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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

洞穴

作者:周德東
故事講完了,這時候,我們可以回放一下響馬父親死亡的那一幕了:
這種巧合多麼恐怖!
她笑了笑,轉身走了。
「我醒了,你別怕啊。」響馬說。
「我又不會害你!」
他不是在做夢。
「是你不對頭。」
然後,她慢慢慢慢慢慢走出來。
由於黃減涉嫌殺人,警方立刻下了傳喚令。然而,黃減不可能永遠藏在那片荒草叢裡,他像蟲子一樣爬走了。
一隻蜻蜓在無聲地飛。幾條金魚在池塘里無聲地游。一隻甲殼蟲在鵝卵石小路上無聲地爬。
響馬的大腦一下就停轉了。
「到底怎麼了?你不說我更害怕。」
它還是沒有反應。
荒地的那一端,就是山腳。

又一次邂逅

然後,他一步步後退,終於退進了廚房——他想,他再次回來的時候,也許就會看見活的黃減站在他的房間里了……
停電了?
響馬第一次看見人做|愛那一年,只有15歲,在初級中學讀二年級。除了畫畫,他對其他功課毫無興趣,經常逃學。
天是那樣藍。
響馬低頭看了看,說:「喲,現在都凌晨一點多了,你怎麼還不休息?」
響馬繼續朝里走,越走越黑,最後,響馬都看不見自己了。
響馬的腦袋頓時就亂了。

夢遊

「那你一定是活見鬼了。」矮個子怪怪地笑了笑。
「你知道?」
「不是我有問題,是你有問題!」響馬出奇地冷靜。
「後來,我懷疑你是在夢遊。」黑暗中的聲音壓得更低了。
「怎麼了?」響馬驚了一下。
「我想,只要你把這個塑料人抱回家去,有一天他就會出現的。」接著,他眯著眼睛問響馬:「你敢嗎?」
此時,他是在現實中,不必害怕,對面的荒地里不會再出現那個女人的腦袋,他也不會傻傻地被帶到那個詭秘的山洞里去。
他不再記得n睡在自己身邊,他懷著巨大的驚恐,一步步走出去。
響馬走過他的時候,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他能感覺到那個保安在用詫異的眼光望著自己。
眼前這個女人就是響馬最後一幅畫中的人,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我在大門口值夜班,一到半夜,總是忽悠一下,站著就睡著了,接下來我知道我就要夢遊了。每次,我都會抱出這個塑料人,把它放在我的崗位上,頂替我,然後,我本人就鑽進這片荒草叢……」
響馬猶豫了。
「應該沒有。你就像被施了妖法一樣,木木地跟著她朝荒草深處走去了,我緊緊跟在你們的身後……那個女人好像很警覺,她不時回頭張望,而且,腳步越來越快……」
「我不會告訴你。這個問題是炸彈,你不知道它埋在哪裡。如果你不撞上,那算你運氣。如果你撞上,那你就倒霉了。」
他夢見半夜時他慢慢起了床,摸黑穿上了衣服。他甚至記得,第二個扣眼好像出了什麼問題,他費了好大的勁才繫上。
那個女人慢慢把門關上,然後轉過身來,遠遠地看著他。房間里只有一個落地燈,燈罩把那不明亮的光染得綠綠的。
「今早上。」
遠處的另一個黃減,輕飄飄倒了下去,被荒草埋沒了。
響馬猛地朝後跳開一步。
響馬猶豫著,沒有邁步。
有人說話。
他們走後,響馬判斷,他們不像是一對拍拖的戀人,因為他們的年齡都有三四十歲了。也不像是一對夫妻,如果是,他們不會跑到這麼潮濕的地方做|愛。
n奇迹般地活下來。
此時,22號樓所有的窗子都黑著。整個小區所有的窗子都黑著。
這天晚上,響馬睡覺之前,用鑰匙把門反鎖了。
「你!……」響馬猛地坐起來。
一個個窗口黑洞洞。
n停了停,突然問:「你們小區是不是有個男人失蹤了?」
響馬傻在了那裡。哪有這麼巧的事!
「真的。在我原來的想象中,男人很強大,很暴烈。自從跟你在一起,我才發現其實很多時候男人比女人更軟弱。」
響馬的鼻子一酸,說:「永遠不變卦。」
響馬擔心他會趁自己彎腰時下手。
可是,他為什麼每次都遇到這個詭秘的女人?巧合?難道,她知道他什麼時候出來夢遊?
「喂!你在哪兒!」
響馬放下畫筆,快步追了出去。
「假如你發現我半夜走出了這個房間,你就跟著我出去,千萬不要驚醒我……」
過了好久,對門終於「吱呀」一聲打開了,有一個老頭慢騰騰地走出來,他的手上拎著一個小小的垃圾袋。
它似看非看地與響馬對視。
響馬瞪大了眼睛,莫名其妙感到了壓力。
響馬忽然想,難道這件事跟自己有關係?
……父親去世之後第二天,響馬就紅著眼睛離開了老家。
天漸漸黑了。
她的長發一直沒有剪,只是她的衣服好像換了,原來她總穿一件紅色有黑色花紋的衣服,現在她穿一身白,更加鬼魅。
他們的膚色一黑一白。男的白,女的黑,互相襯托。
「那你為什麼……要追那個女人?」
響馬在山洞前停了停,終於跨了進去。
他又把opqrst等等女朋友都在腦子裡過濾了一遍,型號都不對。
至少有一點可以說清楚,
她在一家IT公司當文秘,上班要第一個到,下班要最後一個走,因為她拿著鑰匙。她的工作無非是接電話,接待客戶,外聯等等,反正雜七雜八的事一大堆。
他猛地停下來。
一個哥們小聲說:「人家睡了吧?這多不禮貌,咱們回去吧。」
自從n跟響馬在一起,她的臉上漸漸有了點健康的潤澤,雙眸也有了光彩。
他扶著牆慢慢走出去,客廳里漆黑一片,看不見任何東西。他站在離那個塑料人很遠的地方,顫巍巍地說:「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響馬出了門,徑直朝22號樓走去。
「畫的誰?」
他是「響馬工作室」的主人。
有一次,迷路了,在一條陌生的街道上孤零零地朝前走。他很害怕,很委屈,但是他沒有哭。他知道如果他哭了,會招來更大的麻煩,比如壞人。
最後,它鋪天蓋地,從仇人的眼睛、耳朵、鼻孔鑽進去,在他的體內密麻麻地爬動,翻滾……
假如,從小到大,記錄你童年的只有一張或幾張凝固的老照片。可是,你成人之後,偶爾看到一盤錄像帶,打開,裏面卻播放出多年以前的一個場景,你第一次看見了童年時代的你,看見了當年的一個老鄰居,或者一個小夥伴,看見了已經被你遺忘的你家那座老房子,看見了那時候藍盈盈的天……
還有比這更可怕的事嗎?
「我?……出來溜達溜達。」
他急忙撿起來,展開——還是那個柔軟的筆體:
他在電腦前畫圖,搞創意,搞設計。他的大腦里卻一直播放昨夜那一幕——n陰森森地問他:「告訴我,你最怕什麼?」
「北門日夜都有人看守,這個南門過了零點就可以鎖上了。他只是多站幾個小時崗而已。」
響馬咬著牙關,鼓勵自己挺住,挺住,挺住。他低低地說:「你用這種方式說話,我聽不懂。」
響馬愣了一下,馬上問:「那我以後想找你的話……怎麼聯絡?」
下一個可能就是他。
響馬覺得奇迹來了。
「她邀請你就說明你們是朋友,你為什麼查人家?如果不認識,她怎麼會邀請你?你越說越不對了。」
「咳,我真的不知道!」
響馬壓制不住聲音的顫抖,說:「我是23號樓4門101室的業主……」
「沒有,我在洞口外的草叢裡等著。我先看見你驚慌地跑出來,順著山路下山去了。然後,過了好半天,我才看見那個女人走出來,她孤身一個人,一邊走一邊怪怪地笑……」
「那個保安叫什麼名字?」響馬問。
「可是,你知道我有女朋友……」
這片荒草地,他太熟悉了,他無數次在半夜裡看見它,並且走進去。可是,現在不見那個女人,荒地上空只有一些蝙蝠在飛。
當時,阿2的神態有點異樣,他說:「你是她第一個愛上的男人,也將是最後一個。」
就在他要摸到帽子的時候,塑料人突然直挺挺地朝他撲過來!那一瞬間,響馬看見它的表情依然是木木的,雙臂依然貼在身體兩側,像一具屍體。
「誰?」
響馬差點癱軟在地。
「黃減,你說話呀?」響馬又說。這回,他用的幾乎是朋友口氣了。
「也許,我在小區見過你,不記得了,就夢見了你……有這種可能。」說到這裏,她似乎笑了笑。
他忽然想起了那條蟲子。
多少年過去了,你對你黑夜裡的經曆始終一無所知。
「她從不早來。每次她出現之後大約5分鐘,你就出來,跟她走了。」
朝窗子外看了一眼,22號樓2門202室那個房間依然黑糊糊。
他直撅撅地走到大門口,又看見了那個矮個子保安,他這一次坐在值班室里的凳子上打盹,沒有看響馬。響馬多希望他站起來,把自己攔住啊,可是,他似乎被收買了,頭都不抬。
響馬透過窗子看著她的背影。
小區的樓房間隔很遠,綠化面積超出了環保局的規定,到處都是草。這是它最大的賣點。
響馬猛地抖了一下,他彷彿看見那荒草中躺著一具塑料人。
「我當然要把我拿走了。我幹什麼來了?」
響馬注視著畫中人,越想越恐懼。這個令他恐懼的女人出自他的畫筆……
李丫一直推說自己工作太忙,很不配合。她的證詞也十分簡單:她經常做夢,夢見有個男人在追她。最後一次,這個男人沒有出現在她的夢中,卻出現了另一個長相兇橫的男人,她一下驚醒了,這才發現,她站在飛天小區外的荒草叢裡……
響馬覺得他太可疑了,哪個女子會到這裏和他幽會呢?除非那個女子夢遊……
「你第一次……來這裏?」
他在對比n和那個恐怖的夢中女子的背影,越對比他越覺得像。
「畫的你。」
「跟我有什麼關係!」
她到底想幹什麼?
響馬突然感到了危險,他低聲問:「你現在想幹什麼?」
「那可不一定啊。」
她第一眼看到響馬的時候,眼神里閃過一絲驚惶,但是很快就穩定住了。
他們沒有做|愛。
我現在寫的是一條現實的蟲子。
那個女人終於停下了,直挺挺地站在那裡。
正當響馬全心全意地往高長的時候,那個女人卻搬走了,竟然沒跟響馬打個招呼。
他父親是胃癌,已經瘦得皮包骨。響馬和姐姐輪流在醫院照顧他。
響馬想親她的嘴,她就為他把嘴唇微微張開;他想把頭鑽進她的雙乳之間,她就會溫柔地為他解開衣扣兒。
突然,他聽見一個嘶啞的聲音:「響馬,你來。」
響馬後退了一步:「你總問這個……幹什麼?」
「你記著,千萬要注意隱蔽,否則就前功盡棄了。」
「你不相信我什麼?」
「我哪知道啊。」
之後,響馬隔一些日子就要做那個恐怖的夢,夢中的情節一模一樣。
「我能點上燈嗎?」
「這不是我寫的。」
他忽然覺得這個邀約與最近發生的一系列恐怖事件有關。
於是,他就畫了一幅畫,叫《對面的樓房》。
「不,我怕!」
他拾掇了一下,立即下了樓。
張簞山:有。據我們的調查,這類患者占夢遊症患者的1%。
這是一個空房子。
或者,她是從響馬最後一幅畫中走下來的幻影?
「她知道她的病嗎?」
n在黑暗中靜靜看著他,突然說:「告訴我,你最怕什麼?」
響馬實在不敢跟她走出去,走向那黑暗無邊的荒草地。他驚惶地反過身,把所有的燈都打開,然後躺在床上,等待她回來。
對方的固執,讓響馬懷疑他和那個詭秘的女人有什麼深層的關係。
他又來到那棟樓的背後,走進去,經過一段幽暗的窄仄的樓梯,站在202室的門前,深呼吸,然後用手撳門鈴。
「可是……」
兩個人的舌戰陡然停止了。
而阿2對響馬說起這件事的時候,響馬都想不起那個Party都有哪些人了,更沒注意n長的什麼樣子。
這是n陪響馬一起度過的第四夜。
「這裏只有我一個人。」
「我想,我之所以得這種奇怪的夢遊症,是看見你和那個女人夢遊之後被嚇的。我曾經跟蹤這個女人,知道了她的住址,就給你一次次寫紙條,想讓你和她見個面……」說到這裏,黃減臉上的痛苦加劇了,喃喃地說:「現在,我管不了自己……」
響馬想,難道自己經常做的那個怪夢跟這個古怪的保安有關係?難道那荒草中有他的洞穴?難道他會妖法?難道夢中那個讓自己感到有點熟悉的女人其實只是個畫皮,裏面是他?
他想不通,為什麼她也會夢到自己?如果她說的是真話,那麼,是誰在更黑暗的地方操縱著這一切?
那個女人住在響馬家樓上,可是響馬不知道她住在幾樓,以及哪個房間。
那麼,倒下去的那個像死屍一樣的黑影才是黃減?這個塑料人是黃減施了法術的工具?黃減被這個塑料人抽幹了血,變成了一個空殼?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像夢一樣飄忽:「我…正…在…夢…游…」
響馬的驚怵有幾個原因:
這時候,他忽然意識到這個女人的面孔有點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是誰。他捫心自問——這就是你要走近她的原因嗎?
「我不認識她。」
又過了一個月,響馬的女友b來到了飛天小區——響馬對她說過,n只有半年的壽命。
身邊的這個人是誰?
女人突然不說話了。
「好,再見。」響馬說。
響馬毛骨悚然,坐起來,下了床,在地上轉悠了一會兒,又躺到了床上。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改怎麼辦。
他想,假如他再夢遊,下地的時候一定繞不過這些瓶子,到時候,瓶子「乒乒乓乓」地倒下,他就會被驚醒。
半個月之後,黃減依然沒有抓到。響馬卻接到了老家的一個電話:他父親病危了。
「……是的,我有個事兒問他。」
人總是感嘆:這個地方沒勁,而在那個地方生活的一段時光才回味無窮。可是,當他真的再次生活到「那個地方」,又會感到同樣沒意思,反而會再次思念他離開的「這個地方。」
它的腹下長滿了腿。它的背上長滿了腿。它的腿上長滿了腿。它的額頭上長滿了腿。它的眼睛里長滿了腿。它的肚子里長滿了腿。它的大腦里也長滿了腿……
響馬抱著撞大運的心態又來到了那個房子。和從前一樣,沒有人。
響馬愣住了,把身子藏得更深。他的目光穿過荒草,嚴密觀察這三個人的舉動。
四周一片死寂。響馬突然想:我是不是在做夢?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鑽心地疼。
夢不會摔跤,夢與夢也不會互相牽絆,一切都無聲無息。
「他好像是山裡人。平時,他跟我們接觸不多。」
響馬的神經快崩斷了!他突然想嚎叫!
「我哪認識啊!再說,晚上黑,根本看不清楚。」
「我就是黃減啊。」
半夜的時候,響馬夢見自己飄飄悠悠又起床了!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響馬試探著問。這時候,他已經跟n上過床了。
響馬長出一口氣。
風像幽靈一樣,在大家熟睡之後,它們就爬出來,在樹葉的後面做一些鬼祟的動作。
我怎麼不對頭?難道我瘋了?中邪了?
「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
「一直沒有……」
「怎麼怪?」
「那你就是精神病,不是夢遊。」
在響馬離她還有十幾米遠的時候,她卻轉身走開了,朝著荒草深處走去。
夢魘和現實混淆了,真與假混淆了,晝與夜混淆了。
響馬愣住了。
響馬慢慢打開房門,他覺得今天門鎖的聲音特別響。
響馬把自己最近經歷的這些恐怖事件都對她講了,竹筒倒豆子。她的眼睛閃著惶恐的光,不停地看響馬的左右眼。
她伸過涼涼的手拍了拍響馬的背,叫了聲:「響馬!響馬!」
這個場景,響馬太熟悉了,卻身不由己地朝她走過去。

虛實

他感到自己的行為很恐怖。他感到自己很恐怖。一個人如果感到自己恐怖,那就沒救了。
這是響馬生平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突然如饑似渴。
果然有一個黑影在草叢裡端坐著,正是那個兩個眼珠離得很遠的人,他還穿著一身保安制服,不過已經很髒了。荒草高過了他的頭顱。
「哪一天我送你一幅畫。」響馬突然說。
張簞山:既然你和李丫是同一個父親,那麼你們就有相同的基因。在夢遊這件事上,你們兩個人的大腦很可能產生了奇異的共振,互相牽連。因此可以推測,你們在潛意識的深層狀態里,思考的問題也極其相似,比如:你最怕什麼?
病榻之前,瑣事紛繁,略去,我們直接講跟這個故事有關的情節:
響馬後退了一步。
對面的荒草里露出一顆腦袋來,似乎是一個女人,她笑笑地朝他擺手。
「想聽嗎?」
它的表情有點木然,好像在看響馬,又好像沒有看他。這個神態就是夜裡跟他聊天的那個保安的神態啊!
響馬倚在窗前,獃獃地想,難道自己是引狼入室?
他沒有回家,來到了小區的花園裡,靜坐。他要讓太陽曬一曬他驚恐的心。
黑暗中的女人突然又說:「你知道我最怕什麼嗎?」
「塑料人。」
這種氣氛提示,在這裏,即使是光天化日,也可能發生搶劫案。
響馬戒備地問:「什麼秘密?」
響馬發誓再也不去見那個夢幻中的女人了。
響馬走過他面前的時候,他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響馬。
「原來那個保安被辭掉了。」
從那時起,響馬開始了畫畫生涯。
響馬是一個厚情薄命的人。從小,他就是一顆多情的種子。
這個時辰,說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天。
響馬哆嗦了一下。
他一直想了很久,仍然沒有產生破譯恐怖的靈感。天快黑的時候,他沮喪地回家了。n快回來了。
接著,響馬就聽見有輕輕的腳步聲,好像朝著書房那裡去了,又好像朝著卧室那裡去了。
「算了。我最怕的東西和你最怕的東西一樣,我說出來,就會撞到你的心理障礙上。今夜太黑了。」
鬼知道它是不是自己走了。
那天,n跟響馬膩了兩個小時還沒有走的意思。當時,天已經冷了,還沒有供暖。而b穿得非常薄,那個房間里又沒有衣服,沒有被子,不知她凍成了什麼樣子……
一,在夢裡,他每次都在大門口遇見這個保安,而值夜班的竟然真是他!
「那是怎麼回事呢?」響馬有點卡殼了。
他顧不上管那麼多,緊緊追隨那個女人的步伐。
「你現在就說。」
「你幫不上忙。」
「n,我們認識這麼長時間了,我對你怎麼樣?」
他管不了那麼多了。
「你是不是在做夢?夢見你值班時遇見了我?」響馬問。他不相信他做的那些夢都是現實!他不相信半夜時他真的跟一個陌生女人一起走那麼遠的路,進入那個刁鑽的山洞!
「既然你在夢遊,怎麼可能知道自己是在夢遊?」
他和畫中的她對視著,心越縮越緊。他感覺到了什麼,歪了歪腦袋,把眼光從畫板上移開,頭皮一炸——畫中的人出現在了他面前!
n甚至都沒有脫衣服。
請你到飛天小區22號樓2門202室一趟,好嗎?
響馬嗅到了一股香氣和一股奶味,他的心一下就踏實了,即使永遠也找不到家,他也不會再害怕,不會再委屈,女人那柔軟的懷,就是他永恆的家。
「我當然知道你有女朋友,而且不止是一個。你難道不能把你那些庸俗的愛情暫停一段時間嗎?……陪她半年。現在,https://read.99csw.com她已經離死亡越來越近了!」
他陡然明白了,為什麼他每次都能夢見這個黃減在水銀燈下走來走去!
「現在……」
剛剛畫完,他就看見有一張紙條出現在門縫下。他撿起來,打開,看見寥寥幾個字:請你到飛天小區22號樓2門202室來一趟,好不好?落款是:陌生的朋友。
「響馬,最近你怎麼了?為什麼總躲避我?」
正像n說的,她走的路線就像一團亂麻,繞來繞去,曲里拐彎。
在紙燈籠的白色光暈中,有一些不眠的飛蟲在無聲地舞動。有一條黑貓像幽靈一樣一閃而過,草深不知處。
他天性離不開女人,就像魚兒離不開水。否則,他就會一點點乾涸,窒息,一點點枯萎,風乾。
「漂亮嗎?」
「你看錯了,那是塑料人。」
他哆嗦了一下,大聲問:「你是誰?」
響馬在黑暗中愣了半晌,急急地朝樓下跑下去……
「我騙你幹什麼?跟你有沒有關係?」
響馬的手無意中碰到了它的頭髮!——那絕對是人的頭髮。響馬的心猛地抖了一下。
「每次到了天亮,我就會忽悠一下醒過來,又歸我自己支配了。其實,你和我在小區大門口聊天,後來我爬進你家取塑料人,還有你在小區外的荒草叢看到我,我都是在夢遊中……」
張簞山:我個人的研究表明,夢遊症是可以傳染的。這種傳染主要的原理是恐懼。也就是說,你越恐懼夢遊你越容易夢遊。比如,某一天你加班,回家的時候已經深更半夜,在路上,你撞見了一個人,他臉色蒼白,身體僵直,正在夢遊中。從此,你深深恐懼……比如,你讀了一部有關夢遊的小說,越想越擔心:我可別夢遊啊!我可別夢遊啊!我可別夢遊啊!……比如,臨睡前,你望著黑糊糊的窗外,心裏反覆想:千萬不要再想夢遊這種事了啊……結果,半夜的時候,你很可能就輕飄飄地坐起,輕飄飄地下地,輕飄飄地出門,輕飄飄地走向:醫院的停屍房,荒野的墳地,陰慘慘的壽衣店——你越怕哪裡,越會走向哪裡。
她在哪裡?
她說:「響馬,你回去吧。」
「——你夢遊。」
黑暗中的人似乎被觸痛了最深邃的神經,他緘默了。突然他說:「有個人替我工作,這是我一生的夢想。」
她的眼睛慢慢地轉移到了響馬的腿上。
響馬再一次強烈感到這神秘女人很面熟。他想加快腳步,可是,腳卻不聽他使喚,他就那樣慢吞吞地走進了荒草地。
n木木地看響馬。
「真的?」
響馬把所有的窗帘拉嚴,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看著立在房間一角的塑料人,抽煙。
響馬在極度驚恐中沉默了。在這個世界上,讓人無法探究根底的事情太多了。終於,他岔開了話題:「你為什麼要做一個假人?」
響馬又如饑似渴了。
她早死了!
「我不相信你。」
那女人一直在看他的腿。

長夜

響馬一邊說一邊在腦袋裡把這個n和夢遊中的那個女人的頭像疊放在一起,他發現碼子差大了。
女人似乎不重視這個,她繼續陰森森地問:「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嗎?」
「不是。」她還在看響馬的雙腿。
這一夜響馬無眠。
她走著走著,突然回過頭,朝響馬的窗子望過來。
出了北門,那個女人繞了半圈,朝南門外那片荒草地走去。
荒草叢中,出現了一個黑影。正是她。
每次出入小區的大門,響馬都發覺那個眼睛離得很遠的保安神態有點異樣。
「我不敢說……」
我這是要幹什麼?
之後,每年他都要為心愛的女人畫一幅像。

來歷

「胡說!」
「咱們小區最近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遇到一點事,得解決一下。」
她在黑暗中笑起來:「怕什麼?這個世界上有無數的問題,你不會那麼倒霉,大胆問吧。」
下面是:陌生的朋友。

面對面

響馬一骨碌坐起來,把燈打開,然後站在地上,靠近房門。
響馬想起了她開門之後那一瞬間的驚惶。
「那麼,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突然,他想到,那還不如假裝夢遊,出去看能不能看見那個女人!
夜色幽暗,可是,響馬能看見她的頭髮很長。
此時,響馬忽然有了一個令自己毛骨悚然的猜想:這個n是不是半年前就死了呢?
響馬最近的活兒越來越多了,他經常進城去跟一些客戶談業務。
「別演戲了。否則,我就把你扔出去了!」響馬近近地看著它,突然說。
她也握緊了響馬的手,說:「那我們就這樣在一起,永遠不變卦,好不好?」
「對,秘密。」
響馬又一次犯疑了,她為什麼不說名字呢?
「我說出來,你可別害怕。」
「現在,我只想問你一句實話——」
「你的塑料人還拿走嗎?」
這一刻萬分危急,有很多事情需要響馬想明白:這兩個黑影是不是只有一個是真人?這很重要!假如響馬判斷錯了,萬一搏鬥起來,那麼敵人的兵力一下就增加了一倍。
那個女人好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樣。
「我不關心別人,我只關心我自己——跟我有關係嗎?」
那女人慢吞吞地說:「即使有人邀請你,你也不應該深更半夜造訪。你覺得合適嗎?」
n嘆口氣,繼續說:「這一年我得到了很多歡樂,我下輩子都不會忘記!……謝謝你,響馬。我知道你不會和我結婚,當然我也不會和你結婚,就這樣吧,我覺得挺好的。」說到這裏,n的眼睛有點濕。
出了門,路對面據說是另一個小區,可那是未來的事。現在,那裡還是一大片荒地,長滿了粗壯而高大的草,即使有風,它們也不搖不擺,僵直地挺立著,好像守護著什麼秘密。

後續

響馬被這個猜測嚇得一哆嗦。
「洞口?我也找不到了。」她的口氣顯得有些無奈。
鬼知道剛才說話的是不是它。
n不再說什麼,低頭急匆匆地走了。
「你說,那兩個失蹤的男人是不是也被她帶進了那個……山洞?」
響馬離開大師之後,把他的那一堆話都扔進了垃圾桶。他暗暗地想,如果這種水平也能混飯,那我就可以靠解夢躋身亞洲富豪前十名了。
他靠在樓梯扶手上想:為什麼總有人約我到這個空房子來呢?
他小姨子就是n,23歲,據說心高氣傲,到目前為止都沒有看上哪個男人,她說她見過的男人都骯髒,她要找一個像風一樣清爽的男人。
「對於你來說,夢遊著和清醒著有什麼區別呢?」
響馬驚叫一聲,就地一滾,竄到沙發前,驚恐地回頭看去——那個塑料人「吧唧」一聲摔在了地上。
黑暗的時間移動得極其緩慢,像地殼運動。響馬的心跳得越來越厲害。
「今夜……你會夢遊嗎?」
另一個黑影也不動,像個死屍,一直朝響馬這裏望著。
她還在等他的反應。響馬咬了咬牙,一步就跨了進去。
他知道,一個醒著的人和一個睡著的人咳嗽是不一樣的,一個偽裝睡著的人如果咳嗽最容易露出破綻。
「為什麼?」
「我不知道……」
牆上掛著石英鍾,眼看就到零點了。小區里徹底寧靜了,遠處高速公路的車聲也漸漸消隱,夢在夜空中飄蕩。
他在這個東西的聲調中,嗅到了一股濃郁的塑料味。他陡然想到了飛天小區另外三個失蹤的男人……
那個女人轉身,朝荒草的深處走。
響馬平和了一下語氣,又叫了一聲:「黃減。」
跌跌撞撞地朝前走了一段路,他意識到不能再朝前走了,應該立即返身回去。
「唉,算了。」
響馬掏出煙,遞給他一支,被他謝絕了。響馬自己點著一支,大口吸起來。
如果他說的是真話,響馬感到沒有比這更可怕的事了——眼前這個和自己說話的人在夢遊。從某個角度說,他十分清醒,知道自己在夢遊……
他一意孤行,繼續朝前走。
「我不怕。」
響馬最怕的是什麼?
「小點聲!你進來。」
「現在,就剩下咱們兩個人了,你繼續說吧。飛天小區到底怎麼了?」
迷迷糊糊中,他感覺父親慢慢坐了起來。他陡然驚醒了,果然看到父親下了地!父親在床上躺了兩個月了,想抬身都需要有人抱,而現在,他的動作竟然輕飄飄的。
「你最怕什麼?」
「等你。我知道你會來。」
「別撒謊了,你是以為,我就是那個夢中的女人,對嗎?」
「不能當成妹妹。」
響馬定定心神,慢慢走過去,把帽子踢開,然後,小心地把它扶起來,立好。它的個頭跟響馬一樣高。
響馬盼望走出一個人來,是男是女都無所謂。他或她悠悠地坐在陽台上,望著響馬,正常地笑一笑,或者抬頭看一看天。
然而,深夜裡那貓一樣綠幽幽的眼光,卻在響馬心中留下了一道陰影。
響馬又說:「我得去吃點東西。」
「按照規定,過了零點,他就可以休息了,那為什麼還要開除他呢?」
她走的時候,對響馬說,晚上她回來。
響馬不是覺得他說得有道理,而是覺得這個文學比喻很生動。
「我不敢!那樣會把我嚇瘋的!」
這是一個少年的思考。後來,他發現很多人都是思考。
「我就怕找到一個不守信的男人。假如有一天,我被我愛的男人拋棄了,我會死的。」
說話的黑影又說了一句:「你過來呀。」
響馬聽見了潺潺的水聲,不絕於耳。
n離開之後的第二天,飛天小區第三個男人失蹤。警車整天出入飛天小區,人心惶惶。
轉了一圈之後,你回到家中,繼續睡覺,天亮后,你起床,吃早點,上班……
「不知道。那時候,我已經睡了。」
老太太無語地望了父親一會兒,然後對響馬說:「你是響馬吧?我是你李姨,過去我們是老鄰居。我想跟你父親說幾句話,行嗎?」
「我,我一直沒睡著。半夜的時候,我看見你慢慢地坐起來,穿上衣服走出去……當時差點把我嚇嚇嚇死!後來,我咬著牙跟你走出去,遠遠跟在你的後面,一直跟你走出小區。在那片荒草地里,我終於看見了你夢見的那個女人,她站在荒草中,朝你招手……」
父親目不斜視地朝外走,心不在焉地說:「我要去一個沒有光的地方。」然後就直撅撅地走了出去。
難道真是她?
響馬慢騰騰地朝小區外面走,他能聽見自己的鞋底和地面磨出的「嚓嚓」聲。
她經常依偎在響馬的懷中,對著月亮憧憬——結婚的時候,做兩個月亮窗,做一個月亮門……
響馬沉浸在溫柔富貴鄉,幾乎忘記了夜裡即將要發生的……
「哪個房子?」
他直挺挺地走向小區的大門。
「沒有,我能看見她的腦袋,模模糊糊的。你每次都跟她走,你自己沒看清?」
「她是誰?」他問。
通過兩個老人的對話,響馬發現了一個巨大秘密!
這件事永無對證。
他走過她,來到荒地前,看見那個女人如約在等他。他又看見她了!
「你看我的臉好嗎?」
關好門,他走出去。
響馬就在女友的監聽下,跟另一個女人纏綿,直到夜深人靜。
窗外好像有一隻貓在叫,那聲音低下,狹長,醜陋,孤單,鬼祟。
「我?」響馬懵了。
n喜歡看月亮,響馬經常陪她一起站在高高的立交橋上,看月亮。其實,響馬對此毫無興趣,卻做出很有興趣的樣子。
響馬站在草叢中發了一陣呆,他想這草叢裡一定藏了很多各種各樣的蟲子。
響馬乘機問:「你們掌握了一些什麼情況嗎?」
真的是她!
響馬得了一個台階,就領大家回來了。
「以為什麼?」
她去廁所了?
她就像他的母親,但是更美麗;她就像他的姐妹,但是更陌生……
她把目光慢慢移上來,最後,平平地落在響馬的臉上。
這可能跟他剛剛設計的一個平面廣告有關。最近,他為一個房產開發商設計了一個廣告,就立在繁華鬧市上,那上面有「響馬工作室」的電話。
「我還看見有個女人。」
這是一個沒有窗子的倉庫,裏面很暗,堆著很多東西,有老一批保安廢棄的制服,有一些消防器材,有一些殘廢桌椅……等等。
童年的響馬想撫摸一下,可是他沒有天梯——它們是那樣遙遠,即使他一年年地長高,也終究夠不到。
回到家,他先打電話,叫來一群哥們喝酒。都是男人。喝著喝著,響馬對大家說,22號樓有一個漂亮妹妹,走,我帶你們見見她去。
他一到零點就消失在那片荒地里……他去幹什麼?
那個女人從他的步伐里看得出他的態度,先他一步鑽進了山洞。
響馬說:「我說我不告訴你,你非要聽!」
她怎麼知道那一天b藏在他家裡?
響馬甚至都看見了她的牙齒在曖昧的月光下閃著慘白的光。風吹草動,她的身子似乎和草一起晃動著。她在朝響馬擺手:「過來,你過來!」
那是一種什麼感覺?
響馬怎麼都止不住雙腿的顫抖。
大師說到這裏打了個嗝,掩飾他的詞窮,然後繼續說:她是一個挾持你一生的人。你最怕的就是她。
大約半夜的時候,響馬被什麼驚醒了。
「我不是有意畫你,胡亂塗抹,畫出的那個女人和你很像。」
n一句話都不說,像小貓一樣乖順,靜謐。
黃減好像怕那個女人受驚,他走得很慢,很慢,就像要捉住一隻蝴蝶……
「你看清她的長相了嗎?」
「戳爛它,它就不會半夜作怪了。」矮個子說。
他有點後悔把它抱回來。
「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真相是人類永遠也無法弄清的,我不想再跟夢過不去了。我今後要加緊工作,用現實填充虛無。我會活得很好的。」
「可是,誰來幫你忙呢?」
「你別急啊。她繞來繞去,最後走進了飛天小區!……」
「你不可能不知道。」
假如響馬真的夢遊,那麼,他每次夢遊的時間是半夜,這麼偏遠的小區外根本不會有什麼人,即使有人,他每次遇見的也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終於,那個黑影慢慢慢慢慢慢脫了衣服,輕輕躺在了他的身邊。她的身體很涼。
她走進卧室,站在響馬的頭上,紋絲不動地注視他。
響馬猛地打了個冷戰!
響馬似乎想到了什麼,盯緊n的嘴。
小區里沒有一個人,那些高高的草都在看著他。今夜,他無比孤獨。
在眼下這個恐怖的環境里,響馬更不敢想,更不敢說,他怕這個黑暗中的人真把那個恐怖的情景呈現出來。
「什麼意思?」
響馬低低地說:「……我知道,那天跟我說話的人就是你。」
每次響馬進城,總是要等很久很久,才會看見一輛長長的車,慢騰騰地爬過來。它好像很老了,它停下來,似乎不是為了上下人,而是為了喘口氣。
「喂。」他小心地叫了一聲。
響馬驚惶地看著它。他認定,它是故意倒下來的。
李丫原來是響馬父親的種!也就是說,響馬和李丫是同父異母的姐弟。當年,李丫和那個廠長的醜聞敗露之後,她在小城呆不下去了,父親出錢,把她送到了北京讀書。這些年,父親一直在暗地裡資助她,甚至在飛天小區給她買了一套房子。
他覺察到,這個可憐的女人好像並不是主謀,她只是一個被控制者,她的任務就是引著他走進那個山洞。
飛天小區到底怎麼了?
這時候,響馬已經肯定她就是那個夢中的恐怖女人了!
響馬一直和那個窗子里的眼珠對峙,這樣過了好久好久。終於,他橫下一條心:一個人去找她!
「領導覺得他的行為有點怪。」
那個女人好像突然明白過來,她驚叫一聲,轉身就跑!
「為什麼?」響馬更加驚駭了。
「因為,我剛剛做了一個夢,那情景和你說的一模一樣。」
他畢竟太小了,很多人從他身邊走過,都用奇怪地眼光打量他。偶爾一兩個男人停下來,問他:「孩子,你的爸爸媽媽呢?」
響馬:我不明白,他怎麼也得了夢遊症呢?
「最近怎麼了?」
響馬屏住呼吸聽,生怕落掉一個字。
響馬掏出一支煙,遞向它:「抽嗎?」
響馬一下就閃開了。
黃減朝東方望了望,猛地哆嗦了一下。天邊真的露出了一絲絲亮光。
響馬走近他,說:「小夥子,我想問你一件事。」
她冷冷地笑了笑:「對於我來說,你就是一個最大的秘密。」
「最近不一樣。」
「不,你求也沒用。」那個人一邊說一邊低頭看報紙了,給響馬一個光溜溜的頭頂。
電「嘩啦」就來了。
那麼,夜裡值班的保安是誰?
「也吃了。」
「你是不是從外地搬來的?」響馬又激動又恐懼,雙腿抖得更厲害了。
「你別來了。」
晚上,n來了。
我要去一個沒有光的地方。
女人為地,地在動。
他從小就害怕夢遊。
響馬突然停住了腳步:他遠遠地看見,把門的仍然是那個眼睛離得很遠的保安!他在那盞白晃晃的水銀燈下站立,影子很長,差點就爬到響馬腳上了。
響馬來不及多想,「噌」一下站起來。
當然,這都是響馬的猜測而已。很多時候,猜測離真相十萬八千里。
響馬想起了夢中的那個恐怖女人,她也是這樣叫他過來的。於是,他沒有動,只是低低地說:「你繼續說下去。」
「幹什麼?」
它是永遠無法替代的。
為了謎底,這個膽子本來不大的人豁出去了。
響馬不敢相信,繼續偽裝。
後面的畫和第一幅相比,漸漸面目全非。而他每一年畫她的時候都堅信,他畫的就是當年的她如今的樣子。
我不清楚,可是,她在等我。
至此響馬才知道她叫李丫。
那天聚會,大家並沒有因為漂亮妹妹缺席而減了興緻,只有響馬一直心不在焉。一個哥們說:「靠,響馬你怎麼了?你是不是夢遊呢?」
n回來后,響馬掩飾著眼裡的隔閡,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她:「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晚?」
「那就是兩個了?」

響馬這個人

於是,他就朝前走去了。
「哎,我還真得求你幫忙。」
他的頭腦很清醒,身體各部位反應都很靈敏。
是我在問你。我是周德東。
「你剛才說在夢裡見過我,那是……什麼意思?」
她的虛偽讓響馬憤怒,他冷笑了一下,說:「n,我們可以打開燈說話嗎?」
她穿著一身白衣,直直地站在窗外,房間里的燈光照在她的臉上,青青的。她冷冷地看了響馬一眼就走了。她的神態好像在夢遊中……
響馬一下就呆住了。
響馬觀察著它的臉。
說話的黑影終於慢慢走上前來。他的身體刮著粗硬的荒草,發出「嘩嘩啦啦」的響聲。而另一個黑影還是站在原地,朝響馬這裏望著。
那個大女人不知道,她每次下班回家時,都有一雙清澈的眼睛在窺視她。
塑料人光禿禿地看著他,還是一言不發。
有一次,響馬偶爾看到她跟一些大男人在一起笑鬧,心中立即充滿了酸意,眼圈也濕了——
現在,響馬快30歲了,他一直沒有結婚。
響馬突然轉過身,盯著黑暗中的這張臉,半天才說:「咱們曾經多次一起來到這個山洞,對吧?」
那天半夜,姐姐不在,只有響馬守在醫院里。他實在太累了,趴在另一張床上睡了過去。病房裡的燈亮著,白晃晃的。
「我這個房子一到半夜就經常停電。」
他畫read.99csw.com了她將近20年。
他瘋狂地愛著女人,愛著各種類型的女人。美麗的少女,成熟的少婦……他甚至不排斥老女人,醜女人。
「總共才一次。我真的遇到了一點麻煩事。」
一天,有個孩子,一個小小的孩子,終於在一個午後從陽台上露了一下頭,又縮了回去。於是,響馬知道那裡面有人,而且有孩子。
n回家了。

一個善良的女人

一個為自己製造塑料替身的人本身就有問題。
「那你……打算從哪裡出去?」
噢,我是來見那個女人的。
在父親去世的前三天,這一天下午,有個60歲左右的老太太,來醫院探視父親。當時,只有響馬在父親身邊。這個老太太出現在門口的時候,幾乎奄奄一息的父親突然彈開了雙眼,射出了異樣的光。
響馬仰頭看著她,「哇」地一聲哭出來。
黑暗中的聲音繼續說:「因為我天天半夜都看見你走出小區大門。」
n笑了笑,不再說什麼。
也是最丑的,
而他憑著想象畫的她,竟然像照片一樣準確無誤!
那個女人很濕潤地笑著,繼續指著山洞,示意他走進去。
大約過了半個鐘頭,響馬聽見一聲很輕很輕的門響。他一動不敢動,耳朵張得像簸箕一樣大,捕捉著來自n腳下的聲音。
響馬突然停了筆。
「你想幹什麼?」響馬盡量顯得很平靜。
這一天晚上,響馬說:「你明天還是回去吧。我這裏離城裡太遠,你上下班實在不方便,太累了,而且我也照顧不好你。回到家,你爸爸媽媽對你的照顧會更周到一些。」
她睡著了?
響馬一下把她摟進懷裡。他發現她這時候已經開始抖了。
他覺得這個荒草中的詭怪女人非常深邃。她總是笑笑的。他永遠看不清她的臉,永遠看不清她眼睛後面的那雙眼睛。
他每天放學做完功課,就在紙上畫那個女人。他有美術天賦,竟然畫得很像。然後,他捧著她的像,默默端詳。
那個女子笑笑地朝里指了指,然後一閃身就進去了。
「她家為什麼搬走了?」
響馬的神經幾乎崩斷了,他小聲說:「我不能告訴任何人……」
響馬忽然想起昨夜的一個細節——那個保安的帽子被風刮掉了,他一動不動,等著響馬幫忙,好像他不會彎腰一樣。
而今天,他終於看見這個女夢遊患者一個人走過來……
「他那個人有點……」
他不想這麼快離開,他要等待對門有人走出來,打聽打聽這個房子的情況。
這時候已經快午夜了。
她沒有走南門,而是從北門出去的。一個胖保安在門口打盹。他在這裏站崗,不比黃減那個塑料人強多少。
房間里沒有風,它的大檐帽怎麼會掉下來呢?不對!
響馬的藏身位置在女人的後面,她現在正是朝響馬這邊跑過來。
他馬上想到——自己又夢遊了,而n還沒有回來!
「喂。」
響馬更正了一下:「我會盡全力扮演好她的戀人的。」
「他在這裏工作的時候,我們都對他的行蹤不了解,現在他去哪兒,我們就更不知道了。」
他母親死得早,後來他發現自己身上有俄狄浦斯情結。
「噢,其實那不是我姐姐。」
一年前,朋友阿2找到響馬,開口就說:「響馬,我小姨子愛上你了。」
「n,我想對你說個秘密……」
響馬的房子里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你到荒草叢中幹什麼?」
有一句最通俗的話:女人心,海底針。
窗外的月亮似乎洞察人間一切的秘密,它從雲朵後面閃出蒼白的臉龐,它要看一看結果。風刮起來,似乎在預告什麼。
他只知道朝前走,似乎有一個人在等他。
她的嘴本來挺大,現在她把它畫得很小很小,上面一點,下面一點,很誇張,在蒼白的臉上如同一顆紅豆,紅得像血,很像滿清宮廷里的妃子。
「每天半夜一過了零點,他就在這裏立一個塑料人替他值班,然後他就鑽進那片荒草中不見了,誰都不知道他去幹什麼。」
他不僅僅是永遠弄不懂她們的心,也永遠看不清她們的身體。
她會告訴我。她知道我不知道。
他感到n抖了一下,她的鼾聲戛然而止。

計謀

不論怎麼說,目前最可怕的就是他——黃減。
她穿一件米黃色風衣,黑色短靴,頭髮長長的,但是缺乏光澤。她的身材很不錯,看背影,還有幾分俊朗。
更讓他反感的是:她為了隱藏自己微賤的出身,遮掩那段骯髒的經歷,竟然矢口否認從前。
響馬小聲問:「你用什麼方式展現?」
如果n就是那個神秘女人,那麼,她太深邃了。
女的一直在叫,那男人不語,只是努力在做著讓那女人叫的事。
他畫了將近20年!
現實被夢魘一點點吞併。他假裝鎮靜地說:「……對,是這句。」
難道操縱自己夢遊的人就是她?n?
那個女人又不見了。
落款依然是:陌生的朋友。
響馬的心猛跳起來!他木木地面對著這個黑暗中的女人,變成了一隻任人宰割的羊羔,等待她猛然揭開自己心中那最黑暗的部分。
黑暗中的聲音又說:「她每次都在小區對面的荒草中等你。」
響馬打了個冷戰。
「告訴我,你……到底是誰?」她問。
接著,n好像怕嚇著響馬一樣,試探著鑽進響馬的懷,把他慢慢抱緊。
「你畫我?」
「你們幾點下班啊?」響馬盯著他的右眼珠問。
——而她就站在眼前。
這個女人是最恐怖的!
響馬是一個不太合群的孩子,他一個人坐在樓下的花圃前,就是為了等她。響馬的四周,花草搖曳,蜂蝶飛舞,響馬沉浸在靜靜地幻想中……
等車的人很少,大家都站得很遠,幾雙眼睛保持著某種戒備。
「可是,昨天半夜我出來,看見他在這裏站崗呀。」
隨著響馬朝夢鄉里越陷越深,n的耳語變得像抽象畫一樣破碎支離,越來越荒誕:「你別先睡啊~~~~~~睡覺危險~~~~~~她現身了~~~~~~她就是我~~~~~~我怕~~~~~你不能怕~~~~~你怕我嗎~~~~~~」
一片無底的黑暗。那個女人笑笑地問他:「你最怕什麼?」
「我比任何人都正常。」
「喂!喂!」
他默默地想,剛才的一幕到底是美還是丑?如果是美,那麼為什麼如此脆弱?如果是丑,那麼為什麼如此生動?終於得不到答案。
他一直試圖看清那個女人的臉,一直試圖想起她是誰,可是月光很不明朗,那張臉十分模糊。不過,響馬能肯定她是一個不醜的女人。
「你……是不是死了?」
那片荒地太大了,響馬走得很艱難。儘管他穿的是長腿褲和長袖衣,可是,他的腳腕和手腕還是被颳得很疼。
他看見了一個山洞。山洞外,草木茂密,鬱鬱蔥蔥。神秘的女人站在山洞的旁邊,笑笑地朝裏面指了指。
「你別怕,我不會害你。」
響馬繼續工作。
靜默。
「你現在是夢遊還是在散步?」
響馬繼續說:「我們也算是熟人了,對吧?」
他站在馬路上直僵僵地等待,心情複雜極了。他不是在等待哪個情人,他不是等待遠方的書信,他不是等待一個機會,他是在等待一個目的不詳的恐怖女人。
響馬這一次不敢彎腰撿了。他死死盯著這個塑料人的眼珠。他感到,它是在試探他的膽量。如果他不敢撿這頂帽子,那麼他就輸了,它摸清了他的根底之後,會加倍嚇他。漫漫長夜,響馬實在承受不住這種恐怖的煎熬了。
「我不是。」她又說。
「也好。明天我就回去了,有什麼事你給我打電話啊。」
響馬跨出門那一刻,半扭著頭,一邊走一邊留意她在身後的舉動。她沒有舉動,她好像一直看著響馬的後腦勺。
他來到那棟樓的背後,走進去,經過一段幽暗的窄仄的樓梯,站在202室的門前,用手撳門鈴。
「你這樣做是徒勞的。」
儘管她躡手躡腳,幾乎沒有弄出一點聲音,但響馬還是聽到了。他急忙閉上雙眼,儘可能地放鬆,眼皮呈現出熟睡的安詳。
「他不是總那樣吧?」

夢遊

想著想著,他幡然醒悟:夜裡遇見這個保安,那是做夢。他之所以總夢見這個保安,是因為他白天總看見這個保安。
那樓房的窗子稀稀拉拉亮著燈。而那個202室一直黑著,它旁邊的幾扇窗也都黑著……
響馬打了個激靈,一下就醒了。
「那你吻我啊。」
兩個月過去了。
她就是那個女人嗎?
……b因為n跟響馬一直爭吵不休。最後,她終於遇到一個有北京戶口的有錢男人,把響馬踹了。
那個老頭看了看他,一邊下樓一邊說:「這個房子好像一直沒有人。不過……」
這個人是男人還是女人呢?
它還是木木的。
「你怎麼能連方向都搞不清呢?」響馬絕望了。
「你說。」
在響馬的印象中,把門的保安好像一直都是同一個人。他很瘦,很高,腿不直,中間的空擋呈橄欖狀。他的兩隻小眼睛間隔太遠了,甚至有點像蛇,假如你和他面對面交談,總要想到一個問題:究竟看著他哪一隻眼睛比較合適?
響馬慌亂地把b推進了另一個房間,然後他為n打開門。
過了一陣子,房間里歸於沉寂。
走了很遠的路,他又看見了那個山洞,他又想起了少年時代在地道里看到的一幕:一男一女,一黑一白,在那個光線暗淡的洞里,顛鸞倒鳳,難解難分……
黃減的眼睛里突然射出兩束異常的亮光,他小聲說:「現在,我想把你殺了——實在對不起啊!……」
響馬此時要跳出來見義勇為,搭救這個女人。可是,萬一他中了圈套,那麼不但暴露了目標,而且敵人的兵力其實是增加了兩倍!
「其實也沒什麼。」他似乎不願意透露太多。
當他跌跌撞撞地跟隨兩個醫生返回住院部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那間陰森的停屍房一片漆黑,他不由想起了父親在夢遊中說的那句話——
……天黑之後,他還是禁不住朝對面的樓房望了望,奇迹沒有出現,那個房子一片漆黑。
n長得不漂亮,並且臉色一點不紅潤。那是在一個酒吧,響馬和她聊了兩個多小時。為了讓她儘早得到一個男人的愛,響馬過早地握住了她的手。
「什麼意思?」
「我只要知道這個業主是男是女就行,或者,知道一個名字也可以。」
「應該不是。」響馬站在他前面,說,「因為我知道自己一直沒有睡覺。」
響馬依然不敢睡。
一是他心思亂。不挖出那個女人的秘密,他的心就會一直放不下來,整天在胸腔里提留著,悠來盪去。也許,這件事他一輩子都整不明白。
「我去見我的女人。」
「是的,跟你我都有關係。」
他擔心起來,一個孩子怎麼能呆在那樣一棟古怪的樓房裡呢?童心會發霉的。
這個李丫本來是個普通女工,她怎麼混到了北京,怎麼混成了導演?這中間一定很曲折很戲劇,響馬不願意再想了,此時,他只是有些淡淡的感傷——他少年時代那麼愛慕的一個女人,竟然有這麼醜陋的經歷!
終於,女人把響馬領到了一個山腰上。
離開的時候,走下幾階樓梯,他又回頭看了看,那扇門依然板著臉,無聲無息。
一次,響馬走進了小區大門,走出了很遠,突然回過頭去,看見那個保安正在背後定定地看著他。他見響馬回過頭來,心事重重地把目光移開了。
「還不是因為李丫!她和亞麻廠廠長亂搞,有一次,一群工人討工資,把廠長辦公室砸開了,正好把兩個人堵在裏面,當時李丫和那個廠長都裸著!那一年滿城風雨,人人都知道這件醜事兒。哦,當時你還小。」

空房子之約

n終於走過小區大門,朝那片荒草地的深處走去……
「你……能讓我看清你的臉嗎?」他突然說。
那個女人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你最怕的是……」
這次,他們一直喝到天黑,響馬才說:「我都忘了,這個小區里還有一個漂亮妹妹呢,一直聞聽諸位的大名,很是崇拜,走走走,我帶你們找她去。」
「你接著說。」
他讀書的學校在城郊,挨著一望無際的田野。那所學校的高牆外面,有幾十孔相通的地道,是備戰用的。響馬逃學的時候,擔心被老師、家長、或者認識的人發現,就藏在地道裏面。
響馬不再說什麼了。他忽然想到:如果讓它一下就變成一個活人似乎不太可能,應該給它一個台階。於是,響馬看著它的眼珠,好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我有點餓了。」
黃減猛地站住了。
「我害你幹什麼?」
「那我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這個女人的臉突然開啟了響馬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
「你怎麼這麼慢?」
他又敲了幾次,還是沒有人答應。
響馬也鑽進了荒草地,不過,為了不被她發現,他一直矮著身子前進。
黑暗中的人還是不語。
最可笑的是,最後,他用一根粗繩子把自己綁在了床上,綁得很結實,即使是天亮了,他想解開那些繩子都很難。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洞口在哪裡?」響馬早想好了,只要她說出洞口的方向,他立即就會朝相反的方向逃竄。
一陣大風吹過來,把保安的大檐帽吹掉了,落在了響馬的腳前。他動都沒動一下,好像就等響馬幫他把帽子撿起來。響馬有點戒備,他彎腰撿帽子的時候,眼睛一直注意著這個保安的腿。
n坐在響馬身旁,講她們公司白天發生的一些事,比如,張經理簽了一張訂單,60萬元……她問響馬:「你知道是人民幣還是美金?」
他的頭好像被人砸了一悶棍,「轟隆」響了一聲。
「你到底怎麼了?」
「他製作的塑料人,和他長得一模一樣,也穿著我們的制服。」
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最怕的東西,每個人最怕的東西都是自己想出來的,都是不一樣的。如果把這些東西都準確地描述出來,那將是一部最恐怖的書。
那個人是不是也在窗帘的縫隙偷偷觀望響馬呢?他不敢確定。他把目光收回來,把窗帘拉得嚴嚴實實,不再看。
響馬大驚,急忙跑回去叫值班醫生。兩個值班醫生嘟嘟囔囔穿好衣服,拿著手電筒,跟著響馬來到了停屍房。藉著那柱刺眼的手電筒光,響馬看到,父親端端正正地躺在停屍房中央的一個停放死屍的鐵床上,臉像紙一樣白,身體似乎比平時小了一號。
……窗外還黑著。
響馬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真的挺不了多久了。
響馬買了一套房子,在北京市郊。這個小區有個很順口的名字,叫飛天小區。
過了好半天,女人終於開口了:「我經常問其他人這個問題。我是個導演,我想把人類內心最恐懼的東西真實地展現出來。」
終於有一天,10歲的響馬在那個大女人下班時攔住了她,鄭重地向她求婚了。
響馬才不關心這些。他問:「你姐姐他們最近回不回來?」
「你最好出去找個工作,業餘時間再搞點設計,賺點外快。經常接觸一下人群,那樣會好一些。」
響馬注意到,剛才他說的是:「我只想抱回我自己的東西,」而現在,他說的是:「我只想抱回我自己。」
響馬想了想,說:「你放心吧,我會把她當妹妹一樣對待的。」
響馬傻了,他在她的笑聲中越來越局促。
「怎麼不對頭?」響馬盯著保安的左眼珠問。
「你們領導為什麼讓他日夜值班呢?」
人類的所有動作都有意識,有目的,比如木工拉鋸是為了做木器,人上班是為了掙工資,行人走路是為了去另一個地方。
響馬一下泄了氣。
響馬看對面,客廳里空蕩蕩,那個塑料人已經不見了。包括它的頭髮和眉毛,還有那頂大檐帽。
「我不知道你什麼意思。」
那草越來越高,從來沒有人割。
他是逆風而行,風似乎都在阻撓他。
這時候,響馬看清了,追在她後面的人正是黃減!他臉色蒼白,氣喘吁吁,但是奔跑的速度非常快!……
一個女人的聲音突然從響馬的脖子後傳過來:「你最怕什麼?」
黃減竟然深深嘆了口氣:「我當保安的時候,就有這個毛病,我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被辭掉的……」
他的眼睛沒有了,只剩下一雙靈敏的耳朵,捕捉著山洞里的任何一點聲音。
很安靜。
「能先講講你的夢嗎?」響馬說。
她時不時就直挺挺地轉過身來,迷茫地看一下,也許是在尋找響馬。看了一會兒,她又轉過身去,繼續走……
醫生伸手摸了摸他的心臟,小聲對另一個醫生說:咽氣了。
夢遊兩個字讓響馬抖了一下。
「我們做保衛工作,要當然要格外警惕和小心……」他繞了一陣彎子,突然說:「如果沒什麼事,你就回去睡覺吧。」
他又撳了撳,還是沒有人出來。
這確實是個問題。
「不,我要當面對你講。」
他畫著畫著,很神經質地扭頭看了看,又看到門縫下出現了一張紙條。
「剛才?我一直睡在你身邊啊!」
「別添亂了。」
他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他痴迷地跟著她。
風刮起來,荒草「嘩嘩啦啦」舞動起來。
她的臉上突然掛上了響馬熟悉的笑,那是她在夢魘中的笑……
「我不信。」
「我只是替你分析,你不信就算了。」
「我怎麼會知道?」
「22號樓2門202室。」
「那麼就是說,現在你還睡著?」
然後,他又在床前的地板上擺放了很多空瓶子,如果不開燈,就是他醒著,想走出卧室,都會把瓶子碰倒。
「這有什麼?」
存在總是無奈,我們在憧憬和緬懷中度日,盼望奇迹。
後來,響馬故伎重演,又選擇一個日子,請幾個男人來喝酒。這次,被請的人中沒有一個是上次被請的人。
「我?我有什麼問題?」
就在他歇斯底里的一瞬間,驀地從虛飄飄的夢境中跌落。
響馬的頭皮一下就炸了——難道夢裡經歷的都是真事?!
暗紅色的身體,黑的花紋,無數的腿……這荒草里藏著多少蟲子啊,這裡是它們的家。
接著,他到玄關的鏡子前,照了照,還梳了梳頭……
它是最美的,
響馬想,你總不至於攔住我盤問一番吧?算起來,響馬在這個小區已經住一年多了,這個保安應該認得他。
「你把我的替身抱回來了,我就溜進來了。一會兒我要把它抱走。」黑暗中一個聲音說。
她要考驗響馬到底睡沒睡著。
在這裏,急匆匆的時間陡然放慢了,像雲捲雲舒。空間陡然擴大了,風無遮無擋地吹來吹去。
二是他不敢睡。他怕他一睡著,就會被那個神秘的力量吸出去,走進那深不可測的黑暗中……
他是飛天小區的業主。
「我什麼都不會告訴你。」
「不知道,消失了。」
他摸索著走進山洞,裏面死寂一片,連水聲都沒有了。
還沒等響馬想好,該不該轉身逃離,就聽見了「嘩啦啦」地開鎖聲。接著,門慢慢拉開,一個女人逆光出現在響馬面前。
他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在荒草中亂撞……
響馬還在掩飾著他的驚恐,他竭力使自己的語氣顯得輕鬆:「你看,這些情節都對上號了。」
響馬假裝含糊不清地問了一句:「怎麼了?」
矮個子似乎不願意在背後講人家壞話,吞吞吐吐的樣子。
現在,響馬明白父親為什麼執意要在飛天小區給他買房子了,本來,響馬九_九_藏_書看中了緊鄰城鐵的龍澤苑。可是,父親為什麼安排他和李丫住在同一個小區里呢?難道他想在臨終之前,捅破這層窗戶紙,讓兩個孩子在異鄉互相關照?
響馬低下頭去。
想到這裏,他的心猛跳起來。
「響馬,你別怕,你過來。」她突然抬起頭,說。
那個老舊的故鄉小城,遠隔千山萬水,而她和他竟然都在京都,竟然住在同一個小區里!
回到北京,他立刻找到了曾給他做過測試的精神病學專家張簞山。這是一個下午,他來到了張簞山位於亞運村的單位,講述了自己的經歷,並向他求教。
她終於說話了:「你可以隨便問,只是不能問一個問題。」
在溫和的燈光下,它簡直栩栩如生。它的頭髮和眉毛和真人的一模一樣,它的眼珠甚至有點晶瑩,它的肌膚紋理清晰,似乎都有彈性……
「報上說這個男人是三天前失蹤的呀!」
「你躲在這裏幹什麼?」
「是。」響馬心裏說:可是,我卻見到了你!
他怕。他知道,只要一睡著,他的大腦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軀體了,就會被那個神秘女人勾出去,再一次經歷那反反覆復的恐怖情節……
夢沒有導演,情節放任自流,胡編亂造,什麼結果都可能出現。可是,他脆弱的神經簡直都承受不住了,不知道自己怎麼才能過去這一關。
「你出來。」
我在《腿》里寫道:那管道里無比黑暗,固若金湯,千迴百轉,萬劫不復……
表面上,響馬很鎮靜,其實,他的心裏恐懼至極。假如這個塑料人突然開口說話,他一定當場昏厥。
響馬有些悲觀,仰躺在沙發上,嘆氣。
「不知道。」
「你在房子里怕什麼?」
突然,腳下又有一個東西把他絆了一個趔趄,他低頭一看,大吃一驚,竟然看見黃減在草叢中躺著!這個黃減像一個病入膏肓的人,兩隻離得太遠的眼睛,定定看著他,又好像在看著夜空,雙眼充滿絕望。
「黃減!」響馬喝道。

陌生人之約

「……我可能是被你講的事嚇壞了。最近,我一直害怕,怕自己也半夜起來出去夢遊,怕走進那片荒草地……越害怕什麼越可能發生什麼。」
「那你別說了。」n的臉色冷下來。
「過來,你過來……」她的聲音軟軟地飄過來。
n縮緊肩膀聽下文。
「你等一下!」黃減在後面壓著聲音對他喊。
這次,他發現把門的保安換了,換成了一個矮個子保安,很精幹。
他的心中又增加了一種恐懼,快步走出來。
「當然了。」
可是,他怎麼能說出響馬哪一天做了什麼夢呢?難道他不但能鑽進自己的房子,還能鑽進自己的大腦?
「怎麼,你能說我在編造嗎?」
「那您告訴我,這個房子有沒有人住,這個總可以吧?」
「也許,你說出你最怕什麼,她就不再糾纏你了。」

我想殺了你……

「我還懷疑我是在做夢呢。」
從那以後,山洞對響馬充滿了誘惑。
「現在?」
還有,此時這個女人仍然在夢遊,還是已經被驚醒?這關係到響馬這一夥能不能增加一倍的力量。假如她已經醒了,至少她還可以跑出去喊人……
「我最怕黑糊糊的山洞……」他撒謊了。
他停了停,又說:「開始,我以為你們是情人。後來,我從你的臉上發現,你是在夢遊。——你從我面前走過去的時候,總是表情獃滯,目不斜視。」
響馬又看見了那條曾在他視線中一閃即逝的黑貓,它蜷著身子卧在樓梯的拐角,一雙眼睛綠幽幽閃著光。
他想先去物業公司查一查這個女人的來歷。
如果n不是那個神秘女人,那麼,那個神秘女人就更加深邃了。
女人輕輕關上門,從門縫裡低低擠出一句:「夢裡見吧。」
b和響馬吵起來,她認為響馬在欺騙她。
「怎麼了嘛?有女孩子啊?」她酸酸地說。
綠綠的燈光塗在她的臉上,使她看起來很不真實。她的臉上依然掛著夢魘中那種奇怪的笑,等著響馬說話。
走著走著,響馬就辨不清回家的方向了。
他買的是兩室一廳,一個人住,挺寬敞。
「他有點怪。」
他幾乎一下就擋在了黃減的面前。
「在哪裡?」
突然,房子里的燈「忽」地就滅了,響馬和女人都陷入了黑暗中。那條黑貓「嗖」地從不知道竄到了哪裡。女人在黑暗中低低地說:「你最怕什麼?」
「他自願。他家裡窮,想掙雙薪。」
「一年前,醫生說我只能活半年。你為了讓我得到一點愛,得到一點溫暖,假裝和我相愛。為此,你女朋友還拋棄了你。」
響馬被嚇了一跳,急忙閃身,悄悄探出腦袋觀望,全身像通了電——一男一女,在相連的另一個更深的洞里,顛鸞倒鳳,難解難分。那個女人像狗一樣嗚嗚地叫著,不知是幸福還是痛苦。
多年以後,響馬長成了大男人,也一直沒有改變這種女人式的小肚雞腸。很多女人都以為響馬很寬厚,那不過是他善於用燦爛的微笑掩飾內心罷了。實際上,他受不了女人的一點冷落和簡慢,更不能容忍她們的虛偽。否則,他內心那嬌好而脆弱的愛之花就會紛紛凋零,無論對方(包括他自己)怎樣努力,都不能使它們鮮活地重返枝頭。
「別說我,跟我沒關係。」
最後,響馬又去了。
響馬死死盯著那個一動不動的黑影,突然想到,說話的黑影是黃減,而那個一動不動的黑影是他的替身——那個塑料人!
這說明,現在他遇見的正是那個消失多年的女人!
響馬不知應該繼續和她保持這種距離,還是應該走上前。
那個新來的保安還在打瞌睡。
響馬覺得他幻想中的那種浪漫已經像秋天的大雁一樣,越來越遠了。現在,他只想著該怎樣保護自己的神經。
響馬不可能娶她,他多少次想對她講明真相,卻一直開不了口。他擔心她會一下子垮掉。他一直認為是愛情在支撐她活著……
「你知道她家搬到哪去了嗎?」
他感到不但自己夢遊有人操縱,就是現在這樣假裝夢遊都有人操縱。
有一天,你的一個同事對你講了某個詭怪之地,把你聽得全身發冷。半夜裡,你等大家都睡著了,就直直地坐起身,穿上衣服,慢騰騰朝那個地方走去……
回到家,他把那一幅幅畫像拿出來,取出最後一幅,仔細端詳。
「假人有跟真人這麼像的嗎?」矮個子冷不丁說。
靜了一陣子,她又小聲說:「假如你半夜上廁所,千萬提前跟我說一聲,別嚇著我。」
為什麼反覆做同一個夢呢?響馬感到這個問題嚴重了。
他悄悄地跟了出去,想看看父親到底去哪兒。
她睡著了。
「沒事,你說吧。」
想一想,你最怕什麼地方?
警方分別帶著響馬和李丫,進行了司法精神病學鑒定。結果表明:兩個人都患有重度夢遊症。
兩個黃減躺的姿勢一模一樣,表情也一模一樣。
走著走著,響馬感到四周越來越陌生,好像離現實世界越來越遠了。他忽然想到:夢遊的他,能準確地摸回家。而現在,他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怎麼回去?
後面的畫和第一幅相比,漸漸面目全非。可是,響馬每一年畫她的時候都堅信,他畫的就是當年那個女人如今的樣子。
「你連我都忘了?我們太熟悉了……」停了停,她嘆口氣說:「最熟悉的人往往會變得最陌生。」
矮個子帶他走進值班室,推開裏面的一扇門。
最後,他推門走了出去。
一個月過去了。
他有點絕望。
他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前方。
他回身聳聳肩,對大家說:「漂亮妹妹不在,只有我陪你們嘍。」
快秋天了,有的草已經失去了水分,只剩下柴質,干硬,他不小心,胳膊被颳了一下,很疼,他覺得應該是出血了,伸手一摸,果然有濕乎乎的液體。
又靜了一陣子,她又說:「假如半夜你出去,即使你不讓我跟著你,我也不敢一個人呆在這房子里。」

好像是真相

後來,她再也沒有問起過這件事。
「我沒有。」她的態度依然很冷。
響馬完全呆住了——是她!
響馬的心不落底,追上去,把她拉住:「你剛才想問什麼?」
響馬忽然後悔來到了這裏,他甚至想到了今夜能不能活著走出去。
此時,他不敢走出這個廚房的門了。他在黑暗中靜靜地站立,聆聽那個塑料人的動靜。
響馬轉身就跑!
她不是人!
響馬放下電話,看了看他那凌亂的床鋪,他知道,今夜他肯定還是睡不著。
塑料人沒站穩,倒了,僅此而已。
他感到自己有點傻。
後來,響馬實在太困了,n的聲音就變成了糨糊,他聽不清位元組了。
「不怕。」響馬也小聲說。
n「嘿嘿嘿」地笑起來:「我只是想問問,你最怕什麼?」
過了一會兒,他聽見衛生間有動靜,他認定她就在衛生間。可是,又過了半天,仍然不見她回來。
停了停,響馬又問:「哎,今天怎麼換了你值班呢?」
他沒了,或者說它沒了。
「他老家在什麼地方?」
「我盡量不上廁所。」
響馬猛抖了一下。這句話他太熟悉了!
她再次轉身離開,一邊走一邊回頭揮手:「你回去吧,再見。」
響馬想了想,終於慢吞吞地走向荒草叢。
那個女人什麼都不再說,輕輕把他摟在懷中。
這期間,響馬被警方叫去做了幾次筆錄。由於牽扯到他的夢遊症,案件一下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希望你能……好好待她。」阿2的聲調更低。
「我可以抽煙嗎?」
他突然想到了逃跑。
世上有各種奇怪的人,響馬不想再和他糾纏下去,打算離開了。
「為什麼?」
響馬把帽子遞給他,他說了聲:「謝謝。」
「說吧。」
她繼續說:「我是你的女人。」
響馬明明看見她進來了呀,怎麼沒影了?
「怎麼時候?」
「可以啊。」她說。
那些蒼白的紙燈籠還在靜靜地垂掛,散發出淡淡的光暈,使暗處更暗。
「我哪知道啊。」
她的嘴唇很紅潤,胸懷很寬闊。
「我醒不來……」
過了好久,他們兩個人才穿好衣服,小聲說了一陣子話,離開了。他們一直不知道旁邊埋伏著一個未成年的觀眾。
「我說了,我不知道……」
響馬的眼睛也有點濕。
n也平靜下來,盯著響馬的眼睛問:「那你說我幹什麼去了?」
「我不信。」
「我們領導暗中探察了很多天,無一例外。」
響馬的心裏說不清是什麼滋味。本來他想讓阿2捅破這層窗紙,看來只有自己動手了。
他走進了廚房之後,總得干點什麼,他輕輕打開酒櫃,拿出一瓶洋酒,猛灌了幾口……這時候,四周突然變得一片漆黑。
「那怎麼可能呢?」
她聽了后,「咯咯咯」地笑起來。
大家誇張地唉聲嘆氣,把響馬抱怨一頓。
響馬猶豫起來。
她答應他了!
一個西方的文學大師這樣結論:
男人為天,天在動。
「我知道。」
「……你說。」
他沒有下手。響馬發現,他始終站得筆直。
「我記著。」
為什麼她跟畫中的那個遙不可及的女人如此相似?為什麼她不承認她就是她?難道她真的和響馬童年時代愛上的那個女人長得一模一樣?那麼,給響馬暗中送紙條的人是誰?那紙條為什麼又偏偏把響馬引到她的房子?
保安壓低聲音,說:「最近飛天小區有點不對頭。」
響馬想了想,仰著腦袋說:「那你就別長了,等我幾年唄。」
突然,他有了一個念頭:出去,看一看夜裡值班的保安長得什麼樣。
響馬抱緊她,一邊撫摩她那毫無光澤的長發,一邊說:「你太純情了,任何男人都不忍心那樣對待你的。」
「萬一你說的那個黃減爬進來呢?」
不過,響馬的腳告訴他,這個黃減好像不是一個肉身,硬邦邦的。他壯著膽蹲下身,摸了摸這個黃減的臉,一絲涼氣爬上他的囟門——這個黃減是塑料的。
「我在想……」
一次,他背著乾癟的書包剛剛鑽進那個地道,就聽見洞里有呻|吟的聲音,是個女人。
「她住在哪裡?」響馬已經急不可待了。
「你怎麼知道?這件事跟你有什麼關係?」
第二天,n坐989去上班了。
n最近的臉色一天比不上一天了。
這裏沒有公共汽車站。如果進城,要翻過遠處的一條高速公路,才有一個989路車站牌,那是通向這裏的惟一一趟車。
「我姐姐?」
「你上個月27日出來過一次,這個月3號出來過一次,還有11號,17號……今天是23號。」
沒有人回答。
美與丑只差一步。
這幅作品不寫實,整個畫布上都是黑糊糊的窗,不方不圓,像一個個山洞。在眾多窗子前,漂浮著一隻只驚惶的夢一樣的眼睛。眼睛和樓房是兩個層面,兩個維度。
畫中女人的紅顏一年年地衰老下去。
響馬朝b藏身的房間瞟了瞟,這些話b聽得一清二楚。然後,他捧過n的下頦,親了一下。
她「咯咯咯」地笑。
響馬上樓的時候,看見那些樓梯在月光下面目死板,就像不懷善意的路標,通向黑暗的高處。
所有人的身體都像塵土一樣緩緩沉澱,在夢的湖底落定。空氣極其清澈,幽幽的夢在四處飄悠。
「他放一個假人在這裏,可能是為了嚇唬那些想翻牆的小偷。我們不是經常看見公路上也有假警察嗎?」
「癌。醫生說,她頂多能活6個月。」
響馬不敢妄動。
「就是阿2兩口子啊。」
二,他站在門口的這個場景跟響馬夢見的一模一樣,包括他的站姿,他的神態,甚至包括屋檐下那盞水銀燈的光暈,他的身影……
響馬不在城裡上班,他搞了一個私人工作室,在家裡辦公,搞美術設計。他在圈子裡有一定影響,因此,酒香不怕巷子深。
「你這裏還住著別人嗎?」
響馬回到家中,想起他反覆做的那個夢,想起那個保安欲言又止的神態,越來越覺得蹊蹺。
「黃減。」
回家的第一天,在醫院,趁父親昏睡的時候,響馬小聲問姐姐:「咱家樓上有一戶人家,在我10歲左右的時候搬走了,你記得嗎?他家有個女兒,跟你的年齡好像差不多,經常穿一件紅衣裳,一條黃褲子。」
「我每次夢遊都會見到那個恐怖的女人,她領我去一個山洞。你跟著我們,看看那到底是什麼地方。然後,你悄悄跟著她,弄清她去了什麼地方。」
這種對話是沒有好結果的,響馬有這種直覺。
響馬喜歡聽她笑,她一笑起來滿世界都是金子;響馬喜歡看她的肌膚,她的肌膚展現出來滿世界都是雪花。
響馬不知怎麼解釋,就說:「她曾經邀請我到她家去,但是我每次去都沒有人。」
他10歲那年,就愛上了一個大女人。
n想了想,突然說:「響馬,我幫你。」
夢魘和現實離得太近了。不,不是太近,而是完全混淆了。
「有個男人失蹤了,他是這個小區的業主。」
「求求您,幫個忙。」
「我從來不喝酒……」
「不……」她一邊說一邊低下頭去。
無數黑洞洞的窗子,很規則地排列,中間厚厚地隔著,絕不通融。那些窗子終日死寂無聲。
響馬突然後悔他忘了睡覺之前在口袋裡放一個打火機。
響馬站在門板前,又敲,還是沒有人。
「那你最近怎麼總是怪怪的?」
「你要……幹什麼!」響馬顫顫地問。
響馬一次全喊出來了。
響馬正在跟b辯解,卻猛然聽見傳來敲門聲。是n來了!
響馬走過他,一直走出了小區。
面前這是一個塑料人!
有一種行為,
「你撒謊!」她突然叫了起來。
她還像從前那樣,轉身朝荒草深處走。響馬只能看見她的背影。
響馬越看它越覺得像那天夜裡跟他聊天的人。
這句話讓響馬哆嗦了一下。他之所以站在黃減的角度說話,只是想通過辯論,把這個古怪的保安看得更真切一些。
「我們是在火車上認識的,很談得來,就認了姐妹。我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回來,一直沒聯繫。」
這個大師的結論不比響馬少年時代的思考高明多少。
他討好地笑了笑,說:「如果有什麼事,還希望你早提醒。」
響馬有一個特點,不論遇到什麼事,浪漫的也好,煩惱的也好,悲痛的也好,古怪的也好,都不會耽誤他白天的工作。
……
大家散去之後,響馬鎖了門,一個人站在窗前,朝那個神秘的窗子張望。那窗子依然黑洞洞的,像一隻眼睛。
「她看見你了?」
「你怎麼了?」
這一次,響馬驚醒之後,怔忡了一陣子,突然想起了什麼,就下意識地伸手朝旁邊摸去。沒有人!
「真像……」
他一直走出大門,站在小區外的馬路上,向那片荒草地望去。
「道聽途說。」
現實就像照片,有時候,你甚至為它的清晰而惱怒,比如對待皺紋的態度,但是,它依然一絲不苟;而夢就像底片,黑白顛倒,模糊詭異,必須藉助光的映襯才能顯現……而照片是依據底片沖洗出來的。
這時候,響馬感到腳下有一團毛烘烘的東西,他低頭看,是那條黑貓,它趴在了這個女人的門口。它還沒有睡,睜著綠幽幽的眼,靜靜聆聽這兩個人的對話。
響馬仰著腦袋說:「那你就別長了,等我幾年唄。」
響馬想跑,但是,他清楚他跑不過這隻豹子。他的雙腿頓時軟成了麵條。這時候,風小多了。
響馬的大腦還處在死機狀態,而驚恐的女人已經跑近了。
「跟我有關係呀?」
可是,不久她突然就搬走了,不知道去了何方。響馬想象著她的變化,憑感覺每年畫一幅她。畫中女人的紅顏一年年地衰老下去……
不過,響馬把那個朋友最後一句話留住了——他在響馬離開的時候補充說:那個山洞就象徵著女人的生殖器。
後來,阿2終於找了一個機會,把n介紹給了響馬,然後他就找個借口離開了。
他勉強下了一個定論:他和她都是受害者。這個小區有一種什麼場,導致來到這裏的人都易患夢遊症。
響馬報了案。
風吹著他的額角,很涼爽。
四,或者,白天站崗的保安和夜裡站崗的保安是雙胞胎?
終於,他聽見n回來了。她不再躡手躡腳,而是有些踉蹌。她站在響馬的面前,似乎受到了巨大的驚嚇,臉色白得瘮人。

塑料人

在競爭激烈的京城,大家都在奔忙,像響馬這樣過著隱士生活的人寥若晨星。
響馬盯著那張黑糊糊的臉,突然問:「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是在……夢遊?」
n猶豫了一下,說:「好吧,你等我。」
響馬沒有喊她,儘管他不知道她要帶自己到什麼地方去,只是靜靜地跟著她走。
或者換個思路,她有辦法遙控響馬夢遊?她一召喚他出來,他就像行屍走肉一樣走出來,跟在她身後?
他稍微鎮定了一下,爬起來,跌跌撞撞地朝前奔走。
響馬從她的話語里聽出了一絲哲理的味道,他有點不怕了——這說明,面前的女人還有思想,說明這個夢還有邏輯,說明他還可能有出路。
最後,他把這些畫嚴嚴實實地包起來,塞到了吊櫃里。
女人一直看著響馬,沒做聲。
響馬愣愣地看著她,不說話。
響馬哆嗦了一下——她在!
「這個夢我反覆做過很多次。每次醒來,我都嚇出一身冷汗。我不明白,你怎麼突然出現在了我面前?」
響馬驚恐地回過頭,看見那個夢遊的女人已經不見了蹤read.99csw.com影。他把頭轉過來時,眼前的人終於說話了,他的語速很慢很慢:「你…是…第…四…個…」
響馬搖晃了一下,差點被擊倒——她不是在接響馬的話,她是在問響馬!響馬感覺到,她隨時都可能伸出無數條尖利的爪子來。
半年過去了。
n是一個很林黛玉的女人,她當然不知道響馬還有abcd一系列女朋友。她說:「我要去見你。」
每次和女人做完愛,他都有這樣一種感想——女人是一個騙局。可是,為了這個騙局,他願意傾盡所有。因此,他雖然賺了很多錢,卻一直沒什麼積蓄。
這是響馬第一次清醒地和夢遊的她相遇。他要看看,她到底把自己領到什麼地方!
「我在刮鬍子。」
並不是因為那個消失了的大女人,他不會為了小時候的一個單純夢想而終身不娶。那個大女人以及那不間斷的畫像只是他對童年純情的一種追憶,只是他單調生活中的一種虛擬的詩意。
響馬繼續看。
響馬突然有一個預感,他不可能再見到她了……
響馬徹底傻住了。
女人打量著響馬的五官,慢慢地說:「在夢裡,你的面目非常兇惡,我跑,你在後面追……」
而這兩個人,他們不需要報酬,不需要達到,他們的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勞累,不計較得失,他們的運動完全來自於一種原始的激|情,一種自然的靈動,因此,這種單純如水的運動是最美好的,最玄妙的,最神秘的,最永恆的。
「我不知道……」
這一天的月亮出奇的亮。
響馬的心狠狠一酸,接著就充滿了巨大的驚恐。
過去,黃減過了零點就不知去向,一定就是鑽進了這片荒草叢中,等待這個夢遊的女人出現,伺機下手。他說過——我在等我的女人。
響馬直直地盯著它的臉,過了好半天,沒見什麼異常,他才試探著一點點蹲下身,伸手去夠它的帽子。他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它的臉。
「我來過幾次了,你都不在。」
她怎麼對響馬一直隱瞞她的秘密了如指掌?
他似乎一下就明白了。
「沒聽說。」
「電影。」
這是冥冥之中有什麼在控制著你的身軀,你越害怕什麼就越讓你經歷什麼……
歲月流逝,響馬不停地猜測和揣摩,想象著她的變化,完全憑感覺創作了。
矮個子想了想,終於把那截鋼筋扔在了地上。
請你到飛天小區22號樓2門202室來一趟,好嗎?
N放下包,抱住響馬:「你看看,我變沒變樣子?」
「我接到過幾次紙條……你看,在這裏。」說著,響馬把那幾張紙條都拿出來,遞給她看。
響馬一邊想一邊四處張望。
那些紙燈籠還是慘白地亮著,顯得有幾分睏倦。
響馬覺得那場面很美,他們都沒有穿衣服,他們的衣服都扒了下來,扔在了洞口。響馬感到那花花綠綠的套在人體之外的衣服無比虛偽。
「吃飯了嗎?」
他至今不知道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
人也總是感嘆:如今的日子無聊,而過去的歲月才是美好的,難忘的。過去的不可復得,於是,只好寄希望于未來。可是,當他真的走進了未來,卻又覺得乏味,回首曾抱怨過的日子,發覺竟是那樣令人懷念……
小區的保安似乎很少,他們的大檐帽、皮鞋、制服都是黑色,帽徽、肩章、腰帶都是紅色。響馬總覺得那制服設計得不好看,像反動武裝里的低等士兵。
「我在拍恐怖電影。你說出來,好嗎?省得我在夢中總追問你。」
響馬翻了一下身,看見一雙像貓一樣的眼睛,閃著綠幽幽的光。這雙詭秘的眼睛離他太近了,他的魂差點飛了。
得到警方的同意之後,響馬離開北京,奔赴老家小城。
他從燥熱中冷靜下來,雙手支腮,望著遠方那個勉強都可以稱為夕陽了的東西,發獃。他突然想嘔吐。
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如果我不睡覺,她會不會有辦法,讓我走出去呢?他希望這樣,因為他清醒著就可以看到真相。
沙發太矮,太軟,沒有支撐力,響馬感覺到坐下去很危險,萬一出現什麼情況,他想站起來,不像坐在凳子上那麼便捷。
接下來,他就開始品味這個夢的含義,終於不得結果。
可是,這房間就沒有凳子,他只好坐在沙發上。
「真的?」
然而,響馬終於沒見一個人出來。他甚至懷疑那是一棟被遺棄的樓房。
響馬驀然意識到,自己的夢遊是遺傳!
「不可能!」
「那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嗎?」響馬說。
「塑料人?」
她的話出乎響馬預料,他的思維跳躍了一下。
一群男人喝酒,如果沒一個女人在場,總是少一些氣氛。聽說有個漂亮妹妹,大家都很興奮,一窩蜂似的跟響馬走了。
黃減不說話,也不動。
他擺上了兩杯紅酒,正等著饋贈友誼?她捧出了純潔,正等著奉獻愛情?他是恩人,要賜予響馬地位和聲譽?他是仇人,要與響馬進行殊死的搏鬥?她是年邁的老人,要降臨博大的母愛?她是幼小的孩子,要索取成人的呵護?
半夜時分,在朦朦朧朧中,他又一次走出家門,走向戶外……他的心裏極其恐怖,卻控制不住雙腿。
他站起來,慢慢走近它,小心地把帽子放在它的腦袋上……
那個女人猛地嚎叫起來,那聲音令人毛骨悚然,同時她憤怒地伸手抓過來:「就是這個問題不許你問!」
「漂亮。」
「好的。」保安說得毫無誠意。
第一次想到那個情景,就差一點把他嚇瘋。從此,他一直在努力把那個情景從記憶里刪除。
響馬覺得他的愛情夢圓了,他現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快點長大。
「她不像是一個血肉之身,好像一個影子,走路無聲無息,我跑著都跟不上。我跟著她繞來繞去,不知走了多少盤陀路,最後迷失了方向……」
儘管沒有證據,可是響馬堅定地認為,他們都是被那個神秘女人給帶走了。
響馬傻了。
「可是,你說最近有點不對頭。」
響馬光著腳輕輕走出去,看見衛生間亮著淡淡的光。這時候,他已經預感到了一個恐怖的景象……
「電影?……」
響馬看見一個塑料人躺在那推破爛中,它穿著嶄新的制服——假人穿真人的衣服,讓人極不舒服。
保安鬼鬼地笑了笑,不再說話了。
天黑了,n還沒有回來。也許她正在路上。
「也不行。」
響馬一直在撳,一直沒有人開門。
「大爺,這個房子的人呢?」
響馬:那個黃減說,他夢遊的時候,知道自己夢遊,卻控制不住自己——真有這樣的人嗎?
「我查一個業主的情況……或者是租戶。」
她是誰?
越這樣他越害怕。
黃減的臉在暗淡的月光下竟然閃著奇異的光。他的頭髮有點長,被風掀動著,經常擋著他的眼睛。
「可是,那多疲勞啊。」
「信不信由你吧。反正你不能開燈。」
這一天,他專門跑到城裡,找到一個神叨叨的朋友,向他請教。那個朋友一直聲稱他是解夢大師。
響馬和他對視著,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突然那壓低了聲音:「在夢裡……」
響馬沒有動,那個女人也沒有動。
那是一條非常可怕的蟲子。
「有這個必要嗎?」她說。
他順著原路一步步朝後退,卻一直沒有看到出口。冷汗從他的毛孔踴躍地滲出來,濕了他的衣衫。
響馬認定,剛才他見的這個不肯說出姓名的女人,就是畫上的這個他同樣不知道姓名的女人!
「我一周前就聽說了。」
「啊,路上塞車。」
響馬盯著她的臉,迅速做著判斷。
矮個子小聲說:「走,我帶你看看那個塑料人。」
「我至少可以給你找兩個人證。有人親眼看見你和我一起夢遊。你有沒有夢見過,在山洞里,你站在我背後,問我……」
那是一個他必須見的人,她的呼喚他不可抗拒。
「我在問你,你最怕什麼?」女人的聲音壓得更低了。
關上門,他把那張紙條展開,還是那句話:
響馬想再去探探那個深不可測的房子,卻沒有那麼大的膽量。他想,假如敲開門之後,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個女人的臉,他非嚇得魂飛魄散不可。
「太晚了,我得走了。」響馬說。
他終於憋不住了,在他要咳嗽出來之前的那一剎那,他翻了一個身作為前奏,然後咳嗽起來。憋得太久了,他咳嗽的聲音很突兀,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響馬瞪大了眼睛。
她在幹什麼?

同居

每次都這樣,她在他叫第三聲的時候回應。
偷情?響馬立即感到醜陋了。
「什麼問題?」
來到202室前,響馬深吸一口氣,然後輕輕敲響了門。
到了物業公司之後,他被人支來支去,最後走進了一個中年男人的辦公室。這個男人有點禿頂,眼神里寫著行政部門工作人員才有的傲慢。他問:「你有事嗎?」
他感到她有一種勾引的意味。
黃減還是那樣愣愣地看著他。也許,是響馬的出現太突然了,他還沒有回過神。看來,最近他一直出沒在這片荒草叢中,那身髒兮兮的保安制服已經颳了很多口子,像個乞丐。
他跟著那個恐怖的女人,又一次走進了那個他曾經反覆走進的圈套……
不過,這是一種痴迷,一種希望,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持著這種美好的錯覺。
「過幾天我再找你。」
響馬想到,如果今天不破釜沉舟,可能再都不會找到她了。他說:「如果你不害怕,可以讓我進屋跟你聊聊嗎?」
零點終於到了。
「我夢見你追我。」
他不能對任何熟人說起這件事,他擔心大家把他當成精神病。以前,他一聽說誰夢遊就覺得誰精神有問題。
眾所周知,你記住一件事容易,忘掉一件事卻難,尤其是嚴重刺|激過你神經的記憶片段。最後,響馬只有把它深深埋在心裏,不敢觸碰。他的思路每次經過它的附近,都遠遠地避開。那個地方的草越長越高,越來越陰森,成了響馬心理上的一塊病。
「你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頭嗎?」
那頂帽子又一次掉在地上。
她抱起他,說:「好吧,那我就等你長大!」
她故意板著臉說:「……可是,我這麼大,你那麼小,怎麼行呢?」
她的腦袋突然又逼近了一些,低低地說:「我知道你最怕什麼,我替你說出來,好不好?」
n走出房門之後,響馬按捺住狂烈的心跳,也慢慢慢慢慢慢地走到門口,通過門縫,他看見n一直走向小區外。
現實和做夢的感覺大相徑庭。
他不敢相信!
「你最近怎麼總是神叨叨的?又有什麼秘密?藏寶圖?神燈?芝麻開門?」
果然,那個保安沒有問什麼,只是一直看著他走出去。
第二天早上,響馬按捺不住內心的疑慮,又去找那個保安了。
「真的。」
他似乎知道這是在夢中。夢是超現實的,即使有了什麼災難,醒來之後都會變成泡沫。因此,他敢冒這個險。
停了停,她又說:「我也知道你有很多性|伙|伴。」
響馬說:「有什麼不敢的。」
「她怎麼了?」
「她是誰?」一說到女人,響馬立即想到那個控制他的女人,就凝聚了全部的注意力。但是他馬上覺得自己有點唐突:「……對不起。」
不過,他不是一個人,而是帶了一群朋友。
兩個黑影中有一個說話了,很輕柔:「來,你過來。」響馬不知道他是對那個女人說,還是對自己說。
出了住院部,他發現父親徑直朝著停屍房走去了!小城的醫院,停屍房很簡陋,就位於住院部背後,穿過一片荒草,就是那個低矮的小房子,長年無人看守,窗子敞開著,黑咕隆咚。
她好像是一個女工,長得很豐|滿,經常穿一件鮮紅色的大衣裳,一條艷黃色褲子,那褲子很緊,彈性很好,裹出迷人的曲線。
她要說實情了!
「晚安。」
「我對誰都不會說的。」響馬看著n,眼光突然戒備起來。
她在響馬的畫布上一點點顯現出來。
n突然笑了笑。
「吃了。你呢?」
黃減從懷裡慢騰騰地掏出一把閃著寒光的刀子,那刀子很長,很尖。他痛苦地看著那把刀子,說:「我必須殺你的……」
響馬也記不太清楚他哪一天做過那個夢了,他大概回憶了一下,這個黑暗中的人說得還真八九不離十。
突然,響馬的心像被什麼扎了一下——他陡然想起這個女人是誰了!
黃減像矯捷的豹子,撒腿就追上來。
與往日相比,太陽第一次變了樣。空氣也第一次清新了許多。碰見小區里的人,響馬感到他們的面孔也第一次親切了許多。
「還沒休息啊?」響馬問。
「你是不是在夢遊?」他又低低地問響馬。
響馬想,這更像是喝醉了。
天光熹微,響馬看見兩個黃減躺在一起。
夜空浩瀚,星光微茫,半個月亮高高在上,白得像路燈。
他多次打聽那個女人搬到了哪裡,只聽說是一個很遠的城市,卻不知具體地址。她根本沒遵守曾經對一個小男孩的承諾,就這樣輕率地走了……
可是,那個大女人卻從來沒有關注過響馬,這使響馬很傷心。
他不知道這個山洞有多深。
「23號樓,4門,101室。」
他有點毛骨悚然了,四下看了看,又小心地把衣櫃拉開——「吱呀……」裏面什麼都沒有。
響馬走到她跟前的時候,緊張到了極點,朝她笑了笑,笑得很假。她似乎也笑了笑。
黃減似乎想了想,說:「我已經被開除了,我已經不再是這裏的保安,現在我是私闖民宅……真的,我只是想抱回我自己。」
如果剛才說話的真是那個黃減,他如此輕鬆地就可以出入自己的家,那麼,以後還有一點安全感嗎?
響馬睜看眼,看見n在月光中看著他,她的臉很陰暗。
後來,響馬知道阿2說的是真話。
「怎麼突然就停電了?」
它木木的。
終於一個大女人走了過來,她走到響馬身旁,蹲下身,說:「你是不是找不到家了?」
「那你為什麼不醒過來呢?」響馬的口氣帶著明顯的嘲諷。
「你……等吧,我回去了。」響馬說完,轉身就走。這一刻,他忽然覺得這個人其實是一條蟲子。
響馬疑惑了:為什麼白天和夜裡都是他在這裏值班呢?難道沒有人和他輪換?
「你到底最怕什麼啊?」
響馬忽然感到這個人很噁心——他強|暴女夢遊患者未遂,敗露了,現在,他開始裝瘋賣傻了。
「你是……怎麼進來的?」
「什麼事呀?」
「現在,你得幫我一個忙。」
「你來一趟吧,我講給你。」
這一夜,響馬跟n相擁而眠。
沒有人出來。
矮個子瞟了那個塑料人一眼,突然從地上拾起一截鋼筋,惡狠狠地揚起來,要朝那個塑料人身上戳。響馬彷彿看見它的眼睛、鼻子、嘴巴轉眼就變成了幾個黑窟窿。好像不願意看見一個活人被殺死一樣,響馬猛地伸手把矮個子攔住了。

情種

荒草已經把黃減擋住了,支離破碎的黃減輕聲對他說:「你知不知道,這一帶最近發生了什麼事?」
風把他的衣服撩起來,他感到徹骨地冷。
黃減愣愣地看著他,似乎在判斷現在的響馬是睡著,還是醒著。
響馬愣愣地看著他。
「我們這裡有規定,不能輕易向其他人吐露業主在我們這裏登記的相關資料。」
在路上,他又想起了夢中的情形。
突然,前面的荒草中慢騰騰站起兩個人!由於離得太遠,響馬看不清他們的臉,他們好像都穿著保安制服,個頭一般高。
響馬不知說什麼好,他越來越覺得她可疑了!
響馬覺得他現在好像就是在夢中。
「坐吧。」她指了指沙發。
這天夜裡,響馬沒有開燈,他站在窗前,透過窗帘縫隙,朝22樓張望。
這三個人是不是一夥的?
這時,響馬想起那個保安曾說過:「一般說,過了零點,就可以把大門鎖上了……」
對面是一棟方方正正的樓房。
夜深人靜,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我的辦法太多了,怎麼都能進來。對不起啊,我只是想抱回我自己的東西。」
「我也說不清……」
她歪歪頭,說:「好像見過。」
解夢大師聽了響馬的講述,故作高深地講了一大通:那個女人總是出現在荒草中,說明你的生活中將出現一個屬蛇的女人,她很富貴,很可能是一個成功的私企老闆。她把你引進一個山洞,然後你就找不到出口了,這說明你將走不出這個女人,她就是你未來的配偶。她總是問你怕什麼……
他不再搭理響馬,慢騰騰地收起刀子,慢騰騰地躺下來,平平地躺在那個塑料人旁邊,雙眼望天,眼神就像死魚一樣定住了。
「你說。」
「秘密?」
「不對頭?」矮個子想了想,說:「沒有啊。你聽說了?」
響馬又一次躲在窗子后,觀察對面的樓房。
關了燈后,n把頭靠近響馬,小聲說:「響馬,我害怕……」
響馬竟然沒有哭。
響馬正驚怵著,它的頭髮也一片片地掉了下來,很快就掉光了,一個光禿禿的腦袋。
走出門之後,響馬回過身,說:「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叫什麼?」
這下他放心了。他在繩子的束縛下,漸漸睡著了。
她被燈光刺|激得眯著眼睛。這時候,誰都不會把她跟剛才那個可怕的影子聯繫在一起。
響馬站起來,朝她走過去。
「你一直跟我進了山洞?」
響馬也跟她走了進去……
「我也沒有帶火。不過,你可以摸我——你敢嗎?」
他疾步跑到門前,迅速打開門,樓道寧靜,沒有一個人影兒。
在這個深深的夜裡,響馬跟它主動地笑了笑。
「我……」
他覺得,即使她現在已經不是人,即使她已經知道了真相,那也應該感激他,怎麼會恩將仇報呢?
他驚恐到了極點。
一群人又來到了那個沒有光亮的房子。
沒有人。
它的身體是暗紅色,有黑的花紋,很精妙。它的腿也很多,不過,響馬一走近它,它就嚇得跑回草叢中了,再也找不見。
「不,不是這個。」她輕輕笑了笑,好像對響馬的秘密了如指掌,接著,她勸導說:「再想想,你最怕什麼?說實話。」
「那你查人家幹什麼?」
響馬跟她在一起,完全是在做善事。而且,他為這樣一個毫無關係的女人花了很多錢,花了很多時間。
是n!
是冥冥之中有神靈在暗示自己什麼?是自己得病了?他的身體沒什麼問題啊,生物鍾沒有紊亂,能吃能喝,精力充沛,性|欲旺盛……
現在,他不是被誰牽制,也不是無意識。他有明確的目的——去看一看夜裡值班的保安。
「你不是警察,我沒必要對你撒謊……」黃減又說。
他的腿越抖越厲害。
次日,他把手頭的設計都完成了,叫「快遞公司」送走。
姐姐說:「那家姓李,住頂樓。你說的那個女孩叫李丫,她爸爸在文化局燒鍋爐,她在亞麻廠上班。」
「我在想,你現在是不是在夢遊,是不是在說夢話……」
「我必須探明她的底細,不然,日後你可能都不知道我是怎麼死的……唉,你不幫我,那就沒有人能幫我了。」
那裡很黑暗。荒草搖曳,似乎是一些寂寞了億萬斯年的野鬼,在叫喚他走過去。
貓眼裡有了光亮!
上大學之後,響馬一直沒有缺過性|伙|伴。
「是……」
「過來,你過來!」她說。
潛伏在草叢中的節骨草,惡意絆了他一下,差點把他絆一個跟頭,他回過頭,發現那個東西還站在原地,木木的看著他,並沒有追上來。
「不行。」
響馬有個特點,有什麼事想不開,就要上廁所。他從廁所出來的時候,敏感地看了看門縫下,又看見了一張紙條!
響馬走到小區外面https://read.99csw.com的路上,就有點迷茫了。
「一般說,過了零點,就可以把大門鎖上了。」
響馬經常站在窗前朝外眺望。
有一次,她從響馬的身旁走過,響馬嗅到她的身上散發出一種香氣,從此,他就迷失在了那香氣中,找不到出路了。
保安也看著響馬:「你不知道?」
趁著太陽剛剛升起來,他開始回憶。
「……你說吧。」
在月光下,那個黑糊糊的山洞深不可測,缺少善意。
「經常有人來這裏敲門。」
「好了……我們下次再聊吧。」
他必須把這頂帽子撿起來。
走了很遠,又來到了那個山腰,又看見了那個山洞。他不長記性,仍然對那個山洞滿懷期望。
靜默了一陣子,n問:「響馬,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死嗎?」
這個黃減天天值夜班,漸漸發覺了這個可憐女人的病症,也摸清了她發病的規律,於是,他打起了這個女夢遊患者的主意。
22號樓就是響馬經常觀望的對面的那棟樓。多巧啊。
「沒有。」保安說。
「你醒醒!」
有一天響馬走過草地,忽然想到,他似乎從來沒看見小區里有負責修剪花草樹木的園丁。
「那你為什麼不想見我?」
「我親眼看著你,描眉畫眼,然後直挺挺地走進這個房子……你到那片荒草地里幹什麼?」
b開了一個花店,響馬當時就去了她的花店,對她說了實情。b說:「你好好愛她一次吧,我不會怪你。」
一次,阿2家舉行一個Party,響馬去參加了。那次,n也在。
「黃減。」
她沒有走過來,依然站在門口。
可是,當他回過頭的時候才發現——後面也是一片漆黑,根本不見洞口!他的心一下就跌入了萬丈深淵,胃裡空空的,要嘔吐卻嘔吐不出來。
n輕輕拉起響馬的手,靜靜看他的臉。最近,他顯得十分憔悴。她有些心疼,說:「響馬,你怎麼會遇到這樣的事呢?」
不管他經歷了多少女人,在他心目中,女人永遠幽深而神秘。他永遠不知道她們的秘密,永遠探不到她們的根底。
響馬得知這個消息的那天,萬里無雲。他哭了一下午。
n又打電話來了。
因此,和他交往深刻的女人說:響馬最霸道。
響馬走過去,主動跟他笑了笑。他也朝響馬笑了笑。他的臉有點青,好像是凍的。
這時候,響馬一點點看清了她——這個女人看樣子有40歲左右了,響馬覺得她長得非常面熟,卻想不起來是誰。
女人說:「你小時候,沒聽老人講過嗎?——深更半夜,假如有陌生人問你的名字,千萬不能說。」
「我說的是真話,我一次都不曾見過她。」
天上的雲很白,多像她的手啊。
說完,她抱起響馬,在他的小臉上用力親了一口。那一吻純凈如水,可是,響馬的臉蛋卻一下變成了紅蘋果。
響馬出生那年,父親就40歲了。他當了很多年文化局局長。響馬出來讀書那一年,他正好退下來。老頭一直很孤獨,全身都是病。響馬買房子的時候,父親拿出多年的積蓄,為兒子交了首付款。後來,響馬幾次要接他來北京生活,他死活不願意。
推開門,一陣冷風吹得響馬打了個寒戰。
雖然隔著眼皮,可是響馬能察覺到那條高高的黑影籠罩了他。他甚至聞到了她身上荒草的氣息。
「我走了。我走了電就會來了。」黑暗中的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月亮像被撥弄的蠟燭一樣亮堂起來,山洞之外明晃晃的,崖壁,山路,甚至一叢叢寬大的草葉,都看得清楚。只有那個山洞,黑得令人不安。
響馬盡量讓自己的鼻息自然,舒暢,不讓對方察覺出做作來。他的心裏暗暗祈禱:千萬別咳嗽啊。
「你……有沒有見過我?」
「你怎麼了?」
他看著她直挺挺地朝外面走去。
滿世界的陽光很燦爛,卻照不透那一窗窗黑洞。響馬覺得它們有點像夢中的山洞。
他沒有什麼要緊的活,就畫起畫來。他繼續畫那幅《對面的樓房》。
「是這樣……」
「我隨時都會來的。」
終於,水龍頭停了,他聽見n走過來。
這傢伙怎麼就沒了呢?
「你別胡鬧。我想,我說出來你會受不住……」
「你跟我住幾天。」
響馬想不明白,她到底是現實的,還是虛幻的?如果她是現實的,那麼她在哪裡工作?她多大年齡?她有什麼愛好?她是什麼性格?她有沒有丈夫?她有沒有孩子?響馬為什麼每次夢遊都能遇見她?
「我問你,剛才你幹什麼去了?」響馬說這句話的時候,死死盯著n的臉。
這不是……太難以置信了嗎?
走到小區大門口,四周都黑下來,只有門衛室屋檐下的水銀燈發出慘白的光,那光籠罩著那個保安。他的身影在光中晃動,影子很長。他心事重重地走過來走過去。
因此,夜裡響馬經常做夢。
停了停,她的眼睛突然變得迷離起來,輕輕地問:「現在,我是做夢嗎?」
她半遮半掩地向姐姐吐露了這個心事。
她憋不住,又一次笑起來:「好吧,那我就等你長大!」
正是響馬把這個黃減抱回來的啊!
「我……我想我可能夢遊。」
對方怪模怪樣地打量了響馬一番,警覺地問:「你是幹什麼的?」
響馬猛地轉過頭,一張模糊的臉幾乎貼在了他的眼睛上,儘管響馬看不清她,卻能感覺到她仍然是笑笑的。
「算了,我不看了,聽起來都害怕。」
「別胡說。」
「不知道。」
風大起來,他的大檐帽被吹掉了,落進了荒草叢中,他的眼珠動都沒有動一下。這個細節一下勾起了響馬那陰森的記憶!
太像了。
響馬驚了一下,四下張望,判定那聲音來自荒草中。
他用眼睛找到了那個神秘的202室,裏面漆黑,沒有燈光,而且還擋著窗帘。
後來,那條蟲子不斷在深夜裡出現,有一次幾乎爬上了故事主人公的床,爬到了他的枕邊,碰到了他的肉……
而他不可能永遠不睡覺。
響馬一直堅持著那種不屬於他的鼻息聲,直到聽見n輕微的鼾聲。
「不管怎樣,你都不要害我。」
這是不可能的。
他對她出現的地方缺乏好感。他以為她會出現在路邊。
以前,她就在阿2家看過響馬的繪畫作品,一直很仰慕。那天,在Party上,她一直坐在暗處靜靜觀望響馬,她被響馬身上的美術氣質深深打動了。
「好吧。」n竟然很爽快。
這宗案子里,還牽扯到一個重要證人,就是那個22號樓2門202室的女人。
「你聽誰說的?」
「我一直跑進一個像山洞一樣的地方,藏在黑暗中。你追進來,四下搜尋我…………」
她全身都哆嗦了一下,輕聲輕氣地問響馬:「你真喜歡我嗎?」
「那個女人!」n上氣不接下氣。
「你為什麼說這個?」
「我很少在家,我想你很難再遇到我了。」
「那你是想見她?……」
響馬驚悚了一下。
b屏聲斂氣,始終沒有弄出一點聲響。
「你住哪個房?」
它倒了。
「我走到他跟前,還跟他說了半天話呢!」
最近,響馬接了幾個大活兒,可是,他實在沒有心思再工作。更多的時間,他都站在窗前,觀察對面那個房子——22號樓2門202室。
黑暗中的人不語。
下了樓,響馬打個車,一直把n送到電影廠大門口。他只知道她家住在這個大院里,但從來沒有去過她家。
這時候天還亮著。響馬帶領大家吵吵嚷嚷地來到那個房門前,伸手敲門:「當!當!當!……」
「好吧。」n有點掃興:「那你睡吧。晚安。」
蟲子多,證明這裏的人少。
她好像沒有看見響馬的眼睛——前面說過,從外面看樓房的窗戶,是一個黑洞洞——她回過頭,繼續朝前走。
這天晚上,響馬屈指算了算,又該為那個童年的夢中情人畫像了。現在,他不必再參照最後一幅畫了,只要依照22號樓2門202室那個女人畫就可以了。
這個撩撥童年的他心旌搖蕩的女人,這個在響馬的生命里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女人,這個讓響馬在多年之後懷疑起她真實性的女人……
這一天,n又去上班了,家裡又剩下了響馬一個人。
「你有沒有喝酒?」
他不餓。
「n,好好活著,我們都好好活著。」響馬重重地說。有兩串淚珠掉在他的手上,涼得像窗外的月亮。
每次,他都夢見他半夜穿衣,走出門,經過那個保安,來到小區外的路上,看見那個女人在荒草叢中朝他招手,然後他就鬼使神差地跟她走,一直走進一個山洞,接著,他就再也走不出來了。那個女人突然出現在他脖子后,低低地問他:「你最怕什麼?」每次到了這裏,夢就破了。
沒有人出來。
她對響馬在房間里的一切舉動似乎都一清二楚,要不然,她怎麼每次都那麼準確地把紙條塞進門縫,而一次都不被發現?
「說吧,你最怕什麼?」她又問。
她沒有直接走進卧室,而是走進了衛生間,用清水沖洗臉面,她沖了很久很久,好像要把臉上的那層皮褪掉。
「以為你睡著了呢。」
此時,她正在塗口紅。她的眼睛畫上了黑黑的眼影,特別嚇人。
三,他怎麼晝夜值班?難道他不吃不喝?
她靜靜地看著響馬,突然說:「剛才躲在你房子里的那個人是誰?」
那是一個夢,現在他卻來現實中尋找夢中的情節,不可笑嗎?也許一切都是那個黃減在杜撰,都是他在搗鬼。
「如果你不害怕,那你就進來吧。」
「那你本人去哪裡了呢?」
響馬嚇得一縮頭。
當時,和響馬來往密切的女孩是b。
「你只有在夢遊的時候才能見到她。她不在這個層面。」
他對這種生活很滿意。
她,那個夢中的神秘女人,她就住在那裡。她曾經三次約響馬去。
阿2說:「你還沒我富呢,我攀你幹什麼?」
荒草中多是蒺藜,響馬的身上被刺了很多下,鑽心地疼。
「不,這裡是我的家。」
「文眉了?」
可是,它是塑料人,響馬把它抱回來的時候,就像抱一幅畫那麼輕。像畫一樣輕的人怎麼可能是真人呢?
「你是誰?」
「區別就是現在我管不了我自己……」他的表情顯得有些痛苦。
響馬站起來,發現剛才被他誤以為是塑料人的黃減已經站在了他面前!響馬懵了——他的速度比貓還快!
n也圍著毯子坐起來。
響馬搖搖頭。
還是沒有人回答。
那個女人無影無蹤。
「我看見她走進了22號樓2門202室……」
「我,我……你沒有邀請過我嗎?」
剛才他覺得山洞是最危險的,現在他覺得山洞是最安全的。
「她她她……我看見她了!」
也許是因為剛才的震動,響馬看到這個塑料黃減的兩個眉毛一先一后掉了下來。它沒有了眉毛,變得更加恐怖,鬼氣森森。
半個鐘頭過去了,荒地里始終沒有露出一個腦袋。
n陪著響馬過夜。
風撩動著黃減破爛的制服,響馬忽然感到有點悲涼。黃減突然笑了笑,說:「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一定不相信……」
響馬像被電擊了一樣。
你想想,深更半夜,你木木地起了床,然後直挺挺地走出去,專門到你平時最害怕的地方去,比如沒有路燈的衚衕,比如廢棄的劇院,比如荒草甸子,比如公墓,比如太平間……
「剛才我進廚房的時候,客廳里只有一個塑料人,接著就停電了,回來就聽見你說話了……現在,我什麼都看不見,我怎麼能肯定……不是塑料人在說話呢?」
那個人把頭抬起來,說:「這個也不能告訴你。」
突然,塑料人的大檐帽掉了下來。
「我最怕……你。」
n終於出了小區的門,一拐,不見了。
如果她是夢裡的一個幻影,那麼,她為什麼住在小區內的一個實實在在的房間里?
響馬知道,此時,她一定在裏面。窗帘擋著她半張臉,她正用一隻眼珠朝響馬這裏看。
他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去。
她說:「響馬,我害怕……」
可是,蹊蹺的是,每次這個女人出現,她身後都跟隨著一個男人,那就是響馬。每次,黃減都對響馬恨得咬牙切齒,卻無計可施。
n的臉色突然變白了,她定定地看著響馬,厲聲叫道:「響馬,你有病!」
他越不想讓自己咳嗽,嗓子越痒痒。他壓制著自己。他驚恐至極,痛苦至極。
「今天你來幹什麼?」
天地在動宇宙在動,動得極有規律,極有節奏,令人感到什麼是生生不息,什麼是物質不滅。
響馬一下抱緊了她。她也抱緊了響馬。
石英鍾一點點移動。夜越來越深,響馬的心跳得越來越厲害。
「一定的。」
響馬就在這樣矛盾的心態中度日如年。
「也許,我也是以前在小區里見過你,只是沒注意,而你卻留在了我的腦海中,於是,不知不覺就畫出了你。」
響馬就退了出去。他幾乎猜到了,這個老太太和父親是什麼關係。本來,他不該偷聽,但是他在剎那間產生了一個驚人的猜想,為了得到證實,走出門之後,他輕輕把耳朵貼在了門縫上……
那個女人是誰?
走著走著,他停下了,他看見了那略顯荒涼的草叢中爬出了一條蟲子……
「你想和我攀親戚呀?」
他幾乎沒有一點聲息地走過去,通過門縫朝里看,頭髮都豎起來了——n穿戴整齊,立在梳妝鏡前,對著鏡子化妝!
「你知不知道他被炒掉之後去了哪裡?」響馬問。
匆匆吃了晚飯,他接到一個電話,是第n個女友打來的。
「你是誰?」他顫顫地問。
矮個子盯著響馬的臉問:「你夜裡見到的是不是它?」
他用拳頭擂門板,可還是不見人出來。
n是一個很普通的女孩子,身體很不好,臉色總是顯得有些蒼白。不過,她的膽子似乎比較大。
「噢,天亮了……」他囁嚅道。
荒草凄凄,兩個黃減。
停了停,矮個子問:「你想見他?」
響馬的思緒在未知的領域盡情飛翔,呆板的生命里有了一絲流動。
天越來越黑了,兩旁的房舍里飄來炊煙的味道。他更加害怕,更加委屈,卻仍然強撐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她一直沒睡,她在暗暗觀察響馬。
「我……」
響馬的身子陡然一輕。他顫顫地說:「——那你就別長了,等我幾年唄!——你,還記得這句話嗎?」
她為什麼每次都帶他去那個山洞?

草像夢一樣深

「我在等一個女人。」接著,他強調了一句:「我在等我的女人。」
「你是真人?」
那些燈籠微微地晃動。
「有點什麼?」
她在跟他對峙。
響馬很不喜歡那片荒草,但是他必須走過去。於是,他小心地撥開擋在身前的荒草,一步步走向她。
「報紙。」
隔一陣子n就小聲說幾句什麼,無非是「外面是什麼聲音」「你攥緊我的手啊」「你是不是已經睡著了」之類。
三個月過去了……
她閃開了身子。
半夜,他被什麼東西碰醒了。他微微睜眼一看,心一抖——房間里亮著夜燈,那光很暗淡。n不見了。
遠遠地,他看見了那個新換的矮個子保安。他在風中踟躇,不停地用雙手捂耳朵。
「我是……咱們這個小區的業主。」
響馬看了它第一眼,心就像被錐子扎了一樣,猛跳了一下——這個塑料人跟那個被辭退的保安長得太像了,簡直就像是一個活動的人在畫面上定了格。哪家塑料廠能做出這麼逼真的塑料人呢?
走出幾步,她又停住了,慢慢返回來,在月光下對響馬說:「響馬,我想問你一件事……」
讀過我以前作品的朋友一定聯想到,我曾經寫過一篇萬字小說《腿》,講的是一片荒草中爬出一條草綠色的蟲子,它像小指一樣大小,通體草綠色,身下長滿密麻麻的像毛髮一樣的腿。故事的主人公最後把它衝進了馬桶。在它被衝下去的那一瞬間,故事的主人公覺得它的眼睛(一隻或幾隻)一直在陰森森地看著自己……

第三次相約

N竟然沒有死。
「那你現在出來幹什麼?」
他後退一步,一邊盯著它的眼珠,一邊慢慢彎下腰去。
終於,他成功地把那頂帽子拿到手了。
阿2這時候已經和太太移民加拿大。開始的時候,他們還和響馬經常在網上通過MSN聯絡,時間長了,聯絡也斷了。響馬聽說,他們在多倫多貸款買了一個三層小樓,他們每時每刻都在為還債奔忙,根本沒有時間跟大陸聯繫。
塑料人木木地看著他。
「你夢遊?」
「你在這裏幹什麼?」響馬突然警覺地問。
它沒有反應。
「挺可惜的。」響馬笑笑說。
「喂!~~~~~~」他又喊了一聲。
他忽然感到自己被玩弄了!
路燈都是那種日本式的紙燈籠,掛得低低的,白得像一張張塗了過多脂粉的女人的臉。
響馬突然孤注一擲地喊道:「天亮啦!」
和你們一樣,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夢遊。不過,在我的身上,偶爾發生這樣的事:睡覺前,穿著內衣。第二天早上,卻發現內衣脫了下來,整整齊齊地擺在枕頭旁。
她為什麼要害自己?
響馬相信,只要他一轉身,就可能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那個新保安還在值班室里打盹。
這一天,響馬要趕一個活兒,很晚才結束。他從電腦前抻了個懶腰,要睡了。
響馬覺得請她幫忙的時候到了。
響馬站在那裡,左思右想:n已經去上班了,這紙條是誰塞進來的呢?
「你在夢中一直沒有告訴我。」黑暗中的她又一次冷笑起來。
響馬怔了一下。他不知道這個矮個子保安為什麼要這樣做,順從地點了點頭。
他不說話,快步朝前走。
「什麼問題?」
離開物業公司之後,響馬的心裏更沒底了。想來想去,他還是決定再到那個房子去一次。
「你是22號樓這個業主的什麼人?」
兩個人嚴陣以待。
《新電影》雜誌的總編輯尚可看了這個故事之後說:當時是大白天,他在辦公室里,卻打了個寒噤,好像那一萬個鉛字變成了一萬條蟲子,站得整整齊齊,朝著他冷笑……
響馬的眼睛瞪圓了,他無法判定這個女人是不是在撒謊。
直覺告訴他——這個人是個女性。她的筆體很柔軟,那是男人的手模仿不出來的。
響馬來到書房,書房的窗子鎖著。他又來到卧室,卧室的窗子也鎖著。
他有一種希冀:這個人既然三番五次地邀請自己,一定有情況,也許,她就是知道謎底的人。
響馬看了看父親,他艱難地舉起手來,朝門外揮了揮。
「不知道。」
「你說。」
有一天,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極其恐怖。直到幾天後,他還一直在回想那夢中的情景。不過,他沒有對任何人講過。閑下來的時候,他就一個人琢磨,越來越覺得這個夢深有含義——
「響馬……」n低頭沉思了一下,繼續觀察響馬的左右眼,說:「我覺得,一個人不能長時間離群索居……」
「你不用管,反正你也看不到。」
「你有什麼事?」她的聲音很冷。
「為什麼?」
草叢是蟲子的家。暗紅色的身體,黑的花紋……
黃減……
「告訴我……」那個女人的聲音在響馬的背後出現了!「你,最怕什麼?」
響馬顫抖著問了一句:「爸,您去哪兒?」
「如果你是男的,我早就對你說了,我是不想讓你受驚嚇。」
他想那個貓眼裡一定有個人在窺視他。他不急不噪,又撳了撳,還是沒有人。
「你可別嚇我,我還以為……」
終於,她止住了笑,板著臉,故作認真地說:「可是,我這麼大,你那麼小,怎麼行呢?」
「那好吧。你說,飛天小區怎麼有點不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