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尷尬二十四

尷尬二十四

作者:流沙河
重讀自己「文革」時期親筆寫的檢舉揭發。
初邀女友飲聚于西餐廳,叫菜闊綽。餐畢付賬,天哪,出門忘帶錢包!
獨坐公園長椅,閉目深挖鼻洞,因舒暢而歪嘴皺眉。事畢正欲彈掉指尖穢垢,睜眼發現女友站在近前,白絹掩紅櫻,且作嘔吐狀。
獨子待業在家,怨詈其父:「你為啥不早騸!」
流沙河(1931~),生於四川成都,原籍四川金堂縣。著有詩集《告別火星》、《農村晨曲》、《流沙河詩選》等。
鄉村診所設備簡陋,病員趴在長凳,不論男女https://read.99csw.com,暴露白臀于眾目睽睽下,接受注射。
選自《隨筆》1991年6期
剛剛被撤職,黨外尚不知,仍以官銜高聲敬稱,恰恰又被夙敵聽見。
收到國宴請柬,心情過於激動,錯看「下午九點」為「上午九點」,提前赴宴入座,被賓館保衛科逮去審查,由本單位行政首長前來取保開釋。
50年代初,參加革命,不懂規矩,犯了錯誤,當眾宣讀自我檢查,心頭緊,舌頭笨,竟將表態句https://read.99csw.com:「回到人民立場」誤讀成「回到國民立場」。聽見周圍嘩笑,急改口,殊不知又錯誤說成「民國立場」。立刻招來痛斥,乃自摑其臉焉。
貌似某影星,被要求籤名,身陷重圍。
寫給江青的效忠信「文革」后被夙敵弄到手,油印散發。
行賄欠藝術,觸怒受賄人,當場被警告,禮品踢出門。
長官大講笑話。賓客皆僚屬也,莫不承歡湊趣。其妻扯袖耳語:「他們聽你講過多少次啦!」
作客富貴人家,錯用腳巾洗臉,被女僕竊笑。
1991年三伏立秋日在成都九*九*藏*書
沿街講演文明禮貌,忽被舞|女揪住不放,追討夜合錢。
再婚宴饗造反弟兄,前妻跑來百般嘲謔,轟動酒樓。
低頭挨斗,詳細交代「亂搞男女關係」具體操作過程。
白丁標榜清流,不取非義之財,而家境日困矣,猶去宣講良心,提倡德育,遂有聽眾遞上紙條:「貧賤而語仁義,甚可羞也!司馬遷是這樣說的。先生,你羞不羞?」
衣錦榮歸,宴饗親友,門庭若市,忽有髫年夥伴,今蓬頭垢面已劃成壞分子矣,跑上門來大聲嚷嚷:「哈!你哥子九_九_藏_書就認不出老弟啦!我們一起偷過王癩子的燒餅呀!」
右派分子拉糞一車,遇女友陪股長在橋上看風景。
年屆半百,落實政策,重操文學編輯舊業,竟獲得「東郭先生獎」,被呼為「養狼專業戶」。
戴上右派帽子,剝奪同志稱呼,適逢國慶,機關食堂設宴聚餐,幸蒙管理人員叫去恭陪末座。方竊喜也,正欲進攻麻辣雞塊,忽聽首長厲聲宣布:「在座各位,凡屬革命同志,請起立,干一杯!」起呢,還是不起?干呢,還是不幹?Tobeornottobe,恰似漢姆雷特。
騙外行的虛職一長串被介紹于大庭廣眾,且冠以「read.99csw.com全國著名的」云云,又補充說:「相當於副廳級!」然後宣布,「大家鼓掌,熱烈歡迎!」不敢不站起來,三鞠躬謝盛情。隨即聽見小聲議論:「他很謙虛!」此時汗顏,恨地無洞。
剽竊他人作品,改頭換面,榮獲地區好評,應邀赴會登台介紹創作經驗,談得舌現蓮花之際,驚見被剽竊者闖入會場,昂頭闊步,直向講台走來。
陪詩人觀光團逛書店,驚見自己前幾年出版的得意之作堆放在廉價部,五折處理,臉遂為之赧矣。團長與人為善,慷慨買了,分贈團員,人手十冊。營業員喜,乃試探曰:「您老如果還要,我去庫房搬來,三折優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