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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離不棄

不離不棄

作者:麗端
刀架上了杜風的脖子。「來世,我再保護你。」他輕輕地對她說。
「可是這個瘋傻之人,居然就是未來的越王!」杜風帶著驚異的神色說道,「越鳥真的在他身上顯靈了,難怪他不肯讓我們檢驗。」
半年後,公子不棄正式即位為越國第二十二代越王,立寧楦為後,囚王叔厭勝。
那個騎在馬上英姿勃發的不離。
「有一句話……我一直想說……」清越抗拒著鋪天蓋地的黑暗,掙扎著說,「我第一次見到……你們,你們……真好看……」
一伙人有條不紊地忙碌著,彷彿一切都預先排演過一樣。清越在一旁看著,幫不上忙,也沒有人理她。想去探望不棄,走到門邊,始終沒有進去。
「是被越王藤的毒氣熏瞎的。」不離低聲說,摟住清越的手臂緊了一緊,帶著她轉身走開,沉重的銅門又被牢牢鎖上。「等毒氣侵蝕到她們的內臟,她們就會死去,埋在越王藤下。」
「不,我不跟你們走。」清越掙扎著,大聲說,「我知道你們的陰謀,我不會幫著你們害他……」

三、不棄

終於有人來看望她,卻是清越不認得的一個美麗女子。態度溫柔可親,卻始終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驕矜。
清越把剛送來的貓兒抱過來,憐憫地看著他:「我知道你很難受。殺了它,你就會好過一些。」不棄夢遊一般把貓接過來,手指卡上了貓兒的脖子,戾氣又象深埋的火種,死灰復燃。他的手指已經漸漸收緊。
「你想陷害我,是么?」不棄忽然說。
「放心,你會如願當上越國的王后。」清越摘下一片越王藤的葉子,攥在手裡,「其實從種下這藤蔓的時候,我就已經死了。」
還只三更,整個越宮一片寂靜。
「在宮裡可住得慣?」
「你後悔了。」清越終於忍不住說道,「離開了王權你才知道你是多麼嚮往它。」
「可是,不管怎麼樣,我——愛你,你不知道嗎?」不棄蒼白的臉忽然抹上了一層紅暈,吃力地說。
「沒有。」他驀地轉身過來緊緊地抱住她,「不要惹我,清越,你知道嗎?」
清越再次點點頭,走回去。眼前是不棄望過來時複雜的目光,似喜似悲。一種抑鬱以久的情緒從心頭升起,直衝上來,但眼睛里澀澀的,再沒有一滴淚水。只有生生地,咽下去。
不離的話卻仍然傳過來,一字一句,逃不開。
使臣笑起來,任由不棄陪著走出雲山別館的大門,翻身上馬。「告辭了!」
厭勝忽然笑了起來:「越鳥是不假,但又有什麼用?先王不離最初也是天命所歸,到最後卻落得人神共棄,眾叛親離——還不是為了吳國這個女子!如今公子又想重蹈覆轍,即使做了越王,不過是把越國再弄得天翻地覆罷了。這樣的越王,不如不拜!」
「越鳥真的顯靈了嗎?我倒想親自看看。」厭勝猶不甘心。
是幾個武將模樣的人圍著不離和寧楦說話。那個面熟的,自然就是浦城之戰中的守將文頃將軍了。
「厭勝的真實意圖,是想殺死未來的越王,自己好獨霸朝綱么?」清越此時才有些明白過來。
「陛下應該清楚王后的價值。」清越反駁著,「陛下以前是太冷落王后了。」
「那是因為他不肯殺人。」清越咬得嘴唇都開始發白,「他是個傻瓜,無法擺脫控制,只能自己多吃苦頭。」
「你叫什麼名字?」那青年走到了清越面前。他在笑著,彷彿會一直這樣微笑下去。他的眼睛如同嬰兒般清純無邪。

十七、不棄

為了對抗那個叫做「天命」的假想敵,我才準備愛你。
清越淡淡一笑:「你說越王藤嗎,我本來就是為你種的啊。」
寧楦不再回答,背轉身去叫了一聲:「送客!」
「難道你有勇氣說是你殺死的嗎?」王后嘲諷地笑著,「我帶你找到不離的時候,他其實傷得不重。我倒是完全沒有料到你會給他補了那麼致命的一劍。」
「休得誤殺壯士!」不離匆匆跳下馬來,親自為杜風解開了綁繩,還把自己的披風脫下來蓋在杜風身上。「杜將軍神勇無雙,忠誠可嘉,卻不知是否能成全我一片愛才之心?」
他看了她一眼,沒有發怒,算是默認。
不離哼了一聲,徑直走到門邊。
厭勝一番話,說得眾人都有些動搖。那寧將軍思忖片刻,對不棄道:「公子,不是我信不過你,只是前車之鑒,不可不防,何況她還是殺害先王的元兇。如此狠毒的女子,公子你看著辦吧。」
「你不喜歡我嗎?」不棄有些委屈地說著。
「現在你知道自己錯了。」清越衝著他的背影說。
「我……想知道他在不在這裏。」清越的口氣,明顯地低了下去。
「是嗎?」他嘲弄地看著她,「你什麼時候跟吳國有聯繫了?我還以為他們已經把你忘記了呢。」
寧楦走後,清越看到的不離已經失魂落魄。他不再和她說話,也不再見任何求見的人。白天他一個人坐在車中,晚上也不讓她接近他。他迅速地瘦下去,蒼白的臉上只有眼睛黑得驚人。

十一、不棄

清越吃驚地看著他,慢慢地微笑了:「對,你比他好。」
「我不能說。」年輕人忽然一個踉蹌,以刀杵地才勉強站穩。幾處迸裂的傷口血流不止,眼見支撐不了多久。
「可是他已經死了,你殺了他,難道你忘記了么?」寧楦冷笑著,聲音都已有些顫抖,「我今天放過你,你這禍國殃民的女人,天下人人得而誅之。你走吧,別弄髒了我的院子。」
不棄手一抖,把貓放了開去。「我不要,我不要變成野獸!」他痛苦地撕扯著衣襟,指甲把胸膛抓出條條血痕,彷彿在阻止著某種要從心底爬出來的怪獸。
就那麼等著,心裏卻是懸的。那個人,也不知道好了沒有。於是苦笑起來,來這裏,本來不就是為了害他么,怎麼反倒不顧一切地去救他呢?
一滴溫熱的液體從清越眼中流下來,伸手一抹,是血。
「去吧。」不離揮揮手,策馬前行。西街?那可是他回府的必經之路。
清越咬住嘴唇,隨即展顏笑道:「你可不能告訴寧姐姐,否則我以後不讓你來看越王藤了。」

六、不離

「你來做什麼?」清越的神情,依然十分緊張,顯然沒有從方才的夢境中恢復過來。
不棄踱出來,看著這個英勇的死士,嘆息著問:「他最後說了什麼?」
「喜歡。」
清越嘆息了一聲,手臂環上他寬闊的肩,感受他急促的呼吸,看著他的臉慢慢俯下來——那酷似不離的臉。
「你怕什麼?」不離帶著嘲弄的口氣笑著,「有寡人護著你你還怕什麼?」
吳軍一片喧嘩,主帥長戈一揮,進攻又開始了。
「我早知道你不是痴傻的。不過,這一次,」清越斟酌著語句,「確實對自己狠了點。」
「你沒有放硃砂吧。」看著王后驀然沉下的臉色,越王不棄連忙陪笑道,「只是一個玩笑罷了。」
不離把她抱起來,嘆息著重複道,「是的,真的不再殺人了。」
那個在夢中輾轉呻|吟的不離。

十五、不棄

第三瓶藥水從清越手上交給寧楦。
在會稽館驛中,清越獨自住了幾天。前面的命運,根本看不到,耳邊彌散的卻是僕從們故作神秘的竊竊私語。但清越不著急,只是精心餵養著那隻叫做松果的貓兒。該來的,遲早會來。
「嗯。」清越猝不及防,微微有些慌亂。
不棄的背影,在門檻上絆了一下,終於跌跌撞撞地穿出走廊,越過藤架,消失了。
「那為什麼又躲躲閃閃?」清越有些懷疑地盯著杜風。
「是么?」不離又恢復了一貫的驕矜冷傲,「看來你知道得太多了。」
「為什麼?」不離這時才往那少女看去,蓬亂的頭髮遮住了大半的臉,懷裡還抱著一隻栗色的小貓。

十、不離

清越輕呼一聲,猛地撕開一件衣服就要給他包紮,卻被不離一手抓住了。
寧楦點點頭:「他的脾氣越來越暴烈了。」
「知道你為什麼偷襲不成嗎?」不離得意地冷笑道,「因為我從來沒有真正信任過你!你以為我會愚蠢到去相信一個吳國人嗎?」
他怕疼一般縮開去,臉色有些陰沉:「你聽過『越鳥顯靈,天命所歸』這幾句話嗎?只有上天選定的越王才有這樣的奇異金光,旁人無論如何無法偽造,因此沒有人能奪走我的王位。」盯著她,「沒有人能夠。」
清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也是她的未來么?不,不是她的,終有一天她會離開這裏。毫無牽挂,所以決絕。
「因為我發現發作時殺人的,只有父王和我。也就是說,以前的越王都可以不用這個自殘的法子。一定有辦法祛除越王藤里的毒素,我一定會找到這個方法的。你說是嗎?」她看著他歡喜的模樣,自己也歡喜起來。此時此刻,他抱著她,她是他的妻子。父親和吳國,都成了記憶的落葉,被這歡喜埋進了泥土。
「可是他還沒有殺人。」清越彷彿有些遺憾地說,「你答應過把屍體交給我處置的。」
「你終於要動手了。」不離坐起來,靜靜地看著她。
「我愛你么?」不離笑著,彷彿一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很快全天下都會知道我是多麼多麼愛你了,可是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呢。倒是你那天哭著說愛我,嘻嘻,沒有人知道我不過是藉助你逃脫天命的羅網罷了。」
「真是好酒!」不棄意猶未盡地說,「大人回去之後能不能向王叔多討些來喝?」
……
「到底是誰在造謠?」不離氣得渾身發抖,順手拿過一壺桌案上的酒,慢慢澆在杜風的傷口上,「到底是誰?」
然而越王不離不過是手臂受了輕傷。杜風雖然驍勇,一旦失了先機,終於還是不敵其他侍衛的圍攻。當他身負重傷倒在越王不離的寢殿上時,不離冷酷的眼光讓所有人都心驚膽戰。
是不棄。但這已經不是平時溫和的天真的不棄了,衝進來的,彷彿一隻負傷的野獸。他一隻手緊緊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窒息一般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盲目地尋找著什麼。
「我送了禮物給你,該可以讓我看看你的寶貝吧。」
「這是什麼妖物,決不能再讓它留在世上害人!」不棄推開清越,一時卻也無法將越王藤拔出。
「他難道不該死嗎?」不離想發火,卻按捺下了,「幾十年來,他害了我父王,又害了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從小到大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我甚至懷疑我根本就不是人!不錯,我殺了很多不該殺的人,但這帳也有一部分該算在他身上吧。他要報仇,為什麼不一刀殺了我,偏要我人不人,鬼不鬼地再去害人?」
「知道。」她勉強說出這兩個字來,感覺他的雙臂蛇一般纏繞著她,箍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感覺到一種發自心底的冷。

十三、不棄

那個寧肯用小刀刺傷自己也不願意殺貓的不棄。
寧楦微笑起來:「新大王想接你入宮,差我來告訴你。」
「不!」少女絕望地扯住了兵士的衣袖,卻根本無法阻攔。
「你哭什麼呢?」不棄走過來,憨憨地笑道,「我這樣做就和不離不一樣了,你是不是就不會喜歡我了呢?」
清越猛地坐起來,驚駭地往後退縮了一下。她的反應倒把不棄嚇了一跳,也不由自主退開一步。
「刀下留人!」一騎快馬飛馳而來。
不,不是我。他們不能死,他們都不能死!清越拚命地搖著頭,從昏睡中醒了過來太陽明晃晃地從院中越王藤的枝葉間穿進來,灑在門前的走廊上。這是什麼時辰了,不棄他……
清越一驚,指甲一下子陷進懷中貓兒的皮肉。貓兒吃痛,張口咬住清越的手,隨即從她懷中跳開了。
「你說得對。」杜風低下頭,沉思道,「可是傳信的飛鴿已經放飛,使臣明天午後就會來到。」
很久以後,清越得知上面這一切都是不離的特意安排。
厭勝萬料不到不棄居然能調遣軍隊,大吃一驚。待見到帶隊的將領,方才有些明白過來:「寧將軍,你是來幫女兒當王后的吧。」
一小塊泥土上,便是那孤零零的綠色。和四周氣勢奪人的野藤比起來,顯得那麼荏弱和單薄。
清越點點頭,拉了杜風走進屋裡。
「放開她!」幾匹馬飛馳而來,當先一人厲聲喝道,「杜風你好大胆子,居然敢對夫人無禮!」
一個小小的石臼,把葉子放進去細細地搗。纖細的手腕一上一下,臉便藏進那光影里。
「寡人心意已決,不必多言。」不離不耐煩地打斷了老者的話,「不是天命拋棄了寡人,是寡人厭棄了天命。就讓天下人都知道,越王不離不愛江山愛美人呢。哈哈。」似乎得意地read.99csw.com笑起來。
「所有的人質都帶來了嗎?」
進了前廳,老僕便退去,留下清越一個人,也沒有茶水。整個宅子寂靜無聲,恍惚只有遠處幾聲烏鴉的啼叫,顫巍巍地撩動人的心弦。清越立在廳正中,垂眼看著自己臂上的竹籃——上面加了蓋子。就這麼等著,空曠的廳中彷彿再沒有別的活氣,於是從心底里隱隱地泛起寒意。
清越也懶得為自己圓謊,繼續說道,「而你殺了我就可以回歸王位了。既然我們中間只要一個死去另一個就可以滿足心愿,我們今天就做一個了斷吧。」她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短劍,凄然一笑,「我臨走的時候偷采了一株越王藤,可能你還用得著。」
「陛下執政不過一年,為什麼要退位?還望陛下訓示。」頭髮花白的博士惶恐不已,躬身問道。
清越瞥見了幾個將軍凌厲得可以殺人的目光,苦笑著轉身走去。到現在,她不得不背上所有的罪名,這是最簡單也最合理的解釋。誰會相信不離的放棄是放縱,是逃避,甚至是一種莫名的抗爭呢。
不棄頹然停了手,痛苦地把頭往牆上撞去。「難道沒有它,我就不能當上越王,就要在這個破園子里等死么?」
滿地枯葉一聲脆響,一個黑衣人落在院中。還不待清越反應,已經捂住了她的口。
「又想她了?」王后微微冷笑,「是不是後悔殺了她?」
「松果死了。」她掩飾一般轉開了目光,「王后叫人把它打死了。」
「你明知道我們現在別無選擇。」寧楦已經轉身離開,「不過你要明白,是我們在利用你,你永遠不能利用我們。」
良久,一個老僕終於來開了門。打量了幾眼清越,疑惑地問:「姑娘要找誰?」
「我還以為你想吃我呢。」不棄笑嘻嘻地道,「你睡著的時候就像一隻貓,隨時都會醒過來抓我這隻老鼠。」
「看看我發現了什麼?」一個聲音驀地插|進來,把兩個人嚇得各自退開。從半開的門中望出去,寧楦的臉上有一種奇怪的笑容。
清越跪在他身前,手指慢慢地摩娑著那些錯綜的傷痕,笑道:「你現在真的不殺人了……」眼淚卻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不離笑了笑,繼續說:「我當然不肯受他侮辱,你猜我說了什麼?我說越鳥確實離開了我,我確實不該做這個越王了。不過王叔你想當越王也不行,天命也沒有青睞你啊。然後我把王冠放在案上,就回來了。哈哈,可惜你沒有親眼看見,當時那老傢伙臉上的表情。我從來沒有做過這麼痛快的事呢。」
「前面帶路,我跟你們上城。」那少女說著,也不再看不離,跟著兵士便走。杜風猶豫了一下,也趕了上去。
「你看到了什麼?」清越的心又繃緊了。
「它們覺得和我在一起無趣,便走了。你也走吧,以後少來為好。」清越有些意興蕭索地說,努力地搗著那些葉片。亮閃閃的金色灼著眼睛,乾脆閉上眼,不再看。
「吳國公子召黎,是我的父親。」少女垂下眼睛,看上去更加溫婉動人。
「可是我要她留在這裏。」不棄蹲在地上,仍然在研究著越王藤。「我喜歡這種草,我要整個館里都長滿這種草。」
「回世子,有一男一女逃脫,正在西街拘捕。」
一絲冷笑從清越嘴角浮起:「包括那麼多宮女太監不明不白地死去,連屍首都找不到。」
「這些都是給你的,喜歡嗎?」不離從清越身後俯身過來,含笑望著鏡中的容顏,把一枝珠釵插|進如雲的鬢髮。
然而清越似乎已經呆住了,她看見了銅門后的景象——幾個衣衫敝舊的女人正在院中空地上埋葬死人。她們的臉上已經失卻了表情,連眼神都空洞無物,只是機械地挖掘,填土,顯然早已經習慣了這種動作。而就在屍體埋下的地方,一種怪異的藤蔓正在瘋狂生長。那墨綠和金黃的葉片成串地拉成經緯,織就一幅茂密的藤網,讓整個院子籠罩在彌散著腐敗氣息的陰影中。
不離拽住她的衣領,盯著她,猛地鬆開了手。「你當我就喜歡殺人么?」
很久沒有動靜,卻忽然傳來爭執的聲音。清越有些不安,下了車,走過去。
「你可以不做王,可我還要是王后。」寧楦輕蔑地摔門而出,「我可以容忍你專寵她,但不能容忍你這麼窩囊。」
不棄喘息著,冷汗布了一頭。卻窒息一般抓住清越的手,費力地說:「為什麼要說這些話來氣我,難道你不知道我寧可自己受苦,也不殺人的嗎?」
「這一劍,我等了很久了。」清越笑著,倒下去,手卻向他伸著。「你終於成為一個合格的越王了。」她懷中碧綠的金黃的葉片散落出來,很快卻被鮮血染紅了。
「我記得這是第五隻貓了吧。」不棄把貓從懷裡放下來,「現在這附近的貓都快被我搜羅光了呢。」
「你怎麼會在這裏?」幾乎同時地,兩個人彼此問道。
「我來謝謝你。」
清越趕緊拉了他手,半真半假地笑道:「看看,我又說錯話了。」
「她說得對。」不離逐漸露出厭倦的神情來,「這個宮裡有很多東西你是不知道的。」
我不要你死。
「瞧把你嚇的!」不棄笑起來,「來了這麼多次了,你怎麼還害怕?」
「可是如果我要殺你呢?如果是我讓你這樣痛苦呢?」清越笑著,從架子上取下一個小瓷瓶。倒在手心裏的,是紅色的粉末。「知道這是什麼嗎?這是硃砂,是我特地加在你的藥水里的,它可以讓越王藤的毒性加劇數倍,也讓你的痛苦加劇數倍。我本來就是想造一個殘暴的嗜殺的越王,我不要你在這裏滿口仁義道德!越國人都是我的仇人,我就是想看到越王殺死他自己的臣民!」
杜風被反綁著跪在地上,等待著處決的號令。他的身旁,清越也跪著,那隻叫做松果的貓兒匍匐在她的腳邊。
「是誰下的毒?」不離的手,輕輕撫摸著她。
清越的手被蟄了一口似的縮回來,冷笑著重複了一遍:「天性涼薄……連你也這麼想。」
「真的嗎?」不棄高興地說道,「你對我真好,寧姐姐還一直不讓我來呢。」
「你是在嫉妒我嗎?」清越輕輕笑著,「不過你真正愛的,只是王后的名分吧。」不再看寧楦的臉色,她慢慢地向前走去。雖然不知道能去哪裡,卻不能留下了。不棄不會原諒她,她也不會再連累他。
「我叫寧楦。」那女子攜了清越的手,一雙妙目早把清越看了個通透。「你知道嗎,世子不離現在已經即位為越王了。其實我們放棄浦城,主要是為了讓世子趕回來繼承王位。」
「我這就是在保護你。」杜風有些愧疚地道,「你知道嗎,你現在是全國通緝的要犯,根本不能露面。你還是安心在這裏躲著,等王叔厭勝做了真正的越王,我就求他赦免你。」
「你們不能殺她。」年輕人的姿勢,仍舊回護著身後的少女。
「我不需要赦免。」清越說著,身子一晃,倒了下去。
退已無路。
喊了一會,吳軍果然暫停進攻,主帥也騎馬走到陣前:「城上果然是公子么?」
心猛地往下一沉,人卻立時清醒了。杜風早已消失,那賜死的使臣卻不知是否到達。救他,還來得及嗎?
清越不說話,慢慢解開不棄的衣服。那華麗的錦袍下,是累累的傷痕,猶如很久以前,越宮中那個同床共枕的人。他也說過不再殺人呢,但他卻是在騙她,騙她講出了真相,然後拋下她走開。
「騙人!」清越拂開他的手,「你殺了鄧公公,我親眼看見你殺死他的!」
貓兒喵嗚一聲,把他的手抓出血來。四周的兵士一片鬨笑。
清越一把拉住了他。「我本來一直懷疑你不是傻子,現在你卻變成一個真的傻子了。越鳥顯靈的說法早已根深蒂固,你又沒有任何可以倚仗的實力,若再不用藥,真的是要在這裏等死了!」
秋日昏晦的陽光從窗欞中射進來,在牆上映下二人清淡的影子。就這麼相對坐著,並無話。清越的手,緩緩撫過不棄臉上的輪廓。這眉毛,這眼睛,和不離真是一模一樣呢。而這乾淨得如同井水一般的目光,那麼熟悉,彷彿連冷酷暴躁的不離也曾經擁有過。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呢?
「住手!」不離今天第二次用了這個詞,只是這一次,居然是為了救一隻貓。
清越的眼光,卻落在胸膛上的累累傷痕上。「你這是怎麼啦?」她胸中一緊,焦急地脫口而出。
「不錯,」那位寧將軍昂首答道,「公子不棄已經答應,即位后立我女兒為王后。何況,越鳥已經顯靈,公子不棄是真正的越王,王叔就不要逆天而行了。」
「停用越王藤的藥水,金光消退得就快了。」不離苦笑著說,「不過那殘留的毒卻頑固得很,我難受了只好轉移一下注意。」
「騙人……騙人……」清越驀地合上他的衣襟,退開幾步。「我對你沒有用的,寧楦才是可以輔佐你的人啊。」
「告訴我,到底誰是這裏的主人?」清越忽然站直了身子,平視著寧楦問道。一種古怪的神情象火苗一樣從她臉上竄起,在寧楦的眼中,就像——瘋子的冷靜。
「我,我不相信他死了。」清越懇求般地望著寧楦,「讓我見見他,我要還他一件東西。這件東西對他而言太寶貴了——我死都不怕,只是讓我再見他一面吧。」
清越拉住了他的袖子:「你要幹什麼?」
她往京城的方向走去。聽說不離就是埋葬在路邊,她也該去看看他了。唯一能做祭奠的,也就是那數十片越王藤的葉子吧。
「慢著!」一個聲音驀地傳出來。「寧姐姐,我要看看她帶的是什麼好東西。」說話之間,一個灰衣青年從屏風後面轉了出來。
「不。」不離的眼光望向了宮外,「想當越王的人才能收買杜風這樣的壯士。」
「它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不棄若有所思地說。
悄悄下了床,清越摸索到了不離的佩劍,沉吟再三,終於拔了出來。輕輕一揮,劍身映出一道寒光。
「你要幹什麼?」不棄被嚇壞了一般退縮開去,慌亂地系著衣帶。「你想陷害我,我知道,寧姐姐告訴我的。」
「我叫清越,你呢?」清越也朝他笑了。
刀劍相交的聲音由遠而近,不離看見數名兵士正在圍攻一人。那人渾身都是血跡,猶是勇猛異常,一柄軍刀舞得密不透風,護著身後一個少女。
「王叔多慮了。」不離頗有些不耐煩地說,「我並非被那女子的容貌所迷惑,我只是想,留敵人之女在身邊,可以提醒我時時不忘吳越兩國的爭戰。」
「松果。」清越不假思索地道。話一出口,倒愣住了。為什麼一切就象車輪,以為它轉過去了,卻又終於轉回來。那麼,眼前這個無半點機心的男子,也會重複他兄長的命運么?
清越驚呼一聲,跑過來使勁拽住他的手。「你瘋了!」
車騎繼續上路,清越開始不敢正視寧楦越來越陰沉的臉色。
清越閉上眼,不離那慘痛的表情卻又清清楚楚地鑽進來,他死也不會想到她居然會真的對他下手。「讓她走。」他說,明知道她已經無處可去。
不棄卻不忙著走,蹭過來對清越笑著說,「你把那些貓兒藏到哪裡去了,好像它們全都叫做松果,對不對?你不告訴我,我今天就不走。」
清越忽然坐起來,盯著他:「你不做越王了,誰做?」
「我原來以為……」不棄彷彿沒有聽見,繼續說著,「你並不是人們傳說的那樣……」他慢慢地站起來,往外走去。
「不是後悔。」越王不棄道,「我只是在想,當初一直沒有告訴她,不離不是她殺死的。」
「放心,我會讓它長大。」一股寒意從清越的語氣中散發出來,「總有一天,它會奪取所有的養分,驅逐所有的對手,攀成藤,結成網,我們都會在它的籠罩之下。」
「可我不能讓你去。」杜風說,「王叔以國士待我,我不能辜負於他。」他猛地抓住她,掏出一顆藥丸,強行塞進了她的口中,「你好好睡一覺,別的不用管了。」
「你……」清越怔怔地看著他,竟然真是一副輕鬆愜意的樣子,忍不住說,「你不殺了我么?你的秘密,是我讓杜風向外傳播的。」
「公子,還受得了嗎?」寧楦帶著幾個人趕過來。
不離放開了手,凝視著自己瘦而長的手指。「你應該知道,所有的王位都是靠無數生命堆積出來的。我改變不了這一切。」他的臉色極度蒼白,逃一般離開了清越的房間。「留下你,只是為了對抗我自幼就痛恨的天命。」
「謝什麼?」清越迷惑了。
「你是冷了。」清越抬頭溫柔地看著他,「到屋裡避避風。」說著,拉了不棄的手,走進陰暗的屋子。
「你何必動氣。」清越的口氣有著微微的挑釁,read.99csw.com「王后也是為了你好。反正你並不愛我,犯不著為了我得罪他們寧氏家族。」
「不棄,你要造反么?」厭勝大怒,手一揮,身後的弓箭手齊齊拉弓,對準了不棄幾人。
終於把你,逼到這個地步。
「你為什麼不躲,為什麼不殺了我?」清越不顧四下里僕從的慌亂,含淚問他,「反正你根本不愛我,反正你嚮往著能返回京城重新做大王!」
「可是我不會。」不棄堅決地說,「我要靠仁義來治理國家,而不是使用這種無恥的欺騙手段。我要告訴寧姐姐,我再也不要用這種有毒的藥水了。」說著,便朝門外走去。
我吻住你冰冷的唇,知道你並不愛我。
寧楦給清越安排了一個最隱蔽偏僻的跨院,一走進,鋪天蓋地的藤蔓便纏繞過來,彷彿連喘息的餘地也不給人留下。夜晚的時候,清越獨自站在這漫天的羅網中,看著上方支離破碎的星空,整個天地寂靜得象一個墳墓。
「不勞王叔教誨,不棄自會處置。」此時的不棄,竟然完全摒棄了以往的偽飾,對這個權傾朝野的王叔少了許多恭敬和順從。拉了清越,牽馬便走。
「慣。」她依舊簡短地道。
不離有些厭倦地離開了城頭,正聽見幾個士兵的呼喝。剛才所見的少女,退到牆角,充滿敵意地看著面前的越國兵士,手裡仍然緊緊地抱著那隻貓。
不離不說話,放開了清越,俯身拾起了佩劍,大步朝門外走去。
那個眼神清澈如嬰兒的不棄。
「反正也是無事。」不棄隨意地說著,忽然話鋒一轉,「其實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我每次送貓過來,原先的貓恰好都跑掉了呢?」
「神巫的話也有不靈的時候。」杜風絕望地說了一句。排在前面的人質已經開始被處斬了,鮮血蜿蜒流動著,染上了杜風的膝蓋。
寧楦倒有些意外。「大王是得知杜風不過是你的家臣后才決定的。他答應過杜風要善待你,這樣也好讓杜風安心效力。不過到底是否能進宮還得看卜筮的結果,我們可不願意讓不祥的人接近大王。」
「自然,自然。」使臣陪笑著,「小臣這就告辭了。公子請回。」
「快走吧,不殺你是我們的仁慈。」寧楦冷淡地催促著,「難得你終於肯離開了。」
「我什麼時候進宮?」清越平淡地問。無喜,也無悲。
我以為是結局,卻沒有想到是另一個開始。
不棄見她神情,微微苦笑:「那個世人眼中痴傻的不棄,不料卻是個最陰險的傢伙。你是為了這個難過吧?」
「王叔為何不拜?」不棄冷冷地呵斥著,「難道你懷疑有假么?」
「不——能——喝!」清越遠遠看見,不得已喊出來。
不離趕到的時候,將軍文頃已經在城牆上砍殺了兩名吳國人質,然而吳軍的進攻仍未停止,越國守軍已經開始顯露疲憊之態。
轉身的時候,她沒有聽見,不離喃喃自語:「我不愛你……誰說的?」
清越慢慢握住了不棄冰冷顫抖的手,放在他的劍柄上。「請現在就動手吧,否則你也只有死。」她勉強做出笑容來,「其實我本來也活不了多久了,越王藤的毒性已經侵蝕到我的內臟,那是無藥可救的。」劍身已經拉出了一半,不棄的手指慢慢握緊了。「趁我還有一點利用的價值,動手吧。」清越說,「我們一直不就是互相利用嗎?」
「這是越國的國寶,它可以讓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清越故作神秘地對不棄道,「不信,你問問寧姐姐。」
你的欺騙,改變了我一生的決定。
「他會殺人來緩解自己的痛苦。」清越垂著眼睛道,「所以歷史上所有的越王都是殘忍嗜殺的。」
「被我殺死的人,還有她們自己。」不離的聲音,帶著風的顫抖。「種植越王藤的人,從一開始就是踏上了死路。」
「夠了!」不離勃然大怒,「你以為我就不記得吳越兩國的世仇了嗎?你以為我就不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就說是我的剋星嗎?你說,我留著你,是為了什麼?」
一個月後,杜風的第二次行刺又以失敗告終。在寧楦的安排下,杜風還沒有來得及進入不棄的房間就已斃命。
情到濃時情轉薄。便擔了這涼薄的虛名,又如何?
「那是一種叫做硃砂的紅色粉末,溶進去根本看不出來。」清越象想起了什麼,欲言又止。
「在哪裡?」不棄的眼光順勢看了下去,忽然發出一聲驚駭的叫聲。越王藤根部的泥土已經被刨開,露出一具開始腐爛的貓屍。
清越暗暗嘆了口氣:自己的賭注,押在這樣一個人身上,也不知值不值。
「我叫不棄,不離是我哥哥。」不棄的眼睛盯著清越的竹籃,「好姐姐,你籃子里是什麼好東西,能不能給我瞧瞧?」
「可是我,真的害怕以後控制不了自己。」不棄忽然使勁搖搖頭,明澈的眼光如同井水一般從乾涸的井底漸漸滲上來。「不,我會控制自己的。我不允許自己變成野獸,我就不會變。你說是嗎?」
「她是誰?」灰衣青年笑著問寧楦。
「你永遠不會知道。」杜風冷笑道,「我知道你有瘋病,你發起狂來就會殺人。你這樣的人怎麼配當大王?」
「你回去吧。」寧楦走過來說,「你等不到他死的。」
「你胡說……」不棄怒道,但厭勝不待他說完,轉身對寧將軍道,「寧將軍愛女心切,讓人感動。只是看公子不棄的情形,又已經被那禍水迷惑。令愛即使重做王后,仍然是獨守空閨,最後連后位也不一定保得住呢。將軍一家,不過是為人作嫁罷了。」
「越鳥,這是越國王族的祖先。每一個王族成員都有這樣的標誌。」
寧楦看著她,此時的清越,面頰上顯出妖異的緋紅,與方才那疲倦的悲傷的清越判若兩人。寧楦望了望仍然獨自笑著的公子不棄,低低地嘆了一聲:「已經害死了一個,難道還要害死一個嗎?」
「我不騙你,我不騙你。」不棄努力說著,「即使我騙了那麼多人,我不會騙你。我要用仁義來治理越國,我不會殺人,更不會殺你!」
「你的貓叫什麼名字?」不離看著她,突然問。
清越在一個昏晦的傍晚來到了那座荒蕪的宅院。抬頭看看朱漆斑駁的匾額,上面「雲山別館」幾個字已經模糊不清。走上幾級石階,清越握住了生鏽的門環。敲幾下,沉悶的聲音便擴散開去,門前幾隻野雀撲稜稜飛開,直把人的心攪亂。清越停了手,長長吸了一口氣,心仍是扯得有些痛,不由挽緊了手臂上的竹籃。
「看劍!」清越隨手一刺,身體卻往不離的劍身上撞去。如果他相信是實話,就好。
「你以為什麼?」清越冷笑著,「寧楦說得對,我本來就是來害你的。凡是想當越王的人都該死!」
「哎呀,你流血了,疼不疼?」不棄大驚小怪的走過來,抓住清越的手,輕輕吹氣。那麼認真的神態,完全是一個純真稚氣的孩子,難道剛才那句話,是聽錯了?
一隊被繩索串連的人走過不離的馬前。他們之中有男有女,蓬頭垢面,形容狼狽。帶隊的軍官停下隊伍,向不離參拜。
「哦。」清越彷彿早料到這個結果,也不覺意外,只是輕輕撫起懷中的貓。「那麼你又是誰?」

十二、不離

「我有什麼不能忍的?」不棄直著眼盯著清越,用一種滿不在乎般的口氣說,「你知道是誰把我流放在這裏嗎?就是我的親哥哥不離啊。九歲的時候,因為我和他爭奪一件東西,他拿起案上的鐵尺一下就把我打得頭破血流。我捂住腦袋,血模糊了我的眼睛,但我仍然看見了他身上金色的越鳥——我所沒有的金色,我所沒有的天命!或許是他記住了我眼中的仇恨,即使我以後一直裝瘋賣傻,他仍然一即位就把我流放到這個墳墓般的荒園裡來。我已經忍了十多年了,我還有什麼不能忍的?」含笑拉起清越的手,「即使知道你天性涼薄,你來這裏只是想害我,我還是收留了你。你說,我還有什麼不能忍的?」身體還未痊癒,一口氣說了太多,竟有些喘息起來。
不棄冷笑著,解開了衣襟。一時間,那金紅色的越鳥流光溢彩,宛如活物,照亮了每個人的眼睛。連不棄蒼白的臉上,都罩上了一層神聖的光輝。只有站在身邊的清越,才看得見那光輝下層疊的傷痕。
「我恨他。」越王不棄說著,撫摸著額頭上一個多年前的傷疤。
「回世子,文將軍吩咐將吳國人質帶上城頭,當眾斬殺,以滅吳人志氣!」小軍官畢恭畢敬地答道。
「沒事。你們都退下吧。」不離吩咐著,眼睛卻仍舊盯著她。
不棄走進來的時候清越正在藤下的石階上小睡,也許是因為冷,她蜷曲著身子。
他伸手過來,她本能地向後縮了縮,然而他的手,只是撩起了她額前幾根亂髮。嘆息著說一句:「到現在你還是這樣,我說過不再殺人的。」
她有些畏懼地垂下頭,擺弄著衣帶上的流蘇。「我很害怕。」
你和他不一樣,可是我已經無法收手。
「陛下又騙我了。」清越悄悄擦了一下眼角,走出門去。冷冷地拋下一句話,「我要做吳國的英雄,陛下的感受,我是不在乎的。」
「喜歡的。」
「用得著下毒么?」清越譏諷地笑道,「王權的誘惑本身就是無可救藥的毒。」
「陛下就下了決心吧,只要同意殺了那妖女,我們就保大王複位!」看見她來,居然沒有人避諱。
你們。
不棄的眼光停留在清越臉上的一霎那,眼中的戾氣猛然一盛,卻突兀地微弱下去。他轉過身跑到越王藤下,喘息著,雙手緊緊抓住根部,試圖把那已根深葉茂的藤蔓從泥土裡拔出。
不及細想,清越光著腳跑出房門,跑出小院,往前廳跑去。儘管知道自己是通緝的要犯,根本不能在人前露面,但現在顧不得了。
卜筮的結果果然不祥。
從你的眼睛里,我看到自己的恐懼。
清越淚眼朦朧地看著他蒼白的臉,咬著嘴唇點了點頭。「我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喜歡你。」
越國世子不離在浦城之戰最激烈的時候從城頭離開。作為守將文頃將軍的監軍,不離明白自己不過是起鼓舞士氣的作用。
清越抬起頭看著他,憐憫的神色一閃而過。「該詛咒的是『越鳥顯靈,天命所歸』的傳說,你自己不過也是受害者。」她停了一停,忽然鼓起勇氣說,「沒有越王藤你一樣是越王,為什麼不從你開始廢棄這個荒謬無稽的謊言呢?」

二、不離

杜風的手費力地握成拳頭,聲音嘶啞地說:「可是我原本確實打算效忠你的。」
清越抓住他的手,眼光卻停留在他胸前的越鳥刺青上。現在那四隻眼睛的鳥兒已經開始泛出淡淡的紅光,蓋住了原本的藍靛色。隨著藥水日復一日的擦拭,這片金紅的光澤將越來越顯著,一個新的天命所歸的越王便產生了。天命,原來就是這麼簡單。清越忍不住笑了笑,淚水卻不可遏抑地涌了上來。
不離竟似被她逗笑了:「怎麼總幻想我要殺你?」
「哈,哈哈……」不離大笑起來,「越王的剋星?我倒要看看,你一個小小女子,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你不怕我殺了你?」不離的眼光,象劍一樣刺進清越的眼睛。
「是你?」黑衣人忽然愣住了。
沒有人了解我的痛苦,包括你。
「原來只是為了我,」清越輕輕笑道,「真是好借口。這樣,王權的旁落,王族的內鬥,兩國的仇恨,都被看似香艷的愛情遮蓋了。後人又多了一段好嚼舌頭的典故了。」
「請陛下現在就殺了我吧。」清越說,「殺了我,陛下就能打敗這個荒唐的天命了。」
「你怕他還沒死,是么?」寧楦克制著自己的怒意,用一貫優雅而高貴的口氣說道。
「我知道。從他當人質的第一天,他就隨時準備死去。」少女的淚水終於慢慢溢出眼眶,「其實我一直都在等著這一天。」
不離的手挽上了她的肩頭,稍稍用力,把她拉回來。一邊用鑰匙開著生鏽的鎖,一邊看著她,有故意做出的威嚴:「你跑不了。」
使臣臉上緊繃的肌肉稍微放鬆了一下,擠出一個殷勤的笑容。「公子喝了,小臣也好回去復命。」不棄端起酒樽,舉到了唇邊。
「陛下自己說過,留下我,是為了對抗你痛恨的天命。」
清越嚇得手一抖,劍掉在地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多可愛的貓,你為什麼要殺了它們?」不棄驚恐地看著清越。
此番吳國軍隊的https://read.99csw.com進攻糾集了傾國之兵,文頃雖然善於用兵,但寡不敵眾,援軍離浦城還有數日的行程,也不知是否支持得住。
桔黃的燈光下,他胸膛上的刺青卻不再發出奪目的金光,而是隱隱地泛出藍靛色,普通的藍靛色。曾經在他身體上活著的越鳥,此刻靈魂已經死去。
「不是。」杜風說,「王叔卜筮的結果說新越王就要出現了,因此派我們四處探察各王族成員的跡象。」
老僕也不多問,側身讓清越進了門。門中的景況,比起外觀更是蕭瑟。荷花池早已枯了,池底乾裂如龜甲,而石板縫中的野草,也長得有齊膝高。這院子,當真還有人住么?
「她們都是先王的嬪妃,反正在哪裡都是等死。」不離的語氣,有些無奈,又有些淡然。
「是嗎?」不離邪氣地笑了,捏了捏清越的下頦,「你這樣的美人,怎麼會沒有利用的價值。」
清越苦笑,無從辯解。
「怕了么?」不離有些意料之中的嘲笑,「是你自己堅持要來的。」清越默不作聲,只是有意地拉開了距離。
杜風的刺殺事件發生在清越入宮一年之後。沒有人知道這個平日忠心耿耿的侍衛為什麼會毫無徵兆地突然發難,連清越聽聞之時都大吃一驚。
「我不會告訴她。」不棄站起身來,又恢復了一貫的笑容,「我走了,我偷偷來看你,她可不知道。」走到門邊,又回頭過來,「我下次再來。」
「她說越宮的規矩不許餵養任何動物。」清越說,「天知道有沒有這樣的規矩。」
「難道你不想當越王了嗎?」清越大聲喊道。
清越知道這是軟禁,怕她再亂跑出去給人發覺。然而,要來的遲早會來。
「你,你好狠心……」不棄顫聲說著,忽然跑了出去。
「為什麼又不理睬我了?」不棄忽然摁住了她握石杵的手,「你還在想著不離,是嗎?他那樣幼稚那樣乖張的人,我哪一點比不上他?」
杜風警覺地往四周看看:「就你一個人?」
寧楦走過來拉住了不棄:「公子,我們回去吧。」
來,配合我編織一個迷醉的夢。
「我今天和王叔又吵翻了,他說我不配做這個越王。滿朝文武都幫他,連國丈寧老將軍都不為我說話,弄得我……真是下不了台。你知道厭勝那老傢伙說什麼嗎,他居然說越鳥已經把我拋棄了,問我敢不敢解衣示眾。他知道我的金光消失了呢,本來這個只有你知道的。」清越的背影顫抖了一下,卻立刻平靜了。
在吳軍的猛烈進攻下,浦城終於失守。越軍撤退的前夜,所有的吳國人質奉命一律處死。
「哦。」清越隨口答應了一聲,卻默然,片刻方道,「你把這瓶藥水帶回去,寧姐姐知道怎麼做。」
不離揮揮手,侍衛們將杜風帶了下去。然後他轉到幕後,一把將清越拽了出來。
清越苦笑一下,他永遠是不明白她的。或許這個人永遠不懂得愛是什麼吧。「如果陛下想複位,就請殺了我吧。」她看著他憔悴的樣子,疼惜便慢慢地擴散開來。眼前這個人,早已磨滅了當年騎馬的英姿——是為了她么?
他開始大笑,嗆得自己不住地咳嗽:「我都快要放棄這個王位了,你們還放不過我嗎?」

五、不棄

清越恐懼地呻|吟了一聲,退開了一步。「她們,她們的眼睛……」
「這是……」使臣的眼光,不由朝清越看去。
她凄然地看著他:「你答應過我父親要保護我的。」
「是的,你,你還殺死了小艾,」杜風的淚水忽然滴落下來,滴進他身下的血泊中,「那樣清純無邪的女孩子,你居然親手殺死了她!」
不離走到清越的床邊,坐下來:「今天肯不肯和我說話?」清越翻身向內,不言語。
清越在一旁看著他,手足無措。這個一貫孤傲冷酷的男人,此刻居然在她面前恐懼得發抖。她輕輕拉了拉他:「大王,我們回宮休息吧。」
看見你的時候,我的命運之弦已在冥冥中撥動。
此時你所放棄,正是他日所想擁有。
杜風有些無措,求情一般朝策馬上前的王叔厭勝望去。

十四、不離

他忽然盯住他,浮起自嘲的冷笑:「你現在滿意了吧,越王不離不過是個一無所有的可憐蟲,根本沒有力量治理這個國家。你還在想害死我,是嗎?雖然我不值得你動手,但卜筮的預言終於要實現。」
清越揉了揉眼睛,又低下了頭。他不認識她,他不過是長得象那個人罷了。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瓜葛,沒有愛,也沒有恨。
清越咬著牙,把他扶到床邊坐下,抽身便走。
「那麼我留著也只是禍害吧。」清越忽然冷冷地說,「反正你當初留下我不過是為了籠絡杜風,現在他已經背叛了你,我就絲毫沒有利用的價值了。」
刀劍亂紛紛落地,厭勝手下的將士也陸續猶疑著下馬參拜。到最後站著的,只有不棄、清越、厭勝和杜風。
「把貓放下!」一個兵士走上去便去強奪那隻貓。
見寧楦仍在沉思,清越挑戰般地說道:「那麼請寧姐姐為我安排一個住處吧。」
清越用力地擰著衣帶,所有的人都是簡單而直接的,甚至把不離所有的錯誤都歸結到她身上。似乎只要沒有她,不離就是天下最聖明的王了。可是除了苦笑,又能改變什麼呢。
「是他讓你來的么?」清越忍不住問道。雖然知道唐突,卻還是忍不住。
「如果我不喝那毒酒,使臣帶來的侍衛就有可能當場動手。」不棄有些虛弱地坐著,頭微微斜倚在牆上。
「那也是你能忍。」清越隨口說。
「我又來了!」院門吱嘎推開,愉快爽朗的聲音闖進來。
首先看見的是杜風,那個忠誠堅毅的人,曾經答應過要保護她一生一世,卻料不到會站在對面去。
趁著所有人都不敢抬頭看他,不棄攤開手心,那是一滴紅色的眼淚,很快就被另一滴淚水沖淡了。

來到這裏已經有五六天了吧,每天除了送飯的老僕,再沒有見過其他人。可是清越知道自己並沒有被遺忘,她能感覺無數的眼光正在暗處靜靜地窺視她,就像在欣賞羅網中撲騰的鳥兒。
萬料不到她會笑,不離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你怎麼也是人質?」
翌日,越國世子不離帶著新進侍衛杜風和清越離開浦城,啟程迴轉都城會稽。
「為了那金色越鳥標誌,所以王后每天為陛下擦拭身體?」不離猛然轉回頭來,神色猙獰:「這個秘密,歷朝只有越王和王后才知道,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我願意是陛下殺的最後一個人。」清越平靜地迎上那劍光,微微把頭仰了起來。
「你終究還是關心我呢。」他有些得意地笑了,「你怕我就這樣毒死了,是嗎?」
「清越。她父親是吳國公子召黎,那又怎麼樣?」
「姑娘又是從京城來的吧。」老僕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他說:「我沒有能保護你,也沒有能為你報仇。」
不棄漸漸安靜下來,平息著自己急促的呼吸,任由清越緊緊地抓住自己的手。「現在我明白所謂『越鳥顯靈,天命所歸』的真相了,可笑全越國的人都對這種騙人的說法深信不疑。——不離,他也和我一樣痛苦么?」
「陛下要伺候么?」幾個當值的宮女從夢中驚醒,在門外問著。

四、不離

兵士俯首退開,少女抱起貓,把臉貼在貓兒光滑的皮毛上,生怕別人再把它奪去。
「到這個時候,你還是要殺我么?」他的聲音,透露著發自內心的悲苦。
鮮血飛濺。不離捂住胸口,淡淡苦笑著,「你終於可以回國了。」
「眾吳軍聽了,你們公子召黎在此,若要他活命,速速退兵!」文頃命兵士向城下大喝。
「象。」清越說著,看著眼前這個天真的大孩子,眼睛里有些澀澀的感覺。「可我害了他,我也會害你。你不怕嗎?」
剛出城門,車騎忽然停了下來,然後聽見不離和寧楦下了車。
「我聽話。」不棄笑著點頭。
「那為什麼又改變主意呢?」不離看著籠中的困獸,饒有興趣地問。
清越放開捂住臉的手,凄然一笑,「是。陛下現在想休息了嗎,臣妾這就服侍大王安歇。」
回頭,便對著他的眼睛,被蒼白的臉色一襯,那眼睛越發黑,卻沒有笑意。
只有兩個人知道真相,知道這儀式一般的行為實際是多麼乏味。麻木的手指劃過冰冷的肌膚,表達最極致的愛的方式反而讓他們覺察到對方口是而心非。不過,只要別人不領會,便夠了。不必點破。
「我偏要看看,究竟這剋星有多厲害。」不離煩躁地把一個杯子摔得粉碎。
「你心裏在詛咒我,是么?」不離又恢復成往日刻薄冷酷的越王,把清越從懷中推開。
「哦。」清越應了一句,杜風終於還是投靠了厭勝。「你又是來行刺的嗎?」問這句話時,心情無端地緊張起來。
不離象被電擊一般轉過頭來,一隻手握住了清越的咽喉,低低地咆哮著:「有些事情,你永遠不要去探究。」
清越忽然想起來,不離以前曾經給她提過自己的同胞弟弟,從少年時一次重病以後就變得有些痴傻了,卻不想他竟然一直住在這「雲山別館」中。清越的眼睛里再度閃過那奇異的光,揭開竹籃的蓋子,笑著對不棄道:「你看看,這是什麼?」籃子中是一株被泥土精心封好的植物,藤莖上長著對生的葉片。葉子是普通的橢圓形,正看也是普通的翠綠色,但奇就奇在葉子的背面竟然是金色的,閃著一種幽幽的磷光,流動著,象夕陽照射下湖面的水紋。
你要我選擇的,究竟是走近,還是離開。
「你跟我回去。」不棄下馬拉過清越,朝王叔厭勝一禮,「先王是不棄的嫡親兄長,請王叔做個人情,將這個兇手交給我處置。」
「死,哪有那麼容易!」他忽然冷冷地冒出一句話來。
「死丫頭,還是這麼沒規矩。」寧楦適時地走過來擋在清越面前,一邊吩咐下人,「張伯,叫你管好這個瘋丫頭,怎麼還不聽?」
越王藤一天天長起來了。纖長的藤蔓帶著貪婪的霸氣,抓住每一個可能的支撐,拚命向四周延伸。清風襲來,翻動無數翠綠與金黃的葉片,發出輕微的悉娑聲。清越站在藤蔓的陰影里,慢慢摘著底部的葉片。
「你不要這個樣子!」不離猛地把清越緊緊箍住,「我寵幸你,就是因為你和宮裡其他的女人不一樣。她們都是那麼恭敬柔順,知道該笑的時候笑,該哭的時候也要笑!如果你也是一樣,我乾脆讓你去冷宮種越王藤算了。」
兩個人就這樣踉踉蹌蹌地走出了書房,留下茫然的博士默默搖頭,痛心疾首:「禍水,禍水啊。」
「可是它現在不是同樣在吞噬我們嗎?」清越喃喃地道。
「雲山別館」本是越國先王的宮殿,卻不知什麼年代起就荒廢了。清越來到的時候,館中疏疏落落已經沒有多少生氣。
他卻不答,嘴唇緊緊地閉著,有些發白。一直到了書房,他才開口:「博士,幫寡人擬寫退位詔書!」
是該走的時候了。清越悄悄離開雲山別館的時候,回頭往門中的深宅看了一眼。那個人,現在應該還是在睡夢中吧。
「你……」看見她,杜風吃了一驚。本來是借口搜捕她順勢將不棄擒獲的,卻不料她出現在這裏。
清越彷彿沒有聽見,只把那個瓷瓶遞到寧楦手上,「照以前的方法給他用。」
然而杜風擋住了她的去路。「讓他們自相殘殺好了,反正厭勝的寶座也是搖搖晃晃。你怎麼突然心軟起來了呢,當初……」
反正過去的,已經無法挽回。
「慢著!」清越盯著厭勝,清晰地道,「沒有什麼隱情,你也不要指望我誣陷公子不棄。先王是我殺的,我願意現在就領死。」
不離勒住馬看著,嘴角露出淡淡的冷笑,明知故問:「你們這是去哪裡?」
「這就是你想送給我哥哥的東西?」不棄好奇地摸了一下那葉片,「這是什麼?」
「誰愛做誰做,有王叔厭勝梗在那裡,誰做都不安生。」不離笑著看清越,「這不是你所希望的么?越國一亂,吳國便可趁虛而入了。」

九、不棄

「是的,我們一直就是互相利用而已。」不棄蒼白的臉上泛起病態的紅暈,眼神里混雜著瘋狂和痛苦,大聲說道,「一個愛王權的人是不能去愛別人的,不離不相信,所以他死了,我本來以為……可是我現在卻不得不相信了。」猛地一劍刺出,穿透了清越單薄的身體。
「可能不只是這一點吧。」不離悠然說道。
「請公子召黎!」文頃猶豫再三,終於發令。
https://read.99csw.com「一派胡言!」年輕的越王怒氣沖沖地道,「什麼天命,寡人不信!父王聽信天命又如何,還不是英年早逝?寡人偏要接清越入宮,叫他們再去卜筮,直到卜出大吉為止!」
「她們埋的是誰?」清越顫聲問道。
「你帶我去哪裡?」她驚恐地問。
「不錯。」杜風笑道,「賜死的使臣很快就會來了。在臣民們還不知道真相以前,公子不棄就會徹底地消失了。」
車聲似水,馬蹄聲碎。一行車騎靜悄悄地走出了都城城門。
清越咬著牙說,「如果我真要殺你呢?王叔厭勝答應我只要殺了你,就可以送我回國。」

八、不離

寧楦已經關上了門,神色嚴肅:「這越王藤你是從哪裡弄來的?」
博士嚇了一跳,顫巍巍地說:「陛下,恕臣直言。昔日夏桀寵妹喜,商紂寵妲己……」
「天命?」她喃喃地重複道。
「清越。」
不離摔開清越的手,朗聲道:「越國第二十一代王不離,因為這個吳國的女子,身心倦怠,無心朝政。如今被神靈背棄,追悔莫及,甘願放棄王位,流放邊疆。明白了嗎?」
清越再也忍不住,撲到柱子上無聲地哭泣。她究竟是成全了他,還是害了他?但是現在,她已經無法收手。
「誰說我不愛你?」不離被激怒一般盯著清越,「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對你的專寵,你居然還不知足?」
她轉頭不看他,幽幽地說:「來越國做人質,哪一天不是面對死亡?」
「我怕你悶,送它給你解悶。」不棄把懷中抱著的一隻貓兒送到清越面前。一隻栗色的貓。「喜不喜歡?」
「我早已經不是越王了。」不離說著,撕開了自己的衣襟。「你看,越鳥已經把我拋棄了。」
不離的心莫名其妙地顫動了一下,看著她,湧起一種憐憫來。「你叫什麼名字?」
「王叔厭勝?」清越有些領悟地說,「他暗中一直在削奪陛下的實力,是嗎?」
「不錯,先王被害,民憤極大。我們請夫人回去,還望夫人告知隱情,是否另有真兇。」厭勝應變道,「來人,請夫人上馬。」
「這個我不管。」寧楦咬著牙說,「可是你不準再勾引他!他是個實心眼,怎麼敵得過你的手段?那一個已經晚了,這次我可不會再放過你。」
多活這些時日,是她自己想要的懲罰。清越想著,想哭,眼中卻澀澀地沒有一絲水份。越王藤的藥性是越來越重了。
一個中年人從人質隊伍中走了出來,雖然被反綁著,仍然一派氣宇軒昂。
「我一直想問你,當年為什麼會選中我?」
「參見大王!」寧將軍帶頭,所有的兵士齊齊下拜。
「王叔專程送來的酒,我怎麼會不喝?」不棄笑嘻嘻地對使臣說。

一、不棄

正在這時,無知的貓兒乖巧地舔了舔不棄的手背。
「你們不是來抓我的么?」清越安靜地說,「我就是殺害先王的兇手。」
「我不會殺死你的。」不離昂起頭,挑戰一般朝天上看去,「如果真要懲罰你,我就讓你去種越王藤。」
「寧姐姐!」不棄彷彿忘卻了剛才尷尬的一幕,歡喜地跑過去。
清越只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即使他現在來殺了她,也是預料之中的結果。
「是——那個在越宮裡住了幾十年的啞巴太監。」清越猶豫再三,終於說出來,「他也是吳國人,其實並不啞的。你不要為難他,好嗎?」
「這個……」杜風猶豫著望了一眼清越。「那你答應也饒了她。」
「有意思。」不離笑了笑,竟策馬迴轉。以斬殺人質為要挾,並不是時時靈驗,此番吳軍會不會投鼠忌器,還未可知。
這是越宮最為偏僻幽冷的角落。荒敗的宮牆散發著霉爛的氣息,大老遠就讓人心神不安。清越不由朝不離的身邊挨緊了一些。
也許,永遠不會再回來了。清越撩開車簾,最後看了一眼沉睡中的會稽。他們要去的「雲山別館」,聽說是專門流放王族的地方,荒涼死寂,就像活人的墳墓。
不離饒有興趣地打量那個勇猛的年輕人,毫不迴避那人眼中燃燒的仇恨。
清越回頭,正看見不棄喝下那杯毒酒。心沉下去,倒是一片塵埃落定的清朗。

十六、不離

「慢著!」寧楦走到她面前,用一貫彬彬有禮卻又冷若冰霜的口氣說,「以後不要走出你的院子。被人看見,你會連累我們。」停了一停,又說,「有空你把調製藥水的方法教給我。」
「是王后告訴我的。」
「是么?」清越說,一種冷冷的洞察了因果的眼神掃過膝上沉睡的貓兒。
不棄高興起來:「我哪裡比他好?」
清越愣了一下,忽然笑了:「現在還來拉攏我嗎,沒有必要浪費了。我知道你想要的是越國王位,你暗中早培養了一批黨羽,只是外面人不知道罷了。」看著不棄震驚的目光,倒有些得意的冷笑,「我比你想象中要聰明,不是么?反正我已經被你們利用完了,連配製藥水的秘方我都告訴了寧楦,我現在唯一的價值,就是好讓你當著所有越國人的面殺了我去為先王報仇,收買民心。你沒必要用說愛我來挽留我,我會留在這裏,我等著你殺我呢。恐怕我不是你殺的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他穿衣服的時候她總是盯著他胸前的刺青,那是一隻四隻眼睛的鳥,泛著奇異的金紅光澤,寶石般熠熠生輝,彷彿活物,隨時可以舞動飛翔。
「你是不是在葯里做了什麼手腳?」寧楦審視著清越的眼睛,「我知道你一直心懷叵測。」
「公子,你知道那些叫做松果的貓都到哪裡去了嗎?」
「不要給我提當初!」清越嚴厲地說道,「你現在換了新主人了,可我還是自由的。我不要他死,你別攔著我!」
雲山別館里的人驟然間多了起來。其中兩個,就守在清越的院門口。
「啊……」杜風痛得眼前一陣發黑,卻依舊倔強地說,「你……永遠不會知道。」
「因為神巫預言我是你們越王的剋星。」那少女走出來,抬著頭清脆地說。「杜風,不用拚命了,我跟他們去就是。」
「也不都是惡夢。」清越停了手,看看他,眼睛里有一種朦朦的霧氣。「這越王藤的藥性越來越重了,你以後還是少來的好。我要的貓,讓下人送來就好了。」
「還不到最後的時候。」清越安慰著他,也安慰著自己。刺目的血色讓她不由閉上眼睛,恐懼如同漲潮的海水一般漫上來。
「這個女子是大王的剋星。」王叔厭勝向不離稟告道,「龜甲和筮草的結果都是一樣,陛下應該親手殺了這個女子,才能扭轉天命。」
幾個女人聽見人聲,茫然地轉頭過來。灰濛濛的眼睛,毫無光澤,有的眼睛里還在流著血。
「她就是從吳國流過來的禍水。」寧楦的語氣,從來沒有這麼充滿恨意。
「老子今天非殺了這個畜生!」那兵士臉上掛不住,奪過貓來,就往牆上摔去。
然而才走不過數里,清越便站住了。遠處傳來嘈雜的馬蹄聲,一股煙塵慢慢逼近。
冷風吹過來,掀起不棄的袍角。他有些瑟縮地望著旁邊這個年輕而絕望的女子,囁嚅道:「你不要嚇我,我害怕。」
清越等他笑完了,才正色說道:「我接到了吳國的命令,讓我現在就殺死你。這樣我的任務圓滿完成,就可以回國了。」
「不行,公子命我保護你,我怎麼能……」杜風著急地說。
「這樣不好么?我保證大家對這個解釋更感興趣。」不離醉酒一般搭上清越的肩頭,輕佻地道,「走啊,美人,一刻千金,回寢殿及時行樂吧。」
清越懷疑地盯著不棄的眼睛,看見的卻是一泓清水。
「我剛才夢到了我父親。」清越低低地說。
叫做寧楦的女子浮起淡淡的笑,聲音清冷地說:「你來做什麼?」
「你愛我嗎,清越?」他在她的耳畔輕輕地問。
「很容易呢。」清越低下頭,微微笑著說,「我小時候見過一個伯父,也是在越國做人質。他性情剛烈,不堪忍受越國人的侮辱,幾次三番想自殺,卻被看緊了。後來你猜怎麼著,他一次吃飯的時候——」清越一邊說,一邊比劃著,「把筷子插在鼻孔里,在桌子上猛地一磕,筷子就插|進腦子裡去了……」
「就算有寧楦在,又有什麼用?」他冷笑著哼了一聲。
「快起來,這樣睡會生病的。」不棄笑著推醒她。
「越王藤?」清越的眼睛亮了,「我真的想去看看。」
「否則你就會殺死我,是么?」彷彿做好了準備,清越平靜地說道。
「大王難道忘了,公子召黎是吳國最強硬的伐越派之一,他給女兒取這個名字,分明是清除越國的意思。」
清越推開那劍柄,不離卻又塞過來。兩個人在黑暗中無聲地動作,彷彿那劍是被爐火燒紅了,會灼傷了手,更會灼傷了心。
「陛下永遠也不會那樣說的,我知道。」清越說著,仍然往門外去。彷彿有一種小蟲在細細地咬嚙著她的心,深吸一口氣,這種痛也可以忘卻吧。
你離開的時候,不知道我在說謊。
「我不需要原諒!」不離捏著清越的手臂,快步朝寢殿方向走去。「父王死的時候,我以為再不會有人逼著我用那可惡的藥水擦洗身體了,我終於可以從這個惡夢裡掙脫出來了,可是,這根本就不可能。我坐在王座上,感覺自己前所未有的恐懼,而除了這個天命的標誌,我一無所有,隨時都可能被四周虎視眈眈的人一手扯下來,跌得粉身碎骨!我反而比以前更加頻繁地使用越王藤,而我所遭受的痛苦也與日俱增。可是,我能怎麼辦,我能怎麼辦……」不離忽然抱住頭,聲音突兀地低沉下去。
「你兇狠殘暴,天下人都恨不得你早死!」杜風嘆了一口氣,「可惜越人都敬畏你所代表的天命,不敢動手。」
不棄跪下來,抱著她,看著死亡的陰影慢慢籠罩而來。籠罩她的臉,他的心。「對不起……」他喃喃地說著,拚命制止著自己的淚水。
清越感覺到一股極度的寒意從不離眼中流淌過來,凍住了她的淚,她的心。他是早已看破她的,這個天性涼薄的吳國女子。
「你控制不住自己,是么?」清越低沉地道,「我知道你很痛苦,睡夢中你經常會呻|吟,聽得人心生悱惻。」
清越手中的葉片撒了一地。
「還好。」不棄剛說完,忽然痙攣著抓住門框,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身體漸漸軟倒。
「同樣在吞噬我們。」不離重複著,臉上一瞬間閃過悲哀而絕望的神情。
「沒關係。」清越抽回手,看著他。眉毛,眼睛,跟他的哥哥真是長得很象呢。於是心裏的痛便一點一點擴散開來,連忙掩飾著說:「我帶你去看越王藤。」
那少女猛地抬起頭來,眼睛里還閃爍著淚光。看到不離,愣了一愣,忽然笑了:「它叫松果,你說好不好聽?」
「可是他缺少最有力的證明。」不離冷笑著說,「越鳥不會青睞於他,臣民也不會服氣的。在他們眼中,有著金色越鳥標誌的才是真正的越王,才是高高在上的神。」
無法辯解。清越點點頭,轉身走開。
「即使如此,大王還是小心為好。」厭勝望著年輕氣盛的侄子,露出莫測的笑意。「連王后都說,那個女子天性涼薄。」
一個人靜靜地從後堂走了進來,靜靜地看著她。
厭勝微微冷笑,也不答禮:「公子把她藏在府中多日還不夠嗎?先王的基業就是壞在這個女子手中,難道公子還想養虎貽患,直到越國因她而亡國么?」
「杜風。」她低低地叫出他的名字。
「下次,再給我帶一隻貓。」清越看著他走出去,眼前晃動的卻是他胸前那奪目的藍靛色刺青——四隻眼睛的鳥,越鳥。
清越的眼光一瞬之間從不棄的背影收回來,鎮靜地對寧楦說:「你還不知道吧,越王藤就是要這樣種的。越王的寶座,若不是鮮活的生命怎麼堆得起來呢?」
「大王方才說那女子叫什麼名字?」厭勝若有所思地問道。
「你走。」不離坐倒在地,看著她,對上前的僕從搖了搖手。「讓她走。」
不棄苦笑著放下了清越,站起來,看到的是所有拜服的脊背。你們——不離和不棄。他到最後也沒有超過不離在她心中的地位呢,也許在她的心中,不離和不棄,永遠都是攙雜在一起,糾纏在一起的藤蔓,離不開也棄不了。不像江山和美人,總要逼迫人做出足以懊悔一生的抉擇。
「沒有越王藤我什麼也不是!」不離冷笑起來,「你以為我就甘心忍受這種瀕臨瘋狂的折磨么?每當毒性發作的時候我嚎叫,掙扎,撕咬,就像是一條狗!沒有人知道至高無上的越王也會蜷縮在無人的角落裡發抖,狠狠地詛咒帶給他王權和痛苦的天命。這種折磨從我記事以來就像惡夢一樣纏繞https://read.99csw•com著我,讓我永遠感受到被天命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屈辱和無助……」
嗤地一聲輕響,有水滴落在地板上的聲音,劍掉了下去。
那個寧肯被她殺死也不願意對她出手的不離。
清越開始數越王藤上的葉子,一片,兩片,晃著她的眼。終究是數不清了,就像亂紛紛的思緒。
只是直挺挺地站在一邊,等。似乎有一陣冰雹襲過來,冰粒一顆一顆,砸著她的心。一點冷,一點疼,更多的,卻是麻木。
杜風又習慣性地望望四周,俯下身來:「這個公子不棄怎麼也有他哥哥一樣的瘋病?我看見他的時候,他把自己關在一個小屋子裡,拚命地翻滾呻|吟,撕扯衣服,還……還用小刀刺著自己。」
他的唇掩住了她的口,那種冷便侵蝕進身體里來。他比她還要冷。
不離微微一笑,這個忠誠而勇猛的年輕人若能收歸己用就好。「告訴我為什麼,說不定我會饒了你們。」
「我么?」寧楦頗有深意地看著她,「我要叫你一聲妹妹呢。先王在的時候,就選定我作為不離的王后。」
「所有的人質都順從地上城了,為什麼單單你要抗拒?怕死么?」不離故意問道。
吳國公子召黎高高地立在城牆上,大聲說道:「來的可是段將軍么?我平生志願,就是滅掉越國,這個願望就請段將軍為我實現吧。」說著,趁衛兵不備,一頭栽下城去。
「真走了?」不離在後面有些愕然地說,「好吧,我說——我愛你。」
「起作用了嗎?」清越問道。
清越有些慌,點亮了燈。不離還在那裡站著,掐住自己流血的手。
「你要離開我么?」不離笑著說,「如果我說我愛你,你會留下來嗎?」
「這……」年輕人慾言又止,放開捂住傷口的手,舉起軍刀,加倍警惕地盯著不離。
清越感覺一股冷氣從心底侵襲上來。那個人,就一定要死嗎?低下頭,眼前卻明明地浮現出他酷似不離的眉眼,還有那井水一般清澈的目光。不,不!
「是你?」極度的震驚讓清越後退一步,看著身前這個面如寒霜的美麗女子,「寧楦,怎麼你在這裏?」
「這就是天命!」他指著那詭異的圖案,神經質地笑起來。
「又在發獃?」熟悉的語氣,熟悉的笑。
「死了的人才能種越王藤。」不離說,「而且永遠活不回來。那藤蔓是有毒的蟒蛇,它喜歡吞噬鮮活的生命。」
他們終於來了。清越根本沒有多想,站在路中間,等待。
「我不會殺你的。」不離象看著一個闖禍的孩子一般看著她,「我也不相信你會對我下手。你說你愛我,不是嗎?」
不離拾起劍,遞給清越。黑暗中,他的眼裡有亮閃閃的東西。
「她敢!」不離怒氣沖沖地站起來,「寡人能立她就能廢了她!」
清越捧著滿把葉片走進屋裡,「進來說話。」
越王不棄對王后禮敬有加,卻經常夜間獨宿。
「我現在是王叔厭勝的手下,他救了我。」杜風說,「你知道嗎,在新的越王沒有出現的時候,他以王叔身份執掌朝政。」
「不是我們,是公子不棄躲躲閃閃。他裝瘋賣傻,就是不肯讓我們檢驗他胸前的刺青。因此我只好在夜裡偷偷來窺探。」

「你想留在這裏?」寧楦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不行,現在全國都在搜捕你,你留在這裡會給我們添麻煩的。」
百姓走後,寧楦和不離爆發了一場公開的爭吵。然後,這個最賢淑能幹的王后,終於背棄了她的夫君,帶著幾個從人,自行離開了。
「公子,你又何必見她?」寧楦迎上去,口氣微微有些嗔怪。
不離看了一會,微微點頭,叫了一聲「住手!」,越國兵士立時退走,在不離身邊圍成一圈。
清越低低地答了一句:「其實這就夠了。」她的眼睛里有一種霧氣,遮蓋了她真實的表情。
「所以你就殺人,殺死那些無辜的人來發泄你的情緒!」清越忽然大聲地打斷他,「就憑這一點,你就不可原諒!」
不棄明亮的眼睛在清越的眸子里看著自己的影子,怯生生地說:「如果——如果你是因為害了他才想著他,那麼我願意你也害我。」
只剩下愛與不愛,你卻遲遲說不出。
「王叔不要著急,先看看你周圍。」不棄笑著,拍拍手。道路兩旁,忽然冒出許多兵士,長弓硬弩,將厭勝一行包圍。
不離這次臉色變了:「你終於說了實話。」他嘆息一聲,也把佩劍拔了出來。
「她們是誰,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們?」清越悲憤地問道。
「我也喜歡你。」不棄拉起清越的手,輕輕摩娑著自己的臉龐。「我其實很多年都沒有見過不離,你說我和他長得象嗎?」
「我要見這別館的主人。」清越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來,自己都能感覺到這笑容的生澀。上一次是什麼時候笑過,恐怕已經記不起來了。
「想不到新來的那隻貓預先發現了自己的命運。」寧楦嘴角帶著冷笑。
如果我真要懲罰你,就讓你去種越王藤。
「還是跟我們回去吧。」杜風下了馬,過來攙她,悄聲道,「王叔答應我了,還有轉圜的餘地……」
你終於成為了一個合格的王者。
「要追回她,除非殺了你。難道你願意?」不離懷疑地望著清越。「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在館驛休息的時候,一群當地百姓在幾個鄉老的帶領下來參見不離。清越聽得見,他們說的無非是和先前一樣的話——去了禍水,百姓歸心。有人甚至開始痛哭失聲,那個人,卻始終沒有什麼話。
院門砰地一聲被什麼東西撞開了,一個人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
不離愣了一下,忽然笑了。「是了,是了,連我都把這個給忘記了。」
「你沒事了?」清越看著不棄,感覺他就像越王藤上的一片葉子,輝煌而荏弱。猶豫一下,終於伸手扶住他,「進去坐吧。」
越王藤日益茁壯起來,而清越卻日漸消瘦下去。每天都在這個小院子中,除了配製藥水,便別無它事。只剩下回憶。於是又開始懷疑起自己來到這裏的初衷,或許,真還不如在那個時候就死了。
清越對著鏡子扮出一個標準的笑容來,保持著走到不離身後,手臂環上了他的肩:「又生氣啦?」
「殺了她,殺了她!」一些士兵開始竊竊私語,漸漸這聲音開始響了起來。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所有的目光都凌厲地逼視著那個孤獨的身影。厭勝看著不棄慢慢滴落的冷汗,心中有些得意。一切也還是在他的算計之中。
「原來是這樣……」不棄靠著牆,目光掃過那毒藥,虛弱地說,「我原來以為……」
身邊的不離睡得很沉,發出慣常的細微呻|吟。清越伸手抹了抹不離緊皺的眉頭,他微微動一動,卻沒有醒過來。也難怪,白天在朝堂上為了治理海塘的問題,和王叔厭勝鬧得劍拔弩張,卻終於要讓步。頭痛了半天,是該睡得沉了。
清越的神色有些黯淡,低低說:「其實她是不該讓你來的。」
啪——一個耳光落在清越臉上,直把她的淚水打了出來。「這是我見過你做的最愚蠢的事。」不離英俊的臉在清越的淚光中模糊起來,然而聲音卻是清清楚楚的,「你以為我專寵於你,就不信任寧楦了嗎?如果這個世上只有一個人對寡人忠心,那就是寧楦。以後再來挑撥離間,休怪我不客氣!」
「殺人。」不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走遠了。
「可是,這並不利於我們吳國啊。」清越忽然說,明知道只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他死了,越國少了一場大亂,政局反而穩定下來。」
「你們都回去吧。」不離不耐煩地抽身走掉,也不顧寧楦的眼色。「那個王位,誰想做你們就保誰做,反正我是不會再回去了。」走過來,攜了清越的手,柔聲道,「外面風大,小心吹病了。」
周圍的宮娥太監識趣地退了出去,順手掩上了房門。清越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專愛的寵妃,越王與她日日歡愛不絕。
「這是什麼?」第一次的時候她就問。
她慌亂地點著頭。或許,從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那馬上的英姿就已經深深地烙進了她的生命。這些日子以來,她不斷的懷疑,不斷的否定,那種難言的繾綣卻總是無端地冒上來。原來,她一直都是愛他的,怪不得那麼多次機會她都無法下手。清越滿腦子都是和他廝守終身的念頭,終於說了出來:「其實,那越王藤的毒性並沒有這麼強,是有人在……在藥水里下了毒。」
「哦?」不離有些意外地看著她平靜的反應,「他死了。」
「快扶公子回房。」寧楦沉著地指揮著,「讓你們準備的解藥熬好了嗎?趕快給公子服下。把西廂房候著的醫生都叫來。」
清越卻早在一旁呆住了,喃喃地道:「不離……」
「是,是。」張老頭垂著頭,一把把清越推進了後堂。
那個含笑從屏風後轉出來的不棄。
「你現在臉色一次比一次差,難道總是做惡夢?」不棄盯著她看了半天,忽然問。
清越勉強一笑,蹲下身重新揀拾散落的葉片。「這裏太靜了,偶爾有個人聲,總是不習慣。」
「給它取個名字吧。」不棄興緻勃勃地說。他似乎根本看不出清越的戒心。
「這個你不用管。」清越有些勝利地笑道,「但我知道你們需要它,不是嗎?而且如何栽培運用,也只有我知道。」
「自然是要送一送的。」不棄笑著拉住他的袖子,「我有求於你,你又是王叔的使臣,我若不送,寧姐姐回頭又要說我了。她那麼凶,我可害怕她。」
她的手指輕輕撫上去,嘆道:「居然有這麼魅惑的顏色。」
一次王后前來探望,越王不棄只是坐著出神。
「趕這兩天,就寧可放棄一座大好城池么?」清越有些不解。
「已經害死了一個,還要再害死一個嗎?」寧楦的聲音,又清清楚楚地傳來。
「因為只有我看出了你隱藏的慾望。何況,我不想嫁給一個老頭。」寧楦的口氣緩和下來:「別想了。當初告訴她與否,結局都不會改變。來,我伺候你擦藥。」
杜風一驚,手卻鬆了。清越退開,回頭看見不棄,驚道:「你怎麼來了?」
「你……」不棄的臉色更加蒼白,靠著牆,卻說不出話。手顫抖著從懷裡掏出手帕,去擦嘴角湧出來的血。
「我也成全你做吳國的英雄吧。」不離冷笑著把清越拉起來,飛快地衝出寢殿。
「為什麼下了這個決心?」她端詳著他,微微皺著的眉已經漸漸舒展了。
「走好!」不棄站在門邊,含笑搖手。直到車騎去得遠了,才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你……」清越著了慌,扶著他坐下來,「毒氣發作了?」
「哪裡都比他好。」清越柔聲說,「所以你要聽寧姐姐的話,不要到處亂跑。」
「你不該氣走寧楦的,她的家族還有龐大的勢力。」清越一邊說,一邊把玩著手中的筷子。「你現在這個樣子,如果不殺我,自己也是死路一條。你相信王叔厭勝會這麼輕易地放過你?」
我做的,違背我的本意,卻又是我的本意。
「他不能死。」清越霍然站了起來,「我這就去告訴他。」

七、不棄

清越的唇,輕輕覆蓋上了不棄的眼瞼,而她的手,緩緩解開了不棄的衣襟。
「參見世子!」所有的兵士一起跪倒。
「這是自然。」不離將清越攙扶起來,峰迴路轉的驚駭讓她臉色蒼白,越發惹人憐愛。「我會好好善待於她。」
「你現在還是越王。」清越說,「你死了,我們會嫁禍給厭勝,越國就會大亂。」
「你怎麼知道?」不離把她抱得更緊了。
清越轉過頭去,壓下眼中泛上的淚花。「陛下認為杜風是我指使的嗎?」
「讓我看看,就看一眼,好不好?」不棄向寧楦哀求著,拉著她的衣袖不斷地搖動,這種小孩子的動作和他成熟俊朗的外表配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滑稽。
「是我多事。」清越蕭索地說,「其實你們早就做好準備了。」抬頭看著他,這個人,居然明知是毒酒,也若無其事地喝下去。那胸中的城府——心裏不由一沉。
不離的神色緩和了一點:「寧楦為什麼要打死松果?」
「你說的是一個宮女吧,誰告訴你是寡人殺的?」不離眼中的戾氣瞬間點燃了,「誰告訴你的?」
寧楦斜眼看了她一眼,讓清越體會到自己問話的淺薄。「世子若是晚一天回來,就不光是放棄浦城,而是放棄整個越國江山了。」
不棄手停在半空,望過來,眼睛里是一種複雜的光。清越不懂。
「他是吳國的英雄呢,」清越抬著頭止住自己的淚水,「要滅掉一個國家,還有什麼比培養出一個暴君更有效的辦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