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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淺淺

深深淺淺

作者:麗端
不得不承認,儘管有些慚愧,我當時仍然興奮了一陣。畢竟有人對我表示了友善,而且還很英俊。我就面帶笑容地繼續神遊天外,忽然又聽見一聲:「哎!」然後是一聲巨響,滿眼映入了銀光閃閃。
異議?寧國公主苦笑道:「我還能有什麼異議?就照登里可汗的意思辦吧。」
帝德出身行伍,一時無言以對。只好點頭稱是,終於率領眾人退了出去。而寧國公主一番話語,也被載於史書,為後人讚歎。有時候,我真的分不清「怕死」與「熱愛生命」之間的界限。
葉護明白自己是被登里利用了。但他養精蓄銳多年,現又執掌了王帳,對登里也未必看得過重。
「我只要你說想或不想!」他沒有發現我已在軟化,仍然一派嚴肅,興許是等得太久了。
電燈重又亮起來時,我在紙上寫下了故事中主人公之號——「寧國公主」。只是機緣,彷彿隨手摘下一個蘋果,拿到手中才細細打量它的與眾不同。其實,已經沒有什麼意義。
從此,長安城寧國公主府宅里,供了五個靈位。擺在大堂里的,是她的三任丈夫,而另外兩個,則置於幽暗的密室中。燭光搖曳,陪伴著一個日漸蒼老的女人。
都是歷史書。
葉護的年齡比公主大著十幾歲,卻故意大聲叫著「母親」,引得滿帳的人大笑,可汗也笑。寧國公主有些惱火,認為頗失了自己的尊嚴,卻又無可奈何。她暗暗打量這個健壯的漢子,又看看身邊已顯老態的可汗,驀地發現,父子彼此偷窺的眼光都是猜忌而冷酷的。而葉護看她的眼神,更讓她感到一種內心深處的顫抖。她怕他。
葉護露出鄙夷的笑,身為回紇第一勇士,誰殺得了他?登里無非是自蹈死地。
總之,不論寧國公主自身如何怨憤,肅宗如何盤算,可汗如何欣喜,這場出塞和親的戲已經開場了,它不過是冗長的歷史劇中一個小小的片段。
其實從我和薛一弛剛認識起,我就預感到今後和他不會有好結果。那滿地的碎瓶膽總讓我有一種觸目驚心的感覺。魯迅說悲劇是把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那以此類推,熱水瓶是有價值的,它被我毀滅了,所以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個悲劇。
「我知道自從驚跑了野驢王,我就該死。」寧國公主克制著自己的恐懼,努力做得不卑不亢。她無法忘記自己所代表的,是大唐。
寧國公主忽然大叫一聲:「葉護,不能!」撲到了可汗身上。
「你怎麼沒有死?登里放過你了?」
我一直沒有動筆,只是慢慢地翻著書頁。我不知道自己終究會寫下什麼,我在等待。終於有一天,停電了,我坐在黑暗裡,面前是一本《舊唐書》。我想這突然而至的停電或許是某種啟示。我撫摩這書頁,粗糙而敝舊的紙張,抬起手,我聞見了手指上散發的淡淡的味道,象淚水的鹹味,又象久遠的血氣。
使者被斬。
漂亮的泡泡,也許我當初立志要學歷史就是一個最大最絢麗的泡泡,它破裂的時候沒有人看見,但我的生命已經輕忽起來。我在圖書室裏面對浩如煙海的典籍,覺得生活無聊之極。
寧國公主於是更加殷勤地勸酒。可汗有些醉了,帳中的燭火也滅掉。寧國公主暗嘆一聲,扶可汗安歇。
一個人從樹叢中走出來,兩道明亮的目光射到公主臉上。寧國公主有些悲壯地迎上這目光,固執地睜大了眼。終於,那人點點頭,大漢們的箭頭垂向了地面。
「放肆!」寧國公主擺出了昂然的氣勢,「我是你們的可敦。把弓箭放下!」
護送寧國公主踏上出塞征途的是漢中郡王李禹。他是公主的堂叔輩,年紀不大,三十多歲,倒也有幾分英武之氣。一路上幾乎走了月余,雖然李禹照顧得甚是妥帖,寧國公主心中仍是含著憂慮與恐懼。只願這條路永遠也走不完,在見到那群未開化的野蠻人之前便——毀滅。
何況他一直沒有表示過什麼,我真夠冤枉。
葉護大笑:「不過是我比你先動手罷了。你若肯歸順,封你為皇太弟如何?」
那人的目光沒有游移,反而更加犀利,那種威勢壓得寧國公主點了點頭。
「誰讓他在詔書里說我『才為萬人之敵,位列諸藩之長』?分明不把老頭子放在眼裡嘛。他不疑忌我才怪。」葉護冷笑道,「畢竟大家都是聰明人。」
「太子!」幾個人躬身施禮。
「還有呢?」
使者帶來了登里的口信:只要幫助除去逆賊,就可放公主歸國,並保證回紇永為大唐藩屬,永不加兵。
可汗顯然一驚:「你不是死了嗎?」葉護長大的身影,在他臉上罩下一片黑暗。那是死亡的顏色。
寧國公主心中絞痛,登里這一招將全部擔子都推給了她。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平靜地吐出兩個字:「凌遲。」
我說過,很少有人願意與我親近。聽說由於傳導的原因,人所聽見的自己的聲音與別人聽見的並不一樣。或許我的聲音就非常不悅耳,儘管我一直以為自己聲若銀鈴。這說明人不能自以為是,群眾觀點與個人觀點總會有分歧。而話,歸根到底是說給別人聽的。如果只有一個人,就只用想,不必說了。
薛一弛要等,隨便他,不關我的事。
「是。」帝德又道,「回紇偏遠,素來仰慕大唐法典。登里可汗命臣下請教公主,弒父弒君的賊子該判以何種死刑?」
剛才那人,正是太子葉護。而那十余條大漢,並非王帳中的侍衛,可看氣度身手,無一不是回紇一流高手。葉護想幹什麼,謀反?
最後一輛馬車的黃色幔帳飾以一條黑紋,這是服喪的標誌。寬敞的車廂里也只坐著一個人,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人。她緊緊地抿著唇,聽見前一輛馬車中隱隱傳來的笑語。本來她也該笑,大唐朝廷因安史之亂在外流離數年,現在終於可以遷回都城長安,這是天下人舉額相慶的事。可她笑不出來。倒不是因為丈夫薛道衡的死。他死了快三年了,她根本沒有什麼回憶留下。她不笑只是因為她將再嫁。讀者千萬不要誤會,https://read•99csw•com以為這位寧國公主三貞九烈,一女不事二夫,唐朝的觀念還沒有如此迂腐,何況薛道衡本來就已是她的第二任丈夫。她之所以鬱鬱不樂,是因為肅宗李亨已答應把她嫁給回紇可汗。
寧國公主戴上四周垂滿紗縵的風帽,立在帳外,最後地張望這片西北的土地。她只住了不到一年,可她的丈夫,她的愛人都死了或快死了。也許真如算命人言,她的生辰八字太硬。而肅宗當初的小小用心,也居然得以實現。回紇一場內亂,大傷元氣,再構不成大唐的威脅。寧國公主為大唐真是立了大功。
大漢們卻峙立不動。看樣子,任你是回紇可汗,他們也不放在眼裡。

十二

寧國公主被震驚得暈了過去。也許只是假裝暈了過去,這樣可以名正言順地逃開血腥的大帳,躺到床上緊緊閉住眼睛。
葉護笑起來:「我還不想因你和唐朝開戰。雖然老頭子想殺我就是你老子乾的好事。」
寧國公主這些天一直活在深深的自責里。她足不出戶,總感覺自己的身上帶了濃烈的血腥氣,無論怎樣都洗刷不去。
歸國、永不加兵……寧國公主沉吟了,這些都是她所渴望的東西。至於葉護……她是愛他的,可誰讓他犯了十惡不赦的罪行呢?在君臣父子的大義面前,寧國公主覺得自己對葉護的愛情是多麼渺小和無恥。
寧國公主開始向可汗勸酒。興緻盎然的可汗一時忘了她的身份,一把擁在懷裡。寧國公主想發作,卻想起葉護的處境,只好強作笑顏。寧國公主心中,葉護是年輕而勇猛的,曾為大唐立過赫赫戰功。而可汗,卻年邁而令人憎惡。因此讓葉護取而代之,是天經地義的事。何況,葉護已被可汗逼迫到了絕境,自己不救他,他就只能死。她不要他死。
回到帳中,寧國公主看到了醉酒的可汗,旁邊還有幾個艷麗的侍妾。寧國公主眉頭一皺走出大帳,遠遠看見幾個孩子追逐嬉戲。心裏對自己說:「他畢竟是老了。」
寧國公主原來並不喜歡騎馬,但既然沒有什麼別的事可做,她只能去騎馬,於是漸漸地愛上了這項運動。策馬狂奔時她可以忘掉一切,也忘掉從小母親的教導:「女孩子要端莊穩重。」每次想起這句話寧國公主就撇撇嘴。因為母親端莊穩重了一輩子,也沒得到一點寵愛,整天只能看完蒼白的太陽升起又落下,再接著看蒼白的月亮重複同樣的軌跡。於是寧國公主更加用力地催馬前奔,留下一串隨從們惶恐的呼喚。
坐在華貴的氈房前,望著無際的草原,寧國公主常常會想起細君,也就是西漢第一位和親的公主。細君出塞的時候作了一歌,頗引得千年後的寧國公主自悲自傷。
我對薛一弛的感覺也一天天惡劣起來,特別是看見他與一個女孩在一起吃冰淇淋。那天我本來也想進冷飲店的,但我走了。我犯得著為他這種人生氣嗎?他還不配。
我衝著他的背影喊:「不是再見,是永別!」以挽救我受到侵犯的自尊。
寧國公主無可奈何地嫁給了老可汗,我則荒唐地接受了薛一弛的電影票。儘管我對他沒什麼好感,可他對我撞壞熱水瓶一事沒多說一句話,總讓我心中歉歉。我這個人,最怕欠別人的情,因為我怕有朝一日,他們會找我償還。
「你還有何事?」
由於心不在焉,我騎車撞人似乎是家常便飯,可這次撞的人手裡提著兩隻熱水瓶。其中一隻瓶膽破了,開水和碎片一起飛濺。為了體現公民應有的修養風貌,我趕緊停下車來說了至少兩打對不起。幸好那人穿著長褲,沒受到什麼燙傷。但我已嚇得不行,雖然我常自詡膽大,我仍是怕他會揍我。
小時候我喜歡給別人講故事,遙遠的故事。夢一般的往事糾纏著我,終於把我推進歷史系的大門。那時我是想作一名歷史學家的,我喜歡這個頭銜,睿智而淵博。現在我也喜歡,但我知道我做不了,一個太喜歡幻想的人註定不能成為敦誠的學者。當我終於明白自己以前固執地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時,我取出了包中的小鏡子。在鏡子里我看到自己的臉,美麗的,卻帶著一種陳年的陰鬱。我想這可能是沒有人願意接近我的原因,我是一個年輕的老人。甚至在陽光下,我的影子也比別人的黑。
寧國公主刺到一半,氣先餒了,拋掉匕首,掩面大哭。
登里已不知去向。
「作為你的兒子,我早就死了。現在找你償命!」葉護一刀震飛了可汗的兵刃,再一刀猛砍過去。

根據正史記載,寧國公主是唐肅宗李亨的第二女,長得很美麗。在一般人的印象中,公主大多是美麗的,因為後宮中無數年輕漂亮的嬪妃正擔負著改善皇族容貌的使命。寧國公主的事迹,在新舊唐書中記載差不多,沒有找到更多的史料來佐證。這讓我很沮喪。如果我是學中文的,我就可以把這個故事講得添枝加葉,繪聲繪色。可惜我曾經坐過歷史系的課堂,我沒有編造的習慣。你看,人一有點不同的地位和身份,就會生出許多顧慮。這些顧慮讓我鬱悶不已。於是我竭力讓自己忘掉,忘掉那個在陽光下夢想著當歷史學家的孩子,忘掉那個義無返顧地走進歷史系大門的年輕人。我知道我一落筆,就否定了以前的歲月。
在可汗為誅滅叛黨舉行的酒宴上,寧國公主悄悄地退了出去。所有的人都在觀賞舞姬們的表演,沒人注意她的退席。寧國公主其實很會跳舞的,不論拓枝舞還是胡旋舞,都跳得極好。可現在她不能再跳了。她是公主,是可敦,雙重莊重的身份象兩件珍貴的皮裘,雖溫暖卻無法輕鬆脫去。在西北的寒夜裡,寧國公主緊了緊身上的白狐皮裘。
寧國公主並不傻,立時明白了葉護的意圖。這麼重大的隱秘被她窺見,葉護一定會殺她滅口。寧國公主不九_九_藏_書由打了個寒噤。
葉護搖搖頭,站了一會,見寧國公主沒有停止哭泣的意思,就拍拍她的肩,叫了聲「飛香」,出去了。
寧國公主意識到自己上當了,霍然起立,轉身就走。幾個侍從刀出半鞘,攔得嚴實。
寧國公主害怕可汗的鬼魂,雖然可汗到死也沒察覺她是同謀。可寧國公主仍然惶恐不安,直到登里的使者找到了她。
婚後三天,李禹等回京復命去了。寧國公主依依不捨。她喜歡他秀挺的三綹鬍鬚,而回紇人,則一色粗獷的連腮胡。公主曾嫁過兩次男人,但都沒有什麼印象。那兩個人對她,更多的意義只是兩快白底黑字的靈牌罷了。所以每當公主思念故土,女人臉是自己的母親,上著紅妝以掩蓋自身的蒼白;男人臉則是李禹,智勇雙全的貴族,拈鬚而笑。這時候公主總會忘記,論輩分李禹是自己的堂叔,雖然已在三代之外。
圖書室是亮著燈的,可依舊讓我覺得幽暗。油漆班駁的厚重書架層層疊疊地投下濃重的陰影,我站在下面,就交疊出一個更為黯然的人形。於是有一種淡淡的傷感在四周縈繞,耳邊似乎響起自古以來永恆的輕嘆。
我不知道薛一弛是否喜歡我,就象寧國公主不知道葉護是否喜歡她。寧國公主和葉護結盟僅僅因為她想活,我和薛一弛在一起僅僅因為我厭倦于生活的寂寞。
那一天與平日沒有兩樣。寧國公主獨自策馬遙遙地跑進一片草坡。她的來勢十分迅速,跨下的「烏雲踏雪」也是神駒,仰首長嘶之間驚起了一頭野驢,撒開細長的腿瞬間跑得無影無蹤。
我終於下樓去見了薛一弛:「你怎麼還不走?」
每天,我都要走過一排排散發著古舊氣息的書架。並不都是舊書,但即使是新鮮的油墨味,在這裏凝結成文字后都會讓人感到一種飄忽的悠遠。
帳簾一掀,一個人凜凜地走了進來,正是葉護。
我冷冷道:「請問。」

葉護看了看寧國公主,眼光不似平日的犀利。低聲道:「你坐吧。」制止了幾個部下插話的意圖,葉護對寧國公主說:「你本來該死,知道嗎?」

寧國公主已經哭得昏昏沉沉,多半不是為已經死去的,而是為即將死去的。但這已死的和將死的,都是她親手參与斷送,就象那兩根被她扯斷的草莖。寧國公主覺得自己卑鄙之極。她的懷裡揣著那把小巧的匕首,屢屢地摸出來,拈在手中,又每次都放了回去。
葉護笑起來,得意地笑:「按你們的規矩,我已行了『問名』之禮,你現在是我的人了。」
居常土思兮心內傷,願為黃鵠兮歸故鄉。」
筆尖落在粗糙的紙面上時,我聽見最後一朵茉莉花凋零的聲音。我停了停,沒有抬頭,只是等著餘音消逝。
帶了一個婢女,寧國公主走到了營地外圍。這是一個美麗的草原之夜,安詳靜謐,無法使人聯想起白天的殺戮。
沒有人來時,我會隨手取下架上的書來看。多是發黃的紙頁,薄而脆,不小心就會裂下一片,彷彿在秋風中被揉碎的銀杏葉。書冊里那種悠遠的氣息更是濃烈,後來我在自己身上也聞到了相同的味道,洗不去。我感到某種惶恐。
而寧國公主實在無聊于彈琵琶的時候,就會帶上幾個隨從去騎馬。可惜不能象以前在唐宮裡打馬球,她只能騎著馬瘋跑。
「什麼人?」一聲低沉沙啞的喝問,明顯地為這個夜晚增添了殺氣。
在登基儀式上,葉護一步步地走向王位。美中不足的,有一隊驃騎兵至今態度曖昧。
剿滅部分不服的勢力,葉護開始準備即位典禮。他要忙的事太多,沒有注意到寧國公主的反應,這樣他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十一

寧國公主矜持笑道:「我明白。」忽然聞見一股血腥氣,不禁朝葉護望了一眼:「你受傷了?」
葉護笑道:「古怪的漢家女人。」正想撫慰兩句,猛見寧國公主掏出匕首,向他刺了過來。
那人手一揮,十余個人重又隱進了樹叢,沒有半點聲息。
侍從道:「回可敦,野驢王是聖物,能保佑回紇安和富庶。」
他沉靜地說:「想問你一句話。」
可是終點終於要到來。寧國公主靜靜地坐在車中等待,李禹走進了回紇可汗的牙帳。
帳外傳來腳步聲,似乎有不少人。寧國公主沒有動。
我一直在揣摩寧國公主當時的心理狀態,難道她真是捨身去護衛可汗嗎?或者,她明知道葉護是不會傷害她的?千年前的人該與我們的心態大相徑庭吧。也許,他們一味地純潔,反而是我們自以為是的揣測玷污了這種純潔性。
所以我獨自騎車上下班時,就常常想得天昏地暗。那天也是一樣。正行在一條狹窄曲折充滿詩意的小路上,忽然有人叫了一聲「徐皖!」,我猛一抬頭,看見前面騎車的人回頭笑了一下。我趕緊也笑,可人家並沒有看見。這是我們系長得最帥的男老師,但我們平日從不說話,我當時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叫我。直到很久以後,我們再無第二句話,我才省悟他叫我是因為我擋住了他超車的路。
事實證明可汗並沒有老。沒過兩天,可汗突然宣布了長子葉護叛國謀反的罪行,命次子登里率兵前前去誅殺。帶回來的,是百余顆血肉模糊的人頭,其中一顆還被鄭重地放進了木匣。
圖書室設備簡陋,沒有電腦。這就是我找出一疊紙和一支筆的原因。

「你打算怎麼發落我?」寧國公主終於問,象等待最後的判決。

所以我決定看二十四史。當我還是一個學生時,一位鬍鬚與頭髮一樣白的教授曾勉勵我們利用空余時間把它讀完。那時的我飛揚而輕狂,背https://read.99csw.com地裡說就算他讀完了又能記住些什麼,只是書蟲在啃書罷了。現在我也不知道讀完了二十四史能做什麼,但這已是我生活的意義,我無心再追根究底。我就象一隻陳年的書蟲,幻想著自己長出翅膀的那一天。
氣氛僵持,寧國公主有些膽寒了,卻終於坐直了沒有動,雙手緊緊地握住韁繩。
「你這殺父的兇手,你也配當可汗?」聲音朗朗,充滿了浩然正氣。
薛一弛身材矮小,卻頗為健壯,不是我所欣賞的高高瘦瘦型。薛門在唐朝可是世族,武則天嫌情人馮小寶的名字土氣,就賜他叫薛懷義。可見「薛」是一個洋氣的姓。但薛一弛卻時時露出鄉土氣息,頗有些辜負。所以從一開始,就註定我不會喜歡他。
最後兩個字實在太過恐怖,連想一想也是罪無可恕。寧國公主不敢再想,裝作不經意地問一個回紇侍從:「野驢王是做什麼的?」
鎮靜片刻,披衣下床。寧國公主到帳口吩咐侍衛們加緊戒備,又命人傳召人馬。侍衛躬身道:「調兵須可汗或登里太子的手令。」寧國公主看看熟睡的可汗,嘆口氣走回去。她不敢叫醒他,否則可汗問起她如何知道,她這大唐公主還有立錐之地嗎?兩難之間,寧國公主只能點亮了燈,坐著發怔,等待未知的命運。
寫到這裏我也感到一陣寒意。窗外雨絲交織,我彷彿看到了那位美麗高貴的公主向我投來的微笑,那笑容里含著無奈與苦澀。我幾乎快要哭了。薛一弛正在樓下等我,快一個小時了,我卻固執地不肯下去。傳言讓我惱怒,其實我最怕聽的就是那句:「徐皖的男朋友怎麼長得那樣?」我真想向世界上每個人都宣布:「薛一弛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徐皖怎麼會瞧得上那種人?」
寧國公主拈著斷成四截的草莖,怔在夕陽之中。這是什麼意思呢?
遠處公主隨從的馬蹄聲近了。
葉護被凌遲處死那天,唐朝派來接寧國公主回國的車馬到了。
大學畢業后,我留在本系的圖書室。工作並不忙,偶爾有人來填一下索書單,我就從大木書架上取出書來,輕拍一下上面的積塵。遞過去,並無話。我的日子過得如蒙滿灰塵的古籍,平靜而寂寞。
「這麼小的地方,肯定會打照面。」看著他被風吹得凌亂的頭髮,我忽然起了一種溫情,想找個台階給他下。
薛一弛自己並不知道。但他對我越殷勤,我的反感就越深。終於有一天,我說:「別再煩我了。」
「你也有用,我自然不會殺你。」葉護忽然笑笑,「我一直想問,你叫什麼名字?」
可是細君公主的命還算幸運。那位年老的烏孫王自覺對不起公主,主動提出讓公主改嫁給他的孫子。寧國公主猜測著自己的命運,可汗能有烏孫王的胸懷嗎?似乎不會。而且,她暗自嘆一口氣,即使如此,可汗的兒孫也都一樣地粗魯兇橫,自己誰都瞧不上眼。當然,太子葉護好些,畢竟他曾久居大唐,受的王化要多一點。
可汗倒也生得威風,穿著赭黃袍,戴著胡帽,坐在正中榻上,臉上的傲慢自得讓大唐郡王感到一種羞辱。於是立著不動,用同樣傲慢的眼光望著可汗。可汗畢竟不諳韜光之術,忍不住先開口:「兩國君臣有禮,為何不拜?」李禹於是滔滔答言:「唐天子以可汗有功,故將女嫁可汗結姻好。比者中國與外藩親,皆宗室子女,名為公主。今寧國公主,天子真女,又有才貌,萬里嫁可汗。可汗是唐家天子女婿,合有禮數,豈得坐于榻上受詔命耶?」這段話自「正史」上抄錄,分毫不錯。我一直奇怪一向惜墨如金的史家,為何將這段話冗長地記錄在案。或許他們深感自己所處的時代外藩氣勢之洶,李禹的話讓他們有揚眉吐氣之感吧。反正最終可汗「拜受詔命」。
在登里的主持下,回紇為可汗舉行了隆重的葬禮。
就死了?寧國公主有點不敢信。想起葉護雪亮的眼光,應屬於一匹矯健的獵豹。他曾經放過她一次,可這次她沒有來得及為他說一句話。作為公主,她早已習慣了施恩賞賜,而這個葉護,她只能永遠欠他了。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遠托異國兮烏孫王。
電影是關於秦朝的。演員都不錯,劇情卻讓我忍不住嘮嘮叨叨地批評。畢竟我是學歷史的,處於維護自己專業的純潔性,我看不慣編造史實。薛一弛比我平靜得多,他聽我批評夠了,才慢吞吞地說:「可是,不編得離奇一點,誰看呀?」
寧國公主不太懂,也無暇問。她只是在想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她自然不想死在這伙野蠻人手裡,說不定他們真會吃掉她。
我對薛一弛也是瞧不上眼,至少在外表上。他比男生的平均身高差了一截,永遠不能用「玉樹臨風」來形容。可他既沒有說過什麼,我就不能拒絕什麼。於是仍然有一搭沒一搭地在一塊聚聚。我實在無聊于看二十四史的時候,也偶爾會主動找他。
大隊車馬馳過塵沙滾滾的官道,我終於開始寫,道旁的槐樹早蒙上厚厚的灰土。儘管這隊車馬威儀隆重,華貴的外表卻全因黃土而顯得敝舊,一派風塵僕僕的趕路神色。
我專門去查過回紇的資料。據《舊唐書》卷一百九十五記載:「回紇,其先匈奴之裔也……無君長,居無恆所,隨水草流移。人性凶忍,貪婪尤甚,以寇抄為生。」看到這裏我不禁也嚇了一跳,幸虧不是讓我去嫁給他們的可汗。而寧國公主,更會認為自己未來的丈夫比禽獸好不了多少,不哭得半死才怪,卻還得叩頭謝恩。就象有一天某人假作關心地對我說:「小徐,這次沒能晉陞職稱,不要鬧情緒喲。年輕人,以後還有機會嘛。」我就強裝笑臉不露一絲痕迹:「謝謝您關心。這次是我自己努力不夠。」心裏卻恨不得立刻拂袖而去,因為正是他佔了我的名額。看來不論是古代的公主還是現代的平民,都得學會為生存而掩飾真實表情。否則只會換來一句:「殺無赦!」
是她折斷的,但寧國公主當時並不明白九*九*藏*書這個寓意。即使她知道,一切仍將無可挽回。
一個站在近旁的侍從回答:「李飛香。」看來他耳朵特別靈敏,又站了個絕佳位置。
一行人曲曲折折行了許久,終於見到前面一堆火。火光后,是一張男子的臉,不怎麼看得清。

寧國公主初見葉護是在可汗的宴席上。當可汗的眾多兒子一起向新可敦敬酒時,葉護排在最前面。他是太子。寧國公主在長安時就屢屢聽說葉護的名字,就是他帶領回紇的三千騎兵大敗安慶緒的叛軍,收復長安城;也是他攻下洛陽后劫掠三日,令唐王朝頗失面子,卻還得強裝笑臉,賜物嘉獎。
「還有……傳說誰做了野驢王的主人,誰就可以做整個回紇的主人。」
於是薛一弛說:「再見。」轉身就走。
葉護果然沒聽清,問:「她說什麼?」
葉護抽出寶刀,正欲發令,忽然感到一陣強烈的暈眩。在黑暗迅速地包圍他之前,他看到的不是登里冷笑的臉,而是寧國公主酒杯中蕩漾的笑意。葉護憤怒得想大叫,卻已發不出任何聲音。
一陣風吹來,寧國公主覺得背上涼颼颼的,冷汗早把衣衫濕透了。腦中卻如同沸騰,雜亂無章地冒著想法的氣泡。
可汗果然來了。對於寧國公主難得的邀請,他也不好駁了面子。寧國公主知道,侍衛中葉護的眼線已將這消息傳了出去。
一張布滿刀痕的臉,是用的那把當初作為聘禮的匕首。蚯蚓一樣蔓延的疤痕,分明組成一個血紅的「葉」字。
成敗在此一舉。寧國公主去了存放嫁妝的庫房,裏面堆著絲綢、紙張、書籍、珠寶等等。寧國公主皺著眉思忖半天,終於只命人往自己帳房中搬了兩壇酒。
外面傳來了兵刃相交之聲,可汗騰地坐起。寧國公主與可汗四目相望,沒有說什麼,只是坐著不動。可汗伸手抽出了掛在牆上的腰刀。
「遵命。」帝德答應,卻仍不走。
他才不懂呢,歷史上離奇的事太多,就象寧國公主的故事。可即使是一棵極好的白菜,也要添點油加點醋,炒出來才好吃。這一點,在茉莉花全部凋謝的時候我就領會了。
寧國公主臉有些紅。按大唐的規矩,女人的名字除了父母與丈夫,是不應外傳的。不過這葉護,他那裡懂?他分明不明教化,又不可忤逆。於是公主用細若蚊鳴的聲音說了三個字,算是個折中辦法。

寧國公主再也沒有見過李禹。聽說李禹已經因為「謀反」被賜死了。文明人對待謀反的人並不比野蠻人的手段更文明。寧國公主不懂李禹那種人怎麼也會謀反,但她不敢問。
薛一弛曾經約我去草原,我婉言謝絕了。說真的,我是個虛榮的人,與他那種看上去比我還矮的男人走到一起,自己都覺得很沒面子。可是,再沒有人來找我玩,我只好無奈地繼續與薛一弛敷衍,同時還不時盤算一旦有別的機遇,如何禮貌而又決絕地與他說永別,而不是再見。
「我父皇?」寧國公主有些詫異。
葉護哈哈大笑起來,被押著走遠了,象一匹受傷的豹子。
99年9月底完稿于燕園
寧國公主放下面紗,鑽進了馬車。留下蜿蜒東去的轍痕。
我的驕傲被激發了,這分明是律師質詢犯人的口氣。他,配?何況,我若說「想」,又是什麼意思,豈不是授人以口實?我唯一的選擇是「不想」,而且口氣比他還斬釘截鐵。
葉護宣布可汗暴卒,他以長子的身份繼承汗位。百官見葉護死而復生,又氣勢洶洶,莫不緘口。
我也在慢慢地走向蒼老。每個人從生下來起都在不停地走向蒼老和死亡。我仍然在圖書室里工作,偶爾也會碰見薛一弛。雖然心臟跳動加劇,面上仍是一副冰霜嚴色,比陌路還要陌路。他也一樣。所以我一直沒有告訴他,我快結婚了,新郎是通過熱心人介紹相識。
「我還有用,登里自然不會殺我。」葉護的目光又變得陰騭而雪亮,「我會報答他的。」
然而葉護的刀仍是劈下去了。寧國公主看見可汗突起的兩隻眼,頭頂上的血如同熔岩噴發。
穹廬為室兮氈為牆,肉為食兮酪為漿。
掐下兩根草莖,寧國公主跟自己玩了一次「鬥草」的遊戲。左手的代表可汗,右手的代表葉護。她把兩根草莖套在一起,用力一扯——二者居然同時從中折斷。
一個聲音高聲道:「帝德求見可敦。」
寧國公主冷笑起來:「好個依回紇風俗!按大唐體例,夫死,妻守喪三年,乃可再嫁,稱為終禮。可汗萬里求婚,你們也口口聲聲仰慕大唐,為何又要我殉葬?我倒想請教宰相。」
可是肅宗也有他自己不可告人的打算。寧國公主自十四歲出嫁,到二十一歲已先後死了兩個丈夫,七年中倒有六年在守孝。用民間的話這是個「八字大」的女人,專能克夫。把她嫁給回紇可汗,以答謝他們平亂的功績與大肆劫掠唐境的勞苦。幸虧回紇人當時尚未開化,否則若查出肅宗皇帝的險惡用心,他們的騎兵一定會掉轉馬頭,殺回長安了。
回到寢帳,寧國公主開始盛妝。而她的懷裡,卻放著一把匕首,是葉護送的。
怎麼又有人敢這樣無禮?寧國公主憤怒了。堂堂文明之邦的公主,來到這種蠻荒之地,本身就已夠委屈了,他們還要怎麼樣呢?寧國公主沒有叫喊,也不屑於與這些未開化的,不懂禮儀的野人交談。即使他們要把她烤了吃掉,她又能奈何?從可汗開始,所有的人都是野蠻人。寧國公主想哭,終於忍住了。不禁想起李禹的彬彬氣質。可他,此刻正在萬里關內。
「小事一樁。」葉護說,「不用假惺惺。我的妻兒都被老頭子殺光了,你的功勞不小。」
葉護一楞,開始他還以為公主是想自殺呢。此刻哈哈大笑,不閃不避。
登里正色道:「不必以利相誘。今日取你性命,以慰父親在天之靈!read.99csw.com」拔刀在手,卻不上前。

「你只有兩條路,死,或者幫我成事。」葉護的聲音冷峻如鐵。
葉護被押赴刑場的時候看見了站在路邊的寧國公主,她是專門讓車隊停下等他的。葉護對寧國公主怒目而視,胸膛劇烈地起伏。寧國公主則只是慢慢地撩起了面紗。

寧國公主一震,是葉護!原來他並沒有死,那顆人頭不過是金蟬脫殼之計罷了。
寧國公主知道回紇是「野蠻人種」,恐怕也帶有一絲對暴力的畏懼吧。「你敢!」她會用大唐公主慣有的威儀大喝,但那時的大唐差點被幾個叛將鬧得亡國,她不過如同賣給回紇可汗以換取援兵的商品罷了,又有何威儀可言?所以慮及將來生活的種種險惡,寧國公主對前面車中傳來的笑語深惡痛絕。她忽然埋怨起自己母親的不爭氣,如果能爬上皇后的位置,又何嘗會讓她遠嫁塞外?
然而幾個人已圍住了她:「跟我們來。」而那個婢女,則悶哼一聲,倒在地上。幾件兵刃映著月光,明亮如豹子的眼眸。這分明是脅迫。
寧國公主很替葉護可惜。不僅可惜他被老可汗所殺,更主要的,可惜他為什麼要謀反。
寧國公主出嫁的時候也下定決心不會喜歡新加封的「英武威遠毗伽可汗」。雖然他們沒見過面,她已經聽說他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了。在咸陽磁門驛與送行的肅宗道別時,寧國公主心中雖怨憤,口中卻還得說:「國家事重,雖死無恨。」然後哭得更厲害。
「我是可敦。」寧國公主料是巡夜的士兵,不慌不忙。
我每天都看看自己的臉,依舊地美麗與沉鬱,可我已經聽到了微微嘆息的聲音。我在窗台上種了一盆茉莉,聽著它開放,聽著它枯萎。茉莉的香味與古籍的氣息混合在一起,我翻開了厚重的二十四史。在高度精練的文字里,我忽然很想說話。抬起頭,卻發現整個房間寂靜無人。
寧國公主不想死。她終於問:「你讓我做什麼?」
王帳的衛隊肅清后,葉護立時派人去搜捕二太子登里。
帝德走進來,雖是宰相,猶帶昔日大將遺風。寧國公主感到撲面一陣殺伐之氣。不由說話都有些發顫:「宰相來有何事?」
帝德道:「啟稟可敦,依照回紇風俗,可汗歸天,可敦應殉葬。」拍拍手,帳外走進一行人,手中或捧酒壺,或捧刀劍。
寧國公主跪下,痛哭。她的衣衫染上了可汗的血。
寧國公主的故事結束了,我和薛一弛的故事也結束了。前者是多麼驚心動魄,令人遐想,後者卻那麼平淡無味,但它們都真實地發生過。只是千年之後,人們看二十四史時還會看見她,卻不會有人憑弔我。就象沙灘上的足跡,有的深一些,有的淺一些,然而當初走過的人,曾經同樣地鮮活,同樣地落寞。
寧國公主是「天下第一」,歷史上第一個去和親的「真公主」。從漢代起,歷朝和親的「公主」都是宗室之女甚至宮女。然這次肅宗為表大唐對回紇援軍的倚重,破天荒地嫁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這就可以證明大唐當時的氣勢已是多麼衰頹了,否則也淪落不到賣兒鬻女的地步。
寧國公主一驚,連忙整飭衣飾坐好:「有請宰相。」
這一段插曲傳到寧國公主耳中,少不得被渲染加工,比如可汗設下刀山油鍋之類。李禹的浩然正氣令公主砰然心跳。無可否認來自文明之邦的公主更會欣賞「文明人」的舉止,特別當文明以和平的手段征服了野蠻,取得最終勝利的時候。於是李禹在寧國公主心中已成了一位英雄,直接地保護了她高貴的身份。她感激他甚至愛慕他,因為她除了身份,再無任何東西可以依仗。
可汗最初對新婚的可敦,也就是回紇語的王后還有些寵愛之情,但隨即淡漠了這樁政治婚姻。他還有眾多的女人,各種各樣的女人。而寧國公主時刻不忘的天朝貴族的矜持讓他心生厭倦。寧國公主不得不如此,她的身上肩負著宣揚王化的重任。儘管她不願承擔,可她害怕一旦卸下這個擔子,她的身體將輕忽得無所依託。
忽然,場外一片喧囂,騎兵們擁著一個人衝進了廣場。為首的那人全身喪服,正是登里。
寧國公主本來不以為意,哪知草坡邊的樹叢中頃刻擁出十余名回紇大漢,氣咻咻地叫道:「誰把野驢王嚇跑啦?」「宰了他!」強弓硬弩,齊刷刷地對準了寧國公主。
帝德躬身道:「啟稟可敦,逆賊葉護已經審訊,判以極刑。登里可汗問可敦可有什麼異議?」
我不顧一切地衝上了樓。在樓道里,我看見了滿地銀光閃閃的瓶膽碎片。
我其實也不能斷言寧國公主對葉護的感情。也許是對一尊年輕的充滿活力的軀體的愛,也許僅是因可汗年邁好色,李禹音訊全無而尋找情感寄託。不過寧國公主確實答應助葉護一臂之力。具體做法就是在某夜留住可汗,以便葉護有的放矢,輕易地找到平日行蹤不定的「老頭子」,防止他趁亂逃脫。
「你以後還想不想再見我?」
下面是無底的深淵,有人正使勁拉她下去。她看見了李禹正站在身後,拚命向他求救。李禹卻冷冰冰地說:「你助子弒父,天地不容!」轉身就走。而她被人一拽,跌下了懸崖。啊——寧國公主霍地坐起,冷汗涔涔。我正在做什麼呀?寧國公主問自己。身為公主,怎麼能相助逆子叛賊呢?這與不依倫常的野蠻人又有什麼分別?越想越膽戰心驚,寧國公主昏沉的頭腦中只剩一個聲音分外響亮:「你是文明之邦的公主!」
薛一弛告訴我,他現在是停職準備出國考試。他不象我能夠安靜地沉浸於幻想,他想親自去體驗那個夢境。因此,當我在圖書館里翻看二十四史時,他坐在一旁背單詞。

從一開始,我就看到了結局。
葉護又派人持可汗手令去接管騎兵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