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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高

清高

作者:陸文夫
陪同的姑娘們發話了:「咖啡。」
講到咖啡喝光,可樂倒盡的時候,那位被介紹的姑娘深深地噓了口氣:「聽你這麼講來,我真想喊教師萬歲,不過,我們都還年輕,也不能太虧待自己,要拚命地工作,盡情地玩,調劑調劑。對了,你歡喜旅遊嗎?參加一日游,背只照相機,拍拍彩色照片。我最喜歡拍照了,有十本相冊,什麼時候可以給你看看,不保密。」
「嗨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人舌頭粗,說話和用意總是配合得不大密切。」大弟是個鉗工,常把機械上的術語用到生活里。
本來,汪百齡也沒有感到討老婆有什麼無聊,也不那麼超然,相反,那熱切的希望與美妙的想象隨時隨地地都會出現,走在大街上看見漂亮的姑娘時便會轉壞念頭,覺得這個也不錯,那個也可以。可是這些壞念頭都被一塊岩石壓住了,那時候,他剛當小學教師,才二十三歲,父親在「文化大革命」中去世,大弟剛進廠做工,小弟還在中學里,除掉大弟住廠之外,一家三口的生活全靠他那一點微薄的薪水。他不敢交女友,連看電影也不肯去,總記著每逢發工資的時候老母提著米袋候在門口,而且老是抱怨青菜又漲了兩分錢,省下兩張電影票,可以使老母少怨二十天。
聽聲也就明白了,這青年不是什麼大人物,也非什麼惹不起,可惜他沒有名片,要不然倒是用不著交代姓名的。不過,大凡印名片的人總有個頭銜,他沒有頭銜,只有職業:小學教師汪百齡。不過,汪百齡在這條巷子里倒是用不著介紹,無論男女老少,見了他都老遠地叫一聲汪老師,其恭敬之態度對他這般年歲的人似呼是不必要的,究其根由恐怕是因為他那謝世的父親也當了一輩子的小學教師,巷子里的中青年和孩子們都受過他們父子兩代的教誨,天地君親師,這是中國人的傳統概念。
姑娘也沒有注意,盡和小弟談些皮鞋,洋毛衫和新式的女大衣。
小芳格格地笑了:「啥個東西,我就是看中了你這笨勁兒才嫁給你。注意,回去和大哥說清楚,舌頭和意思要配合得密切點,叫他先對準焦距,按快門可不必著急,我可以抓一把穀子給他挑挑,他要放在手掌心裏吹口氣,挑個飽的、挑個好嫂子,大家快快活活地過日子。」
「城外頭的大橋頭。」
汪百齡也有同感,這地方和他偶爾光顧的那家面飯館不能比,那裡又臟又擠,桌子上油光光,地下有肉骨頭,排隊買票自己找位置找筷子,還得對服務員巴結點,否則就沒人理。「很好,這裏環境好,氣氛好……」還有一好汪百齡感覺到了說不出,那就是有一位熱情大方的姑娘坐在身邊,四周環繞著花兒似的笑臉。
大弟已經筋疲力盡,眼睛就熬得紅紅的,小弟出的錢,他出的是力,搬傢具和運冰箱就不算了,那水泥地上一道道的格子線,都是他跪在地上劃出來的。「好吧,我今天晚上再努力。」
「那當然。」
汪師母也承認:「是呀,媽也要享幾天福哩。」
這話還真有點靈驗。汪百齡的心裏踏實了,覺得自己對孩子們還是負責任的。這期間他的家庭經濟狀況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老母再也不等他的工資買米了,他那微薄的薪水已經降到了可有可無的地位。大弟的工廠生意興隆,工資雖然不高,那獎金卻是誰也弄不清楚的,特別是過年的時候,什麼錢你不必問,簽個名便把信封灌進衣袋,原封不動地交到老母親的手裡。
那位姑娘也對汪百齡產生了敬意:「是呀,當教師是很辛苦的,白天要上課,晚上還得改作業。現在的小學生都是獨生子女,難教吶!」
「噓噓……」有人攔阻了,「你沒眼睛嗎?汪家修房子哩!」
「小芳,你也得動動腦筋,找一個家庭經濟不那麼富裕的,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她家裡什麼也沒有,見到這些也就很滿意,要不然的話,她會要三角鋼琴吶,吃飽了撐的,她到底會不會彈鋼琴還是個問題,把個老實人嚇得昏昏的。」
汪師母知道催也沒用,只能為兒子抱不平,不服氣:「這世道怎麼啦,當個小學教師又怎的。當初我嫁給你爸爸的時候,巷子里的姑娘都眼熱,說是嫁了個知書識禮的先生,一過門兒人家便叫我師母,從來沒有喊過什麼嫂嫂或他屋裡的。」
「你知道吧,我可不欣賞那些愛打扮,裝闊氣,穿什麼時裝,那些時裝別說是在法國了,就連香港也是放在地攤上賣的。說他們是有錢吧,實在也少得可憐,萬元戶也有什麼了不起,一萬塊還買不上一架三角鋼琴呢!最可笑的是動不動就喝咖啡,算是時髦,高級,高級個什麼呀,你沒看見那咖啡館里都是什麼人嘛,不是個體戶便是打短工的,烏煙瘴氣。人家說我清高,清高就清高唄,只要自我欣賞,管他別人怎麼說呢……哎哎,這幅畫兒真俗氣,大紅大綠的,怎麼搞的,現在的國畫家都缺乏想象力,墨守成規,你看過畢加索的畫兒嗎,那才叫藝術哩……我對畫兒也不懂,看著玩兒,讓眼睛休息休息……我最喜愛的是音樂,美妙無比,沒有線條和色彩的限制,你願意想到哪裡便想到哪裡。對生活嘛,沒有什麼要求,那些時裝和系列化妝品賺不到我的錢。我只希望有一個自己的小天地,下班以後關起門來,聽聽貝多芬,莫扎特,當然要聽進口的原裝帶,音響設備要好一點,那才叫享受吶!音樂使人高尚,使人愉快,激動起來便去打開鋼琴蓋,彈點兒圓舞曲什麼的。當然,也需要有一位能夠欣賞的聽者站在旁邊。」
汪師母感動得眼淚都出來了,這三兄弟真是親骨肉,誰也沒有虧待誰。小弟雖然發了財,卻也沒有忘恩負義。
有經驗的姑娘到人家作客,總是先和老太太read.99csw.com聊天,可以由淺入深,也是尊敬長輩。挑著生活擔子的人和老太太聊天很容易,只消從買菜談起,先埋怨一陣各種小菜如何貴,再談一些怪事體:豌豆苗,金花菜,馬蘭頭,過去都是不值錢的草,現在每斤要賣四,五角錢;頭刀韭菜賣九角,而且是暖房裡出來的,顏色淡,少香味;洋雞千萬不能買,吃在嘴裏象木屑,不鮮……。
賬台上的人笑了:「小姐,您請坐,用完以後開賬單,再請您破費。」這裡是一家高級冷餐館,服務員都是受過正規訓練的,待客彬彬有禮。
姑娘在門口停了一下,沒有看門牌號碼,卻看看那輛架在門外的雅馬哈。這姑娘百事通曉,書本以外的知識面是很廣的。她知道,門前停著轎車的人有地位,家裡可能有不少香煙,老酒,土特產,手頭卻是很拮据的;雅馬哈就有點野了,那是另有財源的。
汪百齡越想越不對勁兒了,覺得那姑娘也有缺點,要杯咖啡就算啦,還要什麼可樂,點心和冰激凌呢,這是一種講排場,愛虛榮的表現;八十塊錢向帳台上一拍,是憐憫,是施捨,還是瞧不起我的經濟地位!那姑娘倒了霉。
「夫沒有妻,我唱獨腳戲。」
汪百齡自小便記住他爸爸的話,人窮一點不要緊,但要窮得有志氣,有志氣的人也不是要去出人頭地,克己為人、負責任是主要之點。汪百齡努力克己為人,努力工作不敢一進學校便去搞對象什麼的,他這樣做也不覺得痛苦,反而覺得高尚,高尚是一種強大的精神力量,足以抑制和拖延那求偶的慾念。同時,他也不怕將來會找不到一個稱心如意的。遠的不說,他那小學的教師就有百分之八十以上是女的。全校五十三個教工當中,包括校長老頭在內,總共只有十八個男的,號稱十八羅漢,其中十七個羅漢已修成正果,六根未盡的只有他一個,未婚的青年女的教師倒有不少,一朵朵的睡蓮都在水上飄著哩……忽忽過了六,七年。汪百齡無論在學校里還是在巷子里都頗有點名氣,特別是巷子里的人,對他更是感激,因為當他們無法對付那些「小皇帝」的時候會亮出黃牌:
汪師母和這姑娘談得很投機,好,這才是當家過日子的,不會洋里洋氣地去彈鋼琴,喝咖啡,那咖啡有什麼好喝,苦的;鋼琴還不如二胡吶,亂的。喝咖啡,那咖啡有什麼好喝,苦的;鋼琴還不如二胡吶,亂的。
小弟左顧右盼,春風得意,覺得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象他這樣好弟弟,知恩圖報,竭盡全力……對了,現在要探探姑娘的口氣,以免白送一件呢大衣:「你覺得怎麼樣,我大哥人不錯吧?」
姑娘也對著汪百齡笑笑:「不容易啊,這要奮鬥好幾年!」
汪百齡覺得無聊,這是什麼戀愛呀,簡直是物質引誘,騙人上鉤!
「你大概不常到這個地方來吧?」
「大哥要找對象?沒問題。他一表人才,又有文化,很有吸引力,你看他穿一套西裝走幾步路多有風度,比你神氣!」
姑娘說話的節奏加快了:「真是,兩年前我就想去擺個攤頭,可我媽和我爸堅決不同意,說我和待業青年不同,擔不起這個風險,萬一政策變化,就會駝子跌跟頭,兩個不著實。晦氣,白白地錯過了大好機會,那些擺茶攤的姑娘如今都當了經理。做工當然太平了,鐵飯碗砸不碎,砸不碎也是一塊鐵,值不了幾個錢……」
小芳很快回話:「不行啦,那姑娘不幹了,她說大哥太清高。」
等到工程結束,東西買齊,走進去一看,真是滿屋生輝。抬頭看,黑呼呼的屋樑和椽子不見了,白色凹凸的鈣塑天花板,枝形的吊燈亮晶晶的;低頭看,破碎方磚不見了,淡黃色的白水泥上劃了格子,象拼木地板似的。雙門冰箱放在廚房裡,雙缸洗衣機放在天井裡,彩電和音響放在房間里;房間里有兩張彈簧床,一套組合櫃,連被子都是新的,眼下流行的結婚裝備應有盡有,而且是中間偏上的。
汪百齡又披掛上陣了。這一次見面有點高雅,沒有世俗的繁文入節,連介紹人也不陪同,兩個人相約去看國畫展覽會。他跟著那位姑娘在展廳里轉來轉去,不是看畫,而是聽畫,聽著那位姑娘作自我描繪:
汪百齡覺得此種方式倒也自在,用不著沒話找話說,不會出現什麼尷尬的局面。看得中和看不中都無所謂,多認識幾個朋友都會令人高興的。更何況那被介紹的姑娘十分大方,經小芳介紹以後便主動伸出手:「噢,你就是汪老師,很高興能認識你。」多麼自然、得體。那些陪同的女友也主動和汪百齡談話,沒有人擠眉弄眼或是推推拉拉的。這使汪百齡也感到有點現代氣息了,敢於大大方方地端詳那位姑娘。奇怪得很,現在的姑娘好像都很美,服裝、髮式、化妝術,會使得高矮肥瘦、膚色深淺都各得其所,各有特點,明顯的短處都掩蓋了,不明顯的長處卻得到了大大的發揮。對於那位姑娘的外貌,汪百齡確實提不出任何意見。那位姑娘也在打量著汪百齡,四目相遇時她也不迴避,而是微微地一笑,微微地點頭,好象對汪百齡也很滿意。
「什麼?你的要求低?我是賤骨頭!告訴你,趁現在還沒有辦喜酒,離婚還來得及。」
早春的清晨,巷子里的人一拉開大門便皺眉頭。誰家缺德,竟在那十分潔凈的巷子里撒下了一溜黃沙石子,還有那斑斑點點的水石灰。顯然,準是哪家昨晚上大興土木,通宵作戰。有位老太拉開嗓門兒叫街了:「啥人家作賤,修雞棚還是搭狗窩的……」
汪百齡很受別人的尊重,同時也懂得尊重自己,他怎麼也不聽眾人的勸說,回家拿出掃帚,和大家一起,把巷子掃得乾乾淨淨,同時向眾人千謝萬謝,百般九-九-藏-書道歉。
汪百齡隨時插話,發表高見,並且總結出目前家庭教育的兩大缺點,要麼是沒命地疼愛,要麼是不停地打擊,通常是交叉地使用兩手,不懂得尊重孩子,培養孩子的自尊自愛和對事物的注意力。汪百齡人很老實,講課卻是生動活潑,隨手拈來許多如何教育玩皮孩子的生動事例,講得連幾個服務員站在邊上也不肯走,如果不是有店規約束的話,她們也會參加發言。
小弟把雅馬哈一蹬,拍拍後座,「別害怕,坐得正點。」
「什麼?!」小弟大吃一驚,猛地回頭,呼隆隆一陣響,雅馬哈闖進了水果店。
小弟掀掀自己的上裝,「你看我為什麼能引人注意,我又沒有把鈔票貼在臉上,一件西德的羊皮甲克,一輛日本的雅馬哈,叭叭地從街上開過去,引得人們行注目禮。當然,大哥的身份和我不同,穿羊皮甲克太野了一點,容易引起家長們的不信任。大哥,弄套西裝穿穿吧,你這一身行頭太老派,姑娘們一看就覺得你和她們相距二十年。」汪百齡倒也同意了,善於克己的人也善於檢討自己,他不象媽媽那樣的怨天尤人,老人們總喜歡說世風日下,說了上千年這世界還是進步的。婚事無著也得反躬自問,自身是否也有某種缺點?小弟的話也有道理,你不去吸引人,難道人家就非得吸引你,你有什麼了不起!平時他也聽到女教師們議論,說他有點清高。汪百齡自問,高是絕對沒有的,他沒有對任何人瞧不起,清倒是實質,他沒有錢,也沒有想到要把自己這清貧的形象加以光大,現在已經不是窮光榮的時候。
「小弄弄,開爿百貨店。」
「不不,男人也有管的,我是無能,除掉教書之外什麼也不會。」
汪百齡回家以後,一夜沒有睡好,上半夜盡想些美妙的事兒,品呷那留下的甜味:這姑娘熱情,大方,談吐不俗,相貌很美,特別可貴的是她對小學教師很尊重,簡直要喊萬歲。尊重和理解是愛情的基礎,美貌是一種添加劑,和她生活在一起會美妙和諧,有聲有色的。這些年也實在太虧待自己了,目前家庭經濟好轉了,也應該享受一點,不能讓那些高級餐館都是為外國人開的。汪百齡想入非非了,電影院,咖啡店,湖光山色,照相機,擁抱接吻的鏡頭。等他把各種美妙都想完以後,忽然感到事情有點不對,八張電影票是四塊,一頓咖啡是七十四塊錢,不能總是讓她請客吧,自己掏出一個月的工資還得倒掛點。旅遊好是好,最近的一日游是到無錫,兩個人來回票是三十塊,吃飯和買點肉骨頭不包括在內,還有那要命的彩色照片吶,一卷柯達彩卷十三塊。沖費兩元錢,擴印一張是六毛,六六三十六,三六一十八。汪百齡不敢相加了,一日游那麼一次,剩下的時間就得餓肚皮。拚命地工作他可以做到,盡情地玩兒他可玩不起。汪百齡不願使自己的幻想破滅,便努力削減那旅遊的次數,一個季度一次,不,再改為春秋兩季,可也不能老是去無錫啊,接下來便得上黃山,上杭州,當天不能回來,那高昂的旅館費可不是報銷的!
那位被介紹的姑娘轉頭吩咐:「好,每人一杯咖啡。」回頭又向汪百齡,「你要不要來點啤酒?」
姑娘應聲而起,又有點難為情似的,回頭問小芳:「你看哩?」
「不不,咖啡,我不喝酒。」
小弟聽了直搖頭:「媽,你那一本賬是哪百年的事體,依我看嘛,大哥主要是缺少一點吸引力,這不是說大哥的相貌不好,而是怪他那一套常年不變的藍卡嘰。我是做服裝生意,懂得服裝的魅力,時新的服裝能使女人美貌,男人神氣,人堆里容易引起人的注意。注意了就有可能接近,接近了就有可能了解,了解到大哥的為人之後還有哪位姑娘不願意的?」
「不喝酒就喝可樂,小姐,每人一罐可樂,噢,對了,那水果冰激凌還有沒有,上面澆巧克力的。」
汪師母為大兒子的婚事早就心事重重了,現在連兩個弟弟也著了急。大弟已經和同廠的女工登了記,分了一套房子在四樓,正忙著糊牆紙,貼地板哩。小弟反正不著急,錢是一塊磁鐵,吸得幾個小姑娘粘著他,只是還沒有個理想的。他的理想很特別,要選一個既能當經理太太又能當癟三的人。如果經營得發,政策不變,經理太太要雍容華貴,善於交際,還能出席個簽字儀式,開工典禮,摔摔香檳酒瓶兒什麼的;萬一政策變化或是老本蝕光,他自己還得去當臨時工,那老婆也得能噹噹保姆或是撿撿垃圾。大弟和小弟都知道大哥的婚事是被他們耽誤了的,所以不停地催促老母:「媽,你催催他嘛,要錢我們出錢,要力我們出力。」
「別謙虛了,看你把這房子裝修得象賓館似的。」姑娘四下里打量,頗為滿意。
小芳喊了一聲:「來啦!」汪百齡一家四口都迎到大門口,象接新娘子似的?這姑娘倒也有點象新娘子,穿一件三年前流行的麥爾登短外套,裏面的綢棉襖,亮閃閃的,如果頭上再插一朵紅絨花,門口的炮竹響連天,那就是兩三年前巷子里小打小鬧的結婚場面。不過,這姑娘決無老式新娘子的羞澀或莊嚴,倒象是被邀請參觀新居的,她似乎用不著小芳的介紹,就能對汪家的一目了然。那位是老太太,當然是不用說的,這樣的老太太在她住的大院兒里也有,一輩子為別人而生活,過日子很精明,辦大事卻沒有主意。那位肯定就是小芳的丈夫了,同在一爿廠里,平時雖然不認識,那套西裝卻是廠里發的。沒有錯,大弟為了替大哥爭光,把那件廠里發的西裝套在棉馬甲的外面。那年紀較大的就是小學教師了,小芳事先介紹過,說是有風度,有學問,人也是挺老實的,沒有錯九_九_藏_書,象個老師,現在又不上課,為什麼站在那裡不肯坐?那穿皮甲克的老三倒很靈活,跑來跑去,又倒茶,又拿糖果,雅馬哈就是他的吧,但也很難說,小學教師雖然買不起雅馬哈,卻保不定有個姑媽在香港做生意,一輛雅馬哈給了老大,一件皮甲克給了老弟。
小芳又領著一位姑娘來了,彷彿是踩著紅色的地毯走過來的,很神氣。
姑娘把身子一偏,有點自慚形穢:「別提啦,我早就想買件大衣了,看來看去都是些看不上眼的。」
七八個人在一張大餐桌上坐下,那服務員托著木板拿著筆,恭恭敬敬地站在一邊:「諸位想要點什麼?」
「什麼話,我就是靠新式吃飯的!怎麼樣,跟我走一趟,二十分鐘之內打來回。」小弟又要變戲法了,要顯示他那服裝的魅力。
「你那裡有新式的嗎?」
小芳斜了汪百齡一眼,怎麼搞的,事情到了節骨眼兒上你怎麼反應遲鈍呢!這是交際的第三步,相約旅遊是深入發展的標誌,成功率是很大的,因為在湖光山色之間人人的心情都很美好,特別渴望愛情與友誼。
大弟也是說實話:「我是出死力。」
汪百齡後悔了,覺得還是第一次介紹的那位姑娘好,和那位姑娘在一起可以渾身發熱,後來所以冷下來,主要是怕她會花錢。該死,這種現象他在學校里的女教師身上也見過,結婚之前大手大腳,結婚之後,生了孩子,就變得十分節儉。結婚之前也歡喜拍各種姿態的照片,大概是想看看自己的美,結婚之後也就不那麼起勁了,美不美反正是有主兒的。旅遊也不那麼方便了,還得抱著孩子呢。冷餐館里也可能去幾次,那是帶孩子去喝汽水,老夫老妻用不著裝闊氣,花不了幾個錢,何況等到孩子能坐上桌子喝汽水的時候,他的工資也會加一點。汪百齡連忙再找大弟,如此這般,要他向小芳傳話,他希望和第一次介紹的那位姑娘再見見面。
小芳笑笑,沒有表示意見,暗中責怪小弟太積極,大哥還沒有把焦距對準呢,你怎麼幫著別人把快門撳下去!
「沒問題,裝修房子我有經驗,木工,瓦工,電工,管子工都是我的小兄弟。」
「不多,幾個草字頭。」
這位青年出門來看見有人在巷子里掃地忙不迭地打招呼:「抱歉,抱歉,各位別掃了,這巷子是我們家弄髒的,讓我來清理。」
服務員在木板的白紙上篤篤地寫著,寫完了抬起頭:「還要點什麼吧?」
小弟把手一甩:「不關你的事,我們是為媽修房子,買東西,因為你和媽住在一起,所以也有一半是為你。」
「嗬,這事情包在我身上,我帶你到我的店裡去看看,讓你挑一件。」
小弟得意了:「怎麼樣,這套西裝給你平時穿穿,深色的穩重,顯眼但又不刺眼。等你有了女朋友,要參加個什麼舞會宴會的時候,我再給你一套淺色尖領的,再配上一條紅色的領帶,沒說的!大哥,花多少錢你就別管了,當年你為我花一千。」
這下子可對上榫頭了,談到了如何教育獨生子女,汪百齡是可以滔滔不絕的。但是他並不包場,隨時傾聽別人的發言,讓別人談她的侄兒侄女,談她鄰家的小妹,什麼可愛,聰明,調皮,嬌氣,花錢,等等不一。
小芳想了想說:「行,我那裡也有困難戶,家裡至今還沒有黑白電視機。等你們布置好,我領她到家裡來見面,開現場會。」
小芳得到了迴音之後,倒也無所謂:「是呀,那人大手大腳,亂花錢……等等,我這裏還有一個,挺藝術的,這人不上咖啡館,也不喜歡拍照片,她愛好音樂,為人也很清高,瞧不起有錢的,只是年齡大了些,沒有關係,比大哥也大不了幾歲,我來約她,下星期見見面。」
汪百齡也很高興,笑著站起身,還送了姑娘幾步呢。
「店開在哪?」
汪百齡看看很舒暢,住住很適意,用用倒也很方便。他雖然安貧樂道,但也不是禁欲主義,吃不到葡萄他認了,但決不認為那葡萄是酸的,環境優美確能使人心情舒暢,何必硬要使他的心上人受壓抑,受熬煎。
老太發出嘆息的時候,汪百齡已經坐在家中休息,沒有聽見,如果聽見了的話,不免又會受點兒刺|激。不過,同樣的話他已經聽夠了,覺得類似的話題實在有點兒無聊。世人何必喋喋不休地來談論嫁娶,你看那全球的各大要事,重大新聞之中,有哪一件是關於討老婆的?也許只有艾滋病有點搭界,那也是由於不討老婆或亂搞一通引起的。可惡的是最最無聊的事情卻最能纏人,近幾年來,汪百齡自己,他媽媽,他大弟,小弟,一家四口都在為這件無聊的事情而費盡心機……
跟著便有一個穿紫紅絲絨旗袍的女服務員走過來,手裡拿著一塊木板,向眾人欠欠身,揚起手:「歡迎諸位,請到那邊坐。」說完便抱著木板,挺起胸脯,扭動腰肢,走在前面。七、八個人跟著她魚貫而行,很象開運動會入場式似的。
大弟,小弟和小芳暗中商量了,覺得這事兒也不能怪大哥太清高,主要是大哥有點自卑,覺得後方空虛,實力不夠。買鋼琴當然是特殊要求,一般地講,彩電,冰箱,洗衣機還是必要的,組合音響太貴了,可以買一隻分箱式的收錄機。房子也很要緊,靠大哥分房子不知要等哪一年,不如把現有的房子翻修,裝天花板,鋪水泥地,那小天井也得修整修整,擺幾盆花草之類。這不僅可以增加大哥談判的實力,也可讓苦了一輩子的老母適意適意。
「好,每人一杯。」
汪百齡把行頭一換,果然形象大變,挺拔、精神,走動起來還有點紳士的派頭。
天亮了以後彷彿做了一場夢,從太虛幻境回到了現實里,不禁嘆息了一聲:「那姑娘是好啊,可我陪她不起。」終於平心read•99csw•com靜氣。
那姑娘抬了一下頭:「你當我不知道,我這是為了防止有人搶在我的前面。」說著便對汪百齡看了一眼,笑笑,笑得很甜美。
從此以後,汪百齡便昏昏糊糊地忙碌起來了,緊張,激動,又那麼惶惶然。這玩藝兒比上課還費勁,上課是對著天真的孩子:「同學們坐好,把書翻到第九頁。」面對著一個個陌生的、帶著異性神秘感的姑娘,你知道該翻到第幾頁?
小芳是個快活人,無憂無慮,嘻嘻哈哈,專干一些自己快活也叫人快活的事體,特別熱衷於幫人介紹對象,貼錢費力還受氣,還是幹得有滋有味。她自稱成功率要比婚姻介紹所高五十倍,婚姻介紹所都快關門了,她這裏還經常受委託,看,這不是又來了生意!
汪百齡心曠神怡,看完電影之後好象意猶未盡似的,那姑娘也有同感,一齣電影院便在人群中舉起手:「朋友們跟我來,到隔壁冷餐店裡去喝杯咖啡。」
汪師母倒很高興,覺得小弟很會做人,「去吧,去吧,去挑件好的。」老人老想法,姑娘上門總得給點見面禮。
汪百齡邊聽邊想,渾身冷颼颼的。這可能是因為那姑娘的冷漠與清高,更主要的是覺得此種清高不凡的價錢太貴,屬於「超現實主義」。說起來什麼都不要,樣樣都看不起,可是一架鋼琴要上萬,高檔組合音響也得三,四千,原裝進口的貝多芬兩百多元一套,他在新華書店見過的。有了鋼琴還得有套大房子,還得搬出小巷子,要不然叮叮咚咚吵得左鄰右舍不能睡,誰知道她怎麼個激動法,很可能瘋瘋傻傻地彈到天亮,還得叫自己站在旁邊陪她一夜。誰燒飯?誰掃地?第二天還得上課哩!高貴的姑娘啊,拜拜……再見。
汪百齡躊躇了一下,小芳搶著答話:「汪老師最歡喜旅遊了,什麼時候有空,一起旅遊去。」
小芳放心了,用不著擔心大哥不會交際,只要想談戀愛,連老實巴交的人也會變得俏皮,不過是有的高雅些,有的笨拙點。
那姑娘向汪百齡看了一眼,這最後的一句話才算切入正題。
汪百齡對家用電器雖然缺乏研究,可對這些見解卻很耳熟,買不起冰箱,彩電的小學教師也常常是這樣議論的。小弟聽得洋洋得意,這筆生意有點把握了,對著汪百齡:「看見啦,挺滿意吶!」
「夫妻老婆店?」
沒想到人們先是喊了一陣汪老師,然後勸他去休息,丁點兒小事用不著他費力。
老太伸頭一看,果然,那黃沙石子打汪家而起,出巷口而終。「啊呀呀,作孽作孽,打嘴打嘴,各家自己掃掃吧,反正也沒有多少。」說著便回家拿掃帚。
小芳介紹的姑娘,都是她同廠的女工。眼下的女工也不簡單,她們大多是從大學的台階上滑下來的,擇偶也用新名詞,叫作交際。這兩個字文明、現代,而且有一種不確切和更廣泛的含意。「相親」的時代早已過去了,「找對象」又太實、太露,含蓄不夠。「談對象」和「搞衛生」一樣,從文法上來講是不通的。
汪百齡鬆口氣了,覺得他為老母,為弟弟都已經問心無愧,眼下不必抑制和拖延了。可是晚啦,那一朵朵的睡蓮都已生根開花,而且在生根開花之前誰也沒有端詳一下這位眉清目秀的小羅漢。內中也有新來的人還在飄浮,汪百齡也變著法兒試探過,得到的反應卻是:自己當小學教師也是沒有辦法,誰還願意再找個當小學教師的。汪百齡聽了很生氣,覺得說這種話的人實在有點自暴自棄。小學教師不過窮點罷了,但要窮得有志氣。罷了,晚上讀讀神話故事和《聊齋志異》,那裡面的仙女和狐妖都是愛上窮書生的。
沒想到那位姑娘卻來個先發制人,一進冷餐館便把一疊鈔票放在賬台上:「拿著,多退少補。」
汪百齡慌忙分辯:「不不,錢都是小弟出的,我是什麼也買不起。」那口氣倒象是犯了錯誤的孩子把責任推到別人的頭上去。
這姑娘和汪師母聊了一陣子,便很自然地岔到汪百齡那邊去:「你大概不管這些事情吧,男人都不管柴米油鹽。」
汪百齡也不傻,當然懂得小芳的用意,便使勁拍了一下自己的口袋,那意思是說有,而且足夠。
「有有」
小弟發號施令了,他財大氣粗,想到哪裡干到哪裡:「二哥,修房的事請你負責,花費算我的,各種裝備我來買,我有幾個朋友是經營家用電器的。」
小弟倒注意了,覺得大哥的精神分散,不那麼熱烈,很可能是因為這位姑娘缺少了一點吸引力。難怪,以前的兩位姑娘一個愛交際,一個愛藝術,都是有些風度的。這位姑娘的風度差一些,主要是因為她那服裝的款式老了一點,大哥本來也沒有什麼吸引力嘛,西裝一穿就變得風度翩翩,這事兒太好辦了,二十分鐘之內就能使情況改變!小弟順著後來的話題往下說:「哎呀,現在的女式大衣花樣真多,洋毛衫也好,蝙蝠式的,你怎麼不買點穿穿呢?」小弟盯著姑娘看,好象要為顧客出主意,穿什麼款式和顏色更相宜。
小弟噓了一聲:「你那是什麼西裝,當工作服穿穿還可以。大哥,只要你肯穿,別說是西裝,就是天裝我也能替你弄到手。說定啦,別反悔,等我一刻鐘,包你形象大變!」小弟奔出大門,把那雅馬哈一蹬,叭叭地溜煙,不到一刻鐘便拎來三個塑料口袋,一套深藍色的西裝,一件淺黃色高領毛衣,三件雪白的襯衫,外加一雙牛津底的輕便皮鞋,從頭到腳,都是從他那爿百貨店裡拿來的。「穿上,快穿上給媽看看,看我的話有沒有道理。」
「這兩年賺得不少吧。」
姑娘的反應靈敏,腦子裡一個忽閃:皮夾克,雅馬哈,人靈活,準是個體戶,比什麼香港的姑媽都捨得花錢。「噢……你做生意?」
姑娘輕快地笑了:「你九_九_藏_書大哥人很好,只是太清高,比較起來還是我們志趣相投,有共同的語言……」
大弟憨笑了:「這西裝還是有些作用的,不過我的要求低……」
汪師母拿得手都發抖了,七七八八就有一千幾。小弟更玄乎了,高中畢業后沒有考上大學,先去做臨時工,說是半工半讀,準備再拼博一回,適逢市場開放,他連臨時工也不做了,索性去擺攤頭,賣西裝和牛仔褲什麼的,兩年之間賺了七,八萬,如今開起一家百貨店,他一天的純收入要抵汪百齡做一年。小弟的錢不交給媽媽,他積累資金想當企業家哩,可是只要老母說一聲要錢用,他便立即從襯衫口袋裡拉出一疊鈔票,甩在桌子上沉甸甸的。
「快點吃飯,不肯吃飯的孩子汪老師不歡喜。」
汪百齡趕緊聲明:「都是大弟,小弟乾的。」他得說清楚,不能引誘欺騙。
汪百齡靈機一動:「是的,這和認識你一樣,是第一回。」
巷子里的人也都很高興,覺得是幫著好人做了一回好事體。只有那老太發出一聲嘆息:「哎,這麼好的人怎麼會討不到老婆吶!」
這時候服務員把賬單交給了那位姑娘:「小姐,您預付了八十塊,這裏找您六塊錢,謝謝。」
陪同的姑娘們笑起來了,覺得汪百齡回答得機智風趣,還帶有雙關的含義,都挑起畫眉看著他,表示敬佩。
汪百齡無法干預了,只好讓大弟伙了一幫人撬方磚,鑿牆壁,拉來大量的黃沙石子白石灰,把個小天井堆得滿滿的。他們都是利用假日拚命地干,而且干時一絲不苟,完工,弄得滿屋象個巨大的垃圾堆。
姑娘向上一跨,動作也很熟練。雅馬哈發出響音,在「紅色的地毯」上緩緩地駛到巷子口,出了巷子便加大油門,車子開得飛飛。
正當各家拿起掃帚掃街時,那大門堂里出了一位頗有點風度的青年。說他是青年實在有點不放心,因為他的雙頰已失去了光澤,走路缺少青年人的彈跳力,而且面部有一種老道嚴謹的表情。這種表情並非是遇事逢人特意表露的,而是經歷、秉性長期作用於面部神經所留下的痕迹。好在眼下人人都越活越年輕,即使把中年說成青年,當事者也不會有意見。
姑娘應邀起身,把廚房,卧室都看了一遍,拉開電冰箱,撳撳電視機,樣樣都滿意,「是啊,電冰箱還是買國產名牌的好,耗電量小,只是外觀差一些,內在的質量和進口的沒有什麼區別。對呀,電視機有十八英寸就夠了,可一定得買彩色的,有人說先買一隻黑白的用用,那是打錯主意,錢不夠寧可不買,一步路何必分兩步走呢……」
小芳向汪百齡笑笑,有點兒意思了,這交際的第二步便是喝咖啡,男女雙方進一步交談,觀察對方待人接物的表現。小芳拍拍自己的口袋,意思是問汪百齡有沒有帶錢,這點兒錢她當然也可以搶著付,那樣做就使得汪百齡失去了一個表現的機會。
小芳跑來巡視了一番,也覺得是夠水平的,只是那天井裡還推著用剩的黃沙石灰和建築垃圾,不優美。「快把那些垃圾搬掉,明天就開現場會。」
小弟急於要顯示大哥的實力:「怎麼樣,參觀參觀吧,提提意見。」那口氣活象他站在櫃檯裏面做生意。
汪百齡坐在那裡走了神,想不出話,插不上嘴,稀里胡塗地覺得這個姑娘是小弟的客人,和自己沒有多大的關係。
「唷,那可是好市口。」
汪百齡哭笑不得,自己剛被一個清高的嚇破了膽,怎麼會又使別人感到自己清高呢?這清高到底是什麼含義?息息吧,還是看看『聊齋志異』。
在城市裡出運建築垃圾可不太容易,如果不是偷倒的話,得跑出去五,六里。大弟一車一車地拉,拉到後來上眼皮兒沒命向下墜,板車的欄板沒關好,把黃沙和石灰灑在巷子里,虧得巷子里的人尊重汪百齡,才沒有作違反公約的罰款處理。各家拿出掃帚把巷子掃得乾乾淨淨,小學生們還搬出洗臉水,洗掉那石灰的斑漬,使得那紫紅色的六角水泥磚紅艷艷的。
從此以後汪百齡便穿起西裝來了,穿了許久卻也沒有產生多少效益,只有開始的時候有個別的女教師叫那麼一聲,「唷,老夫子也摩登了!」如此而已。大家都覺得他穿西裝挺合適,很正常。合適而正常的事情也就沒有什麼可注意的。不錯,走在路上也常被姑娘們裝著不大注意的樣子乜一眼,但目光一閃匆匆而過,也不知道她們是姓張還是姓李。
過路的人見老太如此前倨後恭,也忍不住向那汪家的大門堂探探頭,弄不清這裏住著什麼大人物,或是什麼惹不起的刺兒頭。
汪百齡躊躇了半晌:「弄一套差不多的西裝花多少錢?」他心裏有個譜,這兩年聚積了二百多塊,是準備購買大百科全書的。大弟就事論事了:「別花錢啦,前年廠里發過一套西裝,我穿嫌長,給你。」大弟懂得修舊利廢。
大弟忍不住了,他覺得小弟做事有點華而不實,光靠穿西裝有什麼用,穿西裝並不標志著找對象,得介紹幾個姑娘和大哥認識認識,交際交際,這才是實打實的。不過,此種實事兒他也落實不了,只好去和自己的對象小芳商量,要她替大哥相看一個合適的。
「你看著辦吧,來點蛋糕和小點心,看電影看得肚子都餓了,填填飢。」姑娘輕鬆熟練地作了一連串的吩咐。便坐下來和汪百齡聊天,「這地方還可以吧,服務態度好,花錢買個不受氣。」
交際的第一步是看電影,這是個老花樣,汪百齡是知道的,以前他主要是捨不得兩毛五,現在漲到了五毛錢。不過,這老花樣也有了新發展,看第一場電影的時候不是男女雙方加介紹人,除掉小芳之外那姑娘還邀來五、六個女友,大家說說笑笑,一一介紹,確實有那麼一點交際的味道,名片倒也是用得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