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你沒有理由不瘋

你沒有理由不瘋

作者:張欣
谷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所以她全天候地走神兒。
「夠硬的,反正。」
谷蘭答應一家三口去參加聚會。正軍提醒她道,「空著肚子,自助餐特別豐盛。」
谷蘭問道,「我就是不理解,省醫藥管理部門居然會給你們開通行證?」向川道,「沒有什麼不好理解的,見小利不忘義的人很多,大利呢?送股份參加公司分紅呢?」谷蘭心灰意冷道,「我明白了。」
兩人把相應的報告都複印了一份,決定若向川說服不了公司改變主意,就將此事見諸報端。
晚上,谷蘭帶著興奮猶存的小紅和雅眉回到家,衛東已經先回來了,洗完澡在看晚間新聞。
一天晚上,谷蘭問衛東,「你們單位新分來的那個大學生叫什麼名字?」衛東的反應令她有點意外,他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略顯恍惚道,「叫廖燈燈,怎麼了!出什麼事了?!」谷蘭奇道,「我說出什麼事了嗎?!她有沒有男朋友?長得怎麼樣?」衛東支吾道,「幾分姿色吧,好像沒有男朋友……」谷蘭道,「那好,我給她介紹一個男仔,條件一流。」衛東忙迎合道,「行,沒有問題。」但說完這話,又有點神不守舍,谷蘭沒當回事,轉身睡了。
谷蘭跑了兩次介紹所,都沒有挑到合適的保姆,她留下了較為苛刻的條件和自己的電話號碼。
燈燈見到向川,眼睛頓時一亮。
再比如,谷蘭爸爸老戰友的小孩子曹正軍,公安局重案組的組長。他因為倒車牌賺錢給檢察院抓了,還抄了家。但公安局出面保他,說沒他好多大案要案破不了,你們先放人吧。
兩個月之後,越秀山藥業集團公司的股票照樣在股市隆重登場。谷蘭在電視里看到了危林女士的尊容。
先去保姆介紹所挑人,衛東反對道:「你看我還不夠閑嗎?」谷蘭道:「你閑,也沒看你做家務。」衛東道,「你做就是了,你隨時吩咐,無非做飯接孩子。」
但是有一個念頭最為近切:她希望儘快了結這件事。
情況一下子變成這樣,谷蘭又有些不適應。她不是不希望這件事了結,但似乎應該比現在這樣多一點韻味和美感,至少沒有傷害到誰。
然而,他們沒想到,要做一個正直的人比發財致富難得多。
大夥莫衷一是,主任拍了兩下巴掌,以示安靜,清了清嗓音還沒說話,馬上有人調侃,「主任,你一臉悲苦的整個一個世界名著,《悲慘世界》嘛。」
好幾次,谷蘭想打電話給向川,可是說什麼呢?解釋什麼呢?人家已經不糾纏了,再打電話去,豈不曖昧?!
最後湘蓮當然是歷經磨難地回到了祖國的懷抱,但她寫了一本書,成作家了,也不虧。
「辭什麼職啊,藥房是最好的淘金戰場。」谷蘭不理解,一臉的茫然。金萍點撥她道,「藥房每天面對多少病人或病人家屬,他們都是顧客呀,你銷售什麼他們都願意買,當然不是鞋子、襪子,像太太口服液呀,磁性健康枕呀,護膚化妝品也行……」谷蘭道,「他們要是不買呢?」金萍道,「你就說,葯沒了,倉庫保管員不在,下午再來。」谷蘭脫口道,「這不是坑……」金萍笑道,「沒這麼嚴重,靠山吃山,這也是天經地義的事。上回我去買工具書,搭了兩本菜譜;改裝管道煤氣,必須買指定名牌的煤氣灶,原先那個好好的就送人了。要你那麼有骨氣?!」谷蘭覺得也是,搓著手指頭道,「我也沒什麼關係,連出廠價的鞋子襪子都搞不到,就別說什麼太太口服液了。」金萍兩肋插刀道,「我有的是關係,等我一有提成高的東西,就打電話告訴你!」谷蘭感激地點點頭。
第二天上班,她徑自去了醫院圖書館,查到下午四點鐘,終於查出:克-雅氏的全稱是克羅伊茨菲爾德-雅可布氏症(CJD),于本世紀20年代被醫學界發現,是一種傳染性海綿狀腦病,其潛伏期可達10至15年,病人在發病後一至兩年死亡。
「你辭職了?!」
衛東被谷蘭說得目瞪口呆,他一直覺得他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谷蘭的人,現在發現其實沒那麼簡單,這個女人也有不好琢磨的一面。
所以龍吐珠賣得不錯,快收攤的時候,金萍才告訴谷蘭,三百多塊錢的葯,她倆一瓶就提成八十。谷蘭聽了一愣,不快道,「經過層層盤剝,成本還剩多少?!能有名貴中藥成分嗎?」金萍訕訕說道,「谷蘭你哪兒都好,就是凡事較真,現在社會就這樣,大家都模糊一團,就你一個人清白有什麼用?!」谷蘭平靜道,「金萍,我們好歹也是大學畢業,懂得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的道理,如果我們都不講社會良知,還指望普羅大眾什麼?!我不是不能賣褥子、守攤,但我不願意賺昧心的錢,我還沒窮到那個份兒上。」金萍氣道,「你這不是罵人嗎?!好好好,這錢你不要,我也不要,統統交給藥販子,算是我們義務勞動還不行嗎?」谷蘭道,「誰說交給他們了?!統統捐給希望工程。」金萍冷笑道,「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我金萍也不是沒見過錢的人!凡人不可能又當婊子又立牌坊,你想清者自清,就只能找回你原來的位置。」
谷蘭一點也沒有尷尬,在情感方面,她基本上能做到刀槍不入。
製藥廠出現藥物污染這種情況並不值得大驚小怪,只是整批葯的報廢會給廠家帶來經濟損失。但令谷蘭震驚的是,葯業公司沒有將這批生長素報廢,省醫藥管理部門還給它進入銷售渠道開了綠燈。
收水電費的小彭,瘦成了一片瓦,不但沒有肚腩,連胸脯也沒有,梳一個中分,加上那種小人物的匆忙及謙和,說他是千古不變的漢奸標本就有點太損了。
谷蘭一直注視著窗外的街景,這時突然冷漠地說道,「向川,這件事情真正做起來難度太大,不如我們一塊退出吧?!」
當然,此時此刻,谷蘭還不知道瘋狂的代價。
「你也換了?」
谷蘭在藥局上班,也是一個悶,每天配藥、發葯、值班,來來回回重複干這些事。回到家,換上大汗衫做家務,比起年輕時扎著荷葉邊兒的小花圍裙炒菜,真是判若兩人。生活太沒有變化了。情趣就只有束之高閣。如果大家都這麼過也行,可外面的世界已經出現沸點了。
當然,她不會跟他發展戀情,這太可笑了。她只是希望能夠不留痕迹地解決掉這個問題。
谷蘭絮絮叨叨地說,金萍皺著眉頭聽,實在不耐煩了,打斷她道,「我這個人沒有什麼正義感,幫你也是幫人不幫事,誰叫咱是同學呢。」谷蘭道,「你要幫我,總得把事情搞清楚。」金萍道,「我也不是學文學的,說葯我還不清楚嗎?這件事也算不上稀罕。笑貧不笑娼,笑醒不笑醉嘛。」谷蘭道,「那你怎麼幫我?」金萍頗具大家風範道,「找一個記者,對他說我這裡有『料』多少人來搶報,你要不要做獨家新聞?!其它的什麼都不說,人在不知道深淺的時候就不知道害怕。而且我們不要找大報,大報審查嚴格,領導全盯著,就找《青年報》,《青年報》的主編激進,喜歡針砭時弊,這就叫投其所好。登出來再出什麼事,我們要顯得比他們還無辜,還不知內情……」
谷蘭的腦袋嗡的一聲,差點沒暈過去,「什麼?!你跟燈燈還有一手?!」衛東道,「在誘口福台灣館你不是都看到了嗎?!」谷蘭趕緊回憶,她是有一次跟朋友在先施百貨買東西,後來去了誘口福,不過臨時改變口味轉到食街。她在誘口福的門庭里望了一下,但的確沒有看見衛東和燈燈。
「炒股吧,拿五萬塊錢出來炒股。」衛東驚道,「小彭的話你也當話來聽?他初中都沒畢業。」谷蘭平靜道,「你炒不炒?你不炒我炒。」她真不是為了錢,她希望改變衛東。

詩句纏綿悱惻,言情似火。雖說谷蘭是過來人,也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風月場上的瘋話。她不敢再見向川,便給他打電話,「我女兒都七歲了你知不知道?」向川道,「這跟我們相愛有什麼關係?!我又不破壞你的家庭。」谷蘭在心裏哇的一聲叫出來,現在的年輕人可真是洒脫!她冷冷地問他,「你是說隨便玩玩?!」
一旦意識到曾浪費過生命,谷蘭便覺得自己在日日凋敝。年華如水,她似乎已經看到了一個即將跨過四十的女人,每天過著重複的日子,在領葯處的小窗口前漸漸老去。難道她就這樣終其一生?

這個家庭殘局谷蘭完全不知道怎麼收拾。
向川大概萬萬沒想到谷蘭會給他打電話,激動得聲音都有點顫抖,他表示進口葯公司肯定沒有,但他在醫藥界關係頗多,一定能找到這種葯。
谷蘭想起大門口外是有一個饅頭仔,河南人,長得愣頭愣腦的。每天騎個自行車,後座夾一個長圓形的簸箕,用兩層蒸籠布蓋著,裏面放著白面大饅頭和高粱米面的紅饅頭,是一個機關食堂出來創收的。
向川是生意場上的人,他知道魏岩是建材業中的大老闆,號稱自認老二,就沒人敢認老大,何況他又不是洗腳上田的農民企業家,不說身世顯赫,可他父親在戰爭年代曾是中央某領導的警衛員,也就沾上了太子黨的邊。
說完這事,谷蘭問金萍,「咱們除了賣東西,就沒別的事可幹了?」金萍道,「商品經濟,市場經濟,你不賣東西還想幹嗎?我還正想告訴你,有個朋友在白馬批發市場有個旺鋪出租,咱們倆頂下來,僱人搞服裝批發,買房子買車指日可待。」谷蘭道,「老覺得沒什麼勁似的。」金萍道,「資本積累嘛,都這樣。等你能投資電視劇,能贊助芭蕾舞《天鵝湖》,生命的價值就出來了。」谷蘭道,「金萍你諷刺我啊你。」
事實證明,其實金萍根本沒有谷蘭想象的那麼小器,她又給谷蘭打電話,約她一塊賣「貓屎」。「綠丹蘭牌的摩絲,又美髮又養發。」什麼東西到了金萍嘴裏,都是正大於負。谷蘭道,「好賣嗎?!個體戶的老婆才用這玩意兒吧,工薪階層誰花這個閑錢!」金萍道,「那好,我賣摩絲,你賣免蒸*#油膏,算是各個階層的人都要用吧?!」
過去的正派人,兩個月就給關傻了,老胡倒沒有什麼變化,在裏面寫了不少詩歌,一份六頁紙的全國食品發展綱要,另外還通讀了《資本論》。生活苦一點但也不十分枯燥,一個艙里住著七個處長,人稱處長艙。彼此還是頗多共同語言的。
葉向川住在麗江花園華林居的一幢公寓樓里,精緻的兩房一廳,但顯得有些凌亂。他在谷蘭的身後打開燈,「快告別這兒了,也就沒心思打掃,真是劣根性……」
谷蘭以為上班的時候,她一定頭重腳輕,如踩棉花雲,事實上她挺精神的,待人也比以往溫和,她能感覺到體內的細微變化,想到女人需要愛情滋潤,她的耳根一下子熱起來。
經過金萍的指點,谷蘭才發現本藥局的司葯、藥師,都有銷售提成的現象,各科醫生開的處方單里,偶爾也會出現花生油、洗髮水的品牌,只不過她以前沒注意就是了。藥局主任是個老好人,開會的時候居然說,大夥適可而止,別叫我太為難就行了。
接著危林女士才出現在門口,穿一身洋紅色的運動服。「他媽的棋玄」,她根本當向川不在,只衝權總罵道,「你們大門口居然不叫我澎澎進,害我跟他們吵了一架!」
這次談話沒有結果。權棋玄對葉向川說道,「你再好好想一想,能讓步我還是用你,事後也決不報復。說老實話,越秀山藥業也不是家族企業,與我個人的關係不大,只要股票一上市在社會上真正立住了腳,我馬上告老還鄉,放逐田園。」

猶豫了好一陣,谷蘭還是拿起了話筒,單位的人說不在,宿舍又沒人聽。手機是關閉狀態。
說老實話,她真不是有預謀的。直到這一切結束了,她還在潛意識裡抗拒這種膽大妄為,如果不是這一層陰影,她緊繃的神經可能真的會完全鬆弛下來。
接下來的數天均是等待,自從谷蘭把有關資料交給記者以後,再就沒有消息了。
現如今,蕭衛東好不容易爬上家電進出口公司總經理的寶座,外貿系統突然來了個休克性做法,先是不https://read.99csw.com退稅,也就是說,原先國家鼓勵外貿系統創匯的優惠條件,現在不作數了;接著是允許做得好的廠家自己有出口權,外貿中介便被無情地一腳踢開。沒有貨源,又沒有優惠條件,外貿系統得以生存的根基開始坍塌。
「那天晚上送你回家返來,發現宿舍被人抄過,什麼都沒有丟,只有裝生長素資料的文件夾沒有了。桌上沒有恐嚇信,但門邊有一把似乎是遺漏的鋒利的西瓜刀。我連夜憑我的回憶,把有關兒童生長素的事件,寫給中央電視台東方時空。不過聽說他們每天接到幾千封信,而我又沒有真憑實據,我這樣做也不過是了卻心愿。
晚上躺在床上,谷蘭對丈夫蕭衛東道:「真是下下人有上上智。」蕭衛東正在翻報紙,笑道,「又碰到什麼鬼了?」谷蘭便把小彭的話學給他,他果然就是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谷蘭就不想跟他探討什麼了。
一天傍晚,谷蘭下班回家,一上樓就聽見小彭的聲音,「叫你拋你又不拋……」接下來是小紅的哭腔,「你當時的態度根本不堅決,還說中央十二道金牌都沒把股市打下來,說不定就扛過去了……」
「確切一點說是敬畏,是高攀不上。」
應該說,只要他高興,手縫裡漏點什麼也夠谷蘭榮華富貴的了。偏偏谷蘭那麼不為所動,向川覺得谷蘭很像安娜·卡列尼娜,無論出現在哪裡,總能讓比她年輕的女孩黯然失色。這種女人,他還真少見。
向川想了想,平靜道,「沒有任何東西比生命寶貴。」谷蘭忍不住一把抓住他的手,熱淚盈眶。

雅眉和小紅睡著以後,谷蘭和衛東在卧室里繼續爭論,聲音時高時低,但顯然他們都在竭力克制。然而衛東終於忍無可忍,用翻底牌的口氣道,「我們別兜圈子了,谷蘭,你不就是想報復我嗎?」谷蘭奇道,「我為什麼要報復你?!」衛東也豁出來了,「裝什麼傻呀,我告訴你,我現在跟燈燈已經沒有那種關係了?!」
她還一直以為她是性冷淡呢,從沒覺得這件事跟吃飯一樣重要,不知道蕭衛東和燈燈在一起能否被點燃起來,反正她過去的婚姻生活可以算作一張白紙。
這突如其來的熱吻令人眩暈,他靠在門背後,胸前擁著一個成熟的女人,燈又無聲地熄滅了。谷蘭的風衣不知什麼時候滑落在地上,透過薄棉的睡裙,他感觸到她柔軟的身體,血液便像酒精那樣,騰的一聲被一根火焰點著了,他難以抑制地俯下身去。
越想越怕,谷蘭奇怪自己怎麼沒有昏死過去?怎麼會有這麼健全的神經系統和如此剛強的承受力。
「跟一條反動標語似的。」大夥鬨笑起來,又有正義之士出面制止,「別吵了別吵了,全院哪個科室像我們藥局,下面的人比主任的話還多。主任,你說,你是個好人,你指哪兒我們打哪兒。」話音未落,又是一片附和之聲。
向川隻字未提私人感情方面的事,直接對谷蘭說道,「我當總經理助理也有三年多了,可我是學理工的,不會看藥理分析報告,申請去進修,總經理說這方面的專家夠用了。公司的事又多,走不開。但是我覺得還是有很多不方便,比如最近公司董事長連續開了幾次秘密會議,都沒讓我參加,只是會後總經理囑咐我把一大堆藥理分析報告用碎紙機碎掉,我想你是學醫藥專業的,能不能簡單地跟我說說這方面的知識?」谷蘭道,「那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你拿一些公司的藥理分析報告給我看看,我把它大致分分類型,簡單地跟你說一說你就明白了。」向川把一個黑色的文件夾交給谷蘭。
但是遲了,人不可能活得那麼理性。比起蕭衛東來,向川在這方面決不僅僅是年輕,衛東也年輕過,可他們似乎從未有過這樣的激|情,可能是人本身的差異吧,她在剎那間回到了少女時代,她的心被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整個人幾乎在愛的衝撞中昏迷過去。
配完葯,病人微笑地脫帽致意,禿頂禿得沒救了。
同時,葉向川一直沒有消息,從頭干起的滋味肯定比「三奶」還不如。谷蘭也託人去打探過,全無結果。老實說,她真的不是想跟他長相廝守,只是想親口對他說一聲,謝謝。
新保姆名叫小紅,是個胖嘟嘟的河南姑娘,動作慢一點,但還算老實、仔細。
只聊了一會兒,魏岩就來了,他也是莫名其妙,整整早到了十分鐘。坐下先點了兩個例牌的三文魚,一壺清酒。然後說,你們談,你們談。見兩人都不說話,頗不以為然道,「我知道你們在說什麼,我就是為這事來的,不就是兒童生長素事件嗎?!」谷蘭驚道,「你怎麼知道的?」魏岩道,「那你就別管了,總之我在外面花錢養的耳目比小蜜多。」谷蘭道:「你想怎麼著吧?」魏岩道,「正軍是自己人,我也不瞞他,我出十萬塊錢,你把所有的資料和文件給我,算我買斷,這件事就跟你無關了。」谷蘭道,「你想以此來敲詐越秀山藥業公司,你休想。」魏岩笑道,「別這麼兇巴巴的,回家跟蕭衛東商量商量答覆我,昨晚我打電話找你找不到,跟他說了,他說他原則上同意,叫我自己跟你說。」
參加了一回同學會,谷蘭才知道,這並不是翻陳糠爛芝麻的敘舊會,而是非常現代的信息會,交易會。殺入股市的同學大談金融形勢,具體告訴你個股的行情;官場上來的同學作政治報告,外加紅牆秘聞;商業方面那就是八仙過海各顯其能。谷蘭暗中責備自己,真是任何時候都不能脫離群眾。
當然,危林女士為了公司的利益也很盡心儘力,向川知道,公司擴大影響,廣告擠入電視黃金檔,包括批地、股票上市等等事宜,均是她上竄下跳,搭橋鋪路。
兩個人碰面,心照不宣,手又都提著「罪證」,臉上自然是拉不出屎的表情。接下來共同到了領導家門口,沒等按門鈴門就開了,衛東以為最近新出了感應門,卻見領導的夫人正送玩具進出口公司的老總出門口,一張臉笑得菊花燦爛,想必也是送禮送到點子上了。
這件事之後,谷蘭請葉向川在冰花酒店吃東北菜。開始說了一些客套話,轉入正題以後,向川對谷蘭道,「如果你不主動聯絡我,我一輩子都不會聯絡你。」谷蘭奇道,「為什麼?」向川道,「我怕你。」谷蘭道,「這話我不愛聽,我又不是老虎。」
此時此刻,她滿腦子都是蕭衛東的背叛行徑,她自認為很了解他,而事實上他十分了得,要麼不瘋,一瘋就瘋到位。她自己卻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懂得拒絕,堅持正義,投身市場經濟的滾滾洪流。她還以為自己瘋了呢,真是可悲復可笑。
古老的大掛鐘嘁里咔嚓地走著,走著。
正軍約谷蘭這個周末到二沙島別墅區的會館參加大型聚會,說院兒里的誰誰誰和誰誰誰都發了,在二沙島買了房,約原來院里的小孩子去樂樂。不過是AA制,每個人內部價九十八塊錢。谷蘭道,「這麼貴嗎?」正軍道,「你們家三個人三百塊,賣幾條褥子不就出來了?!」谷蘭道,「你也知道我賣褥子?」正軍道,「壞事傳千里嘛,你放在家裡幾條褥子?反正你爸賣給我爸一條,我爸說,小蘭子,多好的姑娘,醫學院畢業,現在也混不下去改賣褥子了。」谷蘭心想,曹叔叔老糊塗了,他原先是二野的,也算是身經百戰,提起鄧小平來眉飛色舞,但總要加一句,我就是不理解他老人家搞什麼特區,那是資本主義。所以深圳近在咫尺,曹叔叔從來沒去過。
一進了會館,小紅就帶著雅眉瘋去了。谷蘭見到正軍,身邊跟了個女孩,總之不是他老婆,正軍不介紹,谷蘭也不問。兒時的小夥伴,還來了不少,成功人士普遍都比較沉得住氣,不大吭聲;官運財運不好的,表情比較酸,要不就到處拍胸脯、許願,有事沒事的叫別人拷他。
燈燈給向川留了名片,但是向川說他換了衣服,沒帶名片,給燈燈留了辦公室的電話,還有些許勉強。
「我也沒想到《人民日報》評論員會寫文章,再說我也強調過風險意識,這個只有我們老股民有,你們新股民……」這時小彭見到谷蘭,忙賠笑道,「蕭總在家,我已經收過水電費了。」說完忙慌慌張張地告辭了。
頓時,車內一片寂靜。「他說你了?!他叫你不要管這件事對不對?」向川問道。谷蘭低下頭去,「其實我剛才的意思……是希望你退出,我公安局有一個朋友,我想把文件直接交給他,我想過了,只有有結論的事件,報紙才敢登……而你,畢竟還年輕嘛……」向川不客氣地打斷她道,「我最討厭你說這句話!」
他不大說話,但神態平和,偶爾笑笑,還略帶一點靦腆,是那種討人喜歡的男孩子。他給了谷蘭一張名片,是越秀山藥業集團公司的總經理助理。
情書仍舊綿綿而至。
金萍在給記者朋友打電話時,谷蘭自言自語道,「現在連伸張正義都得憑關係,走後門……」金萍立刻停止撥號道,「你可以不管的,想好,決定改變主意了?!」谷蘭忙道,「沒有沒有,你打你的。」
現在向川理解了為什麼只有危林女士一個人敢管六十有三的權總叫「小權」。那是第二次見她,權總打電話叫他送文件過去。在中國大酒店,危林女士一口一個小權亂罵,向川斷斷續續地聽到「……生長素是牌子產品,屬於高技術、高價格……你省幾道工序能省一個億出來?!真他媽的小家子氣!……」
兩個人吵了好長時間,誰也說服不了誰。
當天晚上,谷蘭約見向川,跟他講了這個意外之中的意外,向川震驚之餘也十分憤怒。谷蘭對他說道,「你首先要冷靜下來,暗中了解一下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有時因為頭腦發熱,反而容易壞事。」
主任看著全科上下,不管是誰,都在一隻手堵著耳朵打電話,心裏頗為受用,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同志們還是很可愛的嘛!
這時,她聽見有人在大聲招呼她,仔細一看,是金萍。金萍分配在鐵路醫院藥局,谷蘭偶爾能見到她,兩個人關係尚可。金萍拉谷蘭坐在自己身邊,沒遮沒攔道,「你這條裙子今年都過時了,今年流行短裙。」谷蘭看看金萍,果然穿著短裙,黑絲|襪,挺精神的,髮型也新潮、別緻。金萍道,「我現在只穿名牌,頭髮在名流理髮館打理。」谷蘭道,「你老公發財了?!」金萍道,「發劈柴!我自己掙的。」
許多外貿公司倒閉、兼并,職員自找出路,沒有工資可發,住公司宿舍的人每個月還要倒交給公司500元的租金。這跟工廠破產,工人下崗一樣殘酷。蕭衛東的公司雖然還存在著,但也是苟延殘喘。
她想到金萍,她是老江湖了,三教九流,廣東的人她認識一多半。「你有記者朋友嗎?」她問金萍。金萍回答「當然。」谷蘭道,「有一件事我必須見報。」
谷蘭坐在摩托車後座,只覺得兩耳生風,車水馬龍在她的身邊刷刷劃過。一種久違的東西在她胸中升起,她並非嘩眾取寵之徒,但她需要這種認同和滿足,或者,這就是她要的成就感?!她慶幸自己走出了原先的生活模式,否則她不可能去二沙島會館,也就不會認識向川,更不可能為病人出一點綿薄之力。
突然,谷蘭手中的電話響了起來,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打開摺疊話筒,只聽見向川簡短地說,找到了,馬上來拿!谷蘭閉上眼睛,左手在空中用力一握。
剛進公司,一直無所事事的大夥就起鬨,「蕭總也賣褥子了?!是不是夫妻競賽呀?!」衛東窘迫道,「我沒她有本事。」大夥馬上不幹了,「別別別,蕭總,你的褥子我們包了,看誰有本事。」衛東道,「這褥子裏面都是梗,好像質量不太好……」大夥搶白道,「這不是褥子的問題,這是你在家的威望問題,雖然我們兩年多沒發獎金了,但是褥子是一定要買的。」大學生小王拿出紙和筆,「三條不夠,來來來,買褥子的人到這兒登記、交錢啊。」
向川普通地道了一聲再見,就走了。這讓谷蘭心裏不大好受,知道他是真生氣了。燈燈有點興奮,像多吃了維他命那樣,奇怪的是衛東,有點莫名的悻悻然,谷蘭心想,大概他一直以為自己混得不錯,屬於成功人https://read.99csw.com士,但顯然,向川比他年輕,比他成功。
病人就更好辦了,窮人、打工的、老弱傷殘的,谷蘭就不推銷褥子,碰上大款、小官員、油頭粉面或濃妝艷抹之類,先賣褥子,不要的,谷蘭看著處方單沉默一會,對方馬上就沉不往氣了,「那先來條褥子吧。」他們是社會的精英,這點事還看不明白?!
豈能功虧一簣?!
說完,金萍又上下打量了一迴向川才走。
不過衛東被這麼一激,也激出點血性,第二天就殺進股市,買了兩百手的「佛山照明」,他是一定只買績優股的,只有小彭小紅這種人才會買垃圾股。
即便魏岩的想法近乎瘋狂,那也如小彭所說,你不瘋是你自己的事。
但,無欲無求,在瘋狂的物質誘惑面前保持一份散淡,並非就能保證日子過得開心、舒暢,生活本身就是這麼麻煩。要知道,有時候喧囂和浮躁恰恰體現了一種亢奮與進取,無非泥沙俱下罷了,而退避、萎頓的生活更叫人受不了,更令人窒息。
她決定什麼也不跟向川說,因為那樣會褻瀆他的情感,何況又怎麼講得清?!連她自己也沒想到事情怎麼這樣了?!再則,以中國人的鬥爭方式,交戰的雙方總有人有意無意地把問題庸俗化,讓自認為堅持了正義的人頓感索然無味。她不僅對向川,即便是對衛東也不想做任何解釋,實在是太無聊了。
兩人長時間的沉默。
「假酒泛濫有潛伏期嗎?學校的房屋質量偽劣,倒塌傷人有潛伏期嗎?殺人越貨更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中國一定會變得有序,但不是現在。
「廢話。」谷蘭啐道。正軍道,「你這麼大反應幹嗎?我也就是問問,他們好多人都換對子了。」
谷蘭一進屋,就看見衛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拿著計算機一通亂按,谷蘭問道,「我們也套住了?」衛東氣道,「那還跑得了?!」谷蘭道,「我不是給你打過兩個電話,告訴你我同學說有大利空嗎?」衛東懊喪道,「你那個狗屎同學,兩次說利空,結果都是利好,這回我不信他,偏偏又讓他說中了,一下子把我套得這麼深。」谷蘭安慰他道,「好在只有五萬塊錢。」衛東道,「何止?!我又取了五萬,加上我爸爸媽媽的九萬,還有正軍和老胡的錢……」谷蘭整個人驚得彈起,「你是楊百萬啊?夠膽炒聯合艦隊?!」
衛東沒法工作,幹得好,算誰的?幹得不好,三足鼎立的局面就會變成兩雄爭霸,自己將被淘汰出局,這自然是下下策,不可取。
魏岩過去在部隊的時候立過兩次二等功,一次三等功,現在變成這個樣子,你不用瘋來解釋就根本解釋不通。
谷蘭犯了先驗論,過去外貿公司的女孩,都是長發披肩的清麗形象,可直接上演瓊瑤的電視劇。現在竟然已成為新新人類。
首先,她是那種結了婚之後就能安靜下來的女人,情感世界在無形中關閉;其次她不喜歡比她小的男人,何況向川比她要小七八歲呢。
「還了沒有?」小紅搖頭。「他拉過你的手沒有?」小紅先點頭又搖頭,結果腦袋在空中轉了一圈,谷蘭道,「這就是騙財騙色嘍。」
回到家以後,谷蘭把這一消息告訴了雅眉。雅眉也很高興,她今年七歲,也是那種大家司空見慣的小大人,隔壁周主任的兒子周周,跟雅眉同班,有一回考試考砸了不敢回家。「我爸爸會油煎我的。」他對雅眉說。雅眉陪他到晚上七點,滿面愁容。谷蘭出門找女兒,看見他們倆站在大院外的水泥管附近,雅眉對周周說道:「做人是這樣的,好艱難的,你都要面對現實……」本來谷蘭真是一肚子氣,聽了這話變成哭笑不得。
合併的事遲遲不能落實,衛東的心裏也很急。春節是個比較大的借口,素日不怎麼溜須拍馬的衛東,也只能硬著頭皮跟領導聯絡感情。家裡的禮品櫃里,有一棵躺在金絲絨玻璃盒裡的野山參,號稱有幾百年了。本來衛東想父親過生日的時候送給他老人家,現在也只有拿出來派急用。離春節還遠遠的,衛東就提著野山參去領導家,沒想到在樓梯口碰上土畜進出口公司的總經理,兩個工人跟在他身邊,抱著盆栽金橘和一些土特產,吭哧吭哧地爬樓。
谷蘭把褥子扛到藥局,工作人員先就有了興趣,又摸又看,吵吵嚷嚷。也有人說,我不能睡這玩意兒,一睡燒得慌,上火。谷蘭道,「你就沒有爹媽?!老年人怕冷,送他們一條,又便宜又實惠,他們准高興。」
公司賺夠錢之後,可以轉換品牌,用其它的名產頂替笑哈哈,也就不會有人懷疑某一批笑哈哈曾經產生過病源。何況現在各行各業的管理都有程度不同的混亂現象,尤其藥品方面,更是一塌糊塗。沒有嚴格的管理,憑商人的良心辦事,誰會主動賠錢?!
然後洗洗就睡了。
平心而論,谷蘭對葉向川的印象還是不錯的,從外形到談吐,他是她不太熟悉的那種人,人只會對自己不熟悉的東西產生異樣感覺。
谷蘭掃興得很,想想就帶小紅去吧。小紅這才轉悲為喜,換衣服又換了十分鐘,還塗了口紅。谷蘭照例是一身黑,只多翻出一個細紡棉布的小白領,小紅可倒好,全身都是巴掌大的粉花,還真穿了一雙水晶鞋。

這時有人敲窗口的玻璃,谷蘭耷拉著眼皮道,「拿處方來,敲什麼敲?!」
護士長走後,藥房出現了短暫的寧靜,大夥都在等電話,等消息,只是看誰的先到。
有一天傍晚谷蘭下班,看見小紅和小彭,各人提著自家的垃圾筒,站在離垃圾不遠的地方嘰嘰咕咕的,彷彿有說不完的話。谷蘭心想,小紅買「瓊民源」的股票,小賺了一筆,她一定對小彭又感謝又崇拜,說不定就擦出火花來了。可小彭是有家室的人,小紅幹得好好的,一旦陷進感情里就會麻煩多多。
谷蘭所在的醫院,原來是大包干,現在也冒出樣式繁多的改革措施,藥局還是試點單位。這一切倒沒對谷蘭構成致命的打擊,反正不管風水怎麼輪流轉,沒聽說人不生病的,生了病沒有不進醫院的。這一點她倒不擔心,她只對目前生活中的許多現象越來越不理解了。
他說,亂世的最大特點是沒有公平競爭,你要有實力,對,沒錯,但也要有偏門左道,因為有很多人只拿偏門左道跟你競爭。你像華康製藥廠,他們也想股票上市,可是他們無論是設備、管理、藥品質量都沒法跟我們比,要說污染,他們做中成藥的污染情況時有發生,只不過造成的危害沒有人去細究。而且他們的藥品開發,只求減低癥狀,根本不研究根治,卻能蒙蔽一般的患者,這是什麼企業精神?!就因為他們上面有人,是「首長企業」,方方面面都給開綠燈。
蕭衛東搬回父母家去住了。
*#油膏根本沒有褥子賣得好。
快下班的時候,谷蘭接到魏岩的電話,約她晚上一塊吃飯,谷蘭說不行,我已約了正軍了。魏岩說那就一起吃,谷蘭見推不掉,只好答應了,叫魏岩直接去金田中日本料理。掛上電話,谷蘭又拷正軍,叫他提前半個鐘頭到,有事跟他說,不想魏岩聽了瞎摻乎。
「你們不是搞窗口微笑服務嗎?就這態度?!」
直到靠在街心花園的水泥石台上,谷蘭始終也沒有搞清自己是怎麼從家裡出來的,她的白睡裙外面只裹了一件大風衣,腰帶胡亂地打了個結,光腳穿一雙船鞋,兜里一個錢也沒有。
本來,谷蘭是沒打算太認真的,但有一份報告,總經理用紅筆寫了一個碎字。報告中提到的笑哈哈兒童生長素,是近年來越秀山藥業集團公司開發的新產品,鋪天蓋地地打出廣告之後,銷路不錯。但這份報告所提到的這一整批兒童生長素,已被污染,服用者有可能染上一種名叫克-雅氏的腦病。
回到家裡,谷蘭問雅眉是不是小紅姐跟小彭叔叔好了?雅眉道,「哪兒啊,她跟大門口賣饅頭的叔皮好了,他們是老鄉。」說完又悶頭做功課。
向川道,「一葯不葯,何以談千葯萬葯,一件事不敢負責,談什麼與人民同呼吸、共命運。權總,我一直是尊重你的,你剛才說了那麼多,但我覺得亂世決不是為所欲為的理由,如果大家都這麼想,正規、有序根本無望。」
居然斗膽調情,谷蘭把電話掛了。
多刺|激。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向川的手還撫摸著她的腰際,輕聲問道。谷蘭轉過身去,「沒什麼……」向川也就不再問了,慢慢從背後擁住她,說一些感嘆和讚賞的囈語,這種溫情似乎比做|愛本身更打動她,令她繼續酥軟、消減、溶化,最終變成香煙一縷。
谷蘭笑笑,她還是挺佩服金萍的,大學四年級的時候,金萍開始跟團支部書記談戀愛,自然順利地留在廣州。之後他們和平分手,金萍找了一個殷實的小官僚結婚,錢不多可房子是現成的,她在現實生活中總能如魚得水。哪像湘蓮,雖然是「根並荷花一莖香」,卻難逃「平生遭際實堪傷」。傻里巴嘰地跑了一圈赤道幾內亞,現在除了一本書一支筆,便是一無所有。
人放沒放還不知道,但正軍作為個人的價值是可以肯定的。
傍晚回到家,差不多是吃飯時間,小紅端上來三菜一湯。衛東和雅眉見谷蘭又累又乏,臉色也不好,便默默吃飯,怕話多了惹她心煩。好一會兒,谷蘭突然對衛東說道,「你把『佛山照明』全部拋掉算了,換成『渝鈦白』。上午我抽空打電話給我們同學,他在證券公司工作,一句頂一萬句。」不等衛東回話,小紅忍不住插嘴道「小彭也說『渝鈦白』會升上去,我和劉震買的都是『渝鈦白』。」谷蘭道,「誰是劉震?!」雅眉搶先道,「就是你說的饅頭仔嘛。」衛東不高興地看了谷蘭一眼。
正軍最後突然問道,「你還是跟蕭衛東吧?」
谷蘭問道,「集團老總找你什麼事?」衛東道,「他的一個關係的女兒大學畢業,要來我們公司。」谷蘭道,「你們公司都要合併了,還進人?」衛東回道,「那也不妨礙嘛,人家是海關副關長的女兒,只要外貿系統不全軍覆沒,誰敢開罪海關的人?!」谷蘭沉吟片刻道,「關於公司合併的事,他就沒漏一點口風?」衛東道,「沒有,我也不問。不過把他的人放在我們公司,會不會以我們家電為主合併?」谷蘭琢磨了一下,「這倒是一個好兆頭。」
這時,雅眉端了一個小小的托盤進來,「媽媽你吃一點肯德基吧,要不都被爸爸吃完了。」她放下托盤,煞有介事地用小手摸了摸谷蘭的額頭。
老胡的女朋友規勸他,以後別再冒險了,錢嘛紙嘛,少掙少花,你就是在街上賣烤白薯我也不嫌。老胡牛眼圓睜道:「那我寧肯再去坐牢!」
女人的內心,其實都是不安分的,只不過取決於覺醒的程度。谷蘭就是一個悟性高的女人,同時又是行動派。決定過新生活以後,她做了一點準備。
向川的心裏很不是滋味,還是那種感覺,每一拳都砸在棉花上。沒有人跟你較勁,沒有人威脅你,或跟蹤暗殺你,企業是共產黨的,充其量是大家同歸於盡。
握著話筒,谷蘭勉強笑著,說一些大大咧咧的應酬話。這不是她,她很清楚,從小到大,她始終是一株空谷幽蘭。然而人離不開環境,這個時代已不需要淡雅、幽香。
谷蘭這個人就是不經誇,一誇,又要了大量的褥子。她真不是貪財,喜歡蠅頭小利,她對名牌服裝也沒有金萍那麼慾望強烈。她只是有一種歸隊的感覺,現在大家都這麼活,你也得顯現出這種能力,任何時候,落伍總給人一種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感覺。谷蘭希望這種感覺來得越晚越好。
一直沒有說話的向川這時說道,「可對於患者來說卻是百分之百。」權總無言,向川又道,「如果發病的是你的女兒,你又會怎樣?」
第二天晚上,谷蘭送給向川一份報告,是在醫院最新資料研究室找到的。該報告披露,1985年在×國發生過類似的事件,12年後,在近兩千名兒童受害者中,已有四十多名發病死亡,十多名已經發病,上百名將會逐漸發病。
「你看咱們藥房的同志,哪個不跟要救親爹媽似的……」護士長道,「我不管,總之兩個小時之內搞不到先鋒V5,你們就不用使勁了。」
還是那句話,他們九九藏書活得狀態不對,人得活得帶勁兒,哪怕是為了錢。谷蘭想到衛東的一個同學老胡,在要害部門當處長,因為受賄被檢察院收審,不過七八萬塊錢,很快就退賠了,這還不算廉潔的好乾部?加上他在裏面沒有亂咬,同學們立刻集合起來展開營救工作,衛東也被叫去出謀劃策。老胡是關了一年零兩個月,但在大家的努力下,出來的時候免予起訴,大夥輪流請他吃飯洗塵,第一句話都是,從黨校回來啦。
可是衛東對此不以為然,「你賣褥子,我們單位的人都知道了,真讓我沒面子。」他說。谷蘭道,「這叫適者生存,我有多大的能力就做多大的事。不像你,本職工作沒法做;登月計劃、克隆羊、世界氣溫變暖問題,你懂嗎?需要你去研究嗎?!叫你炒個股,你熱身熱了三個月,看資料,聽講座,到現在什麼也沒買,連小紅都在小彭的指導下買了『瓊民源』,你呢?!我現在才發現,你也就是廁所的燈泡,怎麼發亮也是十五瓦。」
谷蘭覺得等了很久很久,其中有些思維片段,但既不集中也不聯貫。女人的暴怒如果沒有砸東西和尖叫,那就相當危險,一定會發生讓人意想不到的事。
轉眼天氣漸涼,金萍對谷蘭說道,「咱們不賣褥子了。」谷蘭道,「你弟弟的鴨絨廠扭虧為盈了?」金萍道,「他們轉產做餅乾了,日本的生產線。」谷蘭道,「我們是不是要逆向思維,改賣夏季的東西?」金萍神秘地一笑,「你先別急,有好事我肯定叫著你,我發現你是一顆福星。」又道,「你爸爸是當兵的出身,打一槍換一個地方,這點軍事常識也沒有。」
但是公司更怕醜聞爆發,聲譽是企業的命脈,何況有此記錄,股票永遠不可能上市。
星期一上班,谷蘭接到曹正軍的電話。同事喊她,說公安局電話,谷蘭嚇一跳,想著是不是賣假藥東窗事發了?!一接是正軍,那也頗感意外:「你從黨校回來了?」正軍道,「我壓根就沒去,誰叫咱有本事呢?!」谷蘭道,「別吹牛了,肯定是竹筒倒豆子,全退賠了。」正軍道,「也是,白忙乎,不過關鍵是單位保我,我現在得戴罪立功。」
出了廚房,谷蘭又轉身回去,見小紅還在發愣,谷蘭問道,「我叫你問問小彭,『佛山照明』這個股好不好,你問了沒有?」小紅問道,「問了,小彭說這個股最糟糕,是只死老鼠。」谷蘭氣得一跺腳,走了。
「你們全掉錢眼子里了。可能是學孔繁森,又要組織援藏醫療隊了……」
比較起來,衛東變成地地道道、在現實生活中不堪重負的中年人。
時間像一支畫筆,改變著一切。父輩們相繼離休之後,谷蘭、蕭衛東還沒來得及失落一番,體味一下破落戶的心情,中國人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改革開放、市場經濟幾乎是一夜春風,轉眼間便是新桃換舊符。
「我沒有,我出生入死地鬧革命,有人能跟著就不錯了。」
突然,谷蘭整個人愣住了,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離她不遠的走廊深處,站著葉向川。
不久谷蘭果然接到金萍的電話,金萍拿到一批特別便宜的鴨絨褥子。谷蘭去領褥子的時候,看見都是真空包裝,面積倒是不大,但還是有畏難情緒,「我還是先賣賣口服液吧。」金萍道:「口服液現在太多太濫,又有太多人賣,提成就給分薄了。咱們費那勁兒幹嗎?」然後低聲告訴谷蘭鴨絨褥子的利潤,著實嚇了谷蘭一跳。「就是不太好賣。」谷蘭嘀咕道。金萍馬上培訓她道,「這有什麼不好賣的?!要注意生活的質量。你家的棉花褥子用了多少年了?」
果然,向川興高采烈的赴約,一看這個局面,馬上滿臉掛霜。但他畢竟是有教養的人,基本上不露聲色地撐到最後。

誰說不是?蕭衛東一走了之,萬事不理。雅眉見不到爸爸,少年已知愁滋味。小紅見她整天恍恍惚惚,告訴她沒米了,或者要她買鹽回來,她反被小紅差來差去,甚至被小紅帶著炒股,真是「妹仔大過主人婆」。
正軍倒是按時去了金田中,谷蘭跟他面對面地坐在榻榻米上,谷蘭剛提了一句生長素,正軍便說道,「這事我知道了,我弟弟跟向川不是好朋友嗎?!他問過我能不能幫忙,我還沒來得及答覆他呢。」谷蘭道,「聽你這口氣就是沒戲。」正軍道,「最近案子多,我熬得要命,一天兩包半煙,不然頂不下來。」谷蘭這才發現正軍眼睛里的血絲,臉色也發暗。正軍說道,「這麼跟你說吧,這件事如果有患者死了,或者你跟向川遭到暗算、謀殺,那我們就責無旁貸,可是你說一種葯吃了十年以後會得病,那是科學問題,跟我們一點也扯不上……」谷蘭道,「總之是不出命案,你們就不管嘍。」正軍道,「我聽說這件事背景很深,不怕你不愛聽,可能出了命案也未必輪到我們管,上面要是決定壓起來,誰也沒辦法……你知道我現在也是一身屎,哪敢犯上?!」
退出外貿,從頭撈起。也有人給衛東出這種點子。谷蘭就始終保持頭腦冷靜,她太了解衛東了,他根本不是一個開拓型的人,應變能力又差,善守不善攻。重打天下,談何容易?
不等向川反應過來,權總已把危林女士連人帶狗哄到貴賓室去了。
向川下意識的一個急剎車,谷蘭的頭撞在車頂上發出「砰」的一聲響。她捂住額頭,與向川對望著,好一會兒,向川說道,「行,本來這件事跟你關係就不大……我現在就送你回家吧……」他又準備打方向盤,手臂卻被谷蘭一把抓住,「我……我就是從家裡跑出來的……」
谷蘭小心地把信折好,她心裏十分難過,長這麼大,除了在書本和電影上,她沒有見過偉大的愛情,但就向川表現出來的純美,說句老實話,是她不配。
從星期三開始,小紅的臉色就特別不好看,黑口黑面的。谷蘭問道,「是不是炒股炒虧了?」小紅搖頭,「劉震又跟你借錢了?」小紅道,「沒有,那二百塊錢也還了。還說他堂堂正正,決不會騙財騙色。」谷蘭不解道,「那你氣什麼?」小紅不吭氣。後來雅眉偷偷告訴谷蘭,「你不帶她去參加聚會,她就不高興嘛。她說她以前家的主人還帶她去過天鵝會呢!」

就在谷蘭看到報紙的這一天,蕭衛東離家出走,公司合併的事以土畜進出口公司為主,不僅是總經理沒有他的分,連副總經理也是玩具公司的老總,他只是家電部門經理。老家電的人都不高興,我們怎麼平白無故地當了「三奶」?!
當溫熱的水珠從她的身體上慢慢滑落,疲勞和煩惱也在逐漸減輕,神經正一寸一寸地冷靜。是的,這不是一個人的前程,而是蕭衛東、葉向川兩個人的前程,堅持了正義感又能怎麼樣?!最多是越秀山藥業集團公司股票不上市,整批的兒童生長素報廢再加一段時間的名譽損失。而前程是兩個男人今後千千萬萬個日子,何況她自己並沒有直接犧牲掉什麼,如何令人心服?!
兒童生長素事件的報道終於在《青年報》上刊登出來,儘管是在第四版的「都市縱橫」,但還是較為醒目。
幸虧公共電話亭的老頭看著她眼熟,答應她賒賬打了電話,她對葉向川異常平靜地說道,「開車過來接我,我身上沒帶錢。」向川也沒多問,只問了她現在身在何處,就把電話掛了。
「可能是找到關係買國債吧。國債的利息比銀行高。」
這其實不難理解,比如衛東所面臨的困境:家電、玩具、土畜三家公司必須合併,總經理的位置就變成了一個,這年頭誰想當副的什麼什麼玩意兒?!而且三個年輕的老總各有各的背景,別人的不說,衛東的父親蕭部長不僅健在,並且他在職的時候兩袖清風,是個堅持原則,正直誠懇的好乾部,敬重他的人就決不肯拿他的兒子開刀。但蕭部長畢竟退出了歷史舞台,新貴的關係要維持好,這也是必須面對的現實。總之,總公司在這一問題上的確是頗費思量,合併的事合了一年也合不上。
在這件事情上,每個人都做了充分的表演,谷蘭反倒不生氣了,生活永遠比文藝作品精彩,魏岩是為了錢,蕭衛東是為了官,正軍是為了自保,可能他們都是對的,順應了潮流,現在大家不都這麼活?!
這倒令向川吃了一驚,來公司這麼長時間,向川只見過危林女士兩次,直覺她是神秘人物。這個女人黑黑胖胖的,不修邊幅,常常是一身運動服,抽煙,爆仗嗓門。第一次見她,是向川跟權總在辦公室,聽見外面一陣嘈雜,一個女人大聲大氣地問道,「棋玄呢?!權棋玄在哪兒?!」向川剛想起身,門已推開,一條黑色、高佻、皮毛如緞的無尾狗矯健地竄進來,濕漉漉的鼻子貼著向川嗅了一陣,大概是向川穿著皮夾克,它誤把他當作同類了。
都說現代人已經變得鐵石心腸,任你怎麼煽也煽不出激|情來了。其實也未必,那要看什麼人來煽,怎麼煽,像老主任,大夥就聽他的,因為他這個人親民而不好權,又體恤下屬,他說什麼,大夥樂意聽。一時間,藥局的三部電話機被打得鈴聲大震,有手機的,天地通的,也紛紛貢獻出來。
「公司是回不去了。我準備走,到深圳還是到上海沒有想好。
谷蘭這才抬頭,見是金萍,正在咕咕地笑。她來到走廊,對金萍道,「你怎麼跑來了?有事嗎?」金萍道,「今天我輪休,約了工商局的人吃飯,咱們不是要頂一個鋪面搞服裝批發嗎?就在你們旁邊的天龍大酒樓,你下了班就過來吧。」谷蘭為難道,「金萍,我的錢全在股市套住了……」金萍道,「借唄,這還難住你了?誰不知道你和衛東都是三頭六臂的能人,借誰的錢那是看得起誰……」谷蘭嘆道,「別胡說了,我們哪有那個法力。」金萍道,「行了行了,過來吃吧,我先借給你還不行嗎?!」谷蘭挺怕陪生人吃飯,加上自己確實沒錢,也不敢輕舉妄動,所以一味推脫。
小彭一邊記賬——這錢會在工資里統一扣除,一邊問谷蘭,「你炒股沒有?」谷蘭道,「沒有,不懂。」小彭指點江山道,「拿出五萬元來炒吧。」谷蘭有點奇怪地看著他,不置可否。小彭望定谷蘭,頗為嚴肅道,「現在全國人民都瘋了,你沒有理由不瘋。」又查了水表,小彭就走了。
人就是這麼奇怪,活得好好的,卻要追尋什麼生活的意義,真是神經病。
主任強調說,咱們藥房的能人多,以往除了不販賣婦女兒童,什麼東西都能在咱們藥房買到。想當年,為了六十一個階級兄弟這件事,感動了全國上下多少人,不就是找一種解磷葯嗎?今天我們為了二十六個工人師傅,也應該能創造出人間奇迹!
不久的一個星期天,金萍約谷蘭到市中心最大的一家醫藥用品商店,穿著白大褂,專銷一種高級的中成藥「龍吐珠」,主治男性不孕症。人家貼了海報,設了專櫃,還有一個相冊,裏面全是吃了龍吐珠之後生的大胖小子,整個的布置十分醒目。谷蘭面露難色道,「你也是的,搞一點治療女性不孕症的葯嘛……」金萍道,「男的女的有什麼關係?!」馬上聲音轉為低八度,「男的不孕就是沒種,他們問都不好意思問,買了葯就走。女的多煩啊,從新婚第一夜就開始說,講完她的婚姻史還不知買不買咱的葯。」
比起他們來,谷蘭覺得她和衛東跟沒活似的。而沉悶的生活同樣讓人疲憊不堪。
大夥稀哩嘩啦地鼓起掌來,主任叫倉庫保管員小朱開摩托車送谷蘭去取葯。
「我們曾經為生長素的事件並肩作戰,無論結果怎樣,我無怨無悔。至於感情,我在潦倒的時候,絕對不見女朋友。始終不大相信沒有經濟基礎的愛情,因為她是奢侈品,需要環境和溫床,甚至以為貴為公主王子才配談情說愛。你如果看見我現在的樣子,原先的那點美感恐怕也沒有了,所以原諒我不辭而別,也尊重我這個心愿。
正在這時,外科的護士長急急忙忙地跑來,老遠就聽見她的大嗓門,「藥局到底怎麼回事啊,哪個電話都打不進來!真見了鬼了!!」進門見到主任,上前一把抓住,像落難的公主一把抓住老員外,「主任你們可快點,病人https://read.99csw.com出現陣發性抽搐,再不用藥可就……我告訴你副市長可在科里坐鎮呢!」主任急的,「可這又不是獻血獻皮寧,是高科技……」
「你看這樣解釋行不行?谷蘭你放我一碼……」
第一條特別順利就賣出去了。其他的人立刻心動,有人平時就十分挑剔,這會兒自然也是挑毛病,「裏面太多梗了,硌人吧?!」谷蘭道,「有純鴨絨的,那是什麼價錢?!這可是一條棉花褥子的價。」得,又賣出去一條。藥房主任沉吟道,「我那個褥子……」谷蘭道,「到彈棉花那兒彈三次了吧?!」主任笑了,谷蘭不緊不慢道,「要注意生活的質量。」主任也愉快地買了一條鴨絨褥子。
公司本來也想報廢這批生長素,但正值股票準備上市之際,公司所有的凈資產,包括辦公大樓、廠房、地,全部加在一起資產總金額也未能達標,但又差得不多,這批生長素的總價值是一千二百萬,公司不可能如棄舊履。
然而,輿論界並不是萬能的,《青年報》的影響也有限,報道的反應並沒有谷蘭想象的強烈,有關部門對此事的態度,谷蘭也不得而知。
谷蘭急中生智,突然想到葉向川是越秀山藥業集團公司的,以往有藥王之稱。她急忙打開錢包,左翻右翻,果然在二沙島會館接到的一沓名片還夾在裏面,她找到葉向川的,馬上打電話與他聯絡。
兩人正聊著,藥房主任急急忙忙地跑來召集大夥開緊急會議。谷蘭掛了電話,聽見大夥議論紛紛,「是不是要集資啊,聽說醫院要集資投第三產業。」
周末的晚上,谷蘭和雅眉梳洗一番準備出門,谷蘭佯裝沒看到小紅那張氣嘟嘟的胖臉,還囑她自己炒兩個雞蛋,蒸一根香腸。雅眉道,「小紅姐你不要生氣,我們一走就會有一個仙女來到我們家,給你準備好漂亮的衣服和馬車,結果你也來到了晚會上,我們都不認識你了,你跟一個英俊的王子跳舞,可是你只能玩到十二點鐘……」
下了班以後,谷蘭跟向川去了一家僻靜的西餐廳。
無尾狗澎澎在總經理辦公室東走西走,四處參觀。
也有財務人員跟向川透露,危林女士的賬單費用驚人,她倒是從不買珠寶首飾、名牌時裝或高級護膚品,最有興趣的就是旅遊,一次歐洲行再加上陪同便花去幾十萬元,美、加、日本、澳洲更是想去就去。權總也只去過一次美國,還跟李工,王技術員一塊吃麥當勞,危林女士出去是一定要吃中餐的……
她顯然不太合適向川,谷蘭在心裏暗暗叫苦。
魏副軍長的兒子魏岩,以前曾暗戀過谷蘭,但他小時候特別淘氣,居然連留三級,谷蘭根本沒有正眼看過他。現在他發了,手上戴著大鑽戒,一副吃不完用不完的樣子。他見谷蘭突然出現在這類的聚會上,身邊又沒有蕭衛東,想必是情感危機,重出江湖,於是陪在谷蘭左右獻殷勤。谷蘭的態度倒十分澹定,從容,落落大方地跟他說笑,但又有一種不容侵犯的凜然正氣。
谷蘭也買過他的饅頭,她跟衛東都不是純種的廣東人,仍舊隔三岔五地吃麵食。
「保重!愛你的向川。」
「我現在就是不知道做什麼事有意義。」
同學會上,谷蘭還解決了一個大問題,就是熱心的同學介紹給她一個保姆,第二天就可以帶到她家去見工。
真讓人想不到,谷蘭賣褥子比金萍賣得還好,她去金萍那取貨,金萍感動地說,你真了不起,你救活了一個瀕臨倒閉的鴨絨廠啊,我弟弟就在這個廠里當技術員,說完跟谷蘭熱烈握手。
巧得很,這時衛東正好打來一個電話,本來說好他下了班直接去二沙島,谷蘭道,「你這麼快就到了?我們馬上出門。」衛東解釋說他去不成了,他們集團公司的老總找他談事,「還不知道是凶是吉。」他說,匆匆掛了電話。
「你看城市裡還有彈棉花的嗎?」谷蘭搖頭。金萍道,「這褥子多便宜,多軟乎,眼看著天就要冷了……」谷蘭內心裡決定自己先買一條。
洗完澡,谷蘭穿著白色的睡裙靠在卧室的床上翻書,又根本看不進去。衛東剛才還在說,如果真的用我的前程換取生長素的報廢那也值了,但是可能嗎?!你我人微言輕,怎麼是葯業大王權棋玄和危林女士的對手?!市場經濟和股份制改革只能大踏步地往前走,誰會注意踩死了幾個螞蟻?!退一步說,你想玩大的,也等我有能力收購他們公司時再玩吧。
桑塔納轎車箭一般地向前駛去。
後來權總曾跟向川說過,危林女士身體不好,年輕的時候就子宮切除了,性格、脾氣什麼的,也都有了很大的改變。也提到她手眼通天,但沒說她是誰誰誰的妹妹。
當天晚上,小紅幹完了家務活兒,谷蘭教育她道,「現在社會上有許多壞人,騙財騙色,你要當心。」小紅不解道,「什麼是騙財騙色?」谷蘭道,「饅頭仔跟你借過錢沒有?」小紅小聲回道,「借過兩百。」
「不至於吧。」谷蘭笑了起來。接著又用老大姐的口氣問向川結婚了沒有。向川說沒有,也不喜歡青蘋果,谷蘭說沒問題,我給你介紹一個好的。向川突然紅著臉說,介紹一個跟你一模一樣的吧。
谷蘭拿著同事的手機來回踱步。等待消息。
權棋玄惱怒地敲著大班台,「我們現在不是演話劇,個人感情永遠不能代替全局意識。如果我們這次競爭不過華康,他們做得越大,對人民健康的危害也越大,我承認生長素事件是一個過失,但我們只要在關鍵的時刻頂過去,就能走上正軌,走上有序之路,永遠杜絕這類事故!」
谷蘭也沒有想到,燈燈是這麼新潮的女孩,頭髮染成棕黃色,牛仔喇叭褲一過膝蓋就乍起來,笨頭笨腦的戰鬥靴,濃妝,畫一個性感的厚嘴唇。
於是主任說,昨天夜裡,外科送進來二十多個危重病號,是化工廠的某個車間發生爆炸事故,病人都是重度的化學燒傷,所以急需一批先鋒V5消炎抗菌注射液。但這是進口葯,用途又比較冷僻,市裡進來的很少,又全部脫銷。醫務處動用了全部的關係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弄到這種葯,而這二十六個燒傷病人危在旦夕。
「怎麼是隨便玩玩?!我會對這段感情負責。」
谷蘭心想,現在的保姆也瘋了,聚會又不是白去,一百塊錢那麼好掙?!要不是為了新生活,我還要考慮考慮去不去呢。她可倒好,甩起臉子來了。
二十六個階級兄弟是出院了,卻間接地給谷蘭留下了一個難題。
「你先看看產品說明書,特別方便的免蒸*#油,廠家直銷。」谷蘭在發葯窗口,看見一張處方單,密密麻麻開的全是營養葯,頭都沒抬地拿了罐*#油膏立在窗口,轉身給病人配藥。
可是,每次同事叫她聽電話,或者說大門口有人找,她都第一個想到向川,她真為自己的這種想法感到羞愧。
谷蘭就是在這個聚會上認識了葉向川。他是正軍弟弟帶來的朋友,華南理工大學畢業的,又是知識分子出身,頗有幾分書卷氣,不像正軍,走到哪兒都像土匪。向川瘦高的個子,戴一副眼鏡,頭髮蓬鬆,額前還有一綹自來卷。
深更半夜,谷蘭在儲藏室的舊紙殼箱內,找到塵封的大學時買的參考書和課堂筆記,七翻八翻,也翻不到關於克-雅氏病的有關資料。
越秀山藥業集團公司,馬上就要股票上市了。衛東算是怎麼回事?半死不活地吊在半空中,即便是按最好的情況解:三個公司以家電為主合併了,又怎麼樣?!還不是前途未卜,誰都知道,外貿的黃金時代過去了,獨美了這麼多年,也該輪到別人出出風頭。
就在這一瞬間,谷蘭覺得她不應該放棄。向川說得對,沒有任何東西比生命寶貴。她想,尤其是孩子的生命。
社會上的混亂情況就更不用說了,××合資企業的「正乙烷」中毒事件,火災無法逃生事件,因為缺乏勞動保障,有些鄉鎮企業的打工妹,兩年之後患白血病,而廠里一年半換一次人,最終她們連自己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這就是轉型期中的中國沒有辦法迴避的代價。
「那還是我來吧。」衛東道,「我得先熱身,熟悉一下這一行是怎麼回事。」其實他心裏覺得這種事不是正經人乾的,而且怎麼能讓女人去炒股呢?!
谷蘭知道這樣下去連家庭都可能保不住了,她很苦惱,又不願意再去找葉向川,生怕這是一種純粹的性吸引。自那個夜晚之後,她的心境始終迷亂,理不出頭緒來,只能先做冷處理。
「結婚的時候到現在吧……」
「你破壞了我的家庭,還談什麼負責?!」
「你這葯可靠嗎?」谷蘭拿起藥瓶看,「咱們可不能賣假藥,再鬧出什麼官司來,那可真露臉了。」金萍笑道,「你可高看我了,我哪兒搞得到假藥?!這是人家的祖傳秘方,用海龍、海馬、胎盤等二十多種名貴中藥濃縮製成的雄睾益精丸,搶手得很。我說了多少好話才分到這一杯羹?!」谷蘭狐疑道,「既然這麼好銷,他自己不去銷?!」金萍道,「人家是中醫世家,又在高校執教,站在這裏也不是一回事。」谷蘭還想說什麼,見有人來買葯了,也只有作罷。
現在她豁然開朗了,就是因為她沒有瘋,在這樣一個時代人怎麼能不瘋呢?猶如奧運會的口號,重要的是參与。你都不能投身到這個時代中去,你怎麼會快樂呢?
「說到兒童生長素的問題,我們也不是沒有消毒,只是因為資金問題簡化了程序,這次的污染我們測試過,僅是萬分之一。」
吃晚飯的時候,小紅的眼睛紅紅泡泡的像金魚的眼睛,飯又吃不進,在碗里扒拉來扒拉去。谷蘭煩道,「你能有多少錢啊?做出這副樣子來?過一段股價還會回升的嘛。」雅眉張大嘴巴道,「她又不是為炒股,她跟保安仔說笑,劉震不理她了……」谷蘭呵斥女兒「你又知道?!」小紅的眼淚已經滴下來,起身跑進房間去了。
衛東的嘴角向一側牽了牽,突然冷漠道,「真正奇怪的是你,你從來就不是一個憤世嫉俗的人,一個極富正義感的人,事實上你很能適應世俗的生活,病人取葯要搭買你的褥子;龍吐珠的成分都不知道就說他治療男性不孕;買股票幹嗎?就是搞投機嘛,你一點不甘落後;去年為評職稱你跟你們主任大吵,還到院長那去告刁狀……我不明白你怎麼忽然就變成烈女貞婦了?!」谷蘭道,「我是一個平庸的人,但我為我沒喪失正義感而驕傲。」衛東氣道,「可是你影響我了,我會因此而毀掉前程。」
當時向川匆匆退出房間,根本不知道他們說什麼。
越秀山藥業集團公司總經理權棋玄對葉向川的侃侃而談並沒有過分吃驚,甚至還有幾分讚賞,「……我也是從年輕的時候過來的,也做過英雄夢,我能理解年輕人準備做出犧牲時的崇高感、滿足感。但是向川,如果你坐在我的位置上,看問題的角度就會不同。」
「她們呢?」谷蘭一邊換鞋一邊問道。衛東聲音悶悶地回道,「我叫她們出去吃肯德基了,有事跟你說。」谷蘭笑道,「什麼事?搞得這麼嚴重?」
他們過了幾年人見人羡的小日子,分到一套兩房一廳,也去了美、加;谷蘭生了一個漂亮的女兒取名蕭雅眉,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女主人谷蘭,穿著丈夫舊得不像話的大汗衫,上面還有淺淺的四個字:西南航空,一架飛機的影子幾乎淡出。她正在剖魚,頭上掛著幾個捲髮器,乍著兩隻血手看著小彭查電錶。
向川垂頭喪氣道,「老總一個勁地問我,文件碎掉沒有?好像後悔沒親自開碎紙機似的。」谷蘭盯著向川道,「你害怕了?!」向川道,「談不上什麼害怕,但是這件事揭露出來,我的房子、車,連同職位全部化為烏有。」
小紅越聽越傷心,扭身回了自己房間,雅眉還想追進去告訴她丟了一隻水晶鞋,被谷蘭拉住了,還狠狠瞪了她一眼。
倒是半年以後,《青年報》的主編因其他的什麼事被撤換了。金萍為此有些負疚,「這孩子就是有點傻。」經過這段時間的折磨,谷蘭變得形銷骨立,面容憔悴,連下崗女工都比她精神。同時性格方面,尤為敏感、多疑、情緒化。她問金萍道,「我是不是也很傻?!」金萍悠悠說道,「谷蘭,人和人不一樣,我們這些人是表面瘋,內心別提多正常,多能適應社會了;你不行,你就適合住在花園別墅,喝碧螺春https://read.99csw.com,看瓊瑤,見到一隻蟑螂嚇得半死,你要是跑出來,就真的會瘋。」
當然,向川的動作不見得特別熟練,但他年輕,年輕的愛在沒有演變成欲的時候,無比地純真、火熱。谷蘭在感覺到這種身心投入的同時,不免有點自責,這緣於她的矛盾心情,有喜歡向川的成分,也有報復蕭衛東的因素,更有決心放縱一下自己的決定。或者還有別的什麼?總之……她希望自己能想清楚為什麼這樣做。
晚上睡覺前,谷蘭在看《股市快報》。衛東在一邊叨咕,「我就不願意你炒股,你看看炒股的都是些什麼人?!」谷蘭不理他,仍舊挑通俗易懂的股評看,衛東不解氣道,「還有那個金萍,整個一個小市民,你現在倒屁顛屁顛兒地跟著她轉!」谷蘭忍不住道,「你提著人蔘上領導家,不是小市民?!立什麼牌坊啊?!」衛東氣道,「你原先的那點清高都跑哪兒去了?!你看看你現在,蓬頭垢面,粗言穢語,要是為了錢,我還能理解,可你不是為了錢,我就是不知道你到底為了什麼?」谷蘭有氣無力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一種實實在在活過的感覺吧。」說完熄了床頭燈,倒頭就睡。
然後也扛了三條褥子去公司賣,他想,我只賣三條,讓你谷蘭刮目相看。
聽說她為這件事也把權總罵得狗血噴頭。
谷蘭是夜裡兩點多鍾回到家的,她在廳里的沙發上靠了靠,天就亮了,新的一天猶如平常一般平靜。
他隨意地穿著一件風衣,由於沒有刮臉、理髮和刻意的修飾,他比自己的實際年齡成熟很多。
谷蘭在雅眉的房裡架了一個摺疊床,雅眉可能是在家寂寞得太久了,忙前忙后地帶小紅熟悉情況。
「至於我和燈燈,我根本就沒有結婚的打算,她這個人做事太憑感覺,好的時候是火,不好的時候能降到冰上。我敢向你保證不是我引誘她,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被她弄暈了……好在現在一切都過去了……
可惜的是,父輩們有權有勢的時候,國家還在計劃經濟的迷霧中摸索,他們至多能選一個聽起來響亮,待遇又相對豐厚的國有單位落腳。於是,衛東在家電進出口公司搞業務,既可以獨當一面,又有出國轉轉的機會;谷蘭在省人民醫院藥局當藥師,工作輕鬆,且乾淨體面。
「那要看負責的定義是什麼,我認為付出真情就是負責。組織家庭那是另外一回事,如果雙方都覺得需要,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衛東說道,「當時我們正有些親昵的舉動……事後你不動聲色,要給燈燈介紹對象,燈燈果然一眼就看上了葉向川,我的敦厚和滄桑美也不要了。可她追葉向川會有什麼結果,葉向川跟她說了,他愛的是你……
「你指哪方面?年齡從來不是愛情的障礙,不信你試試。」
一個多星期之後,向川來見谷蘭時,面容十分憔悴。他告訴谷蘭,他明察暗訪了生產線上的專業技術人員,得知這種兒童生長素的生產,必須經過一道消毒處理工序,過程複雜且價格昂貴。可能是因為公司的資金周轉問題,這道工序沒有在最佳的時間內完成,同時因節省費用,董事會同意消毒處理工序從簡的報告,致使整批藥劑受到污染。
衛東不快道,「一會兒饅頭仔,一會兒保安仔,飯越做越難吃,你找來的好人!」
谷蘭突然約向川晚上去北圓酒家吃飯,向川以為是兩人世界,頗感驚喜,還刻意修整了一番。事實上,他穿休閑服比西裝要好,瘦高的身材,寬肩、長腰,有一種年輕人的瀟洒和利落。
她每次來都住中國大酒店套房,極少到公司來。
「你就不能想點有意義的事?」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在取葯的窗口,有人遞給谷蘭一封信,沒等她看清來人的模樣,那人已匆匆地走了。
剩下的一家三口,愣愣地互相望著。谷蘭又罵女兒,「你真是人小鬼大,有什麼事是你不知道的?!」雅眉道,「小紅姐很寂寞的,她跟我說一說,好正常啊。」
一天,谷蘭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很想跟向川通個電話,聽聽他的聲音。這時她才覺得奇怪,怎麼向川也不跟她聯繫?!兩個人好像繃著勁兒似的。
話未落音,谷蘭突然轉過身來抱住了他。
雅眉幫小紅把炸雞翅和漢堡包、薯條攤在餐桌上,衛東大概是吵餓了,抓起漢堡包氣勢洶洶地吃著。谷蘭是一生氣就沒胃口,徑自拿了乾淨的睡衣去洗澡。
很長一段時間,谷蘭都覺得她跟蕭衛東活得狀態不對。兩人都三十八九了,衛東的父親原來是省委組織部長,省委常委,所以衛東大學畢業之後,很自然地分進外貿系統,不僅如此,還千挑萬選了谷蘭這個兒媳婦。她在中山醫學院學醫藥專業,人生得美麗端莊,又是大軍區後勤政委的女兒。他們的結合,是那個年代上層家庭標準式的婚姻。
「這還不算完,你現在又跟葉向川串通一氣整治我,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毀我前程,葉向川怕什麼?!他在理工科方面有雙學位,又年輕……你看你現在還是一臉無辜的樣子,我跟你結婚多年,真不知道你城府那麼深……
谷蘭下班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得差不多了。推開房門,蕭衛東在廳里正襟危坐,雅眉和小紅去向不明。
這太可怕了。她一晚上打了二十多個電話,包括那些久未聯繫的同學和朋友。他們說,你終於走下神壇了,我們可都是些下三濫的聚會,你也肯參加?
金萍見此情景,笑道,「怪不得請不動你,原來兜上小白臉了……」谷蘭道,「你積點口德吧你,我跟他什麼事也沒有。」金萍道,「谷蘭,別解釋了,在這方面我是火眼金睛。這人形象還不錯,長得有點像三浦友和……」谷蘭沒理她,一副笑罵由人的表情。金萍感嘆道,「谷蘭,你是真活明白了,活出來了,哪像我們,傻里巴嘰就認識錢。」
谷蘭醫學院的同班同學湘蓮更絕,找了個黑人,遠嫁非洲,說是一個酋長的兒子,家裡除了鑽石就是珠寶,這一座座金山誘惑著湘蓮遠渡重洋。但實際上那人窮得叮噹亂響,不但有老婆,還有三個孩子,湘蓮即便是肯做妾,還要容忍丈夫的三朋四友,據說他們的風俗是好東西應該共享。
棋玄深嘆了一口氣道,「老實告訴你吧,這件事就是我同意,危林董事也不會同意整批的生長素報廢。她是上頭某公的妹妹。」
儘管形勢是相當嚴峻的。但是谷蘭和衛東並沒有感到日子過不下去,畢竟他們已有較好的基礎和積累,工作上的,以及人事方面的,有一張無形的架構穩定的網,比起那些一窮二白,淘金意識嚴重的人壓力輕得多。再加上谷蘭和衛東身上,有一種天然的優越感,這大概跟他們的出身有關,谷蘭小的時候,就曾一個人坐著父親的伏爾加車,在大劇院第三排觀看《智取威虎山》;衛東在外貿學院畢業時,幾乎全班同學的工作問題,都是他父親派人一手搞成的。他們是不需要用暴富換取虛榮,名譽,乃至輝煌的。說得準確一點,現在的內心深處,倒是有一種「是真名士自風流」的悲愴。
這天晚上,谷蘭在燈下看向川公司的各類業務方面的報告和藥物化學方程式的圖表。直到深夜,衛東已經睡醒一覺,看見谷蘭還坐在寫字檯前,咕嚕了一句,「又不搞市場經濟,又要當科學家了……」說完一頭栽在枕頭上,又昏睡過去。
谷蘭脫掉睡衣,三點式地套一條黑色無袖的衣裙,微鎖眉頭道,「總之你不拜,別人可要捷足先登了。」衛東幫谷蘭拉拉鏈,像拉皮箱的拉鏈一樣木然,「我再想想吧。」他說,隨後又心事重重地倒在床上發獃。
然而向川這回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玩真的了,一天一封情書寄到醫院藥局,一下就堅持了三個月。
這件事之後,葉向川再也沒有跟谷蘭聯繫,情書也戛然而止。
畢竟那個晚上,她充滿著雜念。
脫掉衣服,他的體形有著雕塑品的線條和硬度,其健碩和持久的程度與他外表的書生意氣大相徑庭。她從來不知道性|愛,還有這樣的魅力。
同時,谷蘭想到,這麼大一個葯業集團公司,為什麼聘一個學理工的大學生當總經理助理?推想在這之前,有過這方面的衝突,所以乾脆找一個不懂的坐這個位置,矛盾也隨之消失。
谷蘭在幾秒鐘之內就反應過來,為什麼公司敢把污染的生長素推向市場,因為迅速發病,直至死亡的病症會砸了該葯的牌子,並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但若十年之後發病,對公司和公司下屬的廠家是毫無影響的。
谷蘭是真心覺得小彭的話有道理,倒不是拿幾萬塊錢去炒股,做長線還是做投機。關鍵是瘋不瘋這句話,谷蘭覺得頗為要害。
「向川,我說不過你,總之我們不合適。」
直到雅眉和小紅手拉手、高高興興地回來,兩口子只好暫告休戰。
這之後,兩個人誰都不說話,直到分手。
「谷蘭,你好。當你接到這封信時,我已經離開這座城市了。
谷蘭的神情甚是茫然,「我就是不明白,怎麼現在連是非對錯都沒有了?!」正軍道,「怎麼沒有,白的到底不能說成黑的,可是藍的可以說成紫的。社會所以複雜,就因為許多事發生在灰色地帶,讓你束手無策。」又道,「我也不明白,你對這件事怎麼會這麼執著,你女兒也沒有吃他們的葯。」谷蘭看了看正軍,說道,「良知,你懂不懂什麼叫良知?!」正軍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看你真是瘋了,進入九十年代以後,我就沒跟人討論過這麼虛無縹緲的問題……」
飯桌上說的都是閑話。之後客氣一番,就散了。
葉向川開的是一輛桑塔納,谷蘭上車就坐在他的身邊,他問道,「我們現在去哪兒?」谷蘭道,「就去你那兒吧。」葉向川一邊打方向盤調頭一邊問道,「你臉色十分蒼白,是不是遭人打劫了?!聽說現在好多外來打工的靠搶錢回家過春節。」谷蘭沒有說話,向川繼續說道,「我今天也特別不順,一直在生產線跟專業技術人員談心,希望大家能聯名上書董事會,重新決定關於這一批兒童生長素的生產。結果你猜怎麼樣?沒有一個人肯簽名。理由都差不多,公司對我們不錯,蓋了專家樓,我們還拿特殊津貼,何必為難公司呢?公司要怎麼做自有公司的道理,還有人直截了當地對我說,你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我們是老婆孩子一大堆,現在到處都有下崗的,咱們是玩不了深沉了……你在聽我說嗎?谷蘭。」
「跟石頭一樣硬吧?」
信是葉向川寫來的。
谷蘭沒有說話,愣在那裡,衛東又道,「拜託了姑奶奶,我等工作等得要發瘋!外面發生了天大的事我都不管,我只要工作。這之前,我去下面鄉鎮企業摸底,有一種古董吊扇,全木質的,比較適合國外市場,還有電熱杯,可以煮雞蛋,煮少少的飯,外國人稱『神奇』的小杯子,總之只要我一上任,就能夠大展鴻圖。你不要去主持正義,這年頭,管好自己比什麼都強……」谷蘭耐心道,「你不是學葯的,你不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衛東打斷她道,「我根本沒有這個好奇心,我只知道外經委主任會很重視危林女士的意見,他沒有必要得罪危林女士。」谷蘭道,「他們這樣做只能證明生長素事件是地地道道的醜聞。我很奇怪,蕭衛東,你為什麼不義憤?!」
衛東沒有笑,一點不客氣道,「你最近背著我都幹了些什麼?」谷蘭不高興道,「承蒙誇獎,我還能幹什麼?倒賣軍火?做三陪?!」衛東氣道,「你管人家葯業公司的事幹嗎?現在殃及到我了,外經委主任親自找我談話,叫你不要管什麼生長素事件,公司合併的事立刻解決,以我們家電公司為主,由我當總經理。」
周末的晚上,谷蘭準備去參加同學會,衛東奇道:「你不是從不參加這種會嗎」谷蘭心想,那怪誰,整天守著你,身上都快悶出霉點來了,幸虧小彭無意間的提醒。她一邊挑衣服,一邊提醒衛東,「我看你也該去外經委主任家拜拜了。」衛東嘆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春節前去拜過,三個老總撞在一起,真是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可是衛東又沒有什麼特殊的愛好,不抽煙,不喝酒,不玩女人,跳舞和卡拉OK都不在行。谷蘭說,你怎麼跟組織部長似的?年輕的時候谷蘭愛跳舞,叫衛東去參加速成班,可到底沒學會,倒是把谷蘭影響得也不愛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