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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好的世界

更好的世界

作者:痞人日記
七天後,馬馳回來了。莫妮卡過來和我一起陪他待了20個小時,抽了3盒半煙,喝了4個易拉罐,上了3次廁所,洗了2次臉,看了7部電影,兩小無猜,印度支那,小武,天生殺人狂,神槍手之死,破碎的擁抱,苦月亮。其間誰也沒說話。末了,馬馳說不準備出家了,出家也沒用,他過不了自己這道坎兒。
馬馳被送回來的時候,首先見到的是莫妮卡。當時我也在場,莫妮卡拿掉馬馳的眼鏡,把坐在輪椅上的馬馳攬到懷裡,撫著馬馳的頭說:「我已經不明白生活的驚喜是什麼,是你能活著回來,還是什麼別的,我都他媽的不知道,這幾年我歇斯底里卻又長久沉默地待在原地,焦慮卻又安逸地看你變化,誰也沒想過,我有多他媽的疼,而這些,全是我最愛的人帶給我的,我該說什麼?說那年,我對你說,什麼都沒勁!你說,那就找點有勁的,比如跟你上床。我說上床也快膩了,你帶我飆車吧,你說不行,我說就要。你永遠都依著我,結果撞了車,我的臉磕了一下,當時也沒覺得疼,我們就趴在那互相看著,你一隻手使勁托著我的腰,另一隻手緊緊地攥著我的手,我手都有點疼了,後來下車,你還是攥著我的手,一如我們漫長的沉默。我還該說什麼呢?」
很快,我因為工作原因去了深圳,那段日子我時常懷念以前的歲月,懷念馬馳二半夜抻著脖梗跟我討論不美好的世界的種種未來,懷念莫妮卡指揮我們幾個文弱書生灌倒一群蒙古大漢的豪邁形象,也懷念坐在那輛破公路賽上的一次次迎風流淚。可也只剩下懷念,因為在我從深圳回來之前,馬馳和莫妮卡先後換了號碼,兩個人誰都沒有告訴我新的聯繫方式,之後杳無音訊。
當天晚上我帶著驚嚇過度的心情以read.99csw.com及那條瘸腿一邊喝酒一邊學馬馳怪我扔豆腐腦的事兒,可這幫禽獸沒一個問我腿摔什麼樣,倒是我自己死不要臉見著一個就掀起褲子讓人家看一眼,後來馬馳說:「別顯擺了,就是瘀一塊。」那感覺就好像我沒摔出個生活不能自理,很對不起大傢伙。大概在馬馳看來我摔這一下,也是這個世界必然的不美好。
莫妮卡說:「沒人關心你的好壞,你知道那天唐東女朋友問我什麼,她沒問我你為什麼出家,而是滿臉堆笑地問我,馬馳剃了頭髮是不是還像從前一樣帥。其實有些問題,已經沒有答案,就像你突然決定出家和決定回來,都不在我的想法里,可還是按照時間的先後發生了。」
那天,我在日記里寫了一句話:樹在,山在,大地在,歲月在,馬馳在,莫妮卡在,你還要怎樣更好的世界?
莫妮卡上大三的時候,我們要畢業了。那年的末尾,所有人都忙活著扎堆兒狂歡以便沖淡即將分別的憂傷。莫妮卡文藝呵呵望著球場上的馬馳,跟大伙兒說:「我有一棵草,寧可枯萎,都不能把他弄丟。」這句聽來很酸的話,把旁邊莫妮卡室友的眼眶都給說濕了。
離開學校前的幾天,馬馳來了一幫高中的同學,儘管全是半成品的蒙古大漢,我們還是抱著「客人不喝醉,主人很慚愧」的情懷將來者全部撂倒了,望著醉屍遍野的客廳,莫妮卡豪邁地說「不以喝醉為目的的飯局都是耍流氓」,然後就毅然決然地趴下了。
痞人日記,本名周中強,作家、編劇。@痞人日記
他們分手后,馬馳開始步行三個小時去學校找莫妮卡,開始去素食店吃飯,開始不用手機,開始很少講話,開始戒煙,開始決定出家,甚至剃了頭髮,出家前給我打過電話說:九九藏書「我出家是為了莫妮卡,也可能為了自己。」然後,馬馳就走了。
馬馳是我為數不多的哥們兒之一,打小在蒙古包里喝奶酒長大的,生命力很強,像根兒野草。
馬馳本來就特愛玩賽車,實習以後更是痴迷得不行。最牛X的是,跟馬馳在同一公司實習的唐東也被馬馳給帶成了業餘賽車手,他倆總是帶著各種姑娘穿梭在馬路上,就是沒帶過莫妮卡,對此莫妮卡時常表達不滿。一次吃過大排檔后,莫妮卡非要坐馬馳的車,馬馳不讓坐。莫妮卡說,你是不是事兒媽啊?唐東說那你還是坐我的吧,馬馳趕忙接茬說,別別,就你丫那技術算了吧。莫妮卡也沒理會馬馳,跟唐東說:「還是別了,你那姑娘還等你呢!我就要馬馳帶我,老帶別人不帶我什麼意思!」
後來,馬馳愛情里必然的姑娘還是來了,她叫莫妮卡。
莫妮卡出院後跟姐姐住在一起,再也沒出來跟我們吃過飯。馬馳還是常去看莫妮卡,但每次回來都是愁眉不展,我和唐東也從不問起他們的事情,總之我們之間少了太多的歡聲笑語。幾個月後,莫妮卡和馬馳分手了,馬馳痛苦萬分。他和我說,這個世界真的太多不美好了,不美好到連我必然的幸福都拿走了。
那次事故讓馬馳和莫妮卡在醫院躺了很久,那段時間我和唐東經常往醫院跑,打著石膏躺在病床上的馬馳,除了委託我把他的摩托車賣給了收廢鐵的,那些天一言未發。而莫妮卡一直不肯見我們,當時莫妮卡的姐姐在醫院照顧她。馬馳出院那天,一瘸一拐地走到莫妮卡病床前說:「我騎車的時候誰都敢帶,就是不敢帶你,你知道我害怕你出事。」莫妮卡說:「我不知道。」兩個人沉默了很久,莫妮卡始終沒有把頭轉過來看馬馳一眼。
那天我坐https://read.99csw.com上摩托便後悔了,因為當時我戴著眼鏡都覺得眼睛被風吹得睜不開了。默默無語兩眼淚,耳邊響起轟鳴聲。我閉著眼問馬馳能否看見前面的道,馬馳很淡定地說,看不見。我當時最後悔的事就是沒立遺囑。買完豆腐腦,我完全沉浸在即將告別飢餓的喜悅中,可就在他將速度放得很慢的時候我們卻摔倒了,馬馳騰一下就站起來,先把摩托扶起來,回頭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我,根本沒問我有沒有摔到哪兒,只說了一句,你怎麼把豆腐腦扔地上了?這句話把我問愣了,然後下一句話我崩潰了,「你怎麼把豆腐腦扔那麼遠?」
本文節選自痞人日記新書《青春若有張不老的臉》
大一下學期,大家前仆後繼地交了女朋友,只有馬馳還單著。我問他為什麼不找個女朋友,他說屬於他的那個愛情的必然還沒出現,他在等他必然的姑娘。我說我跟我女朋友可是圖書館偶然認識的,馬馳說,其實那是安排好的。我只好報以呵呵。
莫妮卡不叫莫妮卡,但她讓大家叫她莫妮卡。莫妮卡上大一的時候,我和馬馳是接新生的學長,按照慣例學長接完學妹都會挑一批形象好氣質佳的談談心,聊聊大學里的注意事項,告訴她們怎麼避免被壞人欺負。就在那次飯局上,莫妮卡義無反顧地愛上了馬馳這棵野草,她說原因是覺得馬馳很耿直,他在飯局上當大伙兒的面說一個女生髮型難看得像坨屎。What a fuck reason!事實上馬馳是他娘的喝多了。但女人是奇怪的動物,不一定因為一個什麼樣的理由就喜歡上一個什麼樣的人。
人無野草不肥,莫妮卡有了馬馳這棵野草之後著實胖了不少,馬馳也非常https://read.99csw.com認可,總是誇莫妮卡彈性越來越好。那之後,馬馳和莫妮卡一直都是感動校園模範情侶,我們宿舍除馬馳之外的三個人加一塊兒換了20多個女朋友了,這兩人依然情比金堅。馬馳常以此為例跟我灌輸他的理論:你們的女朋友將來必然都是別人的,而莫妮卡必然是我的。大伙兒恨得牙痒痒,甚至曾經半夜合計著打折他的腿,然後問他是不是必然要瘸一陣兒。
婚禮上,馬馳撫摸著莫妮卡全是疤痕的臉說:「當年我真該早點兒把車當廢鐵賣了,有愛人在的時候我們誰也不該選擇冒險。你跟我說臉摔成這樣不好看了,死活要離開我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難受嗎?莫妮卡,雖然現在我只剩下了一隻眼睛,可我依然可以看得清,現在的你,一如18歲時那麼溫柔,年輕貌美。」
上大一的時候,我和馬馳的床鋪挨著,頭沖頭。他常在睡覺前跟我扯些關於宇宙和未來以及這個世界的種種奧妙,不是因為我們關係好,是因為其他兩個舍友根本不願意跟他討論這些不著邊際的問題,只有我跟馬馳一直熱衷這種虛無主義,而且之後我們一直很執著,由悖論的涵義爭到存在的荒謬,由漫長的歷史談到更漫長的未來。
那天晚上,馬馳帶莫妮卡在那條走了幾千次的馬路上遊盪,突然對面來了一輛車,剎車來不及,馬馳極力地拐到旁邊,卻撞到電線杆上,在摔的時候馬馳回過來的手用力扶著莫妮卡的腰。那是一次真正的飛翔,馬馳腿斷了,手指也折了兩根,都是因為保護莫妮卡。
那之後,馬馳經常喝大了來找我聊天,其間跟我讀了好多詩,我只記得其中的一句是「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事實是拋棄得多了,卻越發不能忘記。然後馬馳又開始跟我聊佛學,問我投胎轉世以後還能不能找到上輩子https://read.99csw.com的人。我說別蛋逼了,我怎麼會知道,不都是必然的嗎?滾回去睡吧。
佛學大概是比愛情更複雜的話題,人們總是一說就錯。所以還是只談愛情,以免錯得前仆後繼。
馬馳那幫朋友撤後的第二天,我們又堅持喝到凌晨五點,酒瓶子滿地,光碰杯都把我的體力消耗殆盡了。我覺得奇餓無比,馬馳說我帶你去買豆腐腦。馬馳除了學生身份,副業是玩賽車,騎著一個改得無法再改的公路賽,平時人還未到,耳邊卻已響起嗡嗡聲,以馬馳的話說,越要剎車的時候越給油,不轟進去幾塊錢油絕不停車,就怕別人不看他。
馬馳和我,還有另外一個舍友唐東,都留在了這座城市實習,大家隔三差五一起回學校聚一聚。馬馳常跟莫妮卡說,等你畢業了我就娶你,莫妮卡也總是一臉幸福地說,等你。
我堅持認為歷史是偶然的,未來也是偶然的,一切都是偶然的,人類只是偶然地實現未來多種可能性中的一種。而馬馳覺得一切都是必然,如買彩票或者扔硬幣等隨機抽樣的行為的結果都是早就決定好了的一種結果,一場比賽的結果也是預先設定好的,甚至遠在紐約的一棵樹的樹葉枯黃飄落和澳洲一隻樹袋熊出生的時間,這些都是必然。如果以一個全知全能的上帝之眼來觀察和判斷,能輕易地綜合我們這個系統中的所有可能性——所有所謂的偶然,從而得出一個必然。未來,提前存在。我們的唯一的共識大概是這個世界總是有很多不美好,尤其每次考試前的一天,總要重複一下這個共識。
按照時間先後接下來一件大事情發生在馬馳和莫妮卡分手兩年以後,08年汶川地震,我接到唐東的電話,他告訴我地震的時候馬馳剛好在綿陽出差,被埋在土裡三天四夜,被扒拉出來的時候人活著,但是右眼被扎失明了,左腿截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