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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密林的魔境

原始密林的魔境

作者:西村壽行
洞穴的入口處很窄,無論是多麼飢餓的野狗,也絕不會向洞穴內發動攻擊的。
「教授,您可別跑掉啊。」
「他媽的又回來了!」躺在洞口處一直在向外張望的明石喃喃自語地說道。跡邊也在明石身邊向洞外觀望著。茂盛的羊齒草下,幾條野狗竄了回來。仍然是十幾條。一個個瘦相可憎,既有歐洲狗也有日本狗,大半則是二者交配后產下的雜種。走在前面的幾條野狗停住了腳步,向空中高高地聳起了鼻子,其鼻尖嗅到了屍體的氣味,微微抽|動著。
如此回答並率先向前走去的便是明石。
樹木間出現了幾條野狗。它們在樹榦間繞來饒去,巧妙地縮小著圈子。有的則從樹葉空隙處射入的綠色陽光中倏然穿過。
「可也是啊……」
跡邊聲嘶力竭地呼喊著。而回來的只是陣陣風聲。待餘音消逝以後,林海中便再也聽不到他的聲息。他覺得遠處似乎響起了野狗的狂吠聲。傾耳聽去,又好象是一種幻覺。進入耳畔的只有陣陣風聲。
「少嚎兩聲吧!」明石很歹歹地吼叫起來。
野狗的動作看上去是那麼嫻熟。對它們來說,這種做法似乎並非首創。大概它們以前曾有過這種經驗——把迷了路的人追到了大樹上,然後再咬倒大樹一飽人肉的口福。或者是豺啦、獾啦及狗熊之類就是如此這般地捕食獵物的。
瀨川已經停止了呼吸。那藉以呼吸的喉嚨已經沒了。他的喉嚨處已被野狗咬掉了一大塊肉。
跡邊曾說過,那個傢伙可能是熊。可那種喉部長有月牙形白毛的黑熊是從主動向人發動攻擊的。可又想象不出除了熊以外還會有哪種動物能採取這種跟蹤行動。瀨川說他從一大早起就有所察覺,跡邊也是如此。而野生動物則沒有這種執著的耐力。
「不能死守在這裏,應該找一個露宿的地方……」
「可是這幾天我們只是弄到了一些野草莓。要搞到能夠增強六個人體力的食物那是不可能的呀。」
十分,二十分,一個小時過去了。明石仍然沒有回來,野狗也沒有動靜。
「是野狗!」
「回來!瀨川君,危險!」跡邊急忙阻止道。
人們都緘口不語。
「不光是腿吧?肯定還有別的。」川原向明石投去了責問的目光。
川原堅持說他想起了那張因強|奸殺人嫌疑而正在被到處通緝的照片上的人,右胸上有動過手術的遺痕便是明證,通輯令上寫得清清楚楚。確實,明石的胸部有動過手術的痕迹。
「討厭!你這號人!」神林道子穿上了工裝褲。
明石攙扶著跡邊,倆人總算回到了洞穴里。跡邊的右腿被撕掉一大塊肉,流了好多血。明石撕破自己的襯衫幫他包上了傷口。右腕的傷勢雖然不算嚴重,但是從胳膊肘兒往上一直到肩頭由於麻木已經失去了知覺。
「快去救他!」跡邊喊叫著爬出了洞穴,「快大聲喊哪!能扔什麼就扔什麼!還磨蹭什麼!」
跡邊轉過臉去。那是兩條用盡全力才撕裂,似乎已經剝了皮的狗腿。明石拿起一條吃了起來。轉瞬間他的嘴邊已是鮮血淋漓。
翌日傍曉時分,在相去不遠的林子里響起了一陣野狗的狂吠聲和人的慘叫聲。跡邊抱住了木棒。那慘叫在他聽來就是死的宣判。凄愴之感襲繞著他。他緊握木棒的左手在瑟瑟發抖。
吃最後一頓飯是在昨晚六點鐘。一晝夜就要過去了,馬不停蹄地前進並無益處,只能消耗體力。由於此行是來攀登富士山,所以公共汽車內放有裝著盒飯或香煙之類的背包,可是沒有誰把它們帶在身邊。
明石的臉色變得一片黑紫,這「兇狠」的鮮血,明石似乎一直在隱藏著它,而現在他已經不想再繼續隱藏下去了。
跡邊和明石並排向樹林走去。他們必須搞到食物。跡邊想尋找一些肉蓯容。那是富士林海中特有的強身壯體的植物。它們生長在松樹或樺樹的根部。從古至今人們就一直用它來製作壯陽劑。既為壯陽劑,自然可以驅除疲憊,強身壯體了。
不知何時,大家已經坐了起來。
漫長的黑夜又來臨了。

1

「那就算了。我還以為你們能夠給我這最後的快樂呢。」說罷,明石便在跡邊身旁坐了下去。
「噓!」突然,瀨川低聲噓了一聲,「有人在偷看我們!」
大家站了起來。他們的眼眶已經塌陷了。兩天滴水未進,再加上不停的奔走,疲勞已經使他們的眼睛變成了黑色。
林海中只有小鳥的鳴叫和輕輕吹過的風聲。野狗大概正在飽腹而卧。跡邊在考慮逃走的辦法。眼下倒可能正是個機會。可是,跑到哪兒去為好呢?想到這他便泄了氣。他再也不願意徒勞無益地在林海中來回彷徨了。如果在途中再遭到野狗群的襲擊,那他們立刻會被沖得七零八落,一個個成為野狗的腹中餐。
儘管紀州犬是出類拔萃的獵犬,可他還是覺得五郎大概已經葬身於野豬那銳利的獠牙之下,因為它不過是一條幼犬而已,還沒有同野獸搏鬥的經驗。從那一年開始,他停止了狩獵。
跡邊突然一躍而起,因為身旁繁密的樹叢中響起了腳步聲,他之所以意識到那是腳步聲,是因為那是一種只有踏在枯葉上才會發出的聲響。此外,金龜子也突然停止了鳴叫。
「讓你看看我是不是耍嘴皮子,你瞧好了。」瀨川對秋元說道,接著便爬出了洞穴。
「就是嗎。吵吵鬧鬧地消耗體力那是愚蠢的作法。快把衣服穿上。打起精神來出發吧。」
「討厭!」倉田淑子搖了搖頭。
「如果你確實看到了黑影的話,那傢伙也許是熊。只要沒帶著小崽,熊是不會襲擊我們的。不過還是加點小心為好。」跡邊提醒道。其實,跡邊也從今天早上開始就已經覺察出他們身邊似乎跟著一個活物。
「哎。」耳邊傳來了川原的嘆息聲。
跡邊又爬進洞穴里。地上放著野狗的後腿骨。看到它以後,凄寂悲涼之感直透肺腑。跡邊抱著隱隱作痛的腿蹲了下去。他已經沒有力量再去做什麼,即便做,也已經於事無補。他完全被人拋棄了。右胳膊右腿喪失了活動能力,即便想架拐,由於右胳膊不聽使喚,也只能望洋興嘆。倘若野狗群再度襲來,他只有死路一條。即便撿來木樁堵住洞口,也毫無疑問會被野狗吃掉。如果有同伴在此,還可以從正面抵擋一陣,可是僅憑胳膊腿都不聽使喚的述邊一人這就絕無可能。就算野狗不會再來,飢餓也不會使他活到份口痊癒到能夠行走的那一天。
他們意識到這一點時,已經臨近傍晚時分了。從清晨開始便馬不停蹄地向前奔走,按理說應該已走出十公里之遠。可仔細一瞧,他們仍然處在並無二致的景色之中。當他們發現自己又一次橫著穿過確已走過一次的地點后,疲憊之感便倏然襲遍了全身。
其它的野狗拱動起洞口的木樁來。木樁被除掉了。幾條野狗衝到跡邊的眼前。跡邊靠著洞壁,一邊喊叫一邊揮動著短木棒。一條野狗躲過木棒,一口咬住了跡邊的腳。沒有痛感。另一條野狗狠狠地咬住了跡邊正在揮舞木棒的左腕。
斷糧已經是第三天了。顯然說不清還要在此等候多少天,可是,死守此地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喪失活動的能力。被野狗撕爛吞咽的情景出現在所有人的眼前。
明石已經完事,離開了神林的身體。不知是誰想要步明石的後塵,卻遭到了拒絕。
「我和你不同。你少說風涼話!」瀨川不容反駁地申斥著秋元。
在大雪之中往往會出現這種情況——一些人產生了幻覺,彷彿看到了爐子、床或是冒著熱氣的食物,聽到搜索隊的呼喊聲,於是便爬出了雪洞,可結果呢,大都被凍死在冰雪之中。值得慶幸的是眼下並不是大雪紛飛的季節,而且並非身處高山峻岭之上。雖然沒有凍死之虞,仍有可能為幻覺所擾,進而喪失理智,做出非常之舉來。這也很令人擔憂。象那些登山隊員,儘管採取了一致的行動,可也難免還會有一些人喪失理智,何況眼前這幾個人不過是因為汽車失事才臨時湊聚在一起的烏合之眾,倘若出現危機,則難以活著逃出林海。
「責任全在你的身上。」自稱名叫秋元的大學生對那個男人說道。那男人叫作明石。
四十多分鐘以後,朝石才從林海中返回洞穴。他手裡拎著什麼,來到身邊以後,幾個人才發現那是兩條狗腿,是兩條血淋淋的狗的後腿。明石本人也是—樣,從前胸到腹部,到處都沾滿了血跡。
「我們並不想亂來。」川原說。「這是必然的……」
跡邊晃了晃腦袋。他意識到:自己在無形中已經產生了一種險惡的念頭。
得知明石已經逃走後,川原和秋原破口大罵起來。倉田淑子則倚著洞壁,臉色蒼白、茫然著失地站在那裡。川原和秋元對明石的咒罵很快就變成了強烈的不安。川原對著秋元的耳朵小聲嘀咕起來。見此情景,跡邊的心頭蒙上了難以名狀的恐怖的陰影。他心中暗想:如果他倆想要拋棄自己而逃走的話……
道路已把森林分割開來。他們是在沿著道路前進去尋找山口,所以不至於迷路。幾個人摸索著走了二十來分鐘,沒有找到山口。不但如此,連所謂的道路也不見了,聽不到汽車的聲音。
「沒那個read•99csw.com必要。」
瀨川的屍體慘不目睹,衣服已經破爛不堪,身上被咬去了十多塊肉。那群野狗一邊與瀨川搏鬥一邊把他的肉吞入腹中,其殘忍無法形容。
「你是想在逃出林海以後再把我交給警察嗎?」
騷亂轉瞬間便平息了。野狗都向洞外跑去。發生了一場意想不到的突變。跑出了洞穴的野狗立刻消失在林海之中。
「野狗王是五郎,是你嗎?」跡邊喃喃自語,可是否發出了聲音,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彷彿有一種力量在牽引著跡邊,他頹然向狗的身上倒了下去。
「你們不要太性急!離開這裏出去轉轉看吧,只能餵了野狗!」
「來了!」正在向洞外觀望的川原喊了起來。
「再往前走是危險的,應該返回去。」跡邊想起了富士林海的浩瀚。人們都說,如果在這片林海中迷失了方向,那就只有死路一條。
「是嗎?」明石老老實實地走向一邊。「小心你那死在車裡的丈夫的鬼魂來找你算帳啊!這位小姐怎麼樣?也不想和我……」
屍體不能埋掉。因為埋掉后即刻就會被野狗刨掘出來。跡邊想出了一個主意,那就是把屍體攤架到樹枝上去。要想保住屍體也只有採取這種方法了。如果搜索隊趕到這裏,大家得了救,可瀨川的屍體卻已經餵了野狗的話,那他們還有什麼臉面去見死者的家屬呢。

3

跡邊勉勉強強地晃動了一下他那已經被咬得皮開肉綻、失去了知覺的沉甸甸的手。野狗迅速地伸出舌頭,舔舐起他的手來。
片刻以後,跡邊打起盹兒來。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下他聽到了男女爭吵似的聲音。那聲音很低。跡邊驅走睡魔,睜開了眼睛。只見角落裡躺著一對摟抱這的男女。在—片微明之中,神林道子那赤|裸裸的下身看上去有些發白。川原正壓在她的身上。他的下半身也是一|絲|不|掛。在他們的對面,倉田淑子也與秋元……
跡邊忍受著傷口的疼痛,傾聽著野狗的狂吠。兩個腕子已經腫起,麻木感一直通到肩頭。跡邊意識到:死亡正在逼近,瀨川已經被野狗吃掉,自己又喪失了戰鬥能力,矯生慣養的川原和秋元也沒有多大戰鬥力,他們從一開始就充滿畏懼,喪失了鬥志。尚有作為的只有明石一人。他的殘忍不亞於野狗,此外還有一肚子壞道道兒。而且跡邊又認為其人不可信賴。大概他已經一個人找到了吃的東西。即便事實並非如此,可他正在琢磨什麼鬼點子則是不容置疑的。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明石會毫不客氣地背判自己的伙件,一個人逃出險境。當然,那四個男女是否是他的夥伴則另當別論。
明石急匆匆地爬出了洞穴。他手持一根粗木棒,一邊注意著周圍的動靜,一邊慢吞吞地向樹中走去。跡邊勸他不要胡來,可對方毫不理會。
兩個人已經站起了起來。看上去他們已經慌了手腳,似乎馬上就要溜走了。
跡邊一直沉默不語。秋元和川原都是那種常見的一般化學生。跡邊在「農大」任教授,多少還有一點兒觀察學生的眼力,他已經憑直感意識到秋元和川原似乎屬於那種剛剛冒頭的激進派。
「算啦。別往下說了。」倉田淑子打斷了對方的話。她那白皙的臉上出現了一種並非完全出自疲勞的痙攣。
「走吧。」片刻以後,跡邊抬起沉重的上身。
倉田淑子向倚靠著洞壁的秋元湊了過去。川元則抱住了神林道子的肩頭。在微暗的洞穴里,四個人精神恍惚、臉色蒼白,看上去就象是元氣喪失已盡。
「你們非走不可嗎?」
大家都贊成跡邊的意見。明石又一馬當先地領著大夥順著來路折了回去。然而不久他們便意識到,往回走的作法錯了。三十分鐘,一個小時,他們仍然未能回到原來的地點。途中曾多次徵求全體人員對方向的看來決定前進的路線,可是,其結果卻好象越弄越糟。雖然大霧已經散去,可越走林海就越顯得深邃。走了三個小時以後,他們才決定應該等到天明。
「那又能怎樣?」瀨川追問道。
須臾間,明石已經返了回來。鮮血正從他的臉上往下滴落。不光是明石,瀨川和秋元也被咬傷了頭部,弄得鮮血直流。
「怎麼辦?」明石問道。
富士山下的林海是一個連搜索隊也會一併吞沒的綠色魔境。據報道:在調查東海道自然小路時,人們曾發現了許多因踏入林海不知歸途而葬身於該地的白色屍骨。
「我們可不是你的夥伴,只是由於這小子多嘴多舌才走迷了路的。」秋元指著明石恨恨地說道。
「把這食物平均分配吧。」
漫長的黑夜在悄悄逝去。大約在半夜以後,雨點落到了跡邊的臉上。剛剛聽到那吧嗒吧嗒雨打枝葉的聲音,俄頃,大雨便傾盆而下。七個人跑到了樹蓋下。然而樹蓋並不能讓他們避雨。傾盆大雨被枝葉遮擋了一下以後,雨滴反而變大了,竟象流水一般向他們襲來。還不到十分鐘的光景,七個人已經被淋成了「落湯雞」。
跡邊扭過頭去,他難以親眼目睹眼前的情景。倚在洞壁上的四個人已經捂住了自己的面孔。繼續觀看的只有明石一個人。
他們已經走了嗎?
「你自己去捉好了,我可沒有義務養活誰。」明石不耐煩地答道,接著便躺了下去。
明石枕著胳膊,望著洞穴的上方答道。

4

爬到樹上去不好嗎?他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前方突然響起了嚎叫聲,幾條野狗從對面那茂密的灌木叢中竄了出來。
無人應聲。跡邊本人也很清楚,他的建議並無感人的力量。汽車失事何時才能被人們發現呢?即使能被發現,等人們意識到還有七個男女正徘徊在林之中也需要相當長的時間。此外,就是知道還有人活著,搜索隊也未必能夠前來搭救。
「快!」跡邊向瀨川跑去。跟上來的只有明石一個人。他倆抱起瀨川,把他拖回洞穴之中。
雖然整整走了一個頭午,卻依然呆在原來的林海之中。穿過紅松林以後,他們來到落葉松林中,穿出落葉松林后,他們又碰到—片白樺林。此外還有小橡子樹林和日本的扁柏林,看上去鬱鬱蔥蔥的。苔蘚類越來越厚,它們沒過了鞋子,甚至沒過了踝骨。
突然,倉田淑子發出了微弱的悲鳴。跡邊驚駭地回過頭來。只見倉田淑子一邊哭泣一邊敲打著洞壁。這是一種發了瘋似的舉動。沒有人去勸阻她。神林道子也有氣無力地靠在洞壁上冷漠地注視著倉田的狂態。川原和秋元也都一動不動。
跡邊也不再開口了。叫女人給卷了面子,明石對此已耿耿於懷。他本是一個自私的冷血男兒。跡邊覺得惡果似乎恰恰會由此而引起。
跡邊大聲呼喊起來。是不是五郎,眼下還難下定言。四年以前,他在距此三十公里的山嶺把五郞給弄丟了。那五郞居然會……跡邊直勾勾地望著已經來到他身邊的野狗。
「是的,它們是想襲擊我們。」
跡邊向黑暗處望去,什麼都看不見,也沒有什麼東西在走動的跡象。金龜子再一次歡唱起來。一股陰風從跡邊的脊背上一掠而過。
於是,他們決定將屍體吊到旁邊的樹上去。明石敏捷地爬到樹上,跡邊則在樹下協助秋元和川原把屍體舉到樹上。他們把屍體放到了離地面有三米來高的樹枝上。看上去那屍體就象是被豹子殺死了的獵物一樣。
「不想把你怎麼樣。即便你就是殺人犯,也與我們毫不相干。最重要的是我們應該互相幫助,逃出這片林海。」
明石走在最前面。無論向哪邊走結果都是一樣,所以,已經沒有人再關心放心的問題了。神林道子那穿著工裝褲的隆起的臀部正沉甸甸地左右搖擺著。
「我也夠了,就這麼漫無目的地亂走。」
「別提那件事。萍水相逢也是前世有緣嘛。好啦,我可是想和大家互相幫助逃出這片林海呀。」跡邊溫和地說道。適才有人說他上了年紀,聽罷心裏真有點兒火辣辣的。跡邊年方五十,四年前還在獵場上奔波。對他來說,襲擊獵物是次,鍛煉身體才是首要目的。再者,帶著獵犬賓士在山野之間對他的工作也有好處。他可以實地考查鳥獸的生態,可以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碰到意外的植物,其樂真是無窮。四年前的冬天,他到位於二十號國營公路附近的山麓去調查野豬為害的情況時還出了一點兒差錯——把滿一歲的珍犬紀州犬五郎給弄丟了。當時,五郎去跟蹤野豬,從此便一去不返。
跡邊在心中暗自思付,這群野狗的數量可相當不少啊!
明石一聲不吭地走著。跡邊不久就注意到事情有點兒怪。明似乎對尋找食物不抱希望。從眼神和舉止可以看出,他現在心不在焉。走起路來恰似漫步一般,可他的腳步卻很有力。明石會不會已經在哪兒發現了食物呢?跡邊想起明石今天早上的反常之舉。
聽了明石的吼叫聲后,倉田淑子停止了哭泣。遠處的狗吠令人吃驚地近在眼前了。聽起來根本不象狗叫,那嗷嗷的狂吠簡直就象狼嚎。遠處也同樣地傳來了嚎叫聲,那嚎叫似乎是在告急。
「我有一個建議。」跡邊對大家說道,「不要再責怪誰或是悲觀失read.99csw.com望了。也許用不了多久,搜索隊就會趕來的,而且我們也有可能靠自己的力量脫離險境。」
最先發現明石和神林道子已經不見了蹤影的仍然是跡邊。秋元和川原把倉田淑子擁在中間正甜酣然睡著。跡邊喚醒了他們。一種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明石已經帶著神林出發了。如果是去取留在外面的野狗肉,則大可不必將神林帶走。何況又走得這麼早。是因為風!跡邊恍然大悟。明石肯定是想利用風來避開野狗的嗅覺。
當天,野狗沒有露面。
兩對男女相依而眠。跡邊在想象他們的心境——他們忘記了似乎是伴隨著痛感的飢餓,滿不在乎地在別人眼前作|愛。這是一種因絕望而產生的自暴自棄的行為嗎?疲勞過度有時反而會激起性|欲。據說病榻上行將就木的老人有時還要抓住護士的手苦苦哀求。假如說性|欲是為了繁衍後代,那麼絕望則完全可以被看作是使人燃燒起最後的慾望之火的導火索。
樹木之間,無數根枝條纏繞在一起,繁茂的綠葉遮掩著碧空,甚至令人難以看到天上的雲朵。八月中旬的陽光,變成了細長的利箭,直插在植物腐體上。濕潤的地面上飄溢著刺鼻的菌類植物的氣息。
遠方,野狗在繼續狂吠。它們似乎在通過狂吠相串聯。洞穴里鴉雀無聲。在蹲在地上的六個人聽來,野狗似乎在狂叫著:不要粗心大意!不要讓他們跑掉!把他們一個不剩地全部吃掉!
跡邊感到一陣不安,身體幾乎要顫抖起來。儘管他以前就覺得明石不可信賴。
「快起來!」跡邊聲嘶力竭地喊了起來。
「我也贊成。」倉田淑子說。神林道子也和她持同一看法。
待胡石的身影消失在林海中以後,四周又恢復了靜寂。那是一種沒有實感的靜寂。耳邊可以聽到微風輕拂的聲音。風聲已顯示出深秋將至的寂寥。不知何時,倉田淑子已恢復了常態。
開始休息了。七個人各隨己意地坐了下去。一旦坐下去以後,便再也沒有力量站起來了。飢餓不停地刺|激著胃壁。覆蓋著林海的苔蘚削減了雙腳踏在地面上的力量,邁起步來反倒比走在硬梆梆的土地上更令人感到疲乏。
不過跡邊認為,不管使用什麼手段,他們都不可能逃脫災難,因為林海中潛伏著近三十條兇惡的野狗。他們躲不過野狗的嗅覺。明石也好,包括其他幾個人在內,她們均不了野狗的嗅覺是何等靈敏。也許就在他們剛離開這兒不久,野狗就已經察覺了。或者可以說他們正在遭到野狗的襲擊。跡邊心想:歸根結底一句話,從他們進入林海那時起,等待著他們的便是死的追蹤。
神林道子的丈夫已經死於車內,倉田淑子的男友也未能逃脫厄運。本來,經過跡邊勸說,倆人已同意留在出事地點等候搶救隊的到來,可她們又難以面對那些死人和重傷員的呻|吟,於是便抽抽搭搭地跟了上來。
「會不會迷失方向呢?」有人對大霧感到擔心。
「不知道。只有觀察它們的動向了……」
「我害怕?哼!」瀨川用鼻子哼了一聲。
飢餓是否能夠控制性|欲?跡邊對此一無所知。沒有人能保證那包括飢餓在內的絕望感被歇斯底里的性|欲所取代。
「你不用擔心,我是不會跑掉的。」跡邊閉著眼睛,茫然若失地回答著。
「我說,這山裡邊怎麼會有野狗呢?」倉田淑子戰戰兢赫地向洞外窺望著。
「它們不是狗,是野狗!你最好把它們看成和狼一樣。」跡邊提醒道。
以兩個女性為中心,人們將身體靠攏在一起。跡邊則坐在那裡,用他那已經看慣了黑暗的眼睛觀察著周圍的動靜。躺著的六個人無一成眠。他們神經緊張,連大氣都不敢出。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有風吹草動的話,有的人準會給嚇破膽。
洞外傳來了低沉的吼叫聲。洞穴前面的樹蔭下出現了兩條野狗。它們張著嘴唇,齜露著犬牙。其中的一條,身軀碩大,看上去好象是秋田前。兩個褐色的眸子深不見底,令人望而生畏。
跡邊橫躺下去。噁心和飢餓完全是兩碼事。他覺得那已近乎熔解在舌頭上的生肉的味道越發激起了他的食慾,使他更加感到飢腸轆轆。
川原突然把手指向明石。明石就象被這句話刺痛了身體—般猛地躥出兩步來遠,迅速折斷了身旁的桔樹枝,拉起了架勢。這是一種迅疾的、幾乎可以謂之為本能的動作。他的樣子十分難看。
「我也反對。」川原接著話茬兒說道,「不能因為他是教授就要叫他來當我們的頭頭。再說,他也上了年歲了。」
「有什麼保證嗎?」秋元的聲音在顫抖。看上去這是一個從小就矯生慣養的男人,他不會控制自己的感情。
「我可不願意那麼做。」川原說道。
「夫人,也許就是這條狗吃了瀨川的肉呢。」
跡邊一面走一面注意著周圍的動靜,以防遭到野狗的襲擊。如果與之相遇,他便打算爬到粗大的樹上去避難。逃到樹上並不是說就有了安全保障,可越來越糟的狀況卻必須設法加以改變。跡邊的眼前出現了留在洞穴里看護兩個女性的秋元和川原那彷彿被拋棄了似的、因充滿疑團而顫抖得已經變了形的臉。儘管自己不是明石,可是為那四個人而到處奔波可也著實有些糊塗,跡邊已開始意識到了這一點。難道神林道子就不應該答應明石的請求嗎?面對著死亡已經顧不得廉恥的兩隻母獸拒絕了明石。然而……
他瘋了不成?跡邊心想。看上去他似乎要毆打大家。然而,明石扑打的卻是旁邊的枯樹。他一邊大聲吼叫一邊將木棍向一棵大樹砸去。他身材雖然矮小,卻蘊藏著出色的彈力。他怒不可遏地不停地敲打著大樹的樹榦。看上去就好象他已經把林海作為自己的敵人而與之開始了戰鬥。
過了一會兒,跡邊聽到了有人活動的聲響。他睜眼一瞧,只見神林道子正跪著向明石身邊爬去。明石翻了一個身,好象抱住了神林。
跡邊回頭望去,只見三十歲上下的神林那神色蒼白的臉上已經冒出一層黏糊糊的汗液。
剎那間,林子里響起了一陣嗷嗷的吼叫聲。
跡邊進入了夢鄉。也不知睡了多久,一種聲音驚醒了他。他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女人的呻|吟聲。自己則一直擔心:隨著深深的絕望,四個男人勢必要撲向那兩個女性。
「這可不是讓誰都行的事!」
「明石君。」跡邊在黑暗中跟明石搭起話來。「就這樣靠下去情況將會越來越糟。你有沒有什麼好辦法?」
「等天亮以後,我去把它們攆走。」瀨川說道。
神林道子說她已經走不動了,這句話代表了大家的心聲,沒有誰再想繼續走下去了。
無邊無際的林海。
「先生。」明石在跡邊耳畔低聲問道,「先生,您也來一次吧?怎麼樣?」
這是怎麼了?跡邊感到莫名其妙。但見一條白色的野狗發出了瘮人的狂叫聲,接著便向它的同伴咬去。那白色的野狗就象惡神阿修羅一樣發起瘋來。怒吼與慘叫,野狗互相衝撞,亂作一團,狹窄的洞穴里騷亂不堪。
旋風驟起,轉瞬即逝。睜眼一瞧,只見明石正奔跑著追趕那些宛如黑色的怒濤般的野獸。
「我說,」川原惴惴不安地看著跡邊說道,「我們也決定要逃走了。如果我們得了救,再拐回來接你。」
「先生,我可是在考慮怎樣才能增強自己的體力。」
「只有見機行事了。它們大概不會闖到洞穴里來的。」
「狗是聰明的動物,夥伴的死會使它們產生動搖,但它們肯定還會回來的。因為它們已經看透了,我們既沒有武器也沒有戰鬥力。它們大概不會就此罷休的。」
「不過是一群狗罷了,還真夠狂氣的。」瀨川若無其事似的說道。
「先生,首先是要搞到吃的。不管怎麼說,首先必須增加體力。」明石發出了喝口水似的聲音。
神林道子主動把身體奉獻給明石的動機已十分清楚。她已經看出:如果成為明石的人,則還有一線生存的希望。明石那短小的身軀里隱藏著一種違背客觀規律,可以反過來去吞食野獸藉以延長生命的強大的韌力。跡邊已經沒有活動能力。川原和秋元已被嚇癱了。跡邊在心中暗想:倉田淑子也毫無疑問會馬上把身體主動獻給明石的。只要尚有一線生存的希望,她們就不得不那樣做。
木工瀨川站在明石一邊。在五個男人當中,瀨川似乎身體最棒,腕力最強。相應的其性格也比較沉穩。
要說體力,他滿有自信,自以為絕不會遜色于只會在口頭上嘩眾取寵而實際上—事無成的瘦弱的學生。
就從那時起,也許是因為明石和野狗群全都消失了的緣故,林海中萬籟俱寂。十分,二十分,時間在流逝。好象在報告時間的流逝,樹上的枯葉無聲地飄落著。
跡邊想:已經到了破釜沉舟的時候了。如果野狗想要吃人並發動總攻擊的話,那就是自己的大限之日。不能活動的自己和兩個女性將首先被野狗活生生的撕為肉片。
跡邊站到了兩個人中間。
野狗沒有什麼動靜。它們一動不功地圍住了洞穴,只是偶爾發出幾聲恐嚇的哼嘰聲。
「喂,來吧!兔崽子們,媽的怎麼不上啊?」明石爬出洞穴,罵罵咧咧地將木捧甩了出去。「我來和你們較量較量!」
「我們不是夥伴嗎?能讓他來,為什read•99csw•com麼我就不行?」
「你們要拋棄我嗎?」
「那傢伙會是什麼呢?」秋元的聲音已經僵硬了。
黑夜漫漫,甚至會使人聯想到這黑暗會不會就這樣保持下去。然而不久,林海中便蒙蒙透亮了。稀薄的霧靄中出現了幾條野狗的身影。它們分別蜷卧在岩石旁或樹蔭下。對看慣了家犬的人們來說,這些野狗顯得瘦弱、兇殘。眼下還看不清它們的臉部。
跡邊已經不能自己站立。傷口姑且不說,兩條腿總是顫抖不停,腰也散了架。他只好靠在明石的肩上。
七個人赤|裸裸地擰起自己的衣服來。兩個女性似乎已躲進不遠處的樹叢中脫|光了衣服。
無人反對。
會是什麼東西呢?
「怎麼辦好呢?」秋元在身後問道,其聲音中包含著焦躁和恐懼。
「呆在這裏也是一樣!餓著肚皮,到頭來還得被野狗吃掉。」秋元說道。
昨夜——準確地說也就是八月十七日夜晚十一時三十分前後,一輛正在向富士山行駛的公共汽車由於大霧瀰漫而搞錯了方向,從公路上橫向翻倒,跌入林海之中。懸崖高聳,車內一片慘叫聲。當那悲鳴聲停止以後,眼前出現了一幅宛如地獄般凄慘的圖景——鮮血淋漓的屍體與那些呻|吟不止的重傷員疊成了堆兒,倖存者則爬到汽車的外面,真象是奇迹,有七個男女居然活了下來,而且幾乎就沒有受傷。他們在車外呆了二十分鐘,以等候搶救隊的到來。但是,聽不到—點兒聲響。他們終於意識到,由於夜霧障目,公共汽車翻落時無人目睹。汽車前燈已經摔得粉碎,汽車已被深邃的林海所吞沒,如此坐等是很難被人發現的,應該去尋求援救。險峻的山崖根本無法攀援,他們只能迂迴前進去尋找道路。
他面前的那條野狗躬起腰部,警惕地呲起牙來。瀨川揮著木棍向它砸了下去。
「來了,先生。」明石低聲說道,接著便靠著一顆樹榦舉起了棒子。跡邊只覺得渾身一顫。雖然沒發現什麼異常情況,可也還是和明石站在一起舉起了手中的木棒。
瀨川話音未落,秋元便提出了異議。
幾乎不能想器野狗群會放棄它們的目標,改變它們一開始所進行的執著的跟蹤,等到人們的體力已經羸弱不堪以後才亮出它們的真面目,這正是野狗的一種狡猾的戰術。
天將破曉之際,外面停來了風吹林海的沙沙聲響。可以聽到那大面積刮來的風掠過樹梢后,樹葉被紛紛吹落所發出的沙啦沙啦的聲音。
「光耍嘴皮子,怎麼吹都成啊!」秋元焦躁地說。
會不會是在示威呢?跡邊想。或是藉此來磨練它們的意志!

7

「少廢話!傻小子。」明石尖刻地喝道。
跡邊再也沒有聽到那種腳步聲。
「五、五郞!是五郞嗎?」
明石一邊嚼著生肉一邊笑了起來。
他自己一個人吃飽了肚子……想到這,跡邊停住了腳步。與此同時,明石也站住了。
「啊,大家別爭論了。」跡邊插了進來,「如果這種狀志還要繼續好多天的話,選個領頭的也許是有要的。因為統一行動在任何情況下都是一種強有力的武器嘛。夥伴之間要是鬧了分裂,本來能夠得救也會適得其反的。」
「哈,來吧,看我怎麼砸死你!」
他感到一陣衝動,真想跟在明石身後跑出洞穴。

2

5

「就是嘛,你好象什麼都知道似的,把我們弄到這種山窮水盡的地步。」另一個大學生川原也在一旁對明石發起了攻擊。
「啊,怎麼辦好呢……」
「當然要把她帶走了。」
「快起來,快往那兒看!」
「真他娘的吃得乾淨。」明石回過頭來說道,「連骨頭都給叼走了。」明石笑了起來。不,看上去他似乎是在笑。在逆光中雖然看不太清,但在跡邊看來,至少明石並不畏懼野狗,不畏懼那正在迫近的死亡。
「算了,別吵了。」神林道子不知何時已來到他們身邊,「你們想過這是什麼地方嗎?這裡是富士山下的林海!在這兒要是迷了路,到頭來只有死路一條!」
瀨川大吃了一驚,也不知是從哪兒竄出來的,十多條野狗吼叫著向瀨川撲了上去。有幾條野狗正從背後向瀨川撲去。十幾條野狗劃破淡淡的晨霧形成了一個翻滾的黑團。旋轉的黑團中響起了怒嚎聲。人們聽到了瀨川的慘叫。
跡邊在黑暗中向洞外觀望著。雖然看不太清,但仍然可以斷定,這個野狗群大約有二十隻野狗。不時地可以聽到它們低微的哼哼聲。
「我已經走不動啦!」神林道子小聲說著,停住了腳步。
「果然不錯,確實有一個傢伙在偷看著我們!」跡邊壓低了聲音說道。
十幾條野狗低聲吼叫著樚集在存放屍體的那棵大樹下。它們毫不踟躇,其中的幾條已經開始掘樹根了。它們一邊吼叫—邊飛快地扒開了苔蘚。它們用腳刨土,不停地挖掘著,身體幾乎陷進泥土之中。
「先生,不吃可就不能活著回去了。這可是生死攸關的問題呀。」
處理完瀨川的屍首后,他們又開始加固洞穴。他們搜集了一些枯樹枝,在狹窄的入口處立起了一個類似柵欄的屏障。為捕防萬一,還撿來了一些可手的短木棒。
「喂,我說,你有沒有什麼辦法呀?」川原問明石。他的聲音在顫抖。
「免崽子們!」瀨川以令人恐怖的聲音怒吼著,掄起了手中的木棍。
跡邊膝行來到洞口。他的臉色十分難看,身體也變得僵硬了。因為他已經意識到野狗已經吃掉了那五個曾在死亡線上徘徊的夥伴,每條狗的臉上都被鮮血染得赤紅。
野狗呼地擁了上來。跡邊聲嘶力竭地大聲吼叫著操起了木棒,捅倒了幾條野狗。野狗糜集在狹小的洞口外,怒吼聲震耳欲聾。跡邊已經無暇再去思考什麼,甚至忘掉了死的恐怖。兩條野狗咬住了木棒,跡邊無力將它拔出。
洞口處射進一個人影,原來是明石站在那裡。他爬進洞穴,默默無言地注視著兩對陷入痴情中的男女。
「不管怎麼說,有個傢伙就在我們身邊,這是毫無疑問的。」跡邊沉著地說道。「換班睡吧,我先來放哨。」
贊成神林意見的,是「女大」的學生倉田淑子。倆人並排坐了下去。
「您就不能少說兩句嗎?」說罷,明石便緘口不語了。
「你想袒護殺人犯嗎?」
他的說法給人以這樣的感覺——似乎他已經站到野狗一方,正在宣布大家的死刑。
「已經沒有指望了……」神林道子孤寂地嘟囔著。無人應聲。跡邊想說上幾句鼓勁兒的話,可就是這點氣力也已經消失殆盡。
人們似乎都在翻身。
七個人來到洞穴中躺了下去。他們無事可做,只好等待那漫長的黑夜的降臨。幾個人拾來樹枝想要點火。可川原和跡邊身上的火柴因潮濕已經不能使用。據說瀨川和秋元本來帶著打火機,可也都在汽車翻落時丟失了,明石則不吸煙。
神林道子已經把臉伏在青苔上哭了起來。嗚咽使她的身體——甚至連那穿著工裝褲的豐腆的臀部都跟著顫抖起來。
三個人的身影消失以後,一種被遺棄了的恐怖感猛然向跡邊襲來。他爬出洞穴,用左手拄著剩下的木樁站了起來。他撥出木樁想要追趕上去。剛走幾步便跪了下去。已被野狗咬爛的右腿一陣劇痛,肌肉痙攣起來。他再也邁不動步了。
目睹此景的明石,側臉上的肌肉可怕地抖動起來。他也走向神林道子身邊。
「事到如令,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他曾聽人說過,在富士林海中棲息著大群大群鼯鼠和蝙蝠。甚至還有這樣的傳言——說有的人不知為何受到了它們的襲擊。它們成群結隊撲在他們的臉上,把人活活憋死。明石痛擊的大樹上有空洞,空洞發出了擊鼓似的聲音,那聲音驚動鼯鼠。
「有點象土著人的舞蹈。跑完了以後會不會一窩風似的衝過來呢?」明石以陰鬱的語調喃喃自語。
明石看了看神林道子。神林正目不轉晴地凝視著明石的嘴角。
除了長尾林鳥嗷嗷的啼叫聲外再也聽不到其它任何聲響。跡邊注意到,金龜子也正在鳴叫。金龜子的叫聲使他想起了昨天夜裡那莫名其妙的腳步聲。今天好象沒有什麼跟蹤者。如果那跟蹤者既不是動物也不是人的話,怎麼會產生那時被什麼東西偷偷窺望的感覺呢?
跡邊閉上了眼睛。因吃了幾片生肉而引起的強烈的飢餓感正隨著時間的推移在減弱。他似睡非睡地打起盹來。
秋蟲在鳴叫,於是便越發增加了林海的靜謐,聽起來異樣地刺耳。沒有人開口說話,空腹和疲勞已經減弱了他們的體力。
跡邊爬出了洞穴。從樹枝間射入的光線互相勾聯,布滿林間。
「先生,」明石跟跡邊搭起話來,「那些野狗看到自己的夥伴被吊了起來,全都一窩風地跑掉了。您說它們還會回來嗎?」
不久,野狗群散去了。
不久,洞外出現了野狗發動總攻擊的跡象。遠處野狗此起彼伏的嚎叫聲使林海中驟然充滿了沉悶的殺氣。
跡邊拿起了另一條狗腿,還熱乎乎的。明石點了點頭,那神色彷彿在說:香得很哪!明石並不咀嚼,狼吞虎咽地把野狗肉吞進肚裏。跡邊閉九九藏書著眼睛咬下一片肉來。鮮血和柔軟的野狗肉使他口內生津。
「已經完了。」川原的聲音細弱而又毫無生機。
野狗的狂吠聲中仍然夾雜著瀨川的悲鳴。先是明石,然後是秋元和川原,他們先後爬出了洞穴。倉田淑子和神林道子也爬了出來。六個人那嚎啕大哭般的喊叫聲融合在一起。他們順手抓起能抓住的東西拚命地向野狗群扔去。說是東西,可是石頭都被苔蘚覆蓋住了,他們拚命扔過去的不過是枯樹枝和苔蘚之類而已。
跡邊以這些話打了圓場。
「死,死啦……」明石盯著瀨川喊了起來。
「是你!都是因為你!」
「不必擔心嘛。」
「我明白了。這小子是殺人犯!」
發生了什麼事情,跡邊已恍然大悟。他們已經被野狗群包圍了。從昨天早晨他們徘徊于林海之際起,這野狗群的「偵察小分隊」就一直在窺望著他們。它們執拗地進行跟蹤,大概就是在等待七個人飢餓難挨、體力耗盡的那個時刻。
明石默默地靠在了洞壁上。雖然問過他剛才的去向,可他閉口不答。
「不讓我們吃點嗎?」川原垂涎欲滴地問道。
「你好象有什麼心事。」
躺在一邊神林道子發出輕微的嘆息聲。倉田淑子睡在她的對面。
事情就發生在這時。川原一直在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已經赤身裸體的明石。過了一會兒,他大聲喊了起來。
生長著的樹也好,被風颳倒的樹也好,從岩石到地面,所有的一切都被埋到了厚厚的苔蘚之中。七個人深深地意識到:他們已經轉到了人跡罕至的秘境之中。
「我用蔓草做了一個絆網。」明石將兩條狗腿放到了苔蘚上,「那群野狗見自己的夥伴被吊了起來,全都他媽跑掉了。喂,不來點嗎?」
「不就是幾條狗嗎?」瀨川回頭說道。看不清他是在笑還是在咧嘴。洞口外三米多遠處的地面上有一根枯木棍,瀨川拾起了它,把它拿在右手上,滿不在乎地向前面的野狗走去。四周突然響起了惡嚎聲。
無論向前走多遠,景色都是一樣。覆蓋在植物腐體上的地衣類吸收了同行者的腳步聲;樹下的羊齒及雜木從遮掩了道路;波苔蘚覆蓋的岩石層層疊疊;此外還橫卧著一些被風所颳倒的樹木。越往前走,景色越顯得幽深莫測。
一陣強烈的不安湧上跡邊的心頭。他對明石的沉著勁兒無形中抱有一種期待。現在,明石已經給跑掉了,身邊剩下了只知道怨天尤人的秋元、川原及兩個女性,未來的前景出現在跡邊的眼前。
譯者:帥松生
一條野狗返了回來。渾身的白毛污濁不堪,看上去黑糊糊的。從臉部到前胸,已被鮮血染得一片通紅。跡邊想要拾起木棒,可左腕已經不聽使喚。他向野狗望去。站在他正前方的野狗正在輕輕地搖擺著尾巴。它越搖越起勁,竟微躬著身軀向跡邊身旁靠來。
「你們怎麼樣?」明石問道,「到了這種地步,應該豁出去了,應該做好死的準備!」
但是,野狗群中的狗並不都是歐洲狗。日本的狗雖然很少迷路,可是象執拗的紀州犬之類,它們追趕野豬時一跑就是幾十公里,有時也難免走失。它們經過雜交以後,自然而然地哺育出了一群擅長於跟蹤和搏鬥的野狗。種類隨仍屬犬科,可其兇殘勁兒卻與狼相似。一九六八年富士吉田林務所曾毒死過一批野狗,雖然不過是一片小小的區域,可其數量已接近一百五十條之多。
跡邊躺了下去。陣陣痛楚正帶動著全身的脈搏在怦怦地跳動。有人在給他擦拭額頭上的汗水。跡邊睜開眼帘,原來是神林道子。神林不停地替跡邊擦拭著那黏糊糊的汗液,然後再把那汗水拭到她的工裝褲上。看上去她已經精神恍惚了。從洞穴的一個角落裡傳來了倉田淑子的啜泣聲。她正倚在秋元的身上哭泣著。
「倉田怎麼辦?」
「我也是這麼想的。」秋元贊同地說道。
傍晚之際,他們發現了一個洞穴。入口處雖然狹小,可裏面的空間,大小卻恰到好處。富士林海中洞穴頗多,它們是在熔岩噴射時形成的。
跡邊揮舞起手中的木捧。那些野狗已經齜起獠牙。它們並不減速,徑直向跡邊身旁撲來。明石揮舞著木棒,以迎戰的姿態向野狗群中衝去。他發出了一種近似於悲鳴的吼叫聲。聽到他的吼叫聲以後,跡邊也身不由己地向前衝去。此舉大半是衝動所至。他記得自己揮舞著木棒很狠地擊中了兩條野狗。右邊的大腿突然一陣劇痛,原來是被一條野狗給咬住了。也不知是怎麼搞的,手中的木捧已經不翼而飛。跡邊跪倒在地面上。儘管如此,他還是用手掐住了野狗的脖子。掐死它!一股怒火正在驅使著他。野狗從他的大腿上鬆開了口,衝著他的右腕汪汪地吼叫著咬了下去。劇痛直導肩頭。可那野狗也發出了—聲慘叫,接著便跑掉了。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使他難辨始末。總之,是明石手中的木棒擊中了那條野狗。
「你再去和那個女人玩一次好啦!」
一條黑色的野狗,雙腳刨地吼叫著撲了上來。於此同時,從各處樹蔭下樹叢中又竄出了成群的野狗。明石爬回洞穴里。那條黑色的野狗來到離洞口約兩米遠的地方。它齜起撩牙,向上翻弄著眼珠兒,往洞里窺望著。從那眼珠子里幾乎要放射出一股磷光。野狗的數量在增加,看上去似乎有三十多條。也許是分散在各地的野狗合為一群了。
長夜已明。
跡邊錯開了自己的視線,他覺得這也難怪,因為其丈夫昨夜剛剛死去。
「不。」跡邊否定了他的話。他解釋說,這一大片林海生長在熔岩地帶上。熔岩本身含有相當數量的鐵質,因此,磁鐵起不了作用。即使不用磁鐵也有測定方向的辦法。在地面上立一根棒子,只要使棒影與手錶指針一致就可以測定出朝北的方向。但是,測定方向在這裏毫無意義。比如,太陽升起的方向是東,按理說朝著該方向前進無論走多遠方向都應該是東,可事實卻是,用不了多久方向就已經變成了西或者北。即使不辨方向,只要直線前進也可以衝出林海。可是,在此地難以用上被稱為「直線」的幾何定理。平行線互相交叉,直線無形中便會彎曲,使他們又回到原來的位置上。
跡邊被明石救了起來。
跡邊沒有回答。
「我反對把他攆走,」瀨川叉開雙腿站到了秋元和川原的面前,「你們倆動不動就要挑刺兒。乾脆,你們倆走開好啦!」
「我怎麼知道呢,你自己看好了。」瀨川的聲音也由於感到害怕而顯得有些低沉。
「法西斯獨裁?真會找借口。」瀨川打斷了川原的話。
「我們不能受到束縛!這種作法是法西斯獨裁!」
大概是對六個人發了瘋似的氣勢產生了畏懼之感,十幾條野狗一齊向樹林中逃去。
幹完這一切后,六個人鑽進了洞穴里。沒有誰開口說話。野狗向人襲擊時那兇殘的氣勢使他們憂心仲忡。明天就輪到自己了。他們已經意識到,在自己大難臨頭以前,搜索隊是不會趕到這裏來的。如此看來,也只好死守在這裏了。毫無疑問,他們已經被野狗所包圍。對手是狗,人的行動再詭秘,也會被其輕而易舉地發現,因為它們有著令人恐怖的嗅覺。
神林道子甚至忘記了失去丈夫的悲痛,她那豐腴的腰部的抖動已經深深刻入跡邊的腦海之中。
「話是這麼說,可你不也是害怕了嗎?」秋元反唇相飢道。
「這兒還有兩個女的,怎麼能讓強|奸殺人嫌疑犯和她們在一起呢!應該把他攆走。」
他跑了不成?跡邊心中產生了疑團。也許明石趁著野狗吃飽了肚子的當兒溜走了。他手腳利落,如果沒有什麼累贅的話……跡邊在心中暗自思忖著。
「是鼯鼠群。」跡邊自言自語似地說道。
「有人在偷看我們?喂,在這個時候別嚇唬人好不好?」秋元氣沖沖地說道。
川原和秋元一邊一個拉住了倉田淑子的手腕。倉田淑子順從地站了起來。看上去她已經喪失了意志。
「回來!你們回來!」
黑暗包圍了洞穴。遠處的林子里傳來了野狗凄絕的狂吠聲。
明石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沉默不語起來。

6

明石向毫無血色地蹲在一邊的神林道子努了努嘴,語調中充滿了譏諷。
跡邊躺了下去。雖然天色總是陰沉沉的,但朦朧的月光依然穿過樹木間的空隙灑入林海之中,照得周圍一片微明。寄身苔蘚的感覺倒也不壞。
「別嗚嗚嗚地哭!真丟人!」瀨川憤怒地訓斥起秋元來,「你就不能豁出去嗎?你們不都是些襲擊派出所、殺死自己同伴的主兒嗎?」
太陽開始落山了。他們側耳傾聽,始終沒有搜索隊要來的跡象。看來只有露宿林海之中了。
跡邊呆然注視著眼前的情景,這是一種不能僅僅被看作是出自疲憊的粗野的發作。
必須意識到:棲息在山裡的野狗和城市裡的野狗是截然不同的兩個種類。如果是成群結隊的話,他們可以滿不在乎、輕而易舉地襲擊人類並一飽口福。野犬與人類沒有連帶意識。
明石一聲不吭地坐了下去,將臉扭向一旁。不知為什麼,他好象不願叫人看到他的正臉。
就在跡邊想要跟倉田搭語的九-九-藏-書時候,遠處傳來了野狗的殘叫聲。先是嗷地一聲尖叫,接著是幾聲痛苦而又微弱的呻|吟。然後便停止了慘叫。很明顯,外面好象發生了異變。野狗群象潮水退潮一般遁入林海之中。
突然,它們奔跑起來。它們幾條為一群,分作幾個野狗群,流水般迅速地穿過樹林,交叉著跑了起來。
然而神林道子並未理會,她咬住了狗腿上的肉,任憑鮮血染紅了她的嘴唇。跡邊讓出去的狗腿又轉到了秋元手裡,接著又從秋元那兒轉到倉田淑子手中。倉田淑子也毫不猶豫地狠狠咬了一口,跡邊感到有點噁心。野狗昨天吃了獺川,而人類今天則在吃那條野狗。想要嘔吐的感覺來自這殘忍之舉,但也並不盡然,其中還摻雜著飢餓的殘酷、生存的凄涼。不吃則死,事出無奈。儘管如此,那毫無血色、面孔蒼白的神林道子和倉田淑子,貪婪地吞噬剛剛撕裂的狗腿的樣子,也還是有些令人費解。這同已被逼向絕望的深淵,因而便不顧廉恥地向男人獻出肉體的性|欲毫無二致。
跡邊知道,明石的心靈深處即將發生某種變化。可以看出,他已經撕去了偽裝。他本來就是一個玩弄並殺害過婦女的前科犯嘛。身材雖小,卻肌肉發達,行動機敏。出現意外時他最有用處。也正因為如此,在男女都失去了控制能力的此時此刻,明石的存在又令人感到恐懼。眼下,內部分裂的危機似乎要先於野狗的侵襲。
「可是,那……」
野狗的襲擊很快便開始了。從樹林中竄出了一大群野狗,看上去有幾十條之多。它們蜂擁而至,看不到以往的猶豫與躊躇。它們似乎知道這裏只剩下一個行動不便的跡邊。
「我們有必要選一個頭頭。」瀨川提議,「選跡邊先生怎麼樣?他是『農大』的教授,對山啦植物啦好象都很熟悉,此外年齡也最大。」
跡邊蹭動著他那份傷痕纍纍的身軀,把沉重的手臂搭到了狗的身體上。那狗一動不動地擎受著跡邊的軀體。我得救了!跡邊在心中自語道。他感覺不出事情就發生在眼前。他不敢相信這是一種事實。
「這傢伙是跑了。」秋元以顫巍巍的聲音說道。
在如何處理瀨川的屍體的問題上,六個人發生了分歧。跡邊認為,應該把屍體放在洞穴里,可秋元和川原卻堅持說不願與屍體同居一處。倉田淑子和神林道子也討厭和屍體呆在一起。明石則保持沉默。
突然,響起了一陣悲鳴聲,也不知是誰發出的。從明石痛擊的大樹根部那繁茂的灌木叢中倏然飛起一隻黑色的動物向大家襲來。接著又竄出來好幾隻。跡邊捂住自己的臉,猛地趴了下去。幾十隻,不!也許是幾百隻!黑色的野獸潛伏在樹叢中,現在正在向他們襲來。呼呼的聲音劃破了靜寂,四周突然象夜晚一樣昏暗起來。
夏日夜短,天空已經透亮。黑夜將令人感到不安的黑影留給七個男女以後便悄然離去了。陽光並不想幫他們什麼忙。風聲驟起,吹得林海沙沙作響。小鳥在鳴囀。僅此而已。轉眼間昨夜已經一去不返。
「我可以向你保證,絕不做那種事情,因為我們是夥伴。」
「我可不是開玩笑嚇唬你。有個東西在動,我一直沒敢吭聲,從今天早上開始,我已經看到兩次了。兩次都是同一個黑影。什麼東西……」
吼叫聲響徹整個洞穴。我就要死了!跡邊在心中自語。
可千萬別發生意外呀!跡邊在心中祈禱著。看來堅持到明天是沒有問題的。可是,就算堅持到了明天,如果仍然沒有逃出林海的希望,結果又將會怎樣呢?跡邊感到飢腸轆轆,不久便產生了幻覺現象。
跡邊悲痛地向正要爬出洞穴的三個人問道。沒有人回答他。已經爬出洞穴的秋元和川原拔掉了防止野狗入侵的木樁並把它拿在了手中。接著便生拉硬拽似的拖著倉田頭也不回地跑進林海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跡邊發現四周已是漆黑一團。月光似乎已被那厚厚的雲彩遮住了。
他們逐漸地陷入到深深的絕望中。
「四比二。」
「把樹枝扔了,明石君。」跡邊溫和地說。
跡邊把狗腿遞給了川原。明石則把自己手中的狗腿遞到神林道子手中,然後用手擦了擦血跡模糊的嘴角。
倆人轉了一個來小時,到處都找不到肉蓯容。可以食用的樹籽,草籽也絕難見到。眼前的植物已經有限,地面上蓋滿了厚厚的苔蘚。映入眼帘的,只是一些革齒草和少許低伏在地上的荊棘。
在洞穴入口處,有幾個宛若磷光一樣的青白色的光亮在閃爍。那是箭一般射入林海的月光在野獸眼中反射出來的光亮。那野獸正在發出輕微的哼哼聲,其體態朦朧可見。
「回到洞穴里再幫你包紮,大群野狗馬上就會來的,快!」
「它們要幹什麼?」明石驚駭地問道。
「休息吧。連方向都分辨不清,到處這麼亂走,真也沒什麼意義。」跡邊向那四個男人說道。其中有兩個女大學生;一個木匠,大約有三十來歲;另一個則沒有言明自己的職業,看上去有三十五歲左右,可以說是身材適中、不胖不瘦,是一個極為普通的男人,只是有一點兒令人放心不下,他的表情有些陰森,他的前額窄小,頭髮茂密。
「肚子咕咕叫,又沒有香煙……」瀨川泄氣地說。
那野狗一臉兇相,看到它便會使人聯想到狼。也許因為它渾身是血的緣故。從其眼窩中射出了兩道銳利而又冰冷深沉的棕色的光。真令人望而生畏。
突然,一條野狗跑出幾米遠,而後便掉頭向樹榦上躥去。看上去似乎是一條靈巧而又善於爬樹的野狗。它在那筆直的樹榦上爬了兩三步以後便摔了下來。接著,它又反覆試了好幾次。在跡邊看來,這種做法是徒勞無益的。它不可能一直爬到樹枝上去。試了幾次以後,那條野狗採取了一種奇特的做法。它開始利用跳到樹榦上去以後的反作用力向聳拉在樹枝上的屍體撲去。那條野狗就象貓一樣跳躍著用牙咬住了屍體的腳。隨著一聲沉悶的聲響,屍體掉了下來。
「如果有磁鐵的話……」秋元說道。
沒了丈夫而陷入悲嘆之中的已婚女子,失去了男友的姑娘和只有嘴功夫的秋元及川原,幾個人當中可以指望上的只有木工瀨川,可還有那個落落寡言、表情陰鬱的明石。
「不,選個頭頭是有必要的。在脫離險境之前我們應該統一行動。再說,我們中間還有女性。你是怎麼看的?」瀨川向明石問道。
「畜生!」突然,明石吼叫著站了起來。他蹺起腳來,折斷了一根胳膊粗的枯樹枝,眼睛里燃燒著憎恨的怒火。
「反正我們是要和那個男人一樣被野狗吃掉了。」
「我出去一下。」說罷,明石爬出了洞穴。
「等等我!」跡邊爬出了洞穴。
「你上哪兒?」跡邊想要拉住他。明石沒有回管。他爬出洞穴,大大咧咧地走進叢林之中。
「不知道。」
秋元那指向明石的手指在無力地顫抖著。明石的臉上露出了輕蔑的一笑。
「你們想要把我怎樣?」
天明以後,大雨方霽。朝陽在冉冉升起,其光線就象利箭一樣筆直地插入林海之中。水蒸氣從苔蘚覆蓋的地面騰騰升起,光線與水蒸氣攪在一起,呈現出一幅美麗的綠色圖景。
死,已經近在咫尺。
「我們已經運動過量了。」倉田淑子以責難似的口吻自言自語地說道。
「毫無辦法。」跡邊囁嚅地說。把搜集到的短木棒投擲過去只能奏一時之效,何況又不能把那唯一的武器輕易拋出。所以,它們就是咬斷樹根,搬倒了大樹也無可奈何。
片刻以後,跡邊問道。
「不,沒什麼……」
「五郞,是五郞嗎?」
跡邊詛咒起明石來,接著便是川原、秋元、神林和倉田。他們是一群只顧自己的殘酷的人。恐怕……跡邊在心中暗想:明石之所以帶上了神林,不過是要拿她做保護自己的擋箭牌罷了。如果遭到野狗的襲擊,他就會把神林丟給野狗,自己趁機逃走。由於手裡有剩餘的狗肉,所以,在遇到危險以前,可以把神林作為發泄性|欲的工具。秋元和川原無疑也會使用這一手的。跡邊的眼前出現了他們將倉田淑子作為犧牲品拋與野狗的情景。
「那麼,我們會怎麼樣呢?」因為不安,倉田的聲音在顫抖。
「有的人說,那都是走丟的獵犬。」跡邊解釋道。不光是富士山麓,聽說秩父山地帶自南阿爾卑斯山中也有成群結隊的野狗。有時在狩獵過程中追蹤獵物的獵犬迷失了方向,從此便一去不歸。特別在歐洲尤為如此。也不知是因為歸巢性差還是嗅覺不靈,反正往往是一去不返。它們有的跑到村落中被人領走,有自則寄身子野狗群中。幾年前曾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說是在大菩薩嶺一帶有一群每條價值幾十萬日元的純種野狗出沒。那群野狗並不傷人,還與人類保持著一種友誼。可怕的是那群野狗的第二代或第三代。它們與人類已經毫無關聯。
跡邊閉上了眼睛。緊閉的眸子里映出了神林那正在彎曲的妖冶的下身。雖然聲音很低,可那毫無掩飾的呻|吟卻正是從神林口中發出的。在他們對過,不知是川原還是秋元,似乎也正在向倉田淑子的身邊爬去。
「我沒意見。」明石以陰鬱的口吻答道。
「你要是能走,也可以跟著我們。」
「是想吃掉我們嗎?」瀨川爬向洞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