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詐騙圈套

詐騙圈套

作者:西村壽行
田關驀然回想起了自己和道士的對話——把它轉移給你最熟識的人。——這是真的嗎?田關感覺到死神漸漸地回歸到自己身上來了。因為他敢肯定,當道士問吉岡把死亡的陰影轉移給誰時,吉岡一定會想到田關的。在公司里,屬於專務派的田關是常務派的吉岡的死敵。吉岡早就想置田關於死地而後快了。
就在這時,田關看見道路前方駛來了一輛轎車。田關心不在焉地瞟了一眼,發現駕駛者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田關仍然心事重重地向前走去。他的頭腦中,除了那個老人和老人的預言外,已經無暇考慮到其它的一切了。
背上蝎子爬動的感觸仍然存在。死神的陰影從這種感觸中悄悄地擴張開來。如果晚幾秒鐘發現的話,蝎子的毒牙恐怕早已刺進了他的頭頸中。想到這裏,他幾乎嚇掉了魂。
如果正如老人的預言所說,死期在近幾天內逼近的話,那不幸的、黑暗的陰影已經籠罩住了這個家庭。
田關氣急敗壞地怒吼了一聲。在心裏,他多麼希望有一個知己者商量啊,如果可能的話,他真想把苦惱告訴妻子,並且取得她的幫助,然而,這是不可能的。妻子知道了這件事後,馬上會嚇得發抖,烏雲將立刻籠罩住這個家庭。
一個人跑了過來。是駕駛轎車的老人。
「我已經和M重機聯繫好了,預計下午可以試飛。所以,請你去陪同。必須提醒你,這次試飛事關重大,不能出絲毫差錯,你要認真負責。」
第一天,吉岡沒有來公司上班。
田關看見吉岡把香煙銜到了頭,但他自己卻沒有發現。他點上火,吸了一口,只是稍稍地皺了一下眉。
「算你命大,運氣還不錯。」這是警察對他講的話。如果沒有圍觀的人遠遠地監視著,他恐怕早已被小流氓刺死了。
「常務先生……」
「你可以回家去了。」道士微微地動了—下。他的聲音顯得嘶啞。
他逃也似的爬上了階梯,他要儘快離開這塊危險之地。從蝎子的身上,田關似乎又看見了死神的形象。他感覺到蝎子似乎仍然在他背上爬行,或者死命地追趕著他。他的貧血病又犯了,差一點沒有暈倒。
如此看來,要解開這死亡的陰影,只有找到那個老人。既然他能夠預知一個人的死期,他也必定知道解除死亡的鑰匙。
田關小心翼翼地向車站走去。昨晚的那個老人的話壓得他心頭沉甸甸的。如今,他已經不再認為老人是和他尋開心或者是從精神病醫院逃出來的患者,他斷定老人決不是一般的人物。
被冒險心驅使著,田關開始奔跑起來。這條路上交通非常擁擠,而且這時正值上班的高峰。當田關走到人行道的中央時,長龍般的車隊已經開始了穿行。但田關巧妙地順著車輛相隔的縫隙,平安無事地穿過了人行道。
車子啟動后,他的心才安靜了一些。但他的神經就象繃緊了的鋼絲一樣,稍碰即斷。
停了這番話,田關不由嚇得發抖。警察的這些話,決不是聳人聽聞的誇張講法。那些暴力團的男人,確實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殺人。
「干——幹什麼屁事!」臉色蒼白的田關怒聲地罵道。
「是。是的。」
「不管你怎麼求我都沒有救啦。」老人一個勁兒地搖頭,仍然顯得很惋惜,「我只看出一個人的宿命,但救不了你。」
田關把滾燙的酒倒入酒杯中,由於緊張,送到嘴邊的酒杯碰到了牙齒,發出咯咯的聲音。他目不轉睛地觀察起老人來。不管怎麼看,老人都不象是一個平常的人。他的清瘦狹小的臉龐上,挺立著高高的鼻樑。周身洋溢著神秘的氣氛。也許是由於老人的超然氣度,也許是因為心理因素。田關似乎看見了擴展在老人身邊的廣袤的荒野。儘管老人在如此劣等的酒店裡喝酒,卻仍然有一種超然的風采。
他跌跌撞撞地爬上了階梯,幾乎腳不著地奔跑著,差點跌個仰面朝天。
室內頓時鴉雀無聲。只聽見田關兇狠的罵聲空蕩蕩地迴響著。職員們全部以驚訝的目光盯著田關。這是他們第一次聽到田關用髒話罵人。
「請等一等。請問您是從哪裡學到這套本領的。如果您救不了我的話,您的老師一定會數得了的。」
「真是對不起。我正巧身體不舒服,肚子有點壞了……恐怕給對方麻煩……」
他雙眸中的瞳孔顯得暗淡無光。田關似乎看見了他的兩側的輪廊清晰地突現出來了,而且正在燃燒,冒著黑煙。
「是個小個子的老人。那時好象穿著非常邋遢的衣服。沒有什麼顯眼的特徵。僅此而已。」
老人一邊說一邊抽身欲走。
說完這句話,道士飄逸地向前走去,消失在黑暗中。
回到家中,他沒有半點食慾。
此此,被兩個男人架住,田關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他想求援,但抬眼望去,儘管有許多人駐足翹望,卻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援救他。
哐的一聲,白鐵皮掉在了地上。田關仍然死死地抱住電線柱子。他的胳膊似乎僵硬了。一陣子,他死死地盯著躺在地上的白鐵皮,身體一動不動。
為什麼出現蝎子的疑問就此解開了。然而田關仍然得不到安全感。另一個疑問又沉重地壓上了他的心頭。僅有的一條逃出來的蝎子,為什麼偏偏會爬到他的背上呢?在這個接納近十萬人的地鐵車站,被蝎子選為目標的概率只有十萬分之一。就在這十萬分之一中,蝎子選中了他,不,是死神選中了他。由此看來,老人的預言正在逐步得到應驗。他感覺到死神正一分一秒地向他逼近,並發現死亡的陰影越來越濃厚。
他走在地下街道上,向西武新宿車站走去。一邊走一邊注意頂上的天花板是否會塌下來。
「死相?……」

他走著走著,到處搜尋著。已經九個夜晚過去了,哪裡還會有那兩個老人的身影?
「大概活不了幾天啦。」老人陰鬱的聲音在他耳邊迴響。在這—聲音中,田關似乎又看見了重疊出現的矮個子男人的陰森森的臉孔,匕首的白光在他眼前閃過。他不由得又想嘔吐了。
吉岡把冷冰冰的目光轉向了他。
「什麼,你給我二百萬日元的報酬嗎?」道士的口氣突然變了。
由於受到老人目光的吸引,田關又看了老人一眼。只見老人的目光象箭一般銳利,彷彿能射穿一切似的。而且老人的目光正好和田關的目光相遇。於是四目緊緊地對看著。
田關的額上沁出了冷汗,僵硬的身體開始慢慢地緩和下來。
吉岡常務極不愉快地問道。公司里有專務派和常務派之分,田關屬於專務派。
顯然,如果稍晚一步的話,他已經葬身在車輪底下了。
田關儘管嘴上這樣說,但心中卻確信,吉岡將在今天或者明天內死去。
田關感覺到眼前漆黑一團。他突然覺得悟出了什麼道理。一定是那個白鬍子老人出現在吉岡的面前,把和上次告訴田關一樣的預告通知了吉岡。接著,連續發生的幾件意想不到的事件,使得吉岡不得不相信死神的存在。就在吉岡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白鬍子老人若無其事地出現了,告訴他道士的存在。於是,吉岡拚命地尋找道士,而那個所謂的道士則拐彎抹角地接近他……
「請等一等。」田關追上了老人。
「喂,算啦。他是個老頭嘛!」另一個夥伴勸阻道。
死神在背後追來啦。
「這就奇怪了。」老人擠出了一句呻|吟般的話語,他走到拐彎處,緊緊地盯著自己,似乎要把他吞下去一樣,說道,「我真不明白,你竟然還活著?!」
「帶來了。」田關畢恭畢敬地呈上了打開了的紙包。他注意到了道士流露出來的貪婪的神情。作為一個精通陰陽五極並擁有使死者復甦的本領的道士,對金錢表現出如此貪婪,這是和身份不相稱的。田關從中雖然看出了道士的凡人化。然而他想,即使是道士,為了生活也必須有錢。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嘛!
「我有這方面的能力。你的臉上有一圈輪廊。對,每個人都會有的。但是我能看出這一輪廓read.99csw.com裏面的另一個輪廓。這就是死亡的陰影。死亡的陰影變得濃烈的話,外側的輪廓顯得模糊,而里側的輪廓則象黑煙一樣升起。我看你的臉正是如此。里側的輪廓浮現出來,邊緣象烈日一樣燃燒著,發出黑色的火焰……」
老人把深邃的目光投向遠方。
可是,難道道士會泄漏其中的秘密嗎?一個能夠轉移死神的道士,大概不會對人類的鉤心鬥角產生興趣的吧?何況,那時道士也沒有告訴田關,他身上的死亡陰影來自何處。田關驀地抬起頭來。那麼,吉岡到底從哪裡打聽到道士的存在呢?——難道又是那個白鬍子老人嗎?
「常務先生……」
「對方的負責人提出要進行試飛。這是突然提出的要求。也許是為了從空中俯瞰東京的風景吧。」

兩天以後,田關從吉岡的臉上看出了死亡的陰影。在會議上,只見吉岡陰沉著臉,心不在焉地聽著部長的報告。他已經不象從前那樣,以狼一樣挑剔的目光掃著每個人的臉。作為營業部門獨擋一面的負責人,他往日的那種獨裁會議的銳氣也蕩然無存。
「可是,氣色很壞……」
「用不著。」
田關轉悠了十幾家小酒店,都沒有發現這種打扮的人。為了打聽線索,每到一家酒店,他都買了一瓶酒。但是,打量著臉色鐵青、無精打彩的田關,店主們全都驚訝地搖了搖頭。
田關奔進了一家掛有繩簾的酒店,他想一醉方休。

「明晚上七點整,把錢帶到這裏來。」
「是嗎?」吉岡用他那神經質的長手指吧嗒吧嗒地敲著桌子,說:「你最近似乎缺乏愛公司精神嘛!」
從歌舞伎町到大久保西區一帶,分佈著許多飲食店。田關決定從大久保西區開始搜尋。搜尋的目標就是穿著邋遢衣服的老人。首先開始搜尋的地點是專開廉價酒店的百人町。
在紛亂的人群擦肩而過時,對方的視線相碰后,卻莫名其妙地難以移開,這種現象是常有的。但田關是個膽小怕事的人。很如對方看上去象是暴力團的人的話,他會立刻把目光避開的。他最害怕的就是和這種人遭遇。
不,他不想死。如果他現在死去的話,妻子將走投無路,孩子們也不能上大學了。因此,田關對死亡感到更加可怕。如果語言準確的話,他將會死於非命。或者被車軋死,或者被武力毆打致死,或者他乘坐的電車翻車而死。反正,是悲慘的死法。
晴朗的秋空,璀璨的陽光從湛藍的天空投射到大地上。早上八點剛過,田關就走出了家門。他的臉上洋溢著生氣。三天以來,他第一次吃了早餐,妻子不禁喜形於色;兩個孩子看見父親坐在餐桌邊,齊聲歡呼了起來。
我一定要找到他。田關在心裏咬牙切齒地說。
田關感到自己的身體又—次沉入了無底的深淵。——可是,如果被轉移的對象是董事長而不是自己呢?田關突然想到這一念頭。對於吉岡來說,除掉董事長才是當務之急。象田關這種無名小卒,儘管是他的眼中釘,但還不是他直接的障礙。
「是的。常務先生,托您的福……」田關急忙點頭致意。
「你顯得有氣無力嘛!」
然而,本想穿過交叉口到西武新宿車站去的田關,由於心不在焉地走著,竟不知不覺地撞上了一個人。他本欲避開的,但手臂卻無意識地甩了出去,正好打到了對方的身上。
終於,田關平安無事地到了公司。
已經來不及啦!就在他翻來覆去思考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一個女人的驚叫聲。發出驚叫聲的女人正好站在田關的身旁。她的手指向田關的背後。
田關正里返身往回走,突然看見從公園裡走出兩個流里流氣的小青年。

田關想去找多智多謀的名僧商量。他想:藉助菩薩的力量說不定能解除自己身上的災禍。但他馬上又意識到這種想法是無望的。在當今的時代,哪裡還會有大徹大悟的名憎呢?
田關站起身來。在那一瞬間,他似乎窺視到了道士聲音中包含著的死亡世界的荒涼的景象。
田關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第三天早晨,沒有發生什麼事情。
「到底怎麼回事?」
田關的腦際中,不禁浮現出了象枯木一樣坐在公園的椅子上閉目養神的道士的身影。想必道士已經把死亡的陰影轉移到了吉岡的身上。
晚上,田關在被指定的時間內到達了公園。
昨晚老人的預言確實是真的——至此,田關已不再懷疑了。他已經喪失了持懷疑態度的信心。無論是昨晚碰到流氓一事,還是剛才差一點發生事故一事,都說明老人的預言正在應驗。這是通往死亡之路的前奏。
「敢!」
周圍颳起了一陣狂風,田關這才想到,據說颱風即將來臨了。
這一次,由於對方是個老人,而且由於被老人凜然的風度和尖銳的目光吸引住,田關沒有立刻把視線移開。
「我有什麼辦法呢?你生命的精髓正在往外流淌,我已經沒有辦法救你。你能活到今天已經算奇迹了。真可憐哪!」
老人仰望著天空。透過正在凋零的櫸樹的樹梢,可以看見無數顆眨眼的星星。
田關打了一個寒噤。從老人深陷的眼窩裡的灰色暗孔中,他似乎真地看見了邊緣發出黑煙的自己的臉。
「滾開?你這個糊塗的老頭,別看錯人啦!」

「道士,求求您,我有妻小啊……」
課長助理佐藤來到了他的辦公桌邊詢問道。
「我要被殺死了。」田關的神思變得恍惚起來。他聽到了兩個男人的吼叫聲,聽起來卻好似兇悍的野獸的咆哮。在腹部感覺到一陣沉重的打擊的同時,他失去了知覺。
「您這是怎麼啦?」田關故意把目光停留在繃帶上。
第二天,吉岡還是沒來上班。
老人也跟了過來。先是默默無語地盯看著田關,然後便拚命地湊近了田關的臉,似乎要把他吞下去一般,死盯盯地凝視著。
「你找死啊!」
難道就沒有逃避的辦法嗎?——田關拚命地思考著。
他真地看到了一個小個子老人。老人頭髮花白,臉上布滿了皺紋,說不出準確的年齡,大概有七十歲的樣子。老人手捏著酒杯,雙目深邃地凝視著遠方,目光顯得飄忽不定。似乎正在凝視著空間彼岸的死亡世界,給人一種渺茫的感覺。
確實,正是田關要尋找的那個老人。老人仍然以他那一雙象雕一樣的眼睛盯著田關。
「老頭兒,畜生!」另一個年青人從驚愕中驚醒過來,向老人抓去。可是轉眼之間也被打翻在地。老人卻巋然不動。接著,他穩健地走到椅子旁坐了下來。
「說一聲對不起就行啦,哼!」矮個子男人聳了聳肩膀,「既然你主動找上門來,饒不了你!」
「什麼事?」
田關把雙肘支在櫃檯上,他的頭埋在雙肘中,久久沒有動彈。他明白,酒店裡的客人和老闆全都以驚奇的目光盯著他。然而,從這些目光中,他感到了一種異樣的注視,簡直象箭射一般。田關記起來了,在他踏進店裡的時候,確實看到過一個小個子老人。於是,他倏地抬起頭來。
田關走在夜晚的新宿街上。
「可是……」

老人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店門。田關懷著疑心跟蹤在他的身後。老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公園走去。走到公園旁的街燈下時,老人站住了腳,竟隨地小便起來。小便完后,他還上下抖動了一下身子。
「混蛋,知道老子是誰嗎?!」
「怎麼樣,田關君,你看上去健康多了嘛!」
他不能向警察報案。如果抓到了兩個老人,揭發了事實真相的話,他也要完蛋。他會因為詛咒吉岡死亡之罪而受到起訴。當然,吉岡也遭到同樣的命運。但田關的錢永遠也追不回來了。
九九藏書你敢殺人嗎?」
田關久久地呆立著,他的身影顯得很小很小……
田關猛然驚醒,開始奔跑起來。他的貧血症又犯了。「已經沒救了。」他只是在心中默念著這句話。
使田關感到後悔不迭的是,他不該開出二百萬日元的價錢。這完全是他說漏了嘴。想起道士在櫃檯邊一分一分地數著零錢的吝嗇相,恐怕給他一萬日元就足夠了。但是田關不敢討價還價,假如道士一氣之下,把本來已經轉移給吉岡常務的死亡陰影再次還給他,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避開了地鐵,乘電車來到了新宿。
「我告辭了。」田關悶悶不樂地從吉岡辦公室走了出來。他明白,不管自己怎樣請求都打動不了吉岡的。這是一個剛愎自用的傢伙。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已處於吉岡的監視之下。吉岡簡直象條蛇—樣。被他監視的結果將如何呢?田關心裏很清楚,不外乎撤換職務。吉岡早覬覦著田關的職位以便安插他的親信。
「哇——!」田關驚叫了起來,「救命——救命……」
「你怎麼啦?瞧你的臉色……」妻子惶恐地問道。
難道真的就沒有辦法逃離死亡的陰影嗎?
十分鐘后,老人結了帳,他付出了一千日元票面的鈔票找回了一大把零錢。他把零錢排在櫃頭上,一個一個仔細數過後才放進了口袋裡。這個舉動顯得非常吝嗇。田關注意到了老人吝嗇的表情。這種舉動和住在險境里的道士的身份是不相符合的。田關感到很失望。難道他認準的這個道士原來不過是一般的老酒鬼嗎?
「那麼,把死亡的陰影轉移給誰?他在哪裡?」道士逼問道,語氣顯得非常冷靜。
他要了一杯冰凍酒,一飲而盡。
「求求您,我會報答您的。只要鼓活我,我付給您一百萬,不,二百萬日元……」
從頭頂上傳來了一陣悶乎乎的聲音。剛開始,田關以為是風聲。但當他抬起頭來時,他的身體不由得僵住了。一團黑呼呼的東西從頭頂上空垂直地往下掉。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塊白鐵皮,以飛快的速度徑直向田關的頭頂砸下來。田關緊緊地抱住了身旁的一根電線柱子,他已經沒有躲避的餘地。
第二天,田關仍然去公司上班。
田關回答道。他艱難地咽下了一口唾沫。他有些懷疑,道士是否在試探他的人格。但轉念一想,道士既然自己也在櫃檯上吝嗇地數過小錢,就決不會怪罪他的私心。
一陣風帶著聲音吹了過去。
田關感到一陣凄愴。他等待著道士的發話。
吉岡大聲地笑了起來。笑聲顯得開放、爽朗。田關不由嚇得縮緊了身體。他偷偷地看了一眼常務,只見他的憔悴已經消失了,不但不見眼睛的黑圈,相反,明亮的雙眸閃閃發光。
老人以沉悶的聲音說完這些話,然後轉過身子,一邊搖頭顯出惋惜的模樣,一邊向前走去。
田關乘上電車。在月台上,他小心地站在月台的中央位置上。乘上電車后,他避開了車門和窗口,拚命地鑽進紛亂的人群中。
田關揚起了頭,臉上的表情啼笑皆非。科員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已經沒救啦。」老人低聲地回答道。「你能夠看出我是道士,眼力真不錯。但是明天晚上你就要死去了。」
「正因為這樣,我才拚命到處找您的。那個老人說只有您才能夠解除我身上的死亡陰影。」
田關拚命掙紮起來,從夢中驚醒了。
「反正,你也活不了幾天啦。神氣什麼呀!」想象著吉岡的這張臉,明天將陷入絕望之中,田關感到心中的鬱憤得到了發泄。
「要被軋死了。」田關差點嚇死過去。幸好,他站著的位置有一道竹籬。田關急中生智,撲向了竹籬。轎車擦著田美的身邊而過。
聽了常務的話,田關頓時變了臉色。
面目猙獰的矮個子男人問道。嗖地一聲,他從圍腰子中抽出了匕首。
老人不停地向這裏點頭謝罪。
「可是,萬一……」
田關避開了通行的人流,來到了路旁。
「不撒謊吧?」道士的聲音變得沉甸甸的。
「滾開!」正欲逃開的田關,聽到老人的聲音不由得停住了腳步。這聲音顯得很沉靜,使人聯想起淙淙的流水。聲音中聽不出半點恐怖,它把田關給鎮住了。
「就是死亡的陰影。的確,這是真的。我已經看出來了……」
連自己也無法否認的看法,在他的心底翻騰著。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自己輕鬆一點,相反,對於預言的沉重的現實感卻深深地在他的心中扎了根。
田關感到頭暈目眩。他艱難地從地上拾起了衣服,實在不敢再穿在身上。他也不敢乘電車了,生怕摔到鐵軌上的蝎子沿著車輪爬上了電車。
下午,田關主持會議。他擔任第二機械課長的職務。這次會議是為了再次探討公司的經營方針,非常重要。但在會議上,田關連連出了許多差錯。不光開始時忘了帶發言稿,等到急匆匆地取回發言稿,好不容易開始作起報告時,競兩次讀錯了數字,把數字少讀了二個零。
「我—定要找到他。請向他的長相如何?」
在四、五米遠的地方,停著一輛計程車。田關喘著粗氣,象一個被追捕者一樣,連滾帶爬地鑽進了出租汽車。
田關伏著的地面上,風吹起落葉一掃而過。
這一天,有一個會議等待著他去主持,所以他準時走出了家門。昨天的傷勢倒不是特別嚴重。只是下巴紅腫,嘴唇破裂了。腹部受到的打擊還不至於留下什麼後遺症,但裝有六萬日元的錢包被搶走了。
田關垂頭喪氣地從公司里走了出來。
田關狠狠心,甚至提出了以錢相報。他已經孤注一擲了。
難道吉岡也找到了那個道士嗎?——這是可能的事情。不,與其說可能,還不如說是必然的事情。
——我沒救啦!
「喂,老頭兒,打起精神來。」小青年似乎酒勁發作了。他向老人撲去。田關想像著老人撲倒在地的情景。然而,他非常驚奇地看到,被打倒在地的卻是那個年輕人。
「我明白,但是我的身體……」
「對不起,我正在思考問題……」田關向呆立著的女職員道歉道。女職員挨了罵,淚水已經在眼眶裡打轉。
我只好認命了。

「轉移給我公司的常務負責人,一個叫吉岡常雄的男人。」
田關失望透頂。他感到兩腿發軟,身體如灌了鉛一樣沉重。絕望感從體內一直浸入他站立的腳下,彷彿生了根一樣,使他挪不動腳步。
「多餘的人,還不是象行屍走肉一樣嗎?」
「沒什麼。」
這裡是一家小酒店,只有五、六隻高腳凳。環境顯得骯髒不堪。牆上掛著被煤煙熏黑了的蓑衣和雨傘。肥胖的蟑螂在上面蠕動著。
「這是半十月前的事啦。」
「課長先生,您怎麼啦,臉色這麼難看……」
這個老人從數米遠的地方朝田關宏這邊走過來。田關瞥了一眼,談不上對他懷有特別的興趣,只是覺得老人的神采炯然。老人的額頭寬大,鬍子灰白髮際上有一圈銀絲。臉頰上的皺紋似乎是智慧的象徵。老人看上去有七十歲了。
田關慌忙陪著笑臉。
這一天晚上,田關帶著部下去喝了一頓。好久沒有如此暢飲過了。從前不敢講的話,全都痛痛快快地講了出來,連對吉岡的憤懣也全部倒了出來。他是故意講給佐藤課長助理聽的。自由之感使得田關陶醉了。只要常務一死,最倒霉的就是佐藤。想到這裏,田關樂不可支。迄今為止他對佐藤的客氣,從此之後要慢慢地向他討還。
田關已經下決心,不管是誰的命令,他堅決拒絕參加試飛。他認為今天的試飛一定會出事故的,只要他去參加的話。目為他的死期正在逼近。死神正好有機可乘。
田關感到疲勞極了,兩條腿象蘆柴棒一樣,他無望地抬起頭來,仰望著黑洞洞的空間,有氣無力地嘟嚷道:
無疑,吉岡已經處處感到了死神的存在。確實,在強|暴的死神面前,任何人類的尊嚴都將喪失殆盡。
「對不起,實在對不起。」九九藏書
「道士……」
這個老人真有貴族氣派——這一感覺湧上了田關的心頭。
「快了,現在是死到臨頭了。」老人的臉上浮現出憐憫的表情,「燃燒著的黑煙已經變成了生命的精髓,正一滴一滴地耗盡。你活不了多久啦。」老人嘶啞的聲音,使人毛骨悚然。
他死了?整整一天,田關豎起耳朵等待著聽到這一消息,他顯得特別緊張。他想起了道士的話,「你將受到良心譴責,只要你活著,你不得不煩惱。」道士陰沉的聲音,在他的耳邊迴響。
就在即將擦肩而過的當兒,田關意識到老人在人流中停住了腳步,而面對他發出了招呼。這是一聲沙啞的聲音,其中包含著空洞洞的顫音。田關不由得恐慌起來。顯然,老人已經注意到了他,想躲避也來不及啦。
老人講完這些話,邁開步走了。
「我的老師?不,我沒有老師。但是我知道有一個人,能轉移死亡的陰影,這個人是個道士。」
「什麼事?」
吉岡遲緩地搖了搖頭。他的目光黯淡無光,皮膚也失去了光澤,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田關於是這樣想道:難道我迄今為止害怕的就是這個男人嗎?儘管他是下期董事長的候選人,在公司里是一個近乎神的存在,但在死神的面前,揭開了他的表皮,原來他也只不過是個懦弱的男人而已。田關覺得自己已經看出了吉岡隱藏在假面具下的可憐的真面目。
譯者:鄭竹筠 翼人伶
「你沒聽到今天早晨的廣播嗎?廣播說某一個研究所的管理員,不小心遺失了一條用於實驗的蝎子,這條蝎子正在車站附近逃竄。」
「先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司機又問道。
混在人群中走著的田關,突然懷疑起自己的眼睛來了。只見前面走著一位老人。從背影來判斷,正是他要尋找的那個人。
被死亡的陰影嚇壞了的他談虎色變。他相信日本已經沒有蝎子這類毒蟲了,因此,對今天蝎子的出現,他感到又是驚訝又是懼怕。
從百人町來到大久保西區時,時間已近九點了。
這個人就是我要找的道士。
田關想起了早晨刮鬍子時從鏡子里看到的自己的臉。當然,他沒有看到隱藏在里側輪廊內的黑色火焰。但鏡子中的這張臉,由於嘴唇破裂,下巴浮腫,看上去顯得健康欠佳,無精打採的。
他感到自己的身體漸漸地沉入了無底深淵。
田關急忙向椅子邊跑過去。
電梯停下來后,田關象—個夢遊者一樣踉踉蹌蹌地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這一天晚上,田關不知不覺來到了和道士相遇的那個酒店。不知為什麼,他特別想見到道士。希望看到道士一邊數著小錢一邊酗酒的身影。可是很失望,一連找了好幾家,田關都沒有發現道士的身影,他自己倒已喝得醉醺醺的了。
內容提要:一個膽小怕事的公司職員,在突遇各種死亡的威脅的過程中,堅信了一個白鬍子老人的預言,作出了一個自認為聰明的抉擇……
突然,傳來了貓的驚叫聲。只見一隻貓飛快地橫穿馬路。為了避開貓,轎車偏到了路旁,直衝田關而來。
道士已經坐在椅子上等候,看上去象一根枯木一樣。周圍除了一些男女青年正打鞦韆以外,別無他人。
說話的是一個流里流氣的小青年,他的旁邊還有一個夥伴。一個高個子,一個身材矮小。兩個人的眼睛中都射出了陰森森的光。
田關沒有把昨晚碰到老人這件事告訴妻子。妻子是個膽小的女性,比田關小二歲,今年三十九歲。儘管已經做了一個高中生和一個初中生的媽媽,卻仍然象一個小姑娘,使丈夫覺得無法依靠。即使發生了什麼事,田關也不敢告訴她,因為她總是一味地把小事往壞處想,每日惶惶不得終日。
田關拚命地加快了腳步。
他身上的死亡陰影消失了。這是顯而易見的。吉岡明朗的態度證明了這一點。可是,吉岡是如何從死亡的陰影中逃脫出來的呢?田關不由得變了臉色。
田關拚命地反覆咀嚼著剛才分手時吉岡的不尋常的笑容。——這種笑容,意味著什麼呢?田關百思不得其解。
「是嗎?這就太奇怪了……」
但田關馬上否定了這一想法。住院並不是一個萬全的方法。如果用錯葯的話,也會導致死亡。看來,無法逃脫啦。
——難道是那個道士嗎?
田關稍稍鬆了一口氣。然而,一絲不安馬上又襲上他的心頭。吉岡碰到道士時,會不會問是誰把死亡的陰影轉移給他的呢?假如道士捅出了田關的名字,將怎麼辦呢?吉岡一定怒不可遏,並且咬牙切齒地再次把死亡的陰影還給田關。噢,不,吉岡是個冷靜殘忍的男人。他絕對不會把這一次絕好的殺人的機會作為泄憤的工具。他的目標一定是先幹掉董事長,等到奪取大權后,才慢慢地收拾田關。如此看來,田關儘管逃脫了死亡的陰影,但在公司里永世不得翻身了。這比死還要難過。
「他真的是道家龍洞派第九代的道士嗎?」
「不,請您不要這樣說。我求求您,您一定有辦法的。」
「可是,有什麼動視呢?」動機不得而知。田關記得當時自己一邊思索著老人奇妙的預言一邊走著。他記得自己確實回頭看了一眼,而且正是在回過頭來的時候撞上了那個小流氓的。田關是個小心謹慎的人,如果不是因為回了一次頭,他絕對不會撞到貌似流氓的人身上去。想到這裏,田關打消了剛才的疑問。於是,田關的腦海中,只留下擁有不同凡響的容貌且帶有陰森森感覺的老人的面影了。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話,也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湍急的人流從他身邊滾滾而過。街燈映得道路忽明忽暗。

田關茫然地呆立著。所有的景物都從他的視野中消失了,紛亂的人流消失了,建築物也消失了。他只看到一片荒涼的原野廣闊無垠地展現在他的眼前。他覺得這就是他所看到的死亡世界的風景了。
「我求求悠。」田關懇切地請求老人,「您既然能夠看出死亡的陰影,您一定能夠救我。可憐可憐我吧,我有孩子、老婆,可憐可憐這個家吧。」
「要想解開你身上的死亡陰影沒有別的辦法,只有把死亡的陰影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這個人在幾天內將代替你死去。所以你等於殺人的兇手。但是你今後將受到良心的譴責。你能做得到嗎?」
某一天黃昏七點過後,在新宿西口車站紛亂的人群中,田關宏看見了一個老人。
田關感到苦悶至極。他找不到可以商量的人。顯然,不管和誰商量,別人都會認為這是一樁荒唐的事,假如自己處於第三者的位置也會這樣認為的。
然而,到哪裡去找這個神秘的老人呢?
「錢帶來了嗎?」道士迫不急待地問道。
已經在劫難逃了。
吉岡冷冷地譏諷著田關。吉岡是一個精明能幹、但性格冷酷的男人。他專揭別人人的短,是田關的死對頭。
田關的聲音被一線希望撥響了。
「我無法說清楚。這個道士的行蹤不定。半個月前我的朋友們曾在歌舞伎町附近看到過他。據說也是喝得醉醺醺的。傳說他專門到便宜的酒店去喝酒。但他是一個不同凡響的人。他持有道家龍洞派第九代的金印,是當今世界上唯一的一個道教士地位最高的人。在符咒術和祈禱術方面,沒有人能夠比得上他。據說他已經有二百歲的高齡了,當然,這是從他在中國獲得金印時算起的。——但是,他很難被凡人識破真相,所以,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道士,」看到道士鬆了一口氣的樣子,田關突然感到非常親切。「道士,請您賞個光,到我來吃頓便飯吧。」
「這不關我的事,到了死期的人是不得不死的。你一走進酒店,我就已經看出你的宿命來了。」
平安對一個家庭來說是何等的珍貴啊。田關這樣想道。假如今天自己死去的話,情形又該怎麼樣呢?家庭里的笑聲絕跡了。可憐的妻子https://read.99csw.com將到工廠去干雜務,說不定還會遭到好色的上司的蹂躪。兩個年幼的孩子將中途輟學去當童工,從此完全改變了性格。
「他,他在哪裡?」田關不禁欣喜若狂,象抓住了一根數命稻草一樣。
田關慢慢地轉過身去。
「決非如此,常務先生……」
「是嗎?……」道士吐出了半句話,沉默不語地站立著,看上去象一根細木樁一樣。
「絕對可靠,道士。」
——反正活不了幾天啦。
田關被看得毛骨悚然,不由得向後退去。
然而,那個神采炯然的老人的形象總是飄浮在他的眼前。他斷定老人決不是一般的人物。而且,正因為老人來歷不明,他才感到格外害怕。況且被告知預言的那一刻,正好周圍昏天暗地的。於是,他簡直懷疑老人就是從冥府來的死亡天使,飄然而至,告知了他的死期,然後飄然而去。
「你到底要說些什麼?」吉岡的聲音變得陰險起來,「對於這次試飛的重要性,你不會不明白吧?!」
「真地出現啦?你這話什麼意思?」
「大概活不了幾天啦。」老人接著說道,「事到如今,你已經無法逃脫。真可憐哪!」
「噢,沒什麼。請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去吧。」
於是,田關故意派佐藤到吉岡家去探望。佐藤驅車飛也似的趕了去,回來報告說吉岡生病了。佐藤納悶地說,吉岡常務顯得非常憔悴,眼圈烏青。據家人說從三天前開始拒食。家人請來了醫生,他連看也不讓看一眼就把醫生趕走了。
第三天早晨,在電梯上,田關碰到了一個他極不願意再碰到的人——吉岡常務。
拋下這一句陰鬱的話,老人飛快地轉身走了,好象要急於避開瘟神一樣,他頃刻間就消失在人流中了。
「沒有作假吧。」道士旁若無人地數著錢。
「是,道士。」
田關決心忘掉這件不愉快的事。把別人的不懷好意的玩笑當真看待並且思慮重重,豈不是太愚蠢了嗎?
「是蝎子!」有人喊道,「快脫下衣服!」
地鐵顯得非常擁擠,田關只好再等一輛。他認為乘坐擁擠的電車對他來說太危險了。他找到月台上的空椅子了下來,又陷入沉思之中。他想到應該增加自己的生命保險金。目前他入戶的保險金是七百萬日元。他覺得至少應該增加到二千萬日元。只有有二千萬日元,他的妻子和孩子好歹還能夠生活下去。然而,老人說過他已經活不了幾天,那麼,恐怕已經來不及辦手續了。因為保險金的合同必須首先經過醫生體檢,把診斷書送到保險公司,經批准后才能成立。
追到老人的跟前,田關招呼道。
在電梯上,田關碰到了吉岡常務。他恭恭敬敬地打了一聲招呼。吉岡只是在鼻子里哼了一下。吉同閃在鏡片後面的雙目發著冷光。這個相貌冷峻的男人,皮膚白皙,臉上沒有一絲贅肉,但目光很尖刻。
「喂——」
「地鐵中出現了蝎子。」他回答的時候,感到喉嚨乾渴得要命。
他真想和這個有超凡本領的道士交個朋友。
「住進醫院里怎麼辦?」
解放啦。死亡的陰影已經消失了。田關頓時感到渾身充滿了活力,在昨夜的他的眼中,似乎象死神的牙齒一樣吱吱作響的車輪,今天看起來卻顯得格外地可愛。
田關鬆了一口氣。吉岡講的有關直升飛機出口這件事,屬於田關管轄。出口的對方是東南亞的某個國家,談判正接近尾聲,只要談判成功,就能賺到一筆巨款。
田關和竹籬一起倒在了地上。一時間他渾身動彈不得。胸部撞在一塊石頭上,數妙鍾內他感到窒息般的疼痛。過了一會兒,他終於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
頓時,一陣陰森可怕的氣氛籠罩在田關的周圍。
田關從抽屜中取出了頭痛葯,投入了口中。佐蘑是常務派遣來的心腹人物。一旦田關被撤積,佐藤則接替這把課長的交椅。田關心中明白,別看他嘴上左一個課長右一個課長地稱呼自己,但是課里的事情,大大小小,甚至晚上的宴會之類的事,他都要向上司打小報告。
「可是,請問您是如何看出我身上的死亡陰影的?」
兩個男子分別從左右架住了田關的臂膀。他被架到了鐵軌旁的一處土坡上。出於恐怖感,他的全身開始變得麻木了。
就在喊救命的同時,他感覺到嘴上已經有什麼東西在爬動,沉甸甸的。他幾乎嚇暈過去,好不容易才脫下了衣服。他一把扔掉衣服,拚命地向旁邊逃去,逃出去好幾米遠后,才回過頭來,只見從衣服中爬出了一條奇形怪狀的的蝎子。蝎子張開它的夾子,尾巴和頭盤成了一個圈,一邊發出滴溜滴溜的聲音,一邊以飛快的速度盤旋著。周圍的乘客一個個發出了驚叫聲,向四處逃竄。蝎子象發了瘋似的盤旋著,終於掉到了月台下的鐵軌上。正在這時,電車進站了。
他一邊想,今晚是第三個晚上,按照預言的說法,今晚到明天這一段時間內,最有可能發生意想不到的事故。千萬要小心啊!
黎明時分,他朦朦朧朧地做了一個夢。夢見蓄著白鬍子的老人,象雕一樣的雙眼恨恨地盯著他。不知什麼時候,雙眼突變成了張牙舞爪的蝎子。
然而,有關吉岡死亡的消息並沒有傳來。
下班之前,田關來到銀行取出了二百萬日元。這筆錢是準備將來孩子上大學和以備萬一時使用的資金,全家人一把眼淚一把汗地積攢起來的。但是有什麼辦法呢?二百萬元買回一條性命總是值得的。
慣魂未定的田關鐵青著臉拒絕了老人的好意。
「明天我就把錢帶來。只是您救我……」
吉岡要死了。作為田關的替身將在近幾天內死去。這真是大快人心的事。田關以幸災樂禍的目光窺視著吉岡。要是吉岡一死,公司的實權又將落入目前處於劣勢的專務派手中。職位晉陞自然不必說,也許還有可能升為部長吶!
田關離開了絮絮叨叨為自己辯護的老人,象個夢遊者一樣向車站走去。他的心涼透了。在他的眼裡,整個世界一片黯然。
「不準推辭。我的僱員,不論在如何艱苦的條件下,都必須堅持到底。」
「沒,沒……」他象個結巴一樣,吐不出一句話來。
田關纏住了老人,一個勁兒地懇求。他明白,放過了這個老人,他就等於墜入了地獄。
他來到了大路旁,準備橫穿過馬路。信號剛剛從綠燈換成了紅燈。正在橫穿馬路的人們失望地停下了腳步。今天的田關卻無視這一切。因為從死亡的陰影中解放出來的激昂,振奮了他的心,而且他確實想試驗一下,這種解放感是不是真實存在。
「是蝎子嗎?真地出現啦。」
接著,他又要了一杯熱燙的酒。
他飄飄然地坐到了椅子上。無疑,吉岡一定找到了那個有轉移死亡陰影的本領的道士。那麼,吉岡把自己身上的死亡陰影轉移給誰呢?
「好啦好啦,實在肚子不好的話,還不如回家去睡大覺吧!」
田關不禁汗毛倒豎,他象觸了電一樣跳了起來。從女人恐怖而扭歪了的臉來看,他知道自己身上正發生了什麼異樣之事。
「請上車吧,我送您到醫院去。」
田關害怕暴力團的他是有緣由的。有一次,他曾躲在人群中目睹過一個過路人被兩個小流氓毆打的情形。過路人被打得鼻青臉腫。而且,其中的一個小流氓拔出剃鬚刀猛地划向那個過路人的臉,鮮血頓時噴涌而出。當時,目睹著這一切的田關不由得象得了貧血病一樣,感到頭暈起來;他踉踉蹌蹌地走到路邊,嘔吐了一地臟物。從那以後,他就患上了恐怖症。
田關象著了魔一般逐家逐店地詢問過去。每從一家店裡出來,他的絕望就加深了一層。至此,他的心中突然浮現出了一些疑問:既然是符咒附體,具有超凡本領的道士,為什麼會出現在小酒店裡呢?而且打扮得象乞丐一樣。然而,他馬上又否定了這種疑問。因為連日來發生的事件已經使他心服口服了。
田關拖著雙腿穿過一個小公園旁,向對面走去。對面是一個規模宏大的建築工地。田關想穿過工地。他已經筋疲力盡了。連晚飯也read.99csw•com顧不得吃,一邊搖搖晃晃地走著,一邊沉思著。
等他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警察的懷裡。他的嘴唇破裂了,腹部劇痛,並且感到呼吸苦難。當他被抱進巡邏車裡的時候,田關猛然又想起了那個白鬍子老人。
「死相出現了……」
「我……」老人慢慢地搖著頭,「我沒有這份本領。我只能看出你的死亡陰影,卻救不了你。愛莫能助啊。」
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呢?——田關攥著拳頭的手顫抖起來。
到了土坡上,田關被鬆開了反剪的臂膀。
但是,他絕對不會感到煩惱。也許他會表示一掬哀悼之意。但他自信自己絕對不會為這件事而感到良心上的譴責。生命是非常可貴的。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和它比擬。以吉岡的死換得了自己的生,他有什麼值得自責的呢?吉岡不是也正盼望著自己死去嗎?
「不知怎麼搞的,貓突然竄了出來……」
田關喝了幾杯威士忌,上床睡覺了。
「他確實在歌舞伎町附近出現過嗎?」
老人悠然自得地喝著酒。
頃刻間,田關目瞪口呆地目送著老人的背影。在雜亂的人群中,突然被別人指出自己的死相出現了,一時間誰會相信呢?一般的人會以為是開玩笑。如果是個急性子的人,或許會勃然大怒。但田關並不是一個急性子的人,而且老人的凜然的風度和氣質都使他無法認為這是玩笑。
老人彈去了沾在田關西裝上的泥土,恐慌萬分。這是一個面目和藹的老人。
田關頂著風,艱難地向前走去,越走步履越沉重。誰知道道士在哪裡呢?如果近幾天內不出現的話,自己的生命就沒救了。
田關陷入了煩惱的深淵。周圍的人們都精神抖擻地工作,生活著。唯獨他一個人被包圍在不可思議的恐怖氣氛中,他的心都快炸裂了。他想吼叫:「不!這不是真的,這是迷信!」但是,即使在吼叫之後,他仍然無法排遣心中的煩憂。
第二天,吉岡常務的死之陰影似乎更加明顯。下午,田關借托公務去了吉岡辦公室一趟,只見吉岡左手上包著繃帶,無神的目光出神地盯著天花板。
嘎的一聲,一輛小型卡車在他的面前緊急剎車。由於來勢猛烈,車上堆滿的金屬傢俱發出了丁丁當當的聲音滾了下來,正好撞在田關的眼前。田關慘叫了一聲,叫聲中帶著哭腔。他飛也似的逃回到人行道上,沒命地向前奔去。
「能做到。」
老人似乎撒手不管了,冷冰冰地說道。
「喂!——」
「沒什麼。」
想到這裏,田關不由得狠狠地踢開了一塊腳邊的石頭。他的這種想象使得他怒火萬丈。
傍晚,田關把今晚的接待工作託付給佐藤,自己準備回去。對於目前的他來說,晚上的接待是萬萬去不得的,簡直等於飛蛾撲火。

上當啦!田關咬牙切齒地低吼了一聲。他真恨自己,為什麼沒有注意到白鬍子老人和道士是共謀者呢?他們的演技如此地逼真,以至於使人看不出一絲破綻。然而,他們確確實實是一個團伙。兩個小流氓是用錢雇傭來的。差一點兒發生的交通事故是事先導演好了的,連地鐵中出現的蝎子也是他們的陰謀,肯定是有人利用混亂,把蝎子放到了田關的背上。卡車上掉下傢俱,這僅僅是巧合。但從建築工地的高空墜下白鐵皮,這是事先埋伏在那裡的人乾的。另外,連道士在公園裡打倒兩個年輕人的那套拳術也是扮演的。二百萬日元哪!田關感到心痛欲裂。不光錢被騙走,那天晚上酗酒後,他對吉岡大放厥詞,經過佐藤添油加醋地報告,今後田關的日子將怎麼過呢?
昨晚,田關一直冥思苦想到很曉才睡著。理智告訴他應該否定這種荒唐的預言。然而,在預言被告知后的幾分鐘內,他就差一點瀕臨死亡的邊緣。對這件事,他應該如何理解呢?當然,其中也存在著疑問,就是說那個老人和兩個小流氓早已合計好了,在被老人告知預言后馬上襲擊了他。
他漫無目的地搜尋著。他一心指望著找到白鬍子老人和那個道士,索回二百萬日元。只有這樣才能醫治他的心疼。
田關默默地凝視著老人的背影。
他覺得需要靜下心來思考的事情太多了。
臨近下班時,田關感到焦躁不安起來。他想:說不定吉岡如今正趴在家中的床上作垂死掙扎吶!
關於一副邋遢相的道士,在小酒店裡喝得酩酊大醉的說法,正由於田關目前的境遇,反而顯得更有誘惑力。要解除自己身上死亡的陰影,靠醫學是無濟於事的,只能靠極盡陰陽之學,棲身於神仙境界的道士。田關一心這樣認為。
笨蛋!田關罵自己道。這是惡作劇,不能相信老人的話。他想,或許老人是為了和他尋開心,或者那個老人是從神經病醫院逃出來的患者。
「田關君,你怎麼搞的?」
「不必了。你可以走了。」道士一改剛才的神情,臉色一下子變得威嚴起來。
燙酒端上來了。田關握住酒杯的手不住地顫抖。他斷定,眼前這個邋遢的老人正是他要尋找的道士。
他這樣想道。唯一的願望,就是早點找到那個道士。
田關小口小口地呷著酒杯中的酒。他不能讓自己醉倒。眼前的這位老人,是他生命的最後一條救命繩索。
直到公司下班為止,田關一直昏昏沉沉的。他已經顧不上吉岡的非議了。如果死亡在近幾天內降臨,而且這是不可躲避的歸宿的話,那麼,其餘的一切對他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
突然,他的身後傳來了一聲巨響。田關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由於驚嚇,他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田關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
到達公司后,田關鬆了一口氣。可是好景不長。十點過後,吉岡傳信田關過去。田關以為吉岡是為了訓斥他昨天的失態。因為吉岡一旦抓住某個人的失誤,決不會輕易放過的。
老人輕輕地哼出一句話,聲音近似呻|吟。
道士的冷酷無情的口吻,使人聯想起隨風飄散的雲。
他的心陣陣戰慄起來。他認為這種戰慄正是死神的預言。老人說過,他活不了幾天啦。
「發生了什麼事?」司機驚訝地問道。
然而,對目前的田關來說,這又有什麼要緊呢?只要能逃離死亡的陰影,哪怕被發配到非洲或印度,他也在所不惜。
「住嘴!」
如果要問田關想殺死誰的話,他百分之百會選中吉岡的。他巴不得吉岡在近幾天內死去。所以,他毫不遲疑地說出了吉岡的名字。
「太好啦。」道士微微點了一下頭,把一大沓錢放入內衣口袋裡,「有了這筆錢,我就不愁沒酒喝啦。」
「道士!」田關跪在地上,說:「您一定是道家龍洞派第九代的道士。您一定要救救我啊!」
然而,田關終於憑意志力控制住自己不去看這個老人。因為他知道,世界上有的老人比年輕人更殘忍。儘管對方是老人,他也馬虎不得。田關加快了腳步。
「對……對不起。」
回到辦公桌邊坐定后,田關已經把吉岡交給他的任務忘到九霄雲外去了。他只是獃獃地想著:如果死亡的陰影附在吉岡身上而不是他自己,這該有多好啊。
他想起了剛才一幕的情形。剛從蝎子的恐怖中逃出來的他,又差一點兒被從車上掉下來的傢俱砸死。他的眼前,重疊出現盤旋著身子的蝎子和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他不禁冷汗淋漓。
原來,田關背後桌上的一目花瓶,被一個女職員失手打落在地。
「你身上的死亡陰影已經解除了。」
「喂,老頭,你不知道禁止隨地大小便嗎?」其中的一個諷刺道,好象是已經喝醉了酒。目田關對這種有特徵的腔調,神經質地感到害怕。
「嗯。」
真是無懈可擊啊。田關不由恨得牙根發癢。行騙的老人正是抓住了人性的弱點。他們知道,即使受騙的人醒悟過來,不要說起訴,恐怕連告訴第三者的勇氣都沒有。所以,老人正是利用了人性中的慾望和互相憎恨的弱點。
「是有關那批直升飛機出口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