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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真相

作者:麗端
站在五樓的陽台上可以看得很遠。此刻太陽正從遠處的小樹林中徐徐升起。沒有朝霞,太陽紅得很——乾淨。魏藍知道今天又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象他的名字,蔚藍色的好天氣。魏藍喜歡自己的名字,蔚藍的天蔚藍的海,蘊含著讓人不顧一切的誘惑。是的,不顧一切。
然而魏藍不是年輕人,他甚至可以不知道四月一日有什麼特別之處。當小米一本正經地告訴他中科院物理所打電話來承認了他的研究成果時,魏藍極力地控制住了心中的狂喜。他匆匆跑下樓買了一隻烤雞和兩瓶啤酒。他要慶賀自己的成功。他甚至語無倫次地叫杜衡一起來慶賀,但杜衡只是微笑著謝絕了。果然,小米啃過雞腿呷過啤酒後得意地說,我騙你的,你他媽的怎麼就信了呢?然後小米為自己又愚弄了一個人快活得大笑。可惜魏藍沒有笑,他在小米入睡后憤怒地撕碎了自己的設計圖紙,又把一張紙寫滿字后扔進了字紙簍。
杜衡是從小米那兒聽說魏藍想造永動機的。小米臉上掛著一副無奈的苦笑,小米說杜衡你去勸勸魏藍吧,他鐵定了心一定要設計出永動機。我已經使盡了一切勸告、諷刺、打擊的手段。他不聽我的,也許他會聽你的。杜衡搖搖頭說這太難辦,就象一個人認定一加一不等於二,你怎麼去說服他呢?越看似簡單的東西越不容易證明。杜衡說小米你何必要苦勸他呢,孔子說規勸得太多,朋友也是會疏遠的。小米說那我怎麼辦,你不知道看見他沉迷於那些圖紙我感到多麼的難受,我不能心安理得地看著一個人在妄想的泥潭中越陷越深,我覺得自己有一種道德義務去挽救他的沉淪。於是最終杜衡還是去了,杜衡覺得魏藍實在是比初中生還不如的科盲。但和魏藍談了一席話以後,杜衡卻覺得自己才是科盲了。魏藍並沒有搬出什麼抽象的物理知識,因為他知道杜衡不懂。魏藍只是說當你越了解一件東西時你才會越發現它的深奧。就象著名的哥德巴赫猜想,文革時就有人說研究這個簡直是浪費,一加一不就等於二嗎?魏藍說到這裏看見杜衡已開始面現迷茫之色,於是魏藍補充說你看行星不停地旋轉,電子也不停地運動,這就是天然的永動機啊。所謂的經典物理學原理也有在微觀上和相對論中被推翻的時候。
杜衡就住在魏藍對門的房間。可以說他是整個魏藍事件的見證人之一。沒有人注意魏藍和杜衡的交往,因為本來就沒有人注意魏藍。在他們眼裡,魏藍不過是個孤僻的古怪的性壓抑者,甚至有輕微的心理變態。而同時也沒有人真正注意杜衡,他平淡得如同純凈水讓人品不出任何滋味。他們都是弘仁大學這片花園中旁生的雜草。
魏藍不禁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襟,白襯衣很潔凈,是昨天才特意換上的。上面沒有小米的血,可能是下面的人看花了眼。而小米,他記起來,自己只是把晾衣繩繫上了他的脖子,再從樓上拋下去的。我殺人了,魏藍想,但是我沒有把他弄出血。我討厭血腥,每個人都安安靜靜的多好。
一陣尖叫忽然響起,刺穿了黎明的寧靜。魏藍旁邊的窗戶猛地開了,一個蓬鬆著頭髮的腦袋探出來,啞著嗓子吼道:「大清早的,吵什麼吵?」然而沒有人理他,read.99csw.com樓下的喧嘩越發響了,就象聚集了一千隻嘰喳的麻雀。
魏藍的眼睛盯著太陽,直到他的眼前出現了無數五彩的光斑。他打了一個寒噤,突然感覺到了雙腿的酸麻。魏藍記不清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站在這裏的,他的腦子裡有點亂。然而此刻太陽已完全升起,它恢弘的光亮映出了天空的一片蔚藍。魏藍做了幾下深呼吸,活動活動四肢,他的眼裡流露出了一種孩子氣的表情,身無分文的孩子戀戀不捨地離開糕餅櫥窗時的表情。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的日出,魏藍想,看來我以前確實每天都起得太晚了。
根據盧蘆的說法,小米是弘仁精神的傑出代表。弘仁大學的校訓是《論語》中的一句「子曰」:「仁者安仁,智者利仁。」意思是有仁德的人安於仁,聰明的人利用仁,最終他們都會弘揚仁道。但是盧蘆分不清小米是仁者還是智者。小米是活潑的,按孔子「仁者靜,智者動」的標準,應屬於智者,可小米又不能接受小米只是利用仁的說法。盧蘆對所有的人說小米是一個完美的人,而完美的東西是不會長久的,所以引來了魏藍的嫉妒。盧蘆還說,魏藍喜歡的女生都無一例外地只對小米有興趣,特別是盧蘆一次甩下魏藍單獨和小米出去更讓魏藍惱火不堪。
「他要跳樓!」下面的人群亂鬨哄地叫起來,「不能讓他得逞!他是兇手,你看他身上還有血跡!」
盧蘆輕蔑地駁斥了種種無稽的流言,她甚至公開斥罵「空氣供給者」的下流想法。不過最後盧蘆給各個版本做了一個總結性發言:所有的人都毫無例外地斥責魏藍,生理上與心理上,而小米自始至終處於一個令人惋惜的被害者位置。試圖同情魏藍的人會遭到企圖給汪精衛翻案的同等待遇,引來一片道德與正義的聲討。盧蘆對此感到欣慰,畢竟每個人心中都有最樸素的善惡之分。
站在陽台護欄上,魏藍看見了弘仁大學的主校門。十年前他第一次走近來,一年前又再一次拼回來。混跡于其他剛入學的研究生,魏藍覺得自己真的是有點老了。年輕的同學們臉上寫著青春的輕狂,相比起來,魏藍成熟得多,因為他比他們吃過更多的苦,他們不明白他所吃過的苦,讀不懂他眼中的滄桑。魏藍在校外的社會上混了好幾年,卻始終找不到自己的位置。還沒到三十歲,魏藍明顯地感覺自己有點力不從心。魏藍突然有些後悔,為什麼一定要重新回弘仁大學來呢,也許只是想回來尋找以前失落的東西,結果卻是雙重的失落。
校衛隊的網正支在魏藍腳下。但是魏藍還沒有跳。人群繼續嘈雜著,那個指揮的老師正舉著喇叭朝魏藍喊話,總不外乎勸他切莫輕身,有什麼情況以後再反映之類。魏藍冷笑了一下,他們不是關心我,他們只是關心我為什麼會殺小米。魏藍甚至想告訴那群支網的白痴,人跳下去是拋物線,網怎麼能垂直支在腳下呢。但是魏藍沒有說,只是暗暗地嘆了口氣,在科技如此不普及的情況下,誰又能真正理解他呢。他不屑告訴他們真情,他們不會懂的。魏藍寂寞地望了一眼天空中橫衝直撞的麻雀,算準自己肯定會落在人群后的那片水泥柵欄上,救援網會被遠遠地甩在身後。
read•99csw•com衡一直對此事守口如瓶,杜衡不相信別人能理解魏藍和小米。他們不會明白什麼叫信仰,卻只會把這件事加上自己種種鄙俗的富於色彩的幻想,來刺|激一下平日里麻木的神經。杜衡於是對關於魏藍和小米的污七八糟的揣測與流言泰然處之,因為沒有人會真正相信杜衡所相信的真相。
盧蘆那天是白著臉走回自己的房間的。她沒有到醫院去守侯對魏藍的搶救。當眾喊出那句話讓盧蘆感覺到一種永恆的恥辱。特別是話音剛落,在眾人的目光中徘徊了近兩個小時的魏藍就縱身跳下,這本身就是對盧蘆一種絕頂的嘲諷。盧蘆彷彿聽到了人群里的譏笑,似乎她若不喊那句話,魏藍就不會急著跳下,不會急著證明那個答案——他不愛她。
2000年于北大燕園
老師在小本子上記著,點著頭。這是一個補充,老師抬起頭說,我已經了解到魏藍同學性格孤僻,喜歡獨自琢磨一些奇奇怪怪的玩意,這些都是誘發他心理障礙的因素。
杜衡最後一次聽到小米的笑聲是在四月一日的夜晚。在那個彷彿極富情趣的愚人節里,小米對所有遇見的人說著技巧高超的謊言,然後愚弄人的與被愚弄的一起拍著對方的肩膀大笑。厭倦了以吃為主題的中國傳統節日後,輕快的浪漫的西方節日走俏在每一個年輕人的觀念中。
樓下聚集的人已越來越多了,魏藍看見一個管後勤的老師正在指揮著校衛隊支出偌大的救援網。魏藍微微笑了,他們不是不讓他死,只是不讓他現在死。他們有太多的好奇心,想看看他這個謀殺同室的弘仁研究生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怪物或者惡魔。魏藍居高臨下,覺得眾人就象冬天里吃得圓圓滾滾的麻雀,傻愣愣地瞪著他,一旦他真的走過去,它們就會撲楞著兩個短翅膀受驚地逃開。
其實是一個千篇一律的故事,盧蘆淡淡地道。我喜歡小米,許多女孩都喜歡小米,小米是年輕的好看的活潑的,而魏藍則老氣橫秋甚至神經兮兮,沒有女生和他交往,所以他嫉妒小米。

盧蘆的話證實了弘仁校園中關於魏藍事件的第一種版本,實際上弘仁大學包括其他學校都流傳著不同的故事版本。無所不包的校園網路是各種版本盛開的溫室,園丁則是匆匆來去于簡陋的食堂和教室的空虛病患者。其中有一個版本說魏藍留宿妓|女被小米撞破遂殺人滅口,也有人說魏藍和小米衝突的根本原因來自於魏藍的狐臭,而最最荒謬的說法來自一個網上代號叫「空氣供給者」的傢伙,他說魏藍和小米本是一對同性戀,因為小米愛上了一個女孩而讓魏藍不能承受愛人的背叛。「空氣供給者」的誇張言論是魏藍事件討論的高潮也是結束,以致於後面的人只能用「faint」來表述自己的反應。流言是風,它需要無所不在的空氣。
走在路上盧蘆似乎感覺到所有人異樣的目光。於是她埋下了頭。其實盧蘆也知道弘仁大學是個容納了一兩萬人的園子,自己在裏面只是一隻大冷庫里的凍蝦,沒有幾個人能分辨出她,甚至大多數人還不知道清晨所發生的事件。弘仁大學的女生以美麗出名,同時也以開放出名。九*九*藏*書她們之中出過最浪漫的女詩人也出過最浪蕩的交際花。但是盧蘆屬於保守的那一撮,因為她是剛從外校考進弘仁來的研究生,她對弘仁還有一種陌生的抵觸情緒。但是從早晨對魏藍喊出的那句話中,盧蘆知道自己已變成了一個標準的弘仁女生。於是盧蘆的羞恥感覺象一灘水漬一樣被明媚的陽光慢慢蒸發了。
杜衡拾回了那張紙,沒有人注意的廢物。上面是這麼幾句話:宰我問曰:「仁者,雖告之曰:『井有仁焉。』其從之也?子曰:『何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在《論語》作為全校必修課的弘仁大學,所有的人都知道這段話的意思。孔子的學生宰我問,如果有仁人掉進井裡,應該跳下去救嗎?孔子說,何必那樣做呢?君子可以去救人,但不必跳進去,可以被欺騙,但不可以被愚弄。其中「可欺也,不可罔也」被魏藍劃上了粗粗的橫線,甚至把紙張都劃破了。因為成了「四月的愚人」就去殺人嗎,杜衡也覺得魏藍確實太缺乏幽默感和自嘲精神了。小米只不過就想給平淡的日子加一點荒誕的喜劇色彩罷了,可惜他把喜劇的油彩抹錯了地方。
杜衡無奈的承認了「空氣供給者」的言論,於是他打算忘記這件事。不過偶爾還會想起宰我問孔子的問題:如果有仁人掉進了井裡,應該跳下去救嗎?孔子說不必跳下去的。然而小米終於還是飛離了五樓的陽台,後面跟著魏藍。看來他們也沒有真正恪守孔子的教導。
盧蘆獨自離開醫院的時候證實了魏藍的死亡。魏藍帶走了真相,也許盧蘆已是世界上唯一離真相最近的人。當眾說出了對小米的情感,盧蘆奇怪自己已沒有一絲羞怯,也許這隻是因為小米和魏藍都已經死了,盧蘆已沒有必要害羞。於是盧蘆相信自己是了解真相的了。
盧蘆走進校醫院時看見一群人走出來,為首的正是那個指揮搶救的後勤老師。他認出了盧蘆,他激動地走上來握了握盧蘆的手,說這個事件的真相希望你能向學校做一下介紹。這是一個性質很惡劣的案件,特別是上面正大力提倡素質教育的時候,這會影響弘仁大學百年來的聲譽,希望你能配合我們的工作。
人群靜靜地等待著,卻沒有人看見魏藍忍不住的笑意,就象大人被孩子逗笑一樣。然後他的身子飛了起來,他的襯衫被風鼓動著使他如同一枚巨大的風箏,穿越了救援網,穿越了人群,在灰白色的水泥柵欄上彈起,跌落在野草繁茂的泥土上。魏藍的估計,真的沒有差錯。
盧蘆抽回了手,靜靜道魏藍他怎麼樣,其實只有魏藍才能解釋一切。
對著鏡子,盧蘆開始梳理自己的長發。鏡子里的盧蘆美麗得象秋夜月光中銀白色的蘆葦。然而盧蘆忽然一哆嗦,逃離了鏡子,因為她想起了匆匆一瞥中小米被抬上擔架時白皙的肌膚。盧蘆沒有看見小米頸部的淤痕,是魏藍用屋裡晾衣服的細麻繩勒出來的。盧蘆抑制住自己頭腦中瘋狂的聯想和不斷加劇的噁心,重新衝出了房門。孤身一人讓她感到恐怖。
杜衡嘗試著去理解魏藍發怒的原因。很多人都知道魏藍一直在鼓搗什麼東西,卻不太清楚究竟是什麼。他們只看見魏藍的書架上放滿了《電磁學》、《量子力學》之類的書籍九*九*藏*書。在崇尚形而上的人文精神的弘仁大學里,這種書是很少有人願意翻一翻的,大家津津樂道的是某位剛走紅的美女作家或者「垮掉的一代」。所以魏藍一直是相當的寂寞,他總是在窗外通宵綿綿的情歌聲中繪他的圖紙,為此還得了嚴重的神經衰弱。
魏藍知道自己在它們眼中是個魔鬼,他玷污了弘仁大學這個傳統悠久的一向以仁愛精神著稱的著名學府。何況,小米在他們眼中正是弘仁風格的傑出代表,所有的人都喜歡小米,除了魏藍。魏藍對小米總有一種無法擺脫的厭惡。也許僅僅是因為他們住在一個宿舍,彼此都看得太清楚。如果不是同室,說不定魏藍也會很喜歡小米。可惜,只有魏藍一個人看見了真相,魏藍對此有點遺憾。而通常了解了真相的人都活不太久,所以現在魏藍必須死去。

杜衡離開時覺得自己的頭腦一片混亂,他暈暈乎乎地理不清究竟魏藍有沒有道理。這時候小米走過來說你不要信他的鬼話,這些話就如同催眠術,你只有一口咬定永動機是不可能存在的才能不被他所迷惑。杜衡看了看小米的臉,那臉上閃動著青春的單純的光輝。杜衡呻|吟了一聲,也許是吧,我現在明白了為什麼愛思考的哲學家很容易變成瘋子,不過也許小米你能抵禦魏藍的傳染,因為你拒絕傾聽和理解。你能固守自己的真理,盲目而執著。所以杜衡在四月一日夜聽見小米照例試圖熄滅魏藍的荒謬想法時,並沒有料到一向以堅忍的沉默作為回應的魏藍會解下了那根晾衣繩。也許,魏藍也只不過想捍衛自己心中的真理。
人群圍攏過來的時候,魏藍的眼睛正盯著魏藍的天空,彷彿那裡蘊涵著讓人不顧一切的誘惑。一些淺紫色的小花在他的身邊閃爍,如同一片燦爛的星空。
但是魏藍已經無法挽救了。老師嘆了口氣。盧蘆噢了一聲,老師這句話彷彿語含雙關。肉體上和心靈上。
然而當杜衡了解到盧蘆的最新版本,他感到有必要出來說幾句話,儘管他能夠容忍大家把流言當流言以資娛樂,卻無法容忍把流言作為真理。杜衡在網路上以「浮出水面的屈原」的名義貼了一篇文章,希望能說明魏藍事件的真相。然而正如杜衡所料,網上的反應只是寥寥幾句諸如「真的?」「faint!」之類的廢話,甚至有人將它轉貼到了笑話版。只有「空氣供給者」比較嚴肅地re了一篇:「你以為你看見的就是真相嗎?否則上帝為什麼要賦予每個人都有一雙眼睛?不過儘管我不同意你的話,我還是要捍衛你說話的權利。因為上帝賦予了每個人都有一張嘴。」
小米似乎是欣賞杜衡的,這是一種京城的高官大臣對山野中農夫牧童的欣賞。小米開朗的臉上閃動著少年得志的光輝。他時常發出的歡快笑聲來自他自己製造的滑稽氣氛。小米是一個愛開玩笑的人,他的熱情象滴入清水中的墨汁,擴散出不同的姿態。然而杜衡對這種無節制的玩笑有一種隱隱的憂慮。但是他沒有說什麼。因此小米死後很長一段時間杜衡陷入了該不該干涉他人生活方式的矛盾之中。
盧蘆於是恨著魏藍,但這不同於對小米的恨。盧蘆對小米的恨是含著愛的那種,是所有女人對不能牢牢抓住的男人的那種恨。盧蘆一向read.99csw.com覺得小米難以捉摸,而魏藍相比之下則簡單得多。然而事實證明這隻是因為盧蘆從不在乎魏藍罷了。否則一個簡單的人是不會想到去殺人的,而且是自己的同室。盧蘆覺得魏藍很可怕。
與魏藍截然不同的是,杜衡是愛世人的,這就決定了他的恬靜中包容著愉悅與智慧。杜衡的態度近於道家,這與弘仁大學孜孜力求的儒家精神是不和諧的。但杜衡在這片喧囂的浮躁的入世氛圍中也自得其樂。
武俠小說中總會有一些不出世的高人,隱逸在江湖中默默無聞,卻能知道武林中一些最秘密的事件。其實你身邊也有這種人,他們半閉著懶洋洋的眼睛,心中卻能洞悉許多為人忽略的細節,就象有經驗的葯農一眼就能盯住一根不起眼的小草,往外一拔卻是名貴的藥材冬蟲夏草。杜衡就是弘仁大學中的一個隱逸高人。
老師說你是不是有什麼顧慮呢?
魏藍立在陽台上。黎明已經來了,幾隻早起的麻雀劃破了墨藍的天空。麻雀吵嚷著,竟然很悅耳,這讓魏藍有些奇怪。過去他一直討厭這種亂竄的東西。特別是冬天,它們吃得圓圓滾滾的身子總是在自行車輪下逃竄,碾不死卻又讓人心慌。但是,今天黎明,四月二日的黎明,魏藍開始喜歡上這種無知的聒噪的鳥。至少,它們還不會說謊。
魏藍知道,早起鍛煉的學生髮現了小米,也發現了他。四月初的晨風依然帶著絲絲寒意,而小米幾乎赤|裸,他自己也只穿著件薄薄的襯衫。可是,他們都不該覺得冷了。魏藍抑制住自己的寒戰,爬上陽台的護欄。他懶得回去取衣服,他現在不想再做任何多餘的事情。
和魏藍一樣,杜衡很滿意于自己的名字。杜衡是一種多年生草本植物,野生在山地里,開紫色小花,可入葯。杜衡喜歡野生的生活,他沉默的微笑使他顯得一無所知而又無所不知。
然而很久以後當盧蘆即將畢業離開弘仁大學時,她在一次同學的聚餐中醉酒大哭。盧蘆對自己最親密的朋友說其實她一直隱瞞著什麼,小米實際上是一個十足的花|花|公|子。他利用自己的優勢引誘所有魏藍看得見的女生,卻又與她們若即若離。是小米讓魏藍陷入了一種無愛的真正絕望。盧蘆本來一直是同情魏藍的,但魏藍臨死前的做法卻讓盧蘆決心掩蓋小米的過失。反正喪心病狂的魏藍承擔百分之九十九的罪惡與承擔百分之一百的罪惡都是一樣。盧蘆的這番話很快在小道上竊竊傳遞,重新引發起人們對當年事件的好奇。可是盧蘆後來矢口否認這種說法,這讓興緻勃勃的人們微感失望。於是「空氣供給者」又在校園網上貼了一篇重溫魏藍事件的文章,並且新添了盧蘆的酒後真言,作為魏藍事件的蓋棺定論。這篇文章迅速地在整個校園網中被轉載,直到一個署名為「浮出水面的屈原」的人出面抨擊。
這時候人群突然安靜下來。因為盧蘆來了。她接過了老師手中的喇叭。盧蘆的長頭髮在風中飄揚,象一匹流動的黑綢。也許這匹黑綢能系住魏藍墜落的念頭。所有的人都朝盧蘆望了過去。如果每一個人的眼睛都是兩片凸透鏡的話,盧蘆毫無疑問會聚焦燃燒。實際上,她的臉已經開始燃燒了。盧蘆舉著喇叭,頓了許久,終於憋出來:「魏藍,我是盧蘆。如果你愛我,就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