,德魯里的確是個富有魅力的傢伙。作家的神經曾經多次受到那種魅力沒完沒了的困擾,讓作家隨時準備殺掉德魯里先生的也正是他個人的魅力。
一陣喧鬧過後,一個身材矮胖的男子拎著一隻包匆匆走了進來。他看了看病人,測試了一下他的脈搏,然後問了幾個問題,之後便搖了搖頭,低聲說了些類似於失血、浪費時間以及病人虛弱之類的話。那位一直站在後面的某個地方的警察這時提醒說,救護車到了。
德魯里蒼白的嘴唇動了動。他睜開了雙眼:已經開始擴散的瞳孔使他的眼睛看上去空曠而黑暗。
「我太太,」德魯里說,「……在蘇克塞斯。別驚嚇著她……她還在感冒……心臟也不太好。」
「當她回到他的身邊時,他已經不再愛她了,後來,西爾維亞小姐接納了他,並且愛上了他——」
「不,我很抱歉。」大夫重複道。他堅決地護送著沃爾特來到門口,然後轉身返回。「可憐的夥計——他弄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血就不能用。當然,沒有任何希望可言,就像是立刻給這個人服用了氫氰酸一樣。」
「是的。」斯凱爾斯表示贊同地回答道。他依舊盯著那塊瓷片仔細琢磨著。那個變得模糊的玫瑰此時就在他的右邊。當然可以肯定的是,它一直就在他的右邊。或者說開始的時候,是在他的右邊嗎?什麼時候?在把血滴上去以前嗎?或者說是在那之後呢?它是怎麼變換了位置的呢?大夫是在什麼時候處理的那塊瓷片呢?或者是沃爾特用袖子碰到了瓷片,然後在他隻身沖向屏風的那一剎那間轉動了瓷片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應該是在標本被貼上標籤以前嗎?
「見鬼去吧!」斯凱爾斯心想,他感覺到胳膊肘上方的橡皮繃帶緊緊地勒著他,「我希望他去死。永遠不要再聽到他那令人感到恐懼的聲音。我願意付出一切。我願意付出……」
「是的,」大夫繼續說,「沒有凝結的現象出現。我想我們可以不必直接針對病人的血液進行配型的冒險了,那樣又得用去二十分鐘的時間。可是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他轉身面對著斯凱爾斯,「您正是我們要找的人。」
「您對這個演出有什麼看法嗎?」斯凱爾斯詢問道。
「我認為這個演出太好了。」弗羅里厄說,「我甚至都流淚了。當他只剩下一隻胳膊回來,可是卻發現他的未婚妻在一次雞尾酒會上墮落了——」
「我親愛的約翰,」加里克·德魯里先生一邊說著一邊脫去了身上的晨縷、(如果可能的話,他總是習慣於在進行商務會談時穿著他的晨縷,而且說實話,他總是覺得晨縷的流線形輪廓非常適合他),「我親愛的約翰,我能十分準確地體會到你的感受——沃爾特!——可是對付這些人需要經驗,而且你應該相信我決不會放任任何沒有藝術性的東西——哦,謝謝你,沃爾特。我很抱歉讓你待到這麼晚。」
「安靜!」大夫命令似的說,「不。恐怕我們不能選擇您了。現在,您——」他轉身面向斯凱爾斯——「是一位萬能捐獻者,我們所能找到的非常有用的人。心臟很健康,我想,是嗎?感覺一切正常。您看上去夠健康的。感謝上帝,而且您也不胖。脫掉您的上衣,好嗎?把袖子捲起來。啊,對。看上去很不錯,粗壯的靜脈血管。太棒了。好的,您不會受到任何傷害的——您也許會感到有一點頭暈,不過大約一個小時之後,您就會像看見下雨一樣一切變得正常起來。」
然而,那個時刻真正到來的時候,在4月15日到16日的那個夜晚一切情況還都是無法預料得到的。人們沒有絲毫的預感,事情就這樣發生了。或者說的確發生了嗎?即使約翰·斯凱爾斯也無法確切說出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或許曾經感到了道義上的犯罪感,但是那畢竟與違法犯罪不是一碼事。醫生或許曾經產生過懷疑,但即使如此,那些懷疑也不會對約翰·斯凱爾斯產生任何不利因素。更何況那些懷疑究竟是對是錯,沒有人能夠說清楚到底有什麼不同。真正的兇手可能是那輛小汽車的司機,或者是上帝插手進行了干預,用四月天的毛毛細雨澆灑著罪惡,也可能是加里克·德魯里,他沒有直接鑽進自己的小車然後向相反的方向開走,而是禮貌而魅力十足地陪伴著約翰·斯凱爾斯到處找尋著計程車。
約翰·斯凱爾斯先生沿著莎弗特伯利大街沒精打采地溜達著,腦子裡一邊在琢磨著在隨後三個小時里到底要做些什麼。就在他來到沃都爾大道拐彎處時,他遇到了一位朋友。他這位朋友是個瘦高的年輕人,身上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大衣,而大半張臉卻藏在一頂破舊的軟塌塌的帽子下面,看上去就像是一隻餓壞了的鷹隼。當時還有一個女孩和他在一起。
「大夫——」斯凱爾斯開口說。
「好的,好的。」斯凱爾斯說。他找來了一條毛巾,並用毛巾在一隻碗里沾了點水。此時,沃爾特跑了進來。
「喂!」加里克·德魯里說,「開始下雨了。不過,大街上還有一個計程車站。現在看一看這裏,約翰,老夥計,千萬別擔心,因為——小心!」
「現在我必須清理一下這個房間。」大夫鄭重地說,「警官先生,請把這些人請出去,然後把救護車裡的那幾個人叫過來。」
「羅塔,老夥計,」斯凱爾斯急忙說,「你並沒有死,而且離死還差得遠著呢。」
病人一直在對自己低聲嘟囔著什麼,大夫則好像盡全力讓他平靜下來。斯凱爾斯和沃爾特。霍普金斯站在那裡無助地等待著,兩個人之間就放著那塊瓷片。四小滴鮮血——荒唐,斯凱爾斯心想,也許這幾滴血非常重要,他回想起街道上和長沙發上那可怕的血泊。桌子上擺著一隻小木架,上面插著幾安瓿針劑。他看了看上面的標籤,「儲存血清Ⅱ號」,「儲存血清Ⅲ號」,可是這幾個字對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他注意到,讓人感到愚昧的是,瓷片邊上的一隻小小的粉色玫瑰已經在火焰的烘烤之下變得模糊不清了。沃爾特將身體靠在了桌子邊,他的手一直在顫抖著。
這時,大夫再一次出現了。他對救護車上的那兩名男子低聲說:「盡量讓他保持平靜。」沃爾特焦慮地盯著他。「好的。儘管如此,」大夫說,「現在我們說到哪裡了?你說你叫什麼名字?」接著,他在沃爾特這邊的瓷片上的標本旁標記上「W.H」。
「他們不讓我見他。他在找我。」
「沒有,只是有一條刮傷。別激動。」
「在他的更衣室里有一隻長沙發。」斯凱爾斯說,他的意識彷彿在突然間變得十分清晰,「就在一樓。從這裏繞過去向右拐,然後穿過舞台。」
如果情況以這種速度發展下去,約翰·斯凱爾斯將會成為一個非常富有的人。他已經是一個受人羡慕甚至遭人嫉妒的人了,對於這一點,即使是任何沒有一點常識的傻瓜都能想像得到,就像所有人都會猜測得到每天八點之後誰會經過國王大劇院那樣簡單。年邁的弗羅里厄多年以來一直帶著她那一小盤火柴坐在角落裡,可是她心裏卻有著各種不同的猜想,而她對國王大劇院所了解不到的情況也根本不值得人們知曉。當她不再對那些招貼廣告進行修飾的時候(因一時疏忽,由火柴和薄紗樣的帷幕引起了一場致命的事故給她留下了一張滿是傷疤的臉和一支已經萎縮的胳膊),加上年邁的原因,她只好在劇院邊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但她依舊像一位母親那樣仔細看護著那裡的財物。她知道,再也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劇院在演出達到其最大容量時能夠賺多少錢,劇院的薪水單是什麼樣,劇院所賺的錢有多少用於永久性的費用,票房收據里作者的那份可能達到多少等等。而且,除此以外,所有從舞台前的大門進進出出的人來了都會對弗羅里厄留下深刻印象。她陪伴著國王大劇院度過了幸福美妙與蕭條慘淡的時光。
「千萬不要使勁亂動。」大夫說。
「哦,是這樣的。」斯凱爾斯先生說,「這個演出,我想這個演出有點問題需要解決。不是很多,只有一點點。您看過這個演出嗎,弗羅里厄?」
「肯定會成功,不是嗎?」斯凱爾斯先生說,「直奔主題。我很高興您能這樣認為,弗羅里厄。因為,當然,除了別的一些東西,九*九*藏*書這個演出還是會有很好的票房的。」
那個令人憎恨而心碎的聲音——那個職業演員的聲音——像甜蜜的糖果般的聲音——流暢而圓潤得就像長笛吹奏出來令人歡欣鼓舞的樂曲。
是的,當然是這樣,斯凱爾斯想——向德魯里說清楚,或者向別的想要那種劇本的人說清楚自己的要求。可是要讓人們看一看他的嚴肅作品卻會讓他處於一種對自己極為不利的形勢之下。最糟糕的是,那個代理商也和那位演員出身的經理一樣似乎認為他對老闆精神方面的誠信的擔憂並沒有任何價值,也無關緊要——他將會因為他所獲得的版稅得到實實在在的安慰。
「這與您平時的身體健康無關。」大夫有些不耐煩地說,「這隻是您與生俱來的東西。我收集到的情況表明眼下這裏沒有病人的任何親屬……什麼?太太、姐妹和兒子都在蘇克塞斯——哦,那裡離這兒太遠了。我要先檢測一下那兩位救護車上的男子,可是不幸的是這位病人並不是一名普通的血液接受者,因此我們不能首先停住不去找血型適配的人。我想在這裏找出一兩個人來。好在我隨身帶來了所有的工具和儀器。在這樣的突發事件里,這樣做總會有用的。誰也永遠不清楚你可能會需要什麼,而時間就是一切。」
「好的,好的。」斯凱爾斯說,雙手依舊在忙著擰毛巾。
沃爾特驚叫了一聲,慌忙扔掉手中的鮮花猛然沖了出去。兩名計程車司機正架著德魯里來到過道里。警察走在了他的身邊,一隻手的拇指依舊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胳膊。他們把他帶了進去,可是卻被一大堆水仙花絆倒了,壓碎的花瓣散落得到處都是,讓人聞起來就像是葬禮上鮮花的氣味。
「不要把我算上!」沃爾特·霍普金斯抗議道,「我不能離開德魯里先生。我不能。讓我留下來吧。我會有用的。我願意做任何事情——」
「還要過一到兩分鐘。」大夫一邊說,一邊輕輕地搖了搖瓷片。「如果你們當中的一個人的血與這兩種血清混合卻沒有出現紅血球的結節塊,那麼這個捐獻者就是萬能捐獻者,因此就能發揮作用。或者說,如果一個人的血與Ⅱ號血清結塊,卻與Ⅲ號血清結塊保持清晰的話,那麼該捐獻者就屬於與病人自己血型同類型的人,因而也能較好地發揮作用。但是如果一個人的血與兩種血清都結塊或者只與Ⅲ號血清結塊,那麼它對於病人所起的作用就是完全不同的效果了。」他放下了那塊瓷片,接著在口袋裡摸索起來。
「哦,我的上帝!」德魯里說。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靠在汽車的車身上,而手指縫裡正不斷地滲出猩紅的鮮血來。
「哦,親愛的,哦,親愛的!」沃爾特說,「哦,德魯里先生!他不會死的!——他不能死。要命的鮮血!」
「怎麼不是我呢?」
……尖刀、毛巾、一隻注射器……
斯凱爾斯希望他知道將來可能發生的情況。沃爾特一直在外面的過道里不安地轉來轉去。沃爾特心裏嫉妒了——他看上去嫉妒得不得了,滿臉懷恨在心的樣子。這時,斯凱爾斯正好從手術的地方搖晃著走出來。如果只有沃爾特知道斯凱爾斯曾經干過的事情,他看上去很可能會……對於斯凱爾斯來說,他對沃爾特玩了一個十分拙劣的惡作劇——欺騙了他——那位一直熱切地想要犧牲自己一切權利、一切現實,甚至準備付出一切,包括生命中至關重要的血液的沃爾特……
只是在演出的逐步進行過程中,他才發現別人已經對他的作品都做了些什麼樣的改動。不僅僅是德魯里先生強加給他在劇本中對那位遭受戰爭摧殘的男主人公增加一些劇情,而主人公身上濃重的感情脆弱也遠非劇作家想像的那樣令人感到痛苦,劇作家原本塑造的形象因此而遭到破壞。所有這些卻正是有的人早就期待的。但是整個故事情節卻逐漸變了味兒,重新演變成截然不同的另外的事件。例如,最初那個叫朱迪思的女孩(就是在一次雞尾酒會上墮落的那個人)並沒有遺棄那位只剩下一隻胳膊的殘廢軍人(德魯里先生)。
那樣的可能性永遠也不會發生。斯凱爾斯衝進過道里,然後穿過舞台跑到了更夫的小房子里。那位警察依舊還在打電話。德魯里的汽車司機面色憔悴,可是依舊保持著警覺地站立在那裡,手裡抓著帽子,正和那兩名計程車司機交談著什麼。那個女孩看樣子已經因為腦震蕩被送進了醫院。屬於這個警區的警察外科大夫早就外出處理一樁緊急案件去了。其他較近的醫院此時也沒有空閑的外科大夫。那位警察依舊還在繼續求助附近警區的外科大夫。斯凱爾斯又走了回來。
「你好,莫利!」斯凱爾斯說,「你好,謝里登!」
「布萊德在哪裡?」
這意味著在血清加入以前,他本人的血和沃爾特的血已經被調換了位置。如果是這樣的話……
「那些燈怎麼了?」……緊接著,依舊還是剛才恢復的那點意識,「哦,那是幕布線……快要死了,埃及,快死了……最後出現了,啊?」
「是他的預備演員。」斯凱爾斯小聲說。沃爾特說:「他馬上就到,德魯里先生。」
因為,德魯里先生指出,如果有一樣東西你可以依賴的話,這個東西就是人性的正直,還有對豐富的脆弱情感作出迅速的反應。他的經驗,他說,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說完,他衝出門去,留在身後的卻是讓人感到神秘而急促的氣氛。警察搖了搖頭,隨後便在口袋裡摸索起記錄本來。
斯凱爾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時,那輛汽車車身的一大半已經鑽進了櫥窗里,而汽車司機是個女孩子,也被撞得暈了過去,倒在了方向盤上。一名警察和兩名計程車司機正飛奔著從街道中央跑過來。德魯裏面色慘白,臉上流著血,正從散落得到處都是的玻璃碎片中竭力讓自己脫身出來,他的右手緊緊掐住了左胳膊。
「他們一直在等著。」德魯里說。他艱難地吸了一口氣,之後,他用蒼老的聲音說:「布萊德!去把布萊德找來。幕布必須立刻拉開!」
在這樣一個特別的夜晚里——星期六,四月十五日,那天正好是《令人痛苦的榮譽桂冠》在完成日間全場爆滿的演出之後準備進入它第九十六場整劇演出時——斯凱爾斯先生和德魯里先生一起來到了劇院,當時兩個人都穿著晚裝,弗羅里厄特別注意到當時時間已經相當晚了。德魯里先生只能抓緊時間趕進去,而斯凱爾斯先生卻讓人感到可惡地攔住了他,他因為劇情的開端與德魯里先生發生了爭執,並執意想勸阻德魯里先生。儘管如此,德魯里先生看上去並沒有煩躁不安。他依舊微笑著(他的笑容,實際上有些片面而且略帶著一些精明的笑容早就是眾所周知的了),最後,他把手親切地搭在斯凱爾斯的肩膀之上(德魯里先生善於表辭達意的雙手也是眾人所熟知的),說:「很遺憾,老夥計,現在不能停下來。幕布必須馬上拉開,這個,你是知道的。演出之後過來見我吧——我會和那些演職人員們在一起。」隨後,他便消失了,臉上依然帶著他那精靈般的微笑,揮動著他那富含語意的手,而斯凱爾斯先生,在猶豫了片刻之後,也轉身離開,並經過弗羅里厄一直待著的那個角落。他當時看上去依舊陰沉著臉,而且顯得心事重重的。可是當他抬起頭來時,正好看見弗羅里厄看著他,於是他衝著她笑了笑。斯凱爾斯的笑容里沒有絲毫精明的機靈,但是那笑容讓他看上去好看多了。
救護車上的一名男子又開始從屏風后探出頭來張望了。
……粉色的玫瑰……
在那之後,肯定是這樣。不,在這之前——是取血之後,而且是在被貼上標籤之前。因此,這就意味著……
「不要介意這裏所有的一切。」德魯里先生繼續說,並用手指了指化妝用的油彩、毛巾、玻璃杯、蘇打水瓶、煙灰缸、茶杯(德魯里先生的阿姨們曾經順便過來看望過他)、劇本的手稿(兩位心懷熱情的作者的作品,曾經經過德魯里先生的欣賞)、一些吉祥物(五名女性崇拜者帶來的米老鼠)、一大堆鮮花(從舞台的入口遞進來的),還有戲迷們寄來的各種各樣的信件也分門別類地堆放在傢具上。「把我的東西堆放到一個地方,然後把威士忌給鎖好了。我要送斯凱爾斯先生上計程車——你應該能夠肯定的是我不會把你丟在哪個地方的,是嗎,約翰?哦!把那些鮮花都拿到他的汽車上去——我最好還是仔細看一看那個年輕人的劇本,他的名字是——拉格爾斯,巴格爾斯,你知道我的意思是說誰——沒有任何用處的,肯定是這樣,但是我答應過那些可愛的老戲迷們——把剩下的東西全部塞進櫥櫃里——我會在五分鐘內來接你的。」
「我找不到他的脈搏了。」他無助地宣佈道,「而且他看上去顯得非常怪異的樣子。」大夫嘴裏的舌頭抵在牙齒上發出了焦急的聲音,之後便消失了。隨後緊接著傳來了一陣響動,還有玻璃的撞擊聲。
「可以肯定嗎?我寧願死也不能毀了容。我可不願意像弗羅里厄那樣活到生命的盡頭。可憐的老弗羅里厄。把我的愛給她……振作起來,沃爾特……幕布破了,不是嗎?……讓自己去喝一杯……你能肯定眼睛沒有問題嗎?……你不會受到傷害的,對嗎,老夥計?……對你來說,這是一件很討厭的事情……停止巡迴演出……」
「你的確送過票來——你真好,還能在忙碌不堪的生活中想到我們。我們已經看過演出了。在現在這樣以討價還價為基調的日子里,可以說你在一個相當不錯的市場里成功地出賣了自己的靈魂。」
付出一切。我願意付出生命的代價。我願意貢獻出全身的鮮血——而且什麼也不用說出來。那塊瓷片曾經被人調換過了……不,我可不知道那樣的事情。大夫的天職就應該確定……我現在什麼也不能說……他會奇怪以前我為什麼不說出來……作者貢獻出鮮血以挽救恩人……玫瑰在他的右邊,玫瑰在他的左邊……玫瑰,玫瑰到處都是……我要吃老本的。
「瞧著吧,謝里登——那不是我的錯。我也和你一樣感到噁心著呢,甚至說我比你感到更難受。可是我已經像個大傻瓜一樣與人家簽定了合同,可是我卻沒有一條可以自己支配控制的條款,直到德魯里和他的製作人已經將劇本變成垃圾——」
「我很抱歉。」大夫說,「我非常擔心——您已經儘力了——我們都已經儘力了。」
「他根本無法控制住自己。你知道……」斯凱爾斯機械地說。
斯凱爾斯發現自己無助地陷https://read.99csw•com入了媒體的轟炸之中——描述這個事件的過程——說一些都非常有利於德魯里的話——德魯里究竟為他做過什麼呢?——德魯里又對那個劇本做出過什麼——引用德魯里的話——詳細述說德魯里的勇敢、堅定的意志以及他時刻為他人著想的這些想法——在德魯里周圍製造出一束美好的光環——說起這起奇怪的偶然事件,實際上受傷的那隻胳膊就是演出中假扮成受傷的那隻胳膊——希望那個叫埃里克·布蘭德的預備演員能夠堅持到德魯里先生康復,並能夠繼續進行演出——隨著他說出的每一句話,他感到自己對德魯里的憎恨就要像洪水一樣猛地奔湧上心頭——直到最後他始終堅持著,熱情而強調地說明著自己也無法說服自己對德魯里所懷有的極大感激之情與友情以及急切盼望著他早日康復的心情。他感到儘管自己反反覆復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那樣一些話,他似乎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難得要窒息了——有些事——在他內心深處有些可怕的事情其實與他的願望背道而馳。記者說,斯凱爾斯先生懷著最最深切的同情……
更夫是一個長著一張像兔子似的臉而又年老體弱的人,他為他們打開了門。斯凱爾斯看著眼前的更夫,內心暗暗好奇地想,如果他遇到了夜盜或者在巡視過程中突發大火,他該怎麼辦。
「是的,是的,」斯凱爾斯先生說,「您認為那個部分感人嗎?」
「我可以!」沃爾特急切地大叫起來,「求求您了,先生,那個人就是我!我願意為德魯里先生獻出我身體里所有的鮮血。我已經和他相處了十五年,大夫——」
如果出現最細微的疑問,人們都應該注意到疑問的所在之處,因此也會把標本進行再次檢測。不過也許他們兩個人中任何一個人的血都能發揮同樣的作用,在這種情況下,大夫自然會優先選擇約翰。斯凱爾斯,而不會是可憐的沃爾特,此時他已經像一片樹葉一般在瑟瑟發抖了。與Ⅱ號凝結,卻與Ⅲ號保持著清晰狀態;與Ⅲ號凝結,卻與Ⅱ號保持著清晰狀態——他記不得到底是哪一種方式了……
「沒有時間給你。」他粗暴地說著,一邊將斯凱爾斯和沃爾特推了進去,之後便猛地將門砰地一聲關上了。「是的——我想做另外一種檢測。但願你們中間有一個人是合適的那一類。如果不是,」他帶著一種憂鬱的滿足感補充道,「我們就只能嘗試著抽取毫無價值的獵狗的血充數了。告訴他別大驚小怪的。」
「是我們中間的哪一個?」斯凱爾斯想(雖然他能十分肯定地知道答案)。他依舊對那個粉色的玫瑰感到有一些困惑。
沒有人,斯凱爾斯認為,可能知道。他自己永遠也無法真正明白。德魯里無論如何也可能死於受到驚嚇。即使血清沒有弄錯,他也可能會死。人們無法肯定當時血是錯誤的,而且關於那個變得模糊的粉色玫瑰也許只是想像而已。或者說——有人可能能夠肯定,卻把真相深藏於自己的內心深處。但是沒有人能夠證明。或者——大夫可以證明嗎?當然,會進行一些調查的。他們會進行屍體解剖嗎?他們能夠證明血弄錯了嗎?如果是這樣,大夫會早有準備進行說明——「特異反應」以及沒有時間進行進一步檢測。他肯定會拿出這樣的說明,要麼他也只會責備自己犯了疏忽大意的毛病。
「我們還是等著看一看。你叫什麼名字?」
二十分鐘……幾乎過了半個小時……要過多久才能知道一切是對還是錯呢?「就像給他服用了氫氰酸一樣。」大夫曾經這樣說過。這也正說明情況相當嚴重。氫氰酸的效力是非常迅速的——你會像猛地遭到突襲一樣很快死去。
想著想著,斯凱爾斯心裏感到不平衡了。對於德魯里而言,在危機發生時表現得做作是很自然的,這一點就是十個人中九個人都會如此。實際上,他為他自己對人的本性方面的理論提供了最有可能的裁定。他們把他帶到了更衣室,並將他放倒在長沙發上,德魯里先生因此而感到十分感激。
「你好!」謝里登說,「看一看誰在這裏!那個大人物本人啊。倫敦城裡人氣日益旺盛的劇作家。老德魯里的大紅人斯凱爾斯。」
「夠了,夠了。」大夫說。
「我有一塊手帕。」其中的一名計程車司機建議道。
他無法明白這一切。沒有人明白。約翰·斯凱爾斯自己的朋友也無法明白,他們只想到他出賣了自己。而隨著演出這樣一輪又一輪像流動的糖漿一樣無怨無悔輪番巡演下去,約翰·斯凱爾斯這才意識到該劇的巡演將沒完沒了。僅僅是寄希望于公眾對演出的虛假劇情感到厭倦是沒有任何用處的。他們很可能就像評論中所說的那樣,早就看透了整個故事。真正阻擋住這個演出不會衰退的正是加里克·德魯里的光輝形象。「這場蹩腳的演出,」《星期日迴音》說,「只是依靠加里克·德魯里先生的精湛表演才得以持續下來。」
「第四種類型,」他宣佈道,「看來我們沒有什麼障礙了。」
「您不會截斷我的胳膊吧?」德魯里說,他突然之間產生了新的緊張感。「我是一名演員——我不能——我不會——您不能不告訴我情況就這樣——您——」
斯凱爾斯剛要張嘴說話,突然一股奇怪而噁心的感覺襲上心頭。他向門外撲去。就在他撲過去的同時,他看見大夫在屏風后拎著那隻長頸玻璃瓶。
演出的確不曾中斷過。只有在德魯里先生患病、身亡或者被毀容、失聲亦或是不再受到觀眾喜歡的情況下,這場該死的演出才有可能被人遺忘或者被埋葬。有很多種情況發生的時候,權利能夠回收到作者本人手裡。但是德魯里先生依然健在,而且精力旺盛,也依然吸引著廣大觀眾,所以演出還在繼續,而且在那之後還有巡迴演出權(由德魯里先生控制著)和電影權(大部分由德魯里先生控制),而且很可能還有廣播權,甚至還有上帝才知道的別的一些什麼權利。斯凱爾斯先生所能做的一切只有收進罪惡的工資,然後詛咒德魯里先生。正是他這樣簡單輕鬆地毀滅了他的作品,破壞了他的名聲,使他疏遠了他的朋友,讓他在各種評論中丟盡了臉,而且還迫使他背叛了自己的靈魂。
他熱衷於為德魯里先生服務,而德魯里先生也總是用一句善意的話與和藹的微笑來回報他的服務。此時,他正幫著德魯里先生穿上外衣和風衣,滿足而高興地低聲回應著,然後遞上了他的帽子。更衣室里依舊是那麼雜亂不堪的樣子,但是他也無能為力。接近談話尾聲的時候,商談變得讓人感到涉及很多機密的內容,以至於連忠心耿耿的沃爾特也不得不被打發到旁邊的一間小房子里默默地等著。
劇情發展到最後,當朱迪思為這一切的發展變化所震驚,並感到十分意外的情況下,她仍然竭力想重新用自己的愛去吸引他,而此時的男主人公已經喪失了一切尊貴的感受(就像最初描述的那樣)而情願——雖然心裏還有一絲挫折感——堅持守候著西爾維亞小姐,也就是這一點正是故事情節最終保持不變的地方。故事最後,在停戰日那天,男主人公在喝多了酒後憤怒不已地曆數戰爭的罪惡,當眾撕毀榮譽勳章,並在陣亡將士衣冠墓前出盡洋相時被警察毫不留情地拖走了。原著中雖說故事裡帶有令人感到震驚的感覺,可是描述的並不是一場讓人感到愉快的故事。但是如果按原著演出,那將是一場忠實于原著的演出。而德魯里先生指出,「他」的公眾決不會支持原來的西爾維亞小姐,也不會願意看到男主人公最後的丟人下場。因此,必須對劇本做出輕微的改動——當然,不應該是不具備藝術技巧的,而是所做的改動要使故事更加令人感動,更煽情,實際上也會更加接近人的本性。
「我的天!」斯凱爾斯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謝謝您。」斯凱爾斯先生說,「去喝點什麼,為這個演出的順利巡演乾杯吧。」他在前胸衣兜里摸了一會兒。
「不,」謝里登說,「主啊,我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只是擔心如果你想回到自己的思路上,可是你卻發現這件事情已經把你的脖子勒得非常緊了。你應該清楚地知道公眾是什麼——他們總是希望事情按照他們的意願去發展。一旦你因為某種東西獲得了某種稱號,於是你便被貼上了好的——或者是壞的標籤。」
「這樣會起作用的。」大夫說著松解開橡皮繃帶,在針口處輕輕敷上了一小塊棉球隨後拔出了針頭。在斯凱爾斯的眼裡看來所有的這些就是一個動作。醫生把長頸玻璃瓶鄭重地放進裝有熱水的碗上方的一隻小架子里,然後在他的胳膊上塗了塗碘酒。「感覺如何?有一點輕微的頭暈是嗎?到另外一間房子里躺下休息一兩分鐘吧。」
「現在,」大夫說,他說話的語調低沉,可是卻非常清晰,他似乎已經估計到,聲音傳不到屏風的那一邊,「盡量不要再弄出什麼聲響來。我必須在這裏做一件事情——其他房間沒有煤氣爐,而且我也不想離開病人。別介意——做檢測用不了一分鐘就行。我可以把你們兩個人同時進行檢測。這裏,你——我想保持這塊瓷片乾淨清潔——不,別介意,這是一塊非常乾淨的瓷片;就這樣就行——它不再需要進行外科消毒了。」他用一塊毛巾仔細地擦拭著那塊瓷片,之後把它放在了兩個男人之間的桌子上。斯凱爾斯這時認出了瓷片上面的花紋是粉色的玫瑰。在他和德魯里急忙趕著共進午餐並一邊冥思苦想《令人痛苦的榮譽桂冠》里劇情的新發展而進行沒完沒了的討論時,那樣的瓷片總是用來盛裝三明治的。「你知道,」——大夫看了看這個人,又看一看另外一個人,接著便對沃爾特談到了自己的看法,他彷彿感覺到這個不幸的男人如果不儘快及時地給予一些關注的話就會立刻爆發——「你的血——每個人的血——都屬於四種血型中的一種或其他某種。」他打開了圓桶,隨後從中挑出一枚針來。「沒有必要去深究細節問題,關鍵在於要想使輸血成功,從一定角度來說,捐獻者的血必須與病人的血型相吻合。現在,只會有一點刺痛的感覺——你幾乎感覺不到。」他用手托起沃爾特的耳朵,用針猛地扎了一下他的耳垂。「如果捐獻者的血型屬於不吻合的血型,就會引起紅細胞的黏結,那麼手術就會比不做還要糟糕。」他把幾滴血擠到了一隻試管里。沃爾特始終細心聆聽著,似乎根本就沒有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無論如何他總算是從大夫平靜而專業的話語中得九-九-藏-書到了些許安慰。大夫把兩滴經過稀釋的鮮血分別滴在那塊瓷片上,並用一支油性鉛筆在每滴血的周圍畫了一個圈。「有一種人,」——這時他又把斯凱爾斯叫了過來,並用一枚新的針和一支新試管在他的耳朵上重複了前面的操作——「第四種類型,我們把他稱作萬能捐獻者,他們的血適用於所有人。或者說,當然,如果你們當中有一個人屬於與病人自己血型同類的那種人,那就再好不過了。不幸的是,他屬於第三種類型的人,而那樣類型的人是非常罕見的。既然如此,我們就很不走運了。」
什麼人在他身後啜泣著。沃爾特默默地走進了房間。這一次,大夫主動給他讓出了一條道。
因為沒有人能夠證明那塊瓷片曾經被人調換過。沃爾特和大夫都沒有親眼看見——如果他們看見了,他們可能就說出來了。也沒有證據證明他本人斯凱爾斯看見過——除了埋藏在他內心深處的念頭,他自己甚至都無法確定。更何況,他也因為德魯里的死亡而遭到了很多的損失——假設他可能看見卻沒有說出來,那簡直就是荒謬之極了。有些事情是完全超出驗屍官能力之外可以想像的,或者說是超出驗屍官的陪審團能力之外能夠相信的。
「我很壯實。」沃爾特顫抖地說,「我甚至沒有生過一天病。」
可是事實並非如此。通常而言,人們會對一場演出的作者想得不多——當然,除非他像莎士比亞一樣與眾不同;同演員們相比,他是無關緊要的,而且人們也很少有機會看見他。
警察點了點頭。斯凱爾斯立刻鑽進了過道里,迎面遇到沃爾特從舞台邊的那道門裡走出來。
「那樣的生活不會有任何快樂的。」弗羅里厄說,她對那樣的生活深有體會,「我真是感到太高興了。您最終能幸運地改變生活,親愛的。」
而且不知道要付出哪個……並非真正明白……根本就不明白,實在是……現在太遲了……現在說什麼都太荒謬了……沒有人發現那塊瓷片被掉轉了方向……而且誰會想到?……
「是。」警察說,「我會按照您的要求去做的,先生。」
沒錯,弗羅里厄的確看過了演出。德魯里先生非常熱心,他總是會記得在演出季開始的早期就把一張票送到弗羅里厄的手裡,即使劇院爆滿,他也會如此。
「先生,哈,唔——」大夫再一次探進頭來說。
實際的演出與原著相差太遠了。她在原著中像從前一樣熱情地迎接了他和其他幾位英雄回到家裡,更別說她有亂搞男女關係的那種熱情了。可是實際演出的過程中,男主人公並沒有表現出高尚的犧牲精神,反而顯得是故意玩世不恭地自我墮落。而把他從泰晤士河堤上救回來的「西爾維亞小姐」也並不是一個相貌清麗、愛上男主人公的痴情女孩,相反,她卻是一個對出賣色相的男人心懷特別關注與幻想,舉止行為令人噁心作嘔的老富婆。原著中的男主人公(此時因為戰爭與戰後的經歷已經完全墮落)則為換得奢華的生活而不顧廉恥或者說沒有絲毫懊悔、很自然就接受了現成的生活享受。
大夫再次打開了圓桶,取出繃帶、鑷子、一隻長頸玻璃瓶……
「儘管受到廣大觀眾的歡迎,」《嘹望者》評論說,「《令人痛苦的榮譽桂冠》為加里克·德魯里先生提供了一次個人獲得極大成功的機會。」「在這場演出中,沒有任何東西是非常融洽一致的。」《撥號盤》報道說,「除了加里克·德魯里先生的演技還值得肯定,他——」「約翰·斯凱爾斯先生,」《每日信使》發表言論說,「拿出了極大的技藝打造出極其有利的形勢以全方位地展現出加里克·德魯里先生的光彩,因此,這就是成功的收據。我們預計《令人痛苦的榮譽桂冠》將長期巡演下去。」這是一則真實的預言,情況或許看起來真是如此。
斯凱爾斯站起身來,把沃爾特和那個報紙的記者推開,從舞台上走過去。在德魯里的房間里,屏風此時已經被推到了後面。從門口窺探過去,斯凱爾斯能夠看見德魯里的臉,蒼白,滿臉都閃爍著汗水反射的光芒。大夫正俯下身子握著病人的手腕。他看上去顯得十分悲哀——幾乎是緊張不已的樣子。突然,他轉過身來,正好看見斯凱爾斯,於是便徑直向他走了過來。他似乎用了好幾分鐘才艱難地從房間那邊走過來。
他搶先跑在前面回到了德魯里的更衣室里,原來在更衣室里的那塊擋著洗手池的巨大屏風此時已經拖過去擋在了長沙發的四周。桌子上已經清理出一塊地方,上面擺著幾件東西:一些瓶子、試管、針,一塊面上帶有標記和斑點的厚瓷片,還有用來盛裝進行過消毒的器具的圓桶。洗手池旁邊站著一名救護車上的男子,此時正忙著在煤氣爐上蒸煮著一隻長柄帶蓋的深平底鍋。
「我相信您,」弗羅里厄說,「您的第一個劇作,是嗎?能夠被德魯里先生看上您真是太幸運了。」
「我願意為德魯里先生犧牲我的生命。」
「他並沒有出賣他自己。」女孩說,「他是被別人利用了。你的這個崇拜者。」
「我需要你們中有的人給我支持。現在必須立即給病人輸血。我們必須把那隻胳膊的傷口進行縫合,可是他的脈搏已經非常虛弱了,而且我不清楚他怎樣才能堅持下來。我不知道你們中間是否有人知道自己屬於什麼血型?」
他注視著他胳膊腫脹起來的地方和紅色的斑點以及繃帶壓迫下的青紫色。大夫給他注射了一針。斯凱爾斯一言未發。他始終在琢磨著自己的心事:
「哦,」斯凱爾斯說,「你希望我做什麼?應該用感激之辭來報答你的檢驗嗎?」
「我了解你的感受。」他會這樣說,「對於改變你的藝術作品,任何一位藝術家都會有著與你同樣的感受。可是我已經有著二十多年的舞台表演經驗,而且將這些經驗一一列出來是非常實用的。你知道,非常有用。你會認為我想錯了——我親愛的小夥子,換了我站在你的位置上,我會和你有同感。我的確非常感謝你所投入的一切出色的工作,而且我也知道你不會為此感到遺憾的。不必擔心什麼。所有的年輕作家都會遇到同樣的困惑。這的確是經驗的問題。」
在他得知喬治·菲爾波特(好在喬治總是愛給別人出主意,他好像總是認識所有的人)把那本《令人痛苦的榮譽桂冠》送到德魯里那裡的時候,他一直有些擔心。他擔心那可能是他自己所選擇的最後一次嘗試,而且可能是如此玩世不恭卻很痛苦地對待自己劇本的最後一次嘗試。可是奇妙的是,德魯里說他自己對這個劇本居然「感興趣得要命」,而且為此德魯里還專程與斯凱爾斯進行過一次交談,而德魯里,用他那極其善於泰隋達意的雙眼——對,人有時候不得不承認這一點——讓他成功地過關。他受到了極大的吹捧,變得魅力十足。隨著一晚接著一晚,劇院正廳的後座、正廳以及一層樓廳前排的觀看席全都屈從於那種通情達理的處事方式和精靈般的微笑,斯凱爾斯也最終屈服了。「一件偉大的作品——不錯的形勢,」加里克·德魯里說,「當然,這個演出需要在製作過程中時時注意修改。」斯凱爾斯謙虛地說他希望——儘管他對舞台階段的寫作知之甚少——他是一名小說家——他隨時同意進行修改,當然,前提是不會傷及到作品的藝術完整性。他本人作為一名藝術家,當然決不允許做出任何不符合藝術表現性的事情來。斯凱爾斯已經徹底為德魯里的辦事方式所折服,而且由於受到布景、燈光、開銷的影響以及一切由製作人對他進行一系列技術手段講解,在那次會見時他本人在場的情況下籤定了合同,因而他得到了著作權人那份應得的豐厚版稅,他甚至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失去了對作品製作過程中進行任何「合理」修改的權利。
加里克。德魯里的死具有典型的「精彩戲劇效果」。
斯凱爾斯並非沒有經過鬥爭就放棄了自己的原則。他一直在努力為保留住原著中的每一個情節而爭取著。但是因為有合同的存在,實際上到最後,也是他本人寫出了新的劇情與發展線索,這一切並不是因為他想這樣做,而是因為無論如何他自己原來設計的劇情都遠遠不及製作人用來寫作和製作的共同作用來得更加強硬有力。所以,他甚至無法說他已經完全從整個令人厭惡的事情當中徹底洗手不幹了。他對自己原來想像的主人公(原著中的)的故事情節進行了最後的堅持。德魯里先生對他一直非常照顧,而且他還為作者和自己的管理方式能夠在其共同利益中合作融洽感到非常高興。
「哦,弗羅里厄,」斯凱爾斯先生說,「我們看來以後會有不錯的前景,從經濟方面來說是這樣,不對嗎?」
「給您。一個綠色的和一個棕色的硬幣。三十先令。三十張銀票。用它買一些您想要的東西吧,弗羅里厄。這可是血的代價。」
「別這麼說。」斯凱爾斯說。
「不,不,不,」大夫說,「現在我們已經止住了血。可是你必須靜靜地躺在這裏,否則你會引起再次大出血。」
「我還可以用這隻胳膊嗎?」那雙會說話的眼睛試圖在大夫的臉上找出答案。「很抱歉。可是,對我來說,一隻僵硬的胳膊就像是沒有胳膊一樣糟糕。請您盡一切所能……否則我會永遠也無法再演出了……除了在《令人痛苦的榮譽桂冠》里……約翰,老夥計……很可笑,是嗎?可笑的是這隻胳膊……不得不依靠你的這個劇本度過餘生了……惟一,惟一的演出……」
「而且泰晤士河堤上的那一幕——簡直太感人了,我想簡直是精彩極了。當時他捲起了軍服,對那個小姑娘說:『我會要吃老本的』——斯凱爾斯先生,那是您在這場戲里安排的一個妙筆生花的伏筆。而他最終贏得勝利的那種方式——」
「胡說。」大夫說,「根本不可能搬動他的。現在立刻去和救護車交涉一下。」他非常利索地說了幾句讚揚的話,然後就把沃爾特從他一直堅守的崗位上解脫出來。他動作迅速地忙碌著,剪掉了那隻已經被血水浸透了的袖子,用了一卷止血帶,還給病人使用了某種類似於興奮劑的藥品,讓病人放下心來不用擔心眼睛是否受傷。病人遭受的痛苦並非來自於別的地方,他只是受到了驚嚇和嚴重失血而已。
「先別管那位女士,」警察急切地對那兩名計程車司機說,「這位先生被割傷了動脈血管。如果我們不趕緊採取措施,流血過多會讓人喪命的。」他那長而有力的手指緊緊地抓住演員的胳膊,發現了那個傷口,於是迅速摁住read.99csw.com了受傷嚴重的出血口。那個要命的鮮血噴射口被止住了。「好一點了嗎,先生?幸運的是,您還能有意識保持冷靜。」他把演員放倒在一塊活動木板上,可是他的手依舊沒有鬆開,而是緊緊地握著。
「哦,德魯里先生!」沃爾特說。
「事故!」斯凱爾斯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德魯里先生——被割到了動脈,他們正準備把他送到這裏來。」
似乎在做答一樣,屏風後面這時有了動靜。什麼東西嘩地一下掉在了地上,緊接著那位救護車上的一個男子從屏風后探出臉來,看上去滿臉害怕的樣子,急切地叫道:「大夫!」幾乎就在同時,裏面傳來德魯里的聲音:「沃爾特——告訴沃爾特——!」之後,聲音便漸漸弱去最後沉默了下來。沃爾特和大夫一起向屏風撲了過去,斯凱爾斯經過沃爾特身邊時抓住了他。救護車上的第二個男子此時也急忙放下了手中的事趕過去幫忙。經過一陣緊張忙碌和勸導,大夫說:「快,現在,給他一次機會。」沃爾特回到了桌子邊他原來站著的瓷片一方。他的嘴咧著看上去就像要哭出來的樣子。
「問題就在於此。」斯凱爾斯先生說。
不管怎樣,他們最後還是把不停掙扎著幾乎歇斯底里的沃爾特架了出來,穿過舞台,然後送進了更衣室。到了那裡,他整個人都坐在椅子邊緣,只要聽到外面有任何響動,他都隨時準備行動,可是卻遇到了警察的制止,而且警察還把那兩位計程車司機也打發走了。之後,斯凱爾斯才發現自己開始向警察講述起事情的原委來。可是剛剛講到了一半,大夫就探進頭來,說:
他苦笑著轉身回到了長沙發旁邊,斯凱爾斯跟在了他的身後。德魯里可能裝死也像他現在真正要死去一樣……斯凱爾斯無法讓自己打消這樣的念頭——他還在演戲——皮膚上閃亮的是油彩,而那粗重、痛苦的呼吸是安裝有立體聲裝備的舞台上演出的喘息聲。如果事情能夠像這樣具有戲劇性,那麼舞台就必須像真相那樣遭到破壞。
他把斯凱爾斯的血滴了兩滴在瓷片的另一邊,並用鉛筆從瓷片的一邊划向了另一邊,作出記號以隔開兩組不同的血樣標本,隨後利索地將瓷片放置在兩位捐獻者之間,每一位捐獻者都站在了屬於自己的那份血樣旁邊守候著。接著,他轉身對沃爾特說:
大夫滿臉疑惑地轉身面對著另外兩個人。「是他的兒子嗎?」
斯凱爾斯此時正在為自己和沃爾特倒威士忌酒(而沃爾特也因為他老闆的緣故看上去就像要崩潰了一樣),剛開始要往外倒,就聽見德魯里的這番話,他差一點把酒瓶子都打碎了。停止巡迴演出——是的,演出很快就要停下來了。一個小時之前他還一直在祈禱讓演出能夠停下來,奇迹很快就出現了。除非德魯里有足夠的辦法止血——如果他能再多等一分鐘——演出也會停下來。而且電影也會停止放映。還有整個令人詛咒的演出都將徹底停下來。他仰頭猛地喝盡了杯子中的酒,隨後把另一杯遞給了沃爾特。彷彿他只是靠自己內心的願望就讓事情變成了現實。如果他的願望再嚴酷一點——簡直在胡說!……可是大夫還沒有來,雖然沃爾特一直滿臉憂鬱得快要死的樣子始終緊緊握著(憂鬱得快死過去了)割傷的動脈,鮮血還是源源不斷地從那一個個小傷口裡浸透出來,然後滲過衣服和繃帶……依舊還有可能性,依舊還有希望……
「非常感謝。」德魯里對警察和那位計程車司機說。他振作起精神,露出了具有魔力一般吸引力的微笑,隨後便很快昏了過去。
「我知道。真他媽見鬼。儘管如此,卻也無能為力。來吧,喝一杯。」
見鬼去吧,記者!他仍然在周圍轉悠著。讓報紙等各大媒體去慶祝去吧,這種東西。感激不盡的作者作出了英勇的犧牲。精彩絕倫的故事。如果這位英勇的作者抓住他的胳膊,把那令人難以置信的真相一五一十地全都灌輸進他的耳朵里,那一切將是更美妙的故事了——真相要說:「我恨他。我恨他。我告訴你——我已經毒害了他——我的血就是毒藥——陰險而毒害人的血,殘害人的血——」
「你所能幫的最大的忙就是,」大夫毫不客氣而且非常堅定地說,「留出空間給我。現在,請——」
一切都發生在瞬間。一輛小汽車速度稍快地開上了路面濕漉漉的街道。汽車為避開一隻四處覓食而穿行的小貓進行了緊急剎車。汽車向外打滑,轉了幾個圈,開到了人行道上。兩個男人急忙向旁邊安全的地方跳去——斯凱爾斯動作顯得相當笨拙,他被絆倒了,四仰八叉地掉進了街邊的陰溝里。德魯里原來在裏面的一側,他迅速向後退著跳了過去,動作利索得就像運動員一樣,只是距離不太遠。汽車的保險杠撞在了他的膝蓋上,隨後把他拋了起來,他的肩膀率先撞破了旁邊一家女帽店那厚厚的玻璃櫥窗。
她曾因各種不景氣和有聲電影的競爭所造成的慘淡日子而傷心不已,也曾為那些險惡的嘗試演變成貌似素養很高的悲劇難過,還曾為所謂的過分嚴格管理方式所影響的災難般的日子而感到悲痛和淚流滿面。而那種管理也最終在一場醜聞事故中終結。她還為精力旺盛的加里克·德魯里先生繼《滿懷憧憬的哈里·奎恩》演出取得巨大成功之後對劇院投人傾力管理而興高采烈。加里克·德魯里先生把那座老房子接管了過來,並且對劇院的內外都進行了重修(在重修劇院樓下正廳時順便多加了兩排坐位),還鄭重地宣布了他準備打破劇院從前厄運的樂觀決心。
「沒有發生作用嗎?」斯凱爾斯低聲回應道。此時,他的舌頭和下巴已經像鋸木屑一般難以操作了。
斯凱爾斯看了看商店的櫥窗,又看了看人行道,他不禁聳了聳肩。那裡或許是一間屠宰房。
一名計程車司機——年紀比較大的那位——此時被絆倒在地上,喘息著。「很抱歉,」德魯里說,「這麼沉……可是卻無法幫上您什麼忙……能使您更輕鬆一點……抓緊使勁摁住……」他的笑容又扭曲了,可是他的智慧和經驗依舊還處於工作狀態之中。這不是他第一次也不是他第一百次被人從國王大劇院的舞台上抬下來。抬著他的人聽從了他對於喘氣方面的指導,然後順利地通過了舞台布景的角落。斯凱爾斯在進行護理的過程中來回徘徊著,他莫名其妙地感到非常惱怒。當然,德魯里表現得十分優雅。勇氣、意識的堅守,而且還有時間為別人著想——他所有的手勢都準確而做作。難道這傢伙就這麼自然,即使自己站在見門關上也能表現得如此從容嗎?
「是的,我敢說,」大夫說著,順從地看了一眼警察,「但那不成問題。人們從哪裡想出這樣的念頭?我想,是從報紙上看來的。沒有人會被要求貢獻出生命。我們只是需要一品脫的鮮血——這對於一個健康人來說是微乎其微的一件小事。對你們來說,貢獻出那麼一點鮮血不會產生任何異樣的感覺——做一些好事吧,我不會感到奇怪的。我親愛的先生,不要讓自己如此激動。我知道您願意——非常自然——可是如果您的血型與病人的血型不相符,您對於我而言就沒有任何用處了。」
從那個時候起,她就親眼目睹著該劇院藉助其經歷過良好鍛煉的古老的冒險精神和傳奇浪漫色彩這兩隻翅膀一路穩步高飛,走向繁榮輝煌。加里克·德魯里先生是弗羅里厄所認定的那種演員式的經理(薩默塞特家族把他當成奧巴代亞·波茨,可是他並不因此而讓人感到他的外表比現在更遜色),他順從了自己的喜好而走上了出色的傳統套路,並以自己獨具魅力的個性逐步營造著自己的成功。他對於新的流派的戲劇思路從不發表意見,而且他對「合作」也只是口頭上說些婉轉的應酬之類的話。應該說他是非常走運的,因為他能在恰當的時候成功地開始了自己的經理生涯,而這個時候正好是人們已經對那些受到各個方面壓抑的大丈夫們令人感到鬱悶的悲情|色彩以及對酗酒、疾病等相關人性化文件感到厭倦轉而對精彩的浪漫故事發生濃厚興趣的時候。人們希望在那樣的浪漫故事中能有一位經歷過自我犧牲的痛苦折磨卻渾身富有浪漫氣息的男主人公,在經過二到三幕劇情的發展,在整個故事行將結束的最後十分鐘內終於找到自己心愛的女人。德魯里先生(白天看上去四十二歲;燈光下看三十五歲,如果他戴上金色的假髮套以及在追光燈下,你會認為他只有二十五歲或者更年輕)天生長得英俊瀟洒,並因此能夠獲得姑娘們的供奉。他甚至學會了用20世紀的冷靜來體現19世紀的多愁善感,而這種藝術手法的結合不但在辦公室里受到了那些比如叫瓊一樣的女孩子們的喜歡,也同樣受到了這個國度中像梅布爾姨媽們的歡迎。
可是那些人還有約會,於是他們繼續上路了。這次相遇非常具有代表意義。真是該死,斯凱爾斯心裏詛咒著,猛地轉身走進一家名叫「標準酒吧」的小店。如果你的朋友並不認為你是為了賺錢才迫不得已同意把自己的作品弄得殘缺不全,你卻沒有足夠的勇氣去阻止,而是聽任自己得體而精細的作品任人宰割以至於最後變成令自己都感到噁心作嘔的東西,你還要不得不任其繼續下去嗎?
「好了,保持冷靜。」警察警告道,「難道你不會去給醫生打電話讓自己能發揮點作用嗎?」
「是的,」斯凱爾斯先生說,「我非常感激他。所有人都是這樣說的,而且事實也是如此。今晚將會有兩位穿著阿斯特拉罕黑色羔羊皮外衣、身材肥胖的先生到這邊來商討這部戲的電影版權。我是一個被人定製成功的人,弗羅里厄。而這一切也都是讓人感到非常愉快的,尤其是在經歷了五六年顛沛流離、食不裹腹的生活之後。沒有足夠的食物可吃就談不上任何快樂可言,是嗎?」
「這就好。」警察說,「把手帕綁在胳膊出血的地方以上,然後儘可能拉緊一些。那樣會起一些作用的。從外表看,傷口割裂得非常嚴重,看上去很快就要到骨頭了。」
「我的臉,」德魯里煩躁不安地舉起了一隻手,「影響到眼睛了嗎?」
「非常羅曼蒂克,」弗羅里厄說,「而且在兩個女人之間的那一幕戲——相當出彩。它讓人感到激動不已。在劇情發展到結尾的地方,在他最終選擇了自己真正的愛人時——」
至於那個提供原始劇本的年輕人,德魯里先生正是因為挑上了他的作品,才鑄造出如此輝煌的成功時刻。弗羅里厄認為,他不應該感到不滿意,相反,他應該感到高興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