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餅乾
「講完了？」小樹紅著眼睛問。
「男孩過了一會兒才明白小狗為了完成他的夢想，變成了一塊餅乾。餅乾完全就是小狗的造型，從垂耳朵到翹尾巴，連吐著舌頭笑都可以看清。現在他有餅乾了，可是他卻只是拿著它，希望它再次變成活生生的、髒兮兮的小狗。就在他捧著餅乾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發現那個女孩再次出現了，就像從夢境里一直走到了他的面前。咦，你怎麼還在這裏？她問，你手裡捧著的是什麼？
「我喜歡小狗，但媽媽不讓養。」
「可能就是因為我不太會講故事吧。」他想了想又說，「大人和小孩不一樣，大人要考慮很多事情。」
「我不喜歡這個故事。我不想吃餅乾了，我再也不吃動物餅乾了。」小樹把手裡的餅乾扔回袋子里，「我覺得很難過，我想睡覺了。」
哥舒意，作家。@哥舒意
「餅乾沒有這麼好吃呀。」小樹說，「他可能就是從來沒吃過，所以才覺得特別好吃吧。」
「就跟向流星許願一樣？」
「挺好吃的，我沒吃過這種餅乾，」小樹嚼著餅乾說，「咦，還是動物形狀的？」
「她看起來很普通，卻又感覺很好看，她的頭髮很黑，就像黑夜的顏色。眼睛很大，大得能裝下一個眩暈的世界。他們在一起玩了很久，然後分開，揮著手告別。男孩看著女孩的身影，意識到自己有了世界上第三件無比喜歡的事物——除了餅乾和小狗以外。他喜歡她抱著小狗微笑的樣子，他喜歡她在身邊的時候。不過夜晚來臨了，新年就要到了，幸福的人們會在新年吃到第一塊香甜乾脆的熱餅乾。而他和小狗沒有，他們擁有的別的東西。據說在新年來臨的時九*九*藏*書刻，如果你許願，如果你的願望足夠真誠，你的願望就有可能實現。」
「這塊是猴子，這一塊像……小狗！對不對？」
「我想問，小狗死了嗎？」
「這個故事和小狗有關。」秀哉說。
「男孩每天……現在是男孩和小狗了，他們每天都在街上透過玻璃窗戶看著點心店裡的那些人愉快又幸福地吃著餅乾。有一天，男孩和小狗在街上散步，遇見了同樣在街上散步的一個女孩。他們在點心店的櫥窗外相遇了。那個女孩也沒有吃過餅乾，而且孤身一人，沒有小狗。好可愛的小狗啊，她說。她忍不住抱起了小狗，小狗舔了舔她的臉頰。這是你的狗嗎？她說，我最喜歡小狗了。」
「……對不起。我不太會講故事。」秀哉沉默了一會兒，說，「你睡吧，我幫你關燈。」
一個三十歲的，單身的，事業無成的，好說話的男人，還能怎麼樣呢？默默無聞地上下班，住在租來的公寓里，早上被定時鬧鐘叫醒，困意十足地刷牙洗臉，急匆匆地吃兩口麵包，費力地擠進地鐵，八小時消磨意志的枯燥工作，疲憊地回到住處，躺在單人床上，等待一天的結束。
「從前，有一個男孩，生活在一個又富裕又快樂的城市。富裕的意思是，這個地方很多人都過著快樂的生活，他們每天都能吃好幾頓飯，每天都可以吃到美味的餅乾，無論吃幾塊都可以。但那個男孩不是，他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每頓飯都吃不飽。他常常透過窗戶看見那些既富有又快樂的人，在屋子裡一邊喝茶，一邊嚼著美味的餅乾。窗戶上的玻璃擦得比他的臉還乾淨。」
話一出口他就知道說錯了，小樹的媽媽去國九-九-藏-書外出差去了，所以才把這個六歲的小男孩放到他家來照管幾天。說起來他也覺得很莫名其妙，第一他和她雖然戀愛過，可是已經分手一段時間了；第二小男孩也不是他的孩子，是她以前男友的。可能是小樹的媽媽覺得他比較好說話，一時又找不到別的朋友有空，總之他只好兼職了臨時保姆。
「就跟向流星許願一樣。當街道上最後一盞街道都熄滅了，夜空最黯淡的星星都明亮了，當午夜的鐘聲快要響起的時刻，當世界上，只有他和一條小狗還醒著的時候，許願的時刻就到了。男孩還在考慮自己應該許什麼願。曾經他希望嘗到世界上每一種口味的餅乾，但在今天之後，他發現自己希望再次看見那個女孩，這個願望超過了其他所有的期望。
「秀哉你不是壞人。」小樹說。
「秀哉，講個故事嗎？」小樹問。
秀哉把一整袋餅乾拿到床上，讓小傢伙自己隨便拿，完全忘記了前女友交代的小孩子睡覺前不要吃零食之類的話。
小樹搖頭，從袋子里又拿出幾塊，對著日光燈看。
說到這裏，兩個人都沉默了。
「啊，有小狗真好，我也想抱著小狗睡覺。」
「而小狗，徘徊在男孩腳邊的小狗，它抬起頭，望著自己唯一的朋友。他們在一起這麼久了，它當然明白男孩最希望得到什麼。餅乾，它想，如果能夠完成你的心愿，讓你吃到最可口的餅乾，就算把我變成餅乾，也沒有關係，因為我是你的小狗。於是它輕輕地叫了一聲，帶著驕傲和眷戀，小狗吐著舌頭，最後看了看男孩。這是世界上最真誠的願望，它的願望實現了。」
純粹是在消耗生命。
「我最喜歡小狗了。」
ｒｅad.９9ｃsw.cｏｍ小樹說。「對的，是小狗。」秀哉接到手裡看了看，想了想，「你喜歡小狗嗎？」
「為什麼要我講？」秀哉奇怪地說，「為什麼不讓你媽媽講？」
「秀哉，我媽媽為什麼甩了你？」
他摸了摸男孩的腦袋，關掉檯燈，站起來走出房間，帶上了門。
「不用謝我。男孩想說。小狗和餅乾在天上。但是他太難過了，以至於什麼都說不出來。新年的夜晚過去了，女孩和他告別。他再次走在街上，只不過現在又變成了一個人。點心店開張了，推出了新口味的餅乾。他再也沒有像以前那樣想吃餅乾了。發現這一點的時候，他就長大了，不再是個小孩了。」
「可是小狗沒了！」
「他忽然意識到現在已經是新年了，而他沒有準備新年的禮物。
比方說睡前故事和睡前的零食。
「他是自己一個人，而且也從來沒有吃過餅乾，除了已經發霉的。所以他非常想吃餅乾，在他看來，餅乾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味的東西。有時他做夢，夢見餅乾的香味，那帶著甜味的澱粉，混合了糖、巧克力、果仁的味道，烘烤得熱乎乎的，吃下一塊，就會幸福得不得了。」
「不早了，你睡吧。」
「它怎麼了？」小樹問。「小狗怎麼了？」
「你沒吃過動物餅乾？」秀哉問。「我小時候天天都吃……」
「晚安。」
「有沒有聽過小狗餅乾的故事？」
「那個女孩是壞人嗎？她吃掉了小狗……變成的餅乾。」
「它把自己變成了一塊餅乾，一塊小狗餅乾。」秀哉說，「當男孩終於知道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小狗已經消失了，而他的手裡，出現了一塊小狗形狀的餅乾。」
「他為什麼這麼可憐？hｔtｐｓ://ｒｅａｄ.9９ｃｓw•cｏｍ」小樹問，「他沒有媽媽嗎？」
他看小男孩吃了一會兒餅乾。小樹吃得可香了，就跟沒吃過晚飯一樣。
小樹縮進了被子，露著腦袋在外面看著秀哉。
他自己停住了。小時候不像現在有那麼多口味的餅乾可以選，所以這隻能說明他上了年紀了，不能怪小朋友沒吃過動物餅乾。
「講完了。這就是小狗餅乾的故事。」他說。
「你不要難過。其實這個故事里每個人都獲得了幸福，每個人都很開心。你看，小狗完成了心愿，為了男孩變成了餅乾，它一定很開心。男孩曾經有小狗陪伴著一起生活，他還遇到了喜歡的女孩，並且送了她最珍貴的禮物。女孩得到了一直都想得到的餅乾……」
「啊，小狗……」
「好吃嗎？」
「小狗餅乾的故事？」小樹說，「我沒有聽過呢。」
「我想吃餅乾。」小樹說。
看著小男孩，有一瞬間他想起了過去的很多事，很多以為忘記掉了的事。他忘記了自己小時候有多麼愛吃餅乾，有多麼想養一條小狗，有多麼想和她一起牽著小狗散步，有多麼想和她在一起。可能也會有個孩子，在睡前給她和孩子說故事。那時多麼年輕啊，感覺一切肯定會變成真的，人生不可能會有失敗，而三十歲這個絕望的年齡，永遠不會到來。
當小樹的媽媽把小樹塞進他的生活里，除了頭一天他覺得有點彆扭外，接著他居然很習慣地扮演起照顧人的角色來了。早上起來給小樹準備早飯，白天上班時電話家裡看是否平安，晚上一起晚飯，還一起看了迪斯尼電影。他都忘了上次看電影是什麼時候了，一個人不適合很多事情，看電影是其中一件。
「她不是壞人。這個故事里沒九*九*藏*書有壞人。包括那些在點心店裡開心地吃餅乾的人也不是壞人。男孩……也不是壞人。」
他覺得日常生活有一些改變，好像比起以前不那麼空曠了。這種感覺……就跟養了個不得不好好照顧的寵物似的。不過小男孩可不是什麼寵物，儘管小樹從小跟媽媽一起長大的，比起同齡孩子顯得早熟了很多，但有時還是很固執的。
「可能是的，一個從來沒吃過餅乾的男孩，一定覺得餅乾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不過，相比起來，他也沒有那麼慘啦。因為他有一條小狗。」
「他把這份唯一的禮物送給了女孩。收到禮物的女孩非常快樂，像所有收到禮物的女孩一樣。她和他坐在街邊的長椅上，享受了這塊新年餅乾。這是我吃到的第一塊餅乾，原來餅乾是這麼好吃，這也是我人生里收到的最美好的禮物。她說，我會永遠記住它的，謝謝你。對了，小狗呢？
他說的是他們在一家小超市買的動物餅乾。餅乾正在促銷架上，打折也沒人買。秀哉想起自己的童年時光，就買了一袋。他小的時候，非常愛吃這種動物形狀的餅乾。
我讀書不多。我的人生很乏味。我也不太會哄女人和孩子。他想。
「你沒有什麼故事可講嗎？」
「餅乾。他說。這是一塊小狗餅乾。
「不是什麼名貴的品種，就是那種沒人要的雜種小狗，彎耳朵，黃色的捲毛，身上髒兮兮的，很小的時候被人丟到街上，快餓死了，正好被男孩發現了。男孩沒有嫌棄小狗臟，還把自己吃的分給了小狗一半，救活了它。小狗從此就跟著男孩了，白天一起散步，晚上在一個地方睡覺。他們互相是對方唯一的夥伴和朋友。」
「小狗？」
「沒死。小狗和餅乾都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