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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號樓保安

J號樓保安

作者:周德東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
這時候,傳來他媽媽呼喊他的聲音——那女人已經杯弓蛇影了。他扔下樹枝,一溜煙地跑了。
我靠在牆壁上平靜了一下,到卧室拿來手電筒撳亮,四下查看。
「你唱的是什麼?」我問。
這裏的路燈瞎了。車燈照出很遠。
「又是你?」
「唔。」
他看了看我的眼睛,說:「好的,我下次站在路邊。」但他並不老實,又補了一句:「您下次也不許再從這裏走了。」
「我得走了。我在值班。」他一邊說一邊走出涼亭。
有一個蒼老的女人,她的頭髮很臟,牙齒又黃又黑,她推著平板車在王爺花園大門外朝裏面張望。她是撿破爛的。
一個月後,我又把兒子送到東北去了,他繼續去聽他奶奶講大英雄武松打虎的故事。
「你嚇死我了!」
「奶箱的鑰匙丟沒丟?」
「吃老虎。」
他是保安j,他當然知道j號樓公共門的密碼。也就是說,他不僅經常在我家窗前轉悠,還可能經常在我家門前徘徊。我甚至相信,他可以在這座樓里任何一戶人家的窗前偷窺。
保安j不在我的視線里。他不在任何人的視線里。
再次回過頭,那個飛蟲又從草叢裡爬出來,我停下后,它又鑽到草叢裡去了。
又一天,太太和兒子都不在家,我家又失明了。我像赴約一樣坐在電話機前,等候那笑聲的結果。
那個飲水機不見了,它一定是越過我家的木柵欄,穿過小院外那片新栽的柏樹叢,逃掉了。
沒什麼,我只是看見車的前輪下,有一個什麼東西的角,那或者是一張廢棄的賀卡,或者是個空煙盒。
老鼠在夜裡出現,它沒有腳步聲,也不咳嗽。
那個白班保安一直沒有抓到什麼,可是他還在一下一下地跳。他現在不上班,現在上班的是保安j。
他沒有主張地看了看我,眼神里有一點感激。現在,他根本不像那個用皮帶抽打手下的人。
是他,保安j!
那頭目終於帶著兩個保安走了。
他隨時都可能趴在我家的窗戶上,尋找一個漏洞,或者他自己製造一個漏洞,小小的,足夠了,然後,靜靜地觀看著熟睡的我和熟睡的太太……
我三十五虛歲了。
「然後呢?」
走著走著,我感到後面的腳步聲真切了許多。
接著,我就看見,有無數沒有五官的飛蟲朝我飛過來,把天空攪得亂七八糟,它們圍著我亂飛,仍然無聲無息。
我打電話問,物業公司的答覆是:j號樓線路故障,正在搶修。
它終於死了。
不會,他的錢估計不比我少。我沒聽過一個錢多的人偷了一個錢少的人,結果又被抓了。
我是想野遊的人,但是我有太多的事要做。
我又問:「我怎麼聽不懂?」
他低聲重複了一遍,然後說:「我記住了。」
接近地下室的時候,我已經確認那是一個大人在哭,只不過他偽裝成了孩子的聲音!
他又笑了:「送紙巾?」
我退到卧室,把門鎖上。電話沒有再響。
這天,我在家裡電腦上敲稿子。

背後

太太滿意地說:「真聰明。」
這天,我開車到一個朋友家喝酒。
只要我看見那些和我一樣的追名逐利者在花花綠綠的舞台上上竄下跳,這世界就立即真實起來,那陰虛虛的幻覺就立即會落花流水。
「他們怎麼跟你說的?」
電話反而不響了。
我迷迷瞪瞪又看見了那個撿破爛的女人,她的平板車上還坐著那個醜醜的小女孩。那女人立在黑糊糊的路邊,朝燈火通明的小區里焦急地望著。
「叫你們頭兒來!」我氣咻咻地說。
「剛才他要幹什麼?」
最安全的人,也許是最危險的人。
屋外沒有一個人。大雨傾盆,一片水氣蒙蒙,那些草木在雨中戰慄。
電視里的那個男人還在看電視,突然電視里的電視自動關閉了。那個男人站起來,檢查電源,還沒有查出結果,我的電視也自己關閉了。
我竟然還寫文章勸告別人,我的敵人和我的孩子都不在我的視野里!我是怎麼了?
他說完,慢吞吞地從我身邊走了過去,走到了地面上,走進了風中。我再看那地下室,黑黑的,真的像墓穴。
活著真不易,我要當好一個作家,否則就沒有錢糊口;還要具備當偵探的素質,否則危險就十面埋伏;甚至還要略懂醫術,至少要知道如何預防愛滋病……
「啃燙仿焦灑……豁來汞汞……」
最後,那個人的軀殼裡就被蛀空了,變成了蟲子的家。那些蟲子在裏面翻滾著,曲伸著,抓撓著……
交接班還用躲在樹叢里嗎?
我愣了好一陣子。
他拿出本子和筆,認真地問:「出什麼事了嗎?我記一下。」
——我在和他鬥爭。
但是我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決定。
我彎腰把這物證收起來,若有所思。
「找手電筒幹什麼?」
它就是一個物品,沒什麼特異之處。
我想到了我寫的故事中的一個情節——那個飲水機在慢慢地走動。客廳很寬闊,月光鋪在上面,正是踱步的好地方……
我從我家裡不能走到地下去,入口在外面。
太太跟兒子到岳家去了,我一個人在家。
一個人在雨中。
太太熟睡著。外面沒有月亮,她隱在黑暗中,我看不見她的睡態,只能聽見她輕微的鼾聲和偶爾的磨牙聲。
我想不明白,但是我肯定這個使壞的人和那個孩子的丟失有關聯。
是怕它的爪子嗎?貓的爪子確實有血腥氣,可那是武器,任何的武器都不善良。
跑過小花園。

孩子

其他保安像逃票的觀眾,張大嘴巴看,一動不敢動。
是的,他是保安,他是負責j號樓安全的保安,他深更半夜到地下室巡查是正當的,甚至可以說很盡職盡責。他似乎更有理由質問我。
那頭目回頭大聲對兩個手下說:「你們是怎麼搞的?」
「搞什麼鬼?」那頭目問。
我想開燈,沒電。
我現在改變了觀念,覺得住一百層高樓是一件幸福的事,在不在華爾街,搭配不搭配印度女僕都不重要了。一層離地下太近了。地下是文物,是屍骨,是夢,是塤的聲音。
我終於接近了地下室,心跳得越來越快。(兄弟,可別說大話啊,換了你,當時心可能都停止跳動了。)
接著,我一步步朝人間爬去。我不知道我的落地燈是不是該對準他。
夜很黑,路燈就顯得挺亮。那些奇怪的蟲子還在靜默地飛。它們那毛烘烘的翅膀在燈光里顯得更加毛烘烘。
太太到歐洲出差了,家裡又剩下了我一個人。

三條腿的凳子

「我看見了一個小偷。」
我終於摸到了手電筒,把它撳亮,慢慢走出去。手電筒的光猛地照過去,那個飲水機來不及躲閃,來不及回歸原位,就那樣愣愣地站在客廳一角,看著我。
我懷疑我沒回頭的時候,他的眼睛一直盯著我太太的腿。她穿著一個大褲衩,露出兩條白皙的長腿。她的腿很美,連我都想看。
我付了錢。他轉身就走了,始終沒說一句話。
那個保安j接著說:「我接班。」
我覺得,這一定都是那個一直藏在暗處的人乾的,鬼知道是不是那個保安j。
跑過物業樓。
幾天後,太太和兒子又不在家,又停電了,接著那電話又來了。
然後,他就快步走開了,很快消失在一座山的後面。假山。噴泉突然像怪獸一樣從湖的中央竄起來,響聲驚天動地。
我有點慌張了,它在水泥地面之下?
我新買的房子,在北京郊區回龍鎮王爺花園,j號樓1門101室。
我其實什麼都看不進去,我繼續回想上午和那個白班保安的對話。
我把那幾袋奶抓起來就扔進了垃圾筒。
我感覺,他不是被自己講的事情逗笑了,他是實在憋不住了,那笑里含著對語言的嘲弄,對怯懦的鄙視,對愚笨的忍無可忍。
我覺得我家正被危險籠罩著。
我停住腳步,心猛烈地跳起來。
他看了看別處,說:「那好吧。」
我知道那個電話又該來了。我盼著他來。他已經說出了一個我懂的詞,我相信他還會再說。現在,我的心像掛在屋檐下的肉乾,隨風飄搖。假如,我不弄明白這個電話,我的心永遠不知道該放在什麼地方。
可是,如果他打錯了,那麼他早就應該掛了。而這個人沒有放下電話的意思,一直在慢聲慢語地說,有時候好像還動了感情,深深嘆口氣……
「哎……」我站起來。
紅帽子,紅肩章,紅腰帶。
我有個特點——身邊不管有多大的聲音,只要它是光明正大的,哪怕是學生朗讀課文,哪怕是吵架,哪怕是唱戲,我都可以睡得踏踏實實。
我披衣起床,站到卧室的窗前,那哭聲好像不在這個方向。我躡手躡腳地走出卧室,想到另外的房間聽聽。
他伸手攔車。
「你家不在這裏,有什麼難處,你儘管對我說。你家不在這裏吧?」
我傻傻地站著,心裏想:雖然我給他喝的是純法國酒,但是最後我的問話又讓他跟我重新結了仇。
「噗!噗!噗!」
但是,假如有一個鬼鬼祟祟的聲音,比如老鼠走過,哪怕它很輕很輕,哪怕它不咳嗽,我都會醒來。
電停了。我知道他來了。
我回頭看那個飲水機,它不動聲色地看著我。
然後,保安j擋在我的面前,木木看著我,淡淡地說:「你睡吧,沒什麼事。」
「我查一查。有了消息,立即告訴你。」
每天日出日落,我照常上班下班,為生存奔波。可每次一進入王爺花園的大門,那種可怕的感覺就悄然爬上我的心頭。
我和它之間是空蕩蕩的地面,紅色木地板,月光鋪在上面,根本不像霜。
「我聽見地下室好像有動靜,來看看。」
接著,電就像老鼠一樣跑來了。那電話再沒有響……
「放在廚房裡怎麼看怎麼彆扭。」
這時候,我看見窗外有一個人影,他在甬道中間筆直地站立,沒穿雨衣,沒舉雨傘,他的額頭擋在帽子的陰影中,他的臉在路燈下顯得蒼白無比。
這天,我剛剛把車開進王爺花園的大門,快到家門口的時候,突然又有一個人出現在路邊。他透過車窗看著我,沒有表情。
這裏的空氣依然新鮮,這裏的飛蟲依然繁多,這裏的噴泉依然興高采烈地噴涌……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人們總是居安不思危。
我瘋了一樣撲過去,終於看見了我的兒子——這是多麼激動人心的一幕啊!
藍色的制服,紅帽子,紅肩章,紅腰帶。是他,保安j!
在黑暗中,他偶爾發現了一個電話,偶爾碰了一下重撥鍵,偶爾打通了我家。他聽見了我的聲音,就開始講述他的驚恐,講述那地方的潮濕,講述他回不去家的絕望……
我又一次急剎車,我的車離一個孩子只有一尺遠!那個媽媽嚇壞了,指著車裡的我罵著什麼。
聊了一陣子,我說:「你管這座樓,以後,多關照關照我這個房子——最近,總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我把車開到停車場,他已經走到我家門口了。
而我不知不覺,我的腳板在離它咫尺遠的地方悠閑地走動著……
一個保安出現在車燈的光柱里。
很黑。
結果,這天我用一上午的時間就辦完了剩餘的事。其中有一件不太好辦的事,花錢唄,世上無難事。應該這樣說,我辦了四件平均每件兩千五百元的事,其中一件是九千元的事。
這裏的人很少,偶爾有人領著孩子蹣跚學步,或者牽著寵物狗溜達。甬道兩旁是整齊的草坪和花圃。
他停了一下,繼續緩慢地說:「補醬么崽……呸略跋……唉……孤抖……」
將來你們可能會見到這部書。其中的一個情節是——半夜,在黑暗中,那個無言的飲水機自己端起一個杯子,打開自己身上的出水開關,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後喝下去……
房間里的光很微弱。路燈被樹擋住了,它的光流進來,像髮絲一樣細弱,剛剛顯出飲水機的暗影。但是我看不清它的表情。
我回來時天都黑了。她對我說了這件事,積壓多日的火氣都衝上我的腦門,我站起來就走出去,大聲喊:「保安!保安!」
我走到了他的跟前,我在離他兩米遠的地方停下了。我在想,假如他的臉突然流血,我就用落地燈砸他……可是,他讓開了。
「保安叔叔有槍。」
我回想那個保安j,心裏越來越不安。此時,他正在風中遊盪。人們都進入了夢鄉,只有他不睡覺。他沒有腳步聲,也不咳嗽。他遊盪在人們夢的外面。
他好像在說夢話,好像在自言自語。
我喜歡高處,哪怕風大一些。
我報了警,立即回到卧室,輕輕拿起電話。他仍然像半身不遂的病人一樣說著話。我拿起電話后,聽見他說:「再……」
可是,我一直沒有發現他們。
我站在他們跟前,直盯盯地瞅著他們,毫不掩飾我的敵意。
保安的制度很嚴格,那頭目對房主客客氣氣,對保安卻十分兇狠。
偷一個痴獃老頭有什麼用?我想多半是他自己走失了。
「我追上了他,那槍就像變戲法一樣沒了。他說,這院子里沒有手槍……你就來了。」
它要把你吞掉。你別不信。
「她死了。」
「再?……再什麼?」
他頭頂上的房間是家,有窗子。從窗子看出去,有圓圓的月亮,有彩色的星星,還有綠茸茸的柳樹梢。
「我剛從那裡面出來,我怎麼沒聽到?你做夢了。」
每個人都有他的母語,廣播員在生活中說話也不是廣播員。而這個人把他的母語打掃得一乾二淨,就像拔掉了身體上所有的汗毛,一根都不剩。
再往前,就是半年前我家裝修的時候,鑰匙曾經交給裝修公司的負責人。
還有兩個清潔工,其中一個說:「我一直在這裏掃地,沒看見有人……」
……我剛剛放下兒子的電話,它又響了。這次是那個人。
記得小時候,天就是這麼藍。傍晚,我和幾個小朋友埋伏在土路邊,假想有敵人出現。果然有一個黑影走過來,我們毫不猶豫地認為他就是敵人,越看越覺得他鬼祟,就扔土塊和他戰鬥。那人就逃跑了,或者追過來,這時候,他真的就成了敵人。遊戲於是驚心動魄起來。
「仇恨?」
天亮了,天還是那麼藍。
電話雖然掛斷了,但是那笑聲並沒有消失,它在刺痛我的自尊。
我打了個冷戰。
不可能,她長得那麼漂亮,說是我的女朋友還般配些。
有一天,我和太太帶兒子吃飯回來,把車停好,抬頭又看見那兩隻很大的鳥,落在我家的木柵欄上,咯咯叫。
快半夜的時候,我渴了。我忽然想到,我喝什麼?純凈水沒有了,冰箱里的果汁也喝光了,我總不能喝自來水。
是他,是那個白班保安!
「你是幹什麼的?」他又問了一句。這一句就把性質改變了。
這麼多年我四處漂泊,對口音很敏感。誰一說話,我就知道他是哪裡人。口音除了地域之分,還有行業之分。有一個藝人,她已經是滿口地道的歌星口音,但是,她跟我一張嘴,我就說:「前些年,我去齊齊哈爾賣過刀子。」她問:「齊齊哈爾是什麼地方?」我說:「你老家呀。」
可總是沒有人讓我們踢肚子。實在沒什麼可踢,兒子就只好踢足球了。
我在石凳上坐下來,很涼。過了一會兒,我突然問:「你經常打電話嗎?」
他再沒有說一句人話。
我相信,https://read.99csw.com他認識我,我是他的仇人,他不可能不認識我,但是他裝作不認識我,於是我成了可疑的人。
什麼雜音都沒有,這古怪的聲音好像來自黑暗、潮濕、死寂的墳墓。
「飲水機會聽話嗎?」他差點笑出聲來。
那地下室其實就在我家的下面。
他想整死我一家。為了不擔謀殺之名,他的第一套方案是嚇,直到把我們嚇死。他的招兒還多呢,等著吧!
我決定明天再去買一個飲水機,買一個更矮的,離人形遠一點的。
沒有太太和孩子在身邊,我的膽子反而大了許多。膽子大了許多,判斷也就準確了許多。它就在地下。
工作照常。我沒有對我的同事說起這件事。我覺得誰都幫不了我。
次早,我和太太起了床之後,太太進廚房做早餐,我去取奶。
「來,上車。」
我說:「我的飲水機賣了,兩折,還不如給你了。」
外面很冷。想起那次端著落地燈走出去,我感到很滑稽。一個落地燈能抵禦什麼?
沒有人回答。j號樓的白班保安跑過來,問:「發生什麼事了?」
我像受驚的兔子一樣朝前狂奔,喊著:「紅燈!紅燈!紅燈!」
我甚至檢查了衛生間和廚房。
在太太回家之前,我又買了一個飲水機。這個的模樣很憨厚。
我把電話摔了。
他並不想永遠在暗處,假如有一天他有了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他會跳出來,而且比現在還狠毒。
還有第三個人?我快崩潰了!
過了半天,他還沒有下文。話筒里靜得嚇人。
「幾歲?穿什麼衣服?」
沒有人知道我住在這裏,也沒有人知道我這個新居的電話。我想讓我的家變得封閉起來,不受外界一絲一毫干擾。
太太醒了,她害怕地問:「誰!」
我轉過身,打開密碼門,進屋了。我感到他一直在身後看著我。
「找了,四周都找了,沒有!」年輕女人說。
我躡手躡腳地走出去。
我來到客廳,藉著幽暗的夜色,看見牆角立著一個東西——那個飲水機又出現在了它原來的地方!
他來了。
「唔。」
今天怎麼了?都是那該死的照片!
「武松在景陽岡那疙瘩喝完第二碗酒,把嘴巴子一抹,對店小二說——再來一碗!店小二忙說——客官,您不能再喝了!武松大怒——你少磨嘰,快拿酒來!」才半年,紅燈的兒子紅燈已經滿口東北話了。
一次,我看見他們進行半軍事化訓練,一個保安出了錯,被那頭目用皮帶抽……
「還有別的嗎?」
我像醉了酒一般,覺得這世界輕飄飄的,玄乎乎的,不再確實。我像端槍一樣端著那桿落地燈,順著那條長長的坡道,頭重腳輕地走下去。
他不看我,一邊換鞋一邊說:「再見啊。」然後,他開門就走出去了。然後,門重重地被關上。
我就躺下了。太太好像怕我再離開似的,緊緊抱住我。
電話里的這個人是誰?難道根本不關這個保安j的事?難道保安j背後還藏著一個人?
我朝他走過去。
「偷自行車的?」
他繼續笑著,我慌亂地把電話摔了。
「爸爸,走哇,上動物園!」紅燈對紅燈喊。
「你怎麼了?想什麼呢?」太太問。
一到了晚上,四周一片闃靜,撩開窗帘,就看見沒有五官的它們圍著路燈翩翩飛舞。
接著,電就來了。整個王爺花園慢騰騰地亮起來。
「我不允許再發生一次。我們花錢養你們,不是白吃飯的,你明白吧?」停了停,我惡狠狠地用東北口音對他說:「我不是好惹的!」
太太也聽到了,她緊張地問我:「什麼聲?」
他端起來小心地喝了一口。我看見了他又黑又黃的牙,以及他握杯的手,正像我說過的那樣,那手很白,像女人一樣,或者說像嬰孩一樣。
保安j看了看那頭目,沒說話。我看他一點都不怕那頭目,甚至,他的眼神里還有一絲鄙視。他好像都要笑出來了,我甚至預感到他笑出來的聲音跟電話里那個人笑出來的聲音肯定很像。
這天晚上,我一個人在電腦上敲字。
「三天兩頭搬家……唉,不願再想。」
我甚至懷疑第三個人是我自己,我懷疑這一切都是我的幻視幻聽。
「給不認識的人。」
「你有沒有聽見……」
樓道的牆壁里有兩個箱子,一個是j號樓的電錶箱,一個是j號樓的電話箱——那裡面電話線錯綜複雜。
天黑了,太太急得團團轉。我絕望了,甚至想用大炮把門轟炸開。
難道是那裝修公司的負責人乾的?
我不理會他,又說:「紙巾我沒賣,給你留著。」
有一天,太太和兒子到王府井去了,天黑后,我躺在客廳的沙發上,迷迷瞪瞪中,我感到有個東西在想心事,它模模糊糊地望著我,思維在澀澀轉動——咦,黑暗中有個人躺在沙發上……
我有點氣惱,就關了它。
那可愛的小東西,嗡嗡嗡,嗡嗡嗡,飛到西飛到東,像女人一樣弱小和無助。它最小了,它實在沒什麼可吃了,不吃老虎吃什麼?
「滾滾滾!」我那朋友脾氣很暴躁,他還沒等保安j說完,就把他頂了回去。然後,一踩油門,勢不可擋地開過去了。
「我聽不像貓。」
只有平地最安全,因此買房時我選了一層。
我堅持把它放在了廚房裡。
「你不是丟了嗎?」我問。
「吃蛇。」
我端出乳酪,倒了兩杯葡萄酒。我故作悠閑地問:「你好像沒有休息日?」
畫紅圈是什麼意思?閱讀重點?
「誰說的?」
我說:「我不喜歡不聽話的東西。」
「是我。」
其實沒什麼,他在工作,阻止車輛駛入住宅區人行道(以前,物業公司並不管這事,大家經常把車開到自家的樓下,一定是有了新規定),可能他阻止過很多人,可能很多人都對他發過脾氣,他不會在意。
這樣一想,我馬上付諸行動,四仰八叉地睡了一天一宿。我從沒有睡得這麼香,真痛快。沒有五官的飛蟲一下都消失了,蟋蟀又在夜裡叫起來……
「有事!」
果然,電話鈴鑽進我的耳朵。我打個冷戰,沒有去接。那鈴聲一陣比一陣急迫,都快把話筒掀起來了。我似乎看見那個人心急如火,正在電話機里對我喊:「我要跟你說話!」
我小時候也叫紅燈。
從客廳到防盜門之間有十米,中間是一個小走廊。
太太去拍片了。她是《瑞麗家居》雜誌的主編。我像愛蚊子一樣愛她。
太太接過電話說:「是不是有人盜用咱家的線路?」
「我晚間上班,白天休息。」

無言的飲水機

「她偷凳子,被我們抓到了。」
它跑得像220伏電一樣快。人類的速度遠遠沒有它快,於是它勝利了。它不絕種就是勝利了。
它那異類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這個世界,等待著。
太太不解:「廚房沒有地方,放在客廳里不是很好嗎?」
天一亮,那些沒有五官的飛蟲就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我立即來到兒童房,還不對。
我把車停下來,終於看見在很好的太陽下,那群保安在推搡那個撿破爛的女人。她被抓住了!
可是,電視不開。

鄰家小孩

「壓死了一個小孩。男孩。」他冷冷地說。
一天半夜,我又聽見了那個奇怪的聲音,不過這個夜裡沒有風,我聽得極其真切。這次不像人哭,更像貓叫。
他最近一直在東北奶奶家。我和太太都太忙了,顧不上照顧他。可是,太太想他想得不行,我只好飛回東北把他空運回來。
我仔細辨別他的口音。
「刺蝟吃什麼?」
那她是他的同夥?也不可能,她連保姆都不像,更不像罪犯了。
「哐當?」
「開車總是有風險。」我嘴上這麼說,心卻一冷。
太太說:「我最近感覺這個房子不對頭。」
他又不說人話了。
草坪和花圃都濕漉漉的,那是露水。
我的臉色可能太難看了,他快嚇哭了:「我自己……」
他是眾多保安中的一個,他管j號樓,我就叫他保安j。他和其他保安穿一樣的制服,只是他好像比他們邋遢一些。
我的心抖了一下,我第一次聽他說出一個我懂的詞———飲水機!但是我不敢肯定那是不是發音湊巧。
接著,我就看見了那個保安j。他正蹲在地上和兒子說話,而且他用手撫摸著兒子的臉蛋!
他說話了,仍然是那種話。
我轉了一圈,又回來了。
終於,它又從草叢裡露頭了,我一腳踏過去,把它踩在腳底下。我感到它很堅硬,好像不是肉身,是石頭。
我走過去,顫顫拿起話筒來。正是他。
敵人在暗處。他比蟋蟀還隱蔽。我不知蟋蟀在哪裡叫,但是他連叫都不叫。
「是我讓她拿走的,她本來還不想要。放她走吧。」我竟陪著笑臉,把她的謊言延伸下去。其實,我不太可憐她,我是可憐那個在外面眼巴巴等她的小女孩。
我家門外的報箱和奶箱靜靜地懸挂,顏色艷麗,象徵著生活安定,天下太平。
保安j走在最後……
我越來越覺得那聲音不對頭——其實,那是小孩的哭聲,不過是很像貓叫。我哆嗦起來,怎麼都止不住。
突然停電了。窗外的路燈在蒙蒙的雨中堅持亮著。我感到噩夢又要開始了。
到了白天,它們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剛才是誰說人發出動物的聲音不可怕了?
警方還是老辦法——他們叮囑我,等那個人再次打電話來的時候,我要儘可能地拖住他,別讓他掛電話。他們很快就會查出那個電話號。
他從袋子里取出一些神秘的工具,背對著我和太太,只用了幾分鐘就把那鎖打開了。
我把車朝路邊動了動,然後說:「你還沒上班吧?」
我覺得是兩個人在走,另一個人的聲音很輕,像貓一樣收斂。
我開車出了王爺花園。
我的心猛跳一下,趕緊去開燈,燈也不開。
我寫的當然是恐怖故事。
「哇噻!蛇能吃老虎?」
玻璃上淌著水,像一條條快速爬行的蚯蚓,他有點模糊和晃動。
床邊是一個落地燈,我把它當支柱,扶著它站起來,又把插銷拔掉,端著它,朝外走。
其實,他一點都不晃動。他筆直地站在雨中,不|穿雨衣,不拿雨傘,就那樣站在甬道中間。我甚至看見他的兩條腿中間沒有一點縫隙,兩隻手還摸著兩側的褲線。他的紅帽子被澆得有點變形,他的制服緊緊貼在他的身上。
「沒問題。我天天夜裡不睡覺。」他又喝了一口。
電話響起來的時候,我被嚇得哆嗦了一下。我拿起話筒來,裏面沒聲音,過了半天,才傳來兒子的聲音:「爸爸,家裡電話怎麼一直佔線?」
我又開始懷疑這個保安j了。
「我,是我。」
我一愣,果然看見冰箱里端端正正地放著三袋奶。我一看日期,正是今天的。
我還必須得辯解。我換了一種口氣說:「噢,我是101的房主。」
「別問啦,磨嘰!」紅燈對紅燈吼道。
我半天沒回過神來。我進了家門,太太問:「你什麼時候把奶取回來的?」
我沒有走門,直接從窗子跳了出去。我急急地問那個孩子:「剛才在這裏踢球的那個小孩去哪兒了?」
它們的到來是向我通知什麼嗎?
風朝我撲過來,我全身一下就冷透了。
他開一家法餐廳,很有錢。這房子是他的第三居室,他在這裏養著他第三個女人。
那聲音真的很像什麼在走。
想一想,我的家果然是可愛的。那些住在市中心的人,到我家這裏轉一轉,那就等於野遊了。
我覺得,他不是在胡說,那絕對是一個獨立的語族,儘管他的速度慢得誇張,但是他講話並不遲疑,發音很堅定,我能感到,他的注意力不在嘴上,即怎麼說;而在他要表達的內容上,即說什麼。
王爺花園離市中心很遠,房主大多有轎車,自行車寥寥無幾。在這裏,它們的功能是鍛煉身體,並不是交通工具——因此,地下室就顯得很空曠。
「然後,他就朝這個方向走了,我就跟著他來了……」
「三歲半,白T恤,畫著小兔子圖案。黑燈籠褲。」
我每次經過客廳,都覺得它在想——咦,一個人走過來了……
我用手蹭了蹭,那紅色脫落了,都沾在了我的手上。我不知道那是人血還是狗血。
我像傻了一樣把電話掛斷了。
我朝涼亭望過去,看見了那個白班保安。藍制服,紅帽子,紅肩章,紅腰帶。
還有那個白班保安也沒有動手,他露出不忍看的神情。
我聽見他在窗外狠狠踢足球的聲音:「噗!噗!噗!……」那聲音很像皮帶抽打保安的肉。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感到越來越不安全了。
「記得。」
我應該領他去見見另外的動物。否則,大象、長頸鹿、兔子這些東西在他心目中都是動畫片中的卡通形象,假如有一天,真的老虎來到他的面前,他一定不認識,還會很好奇地摸摸它的腦門。
這是什麼屁話!飲水機,哐當,仇恨,嘩啦……再高明的作家也無法把它組裝出什麼意義,何況我一個三流的寫手。
我打斷他:「你說飲水機是什麼意思?」
「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我坐在後排座,他看不見我。
一天半夜,又颳風了。那哭聲又出現了,好像是被風刮來的。
我突然想,那個保安j一定有我家的鑰匙,不然,他怎麼能進入我的家?
「……我到地下室去了。」
我從他面前走過去。他說:「睡吧。我一宿都在你家窗下轉悠,別怕,什麼事都不會有的。」
「吃刺蝟。」
兒子指著他,興高采烈地說:「看,警察叔叔!」
「那是失蹤。笨蛋。」笨蛋兩個字應該在引號外,因為這兩個字我是在心裏說的。
除此,這鑰匙再沒有經過別人手,跟保安j沒一點接觸。
這裏,白天寧靜得和夜晚一樣,而夜裡卻有點吵,那是蟋蟀的聲音。
那麼貓就是絕好的東西了。我們都不強大,我們都依賴正義。讚美就是依賴。
「你真會開玩笑,我給不認識的人打什麼電話?」
我的眼前浮現出保安j和那孩子說話的情景,他用手撫摸著那孩子的臉蛋……
保安j一直看著我太太。
兩個保安都停下,轉過頭來。白班保安膽怯地看著那頭目,說:「我沒說。」
我幾步就跑到電燈開關前,想開燈,卻停電了!怎麼總停電呢?這不正常!我又慌亂地跑進卧室,四處亂摸手電筒……
我愣了:「前些日子,那個女人撿了一隻三條腿的凳子,那麼多保安打她,她兒子為什麼不阻止?」
我是男人,大人,了不起的人,我應該走出去。可是,了不起的人全身像棉花一樣軟,站不起來了。
最後,我走過那個飲水機,回到卧室。當我剛輕輕推開卧室的門,突然聽到一聲刺耳的尖叫——是太太。
「你聽我的吧。」
他在等著我回家。似乎如果我不走,他就不會離開。
聲音偷梁換柱。
遠在東北的兒子打電話來,他給我講《武松打虎新編》。
那不出大事了啦!
他已經進了我的家了!不然,這奶是誰送進來的?
我接著又寫道:你的父母看著你長大,他們最了解你的幼稚和薄弱之處,不停地勸告你,指導你,永遠不放心。而你的同事、朋友、配偶、上司、下屬、敵人……他們開始接觸你的時候,你就是成年人了,他們都認為你是成熟的,強大的,因此他們只是默不作聲地與你較量…九_九_藏_書
他慢吞吞地說:「扁囡嘞……匱魔幌岑?……補醬么崽叵叵胎……咩否氣……」
那個恐怖的電話好長時間沒來了。我的心一點點晴朗起來。
「我……怎麼看見你總在雨中站著?」
太陽掛在西天,像個蛋黃兒一樣,很溫柔。當時,保安部里只有我和他。他聽著聽著,嚇得臉都白了。這沒出息的。
這電話里的人不是他!
「可能是野貓。」
我走過去問了問,原來她父親不見了。那老頭有痴呆症。他半個小時前下樓來,現在竟然不見了。
那個保安j像幽靈一樣從樓角閃出來,站在我的面前,他好像一直在等我一樣。
可這個保安進了屋,看都不看一眼,他低頭換上拖鞋,穿過小走廊,徑直來到客廳,坐在沙發上。我覺得他好像對我家輕車熟路。
他喜洋洋地看著我。只是……他的臉上有血,紅得觸目驚心。
我剛跑出幾步,電「嘩」地就來了。
我迷迷糊糊拿起電話,正是他!「拋丐了配……」
自從那怪人怪話里露出惟一一個我能聽懂的名詞之後,我對這個飲水機更加恐懼。我甚至懷疑它是那個怪人派來的卧底。
我根本沒聽見太太說什麼,我又聽見了那腳步聲,比剛才還輕,像夢一樣。
他倆都看我,不說話。
有時候,王爺花園的工人推著清潔車走過來,會給她一些破爛。和她一樣,那些工人也是窮人,互相幫一下。
我傻了!
「先生,這裡是人行道,不能……」
他問:「你還記得那個撿破爛的女人嗎?」
他說:「找警察叔叔。」
那頭目反覆說著好話。
是啊,他再來怎麼辦?束縛他的僅僅是職業道德了。
「剛才你們三個人誰說話了?」
雨水打在我的窗子上,像爆豆一般,它的聲音是這樣的:「噼里啪啦噼里……」
他不解地看著我:「給誰打電話?」
之後的幾天,我急切地尋找我的敵人。我要繼續對他們說胡話。我要以毒攻毒。
「吃蚊子。」
我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我從頭至尾回憶這一系列的恐怖事件,尋找自己的紕漏。
可是,我要咳嗽。多倒霉啊,我要咳嗽!
那個飲水機終於沒有了。儘管那個角落有點禿,但是我很高興。
我的聲音有點哆嗦:「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我的手差點指著他的鼻子尖了。
是他,保安j。藍色制服,紅帽子,紅肩章,紅腰帶。
他突然看了看表,說:「時間到了,我得走了。」
「你看看我脖子後有沒有蟲子。」
我傻了。
他突然笑了起來!我當時毛骨悚然!這不符合他的性格。
還是那個男人,他說著我聽不懂的話。
我是故作洒脫。其實,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的心跳得像兔子。
那個不幸的鄰居,終於沒找到她的孩子。
他看了看,說:「有沒有丟什麼東西?」
那聲音突然沒有了。接著,我看見有一個人從地下室冒出來。
「吃老虎。」
仔細聽,不是蟋蟀,也不是青蛙,好像是貓的叫聲。
那聲音不在地下室里,而是在我背後。
「狼吃什麼?」
可是,我還是堅定地認為我和他結了仇。至少,我已經在心裏記恨他了。
那頭目看了看兩個手下,問:「你們兩個說話了嗎?」
王爺花園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有保安護衛。現在,他值班。半夜的時候,保安部頭目經常查崗,假如他不在j號樓附近走動,那就會挨罵。

照片

這孩子連真正的小雞都沒見過,這是個問題。他從小到大見到的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的東西,這樣下去他會做噩夢的。
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叫醒太太的,我不想讓她看見我哆嗦。
那個出錯的保安,果然和飽滿的麻袋一樣肥碩,他挨打的表情也和麻袋一樣。
我沒有追。
在他頭頂上睡覺的人身旁有香片,有加濕器,有酥軟的女人,有好夢。那夢裡有圓滿的月亮,彩色的星星,綠茸茸的柳樹梢。
我回頭看了看,後面是一條石板甬道,兩邊是草。路燈幽幽地亮著。前面我說過,路燈一亮起來,那草木就變得更深邃了,此言極是。
當我要邁進地下室的時候,那聲音好像又不在裏面了——突然,我聽見有人在低低地問:「誰!」
那女人被推得一個趔趄接一個趔趄。她的臉苦巴巴的,嘴裏說著什麼,好像是在求饒。那些保安沒有一點憐憫她的意思。
我真想給他一耳光。
平板車上還坐著一個小女孩,大約三四歲的樣子,專心致志地啃一個麵餅子。不知她是那女人的女兒還是那女人的孫女,因為我判斷不出那女人的年齡。
「我剛才去衛生間找過你。」
太太說:「你鬼頭鬼腦看什麼?」
「我的孩子不見了!男孩兒!」
大約半小時之後,開鎖的人就到了,他很瘦小,眼睛很警覺。我感覺他的衣著和神態更像一個小偷。
他停了一會兒,繼續緩慢地說:「補醬么崽……呸略跋……孤抖……」
我一愣,蛇怎麼能吃老虎呢?蛇怎麼不能吃老虎?
那女人說:「記住了記住了。」然後,她一溜煙地跑了。她沒有再拿那個三條腿的凳子。
我猛地一回頭,果然看見了一個人——是那個保安j。藍色制服,紅帽子,紅肩章,紅腰帶。
而他的身邊只有積水,氣味難聞,還有幾輛生冷的自行車。

說的是什麼?

「不,不是貓。」
「是。是那種吸水性很好的紙巾。」
我對那個朋友說:「如果你以後遇到什麼奇怪的事,馬上打電話告訴我。」
我們看不見它,因為它總是出現在我們夢的外面。那時候,我們是虛幻的,它卻是真實的。
「你一定會遇到可怕的事。或許我有辦法。」
很靜,只有太陽升起的聲音,樹木伸懶腰的聲音,鳥兒撲翅的聲音。
他太可疑了。儘管他的表情挺誠懇。
「噶囊發仄……鏢喇虧兒咩肺撕莽弄咳……否氣掐啊……」
兒子到家后,太太一周沒上班,專門陪他玩,幾乎把北京好玩的地方都玩遍了。
下雨了,不大,是那種矯情的雨。
「誰把你送回來的?」我又問。
「唔。」

二十米

「那我找不到媽媽,也可以找他幫忙了?」
其實我是一個隨和的人,跟人打交道,總是退一步海闊天空。不知道為什麼,我偏偏記這個保安的仇了。他說:「您下次也不許再從這裏走了。」我覺得他在有意和我作對。
「他也是j號樓的保安,白班的那個。」
有個父親「勉勵」孩子:「你在學校里要用心讀書,將來長大了,才能比別人吃得好,住得舒服,穿得漂亮,出行又有汽車坐……」不教育兒子做共產主義接班人,竟來這套「書中自有黃金屋」,當心腦袋生蛀蟲!
這天半夜,電話突然又響了。
難道是那個白班保安配了我的鑰匙,又賣給了保安j?
有故事為證,說一個老虎坐在了蛇的洞口上。它只是隨便歇一歇。可是,它的屁股就把蛇的光明奪走了。蛇大怒,伸頭咬了老虎一口……
我起身去開電視。
跑過運動場……
樹旁,有兩個人在密談。
我站了一會兒,回到卧室,對太太說:「邪了,那個飲水機又跑到客廳去了!」
太太在我脖子后拍了拍,說:「沒有,什麼都沒有。」
「這是我家的凳子,我扔的。」
我大喊:「紅燈!紅燈!紅燈!」
飲水機想的是:咦,有個人坐在沙發上……
我回頭一看,是保安j!他竟然出現在入口處,他和我的中間是長長的坡道。他很高,我很低,他的影子長長地爬過來。他擋著我出去的路。
那個人嘆了口氣:「唉……寡塞肚……滅藏拐熗……罰咧秒剖飲水機,囡翟醒岑啊……」
每次我都縮著脖子加快腳步,像過街老鼠。
記得我在古城西安居住時,曾經有一次門鎖出了故障,我開了幾個小時,怎麼都打不開。那是防盜門。
我把它放在了我家門前,清潔工很快就會把它收走。
他繼續問:「你怎麼不睡覺?」
我朝前看去——太懸了,這裏離王爺花園北大門只有二十米左右。出了那個門,就是一人高的蒿子地。
什麼飲水機?飲水機什麼?
叫了一會兒,它不叫了。
「2門丟了一個小孩,你知道吧?就是那小孩的照片。他滿臉都是血。」
保安j木木地站在那裡,那張蒼白的臉在我眼前一閃而逝。
在兒子心目中,除了武松,基本上就沒有比老虎更厲害的了。
剩我一個了。我很沒趣,進了家門。
「那能是什麼?」
她改不了撒謊。
這時候,我的視線里出現了一個人,藍制服,紅帽子,紅肩章,紅腰帶。
我進了王爺花園,看見一群紅帽子正聚集在保安部門前,好像發生了什麼事。
我想了想,說:「沒有了。」
「現在幾點了?」他突然問。
「怎麼死了?」
我在飛蟲中穿行,心中無比恐懼。我聽見有很多的腳步聲。
這絕對是我媽教的。我媽叫隋景雲———作家的母親。
這天,我開車快到家門口的時候,突然有個人跳到我的車前,我趕緊剎車。
每次我回卧室的時候,都必須經過客廳,那個飲水機就在黑暗中靠牆站著。
有一輛車冒雨開過來,他立即正常地邁開腳,朝前走。那車過去后,他又停住了,繼續筆直地站立,像個木頭人。
我有點惱怒,大聲對他說:「下次你不要站在我的車前跟我說話!」
我家的木柵欄很通透,小院里有一個小圓桌,兩把休閑椅。過去,天黑后我經常在那裡坐一坐,草坪燈幽幽地亮著,夜空美好,想點什麼都行。
「拋丐了配……否氣咩否氣……嚎整仇恨摑宰熱呸……」
這天,我剛走到家門口,就看見j號樓2門前站著幾個人,好像出什麼事了。
他突然哭了起來!哭得極其悲傷。
躺在床上,我感到事情變得越來越複雜。
她又說:「咱把兒子接回來吧?」
北京郊區回龍鎮王爺花園,j號樓1門101室。這裏不斷發生著怪事,除了我,沒有人知道。
「你媽去世你沒哭?」
「修表,開鎖,賣饅頭,開農機車……」
我拿起來,愣了,那竟是一份1965年8月25日的《北京晚報》。我看見上面有一篇報道畫著紅圈:《稅多如牛毛》——
我似乎忘了昨夜的恐懼,想著今天的談判。我要跟一個出版人——就是書商——談價錢,這是大事。我在心裏想著技巧,怎樣套更多的錢。
我來到他的房間,輕輕拍他一會兒,他又睡了。
這天半夜,我被什麼聲音弄醒了。
「這事就奇怪了。」
我直接走過去,說:「哎,你們幹什麼呢?」
石板小路旁邊是草坪,草坪上插著木板,寫著「別踩我,我疼」之類。
我帶著一天要解決的五件事出了門。其中有一件出了門就完成了——兒子有一個小凳子,是組裝的,四條凳腿都可以卸下來。可是剛買回來,兒子就把一條凳腿弄丟了。我今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個瘸子扔掉。
我的聲調低下來:「有人給我家的奶箱里放死老鼠。」
我說:「我聽不懂。」
男人之所以時刻沒有安全感,就是為了讓女人時刻有安全感。
「不,我不喝酒。」他似乎笑了笑。
晚上,黑夜裡飄著哭聲,像風箏一樣遙遠,我始終沒有找到是誰牽著它。
假如他就是那個藏在暗處的人,那他一定是個精神病;假如他不是那個人,那我在他的心中就是個精神病——大家回頭看看,我都說了些什麼!
保安部那個頭目打來電話:「周先生,那兩個保安都辭職了。」
它想擁抱什麼東西,可它的四周除了荒草就是荒草,所有的東西——有腿的沒腿的,有翅膀的沒翅膀的,有鰭的沒鰭的……都逃之夭夭了。
既然貓是好動物,那為什麼很多人都害怕貓?是怕它的眼睛嗎?——貓即使眯縫著眼睛曬太陽,也處於備戰狀態。那雙眼睛確實有點邪惡,可老鼠更邪惡,以毒攻毒啊。
我們一直都在互相玩手腕,一直都在掰手腕,我們彼此都使出了全部的力量,我們的力量都在爆發點上。我們的手腕沒有倒向左邊,也沒有倒向右邊,我們的手腕一直在顫抖著,僵持了無數個日子……
這天,我開車出了王爺花園,果然沒見到那個平板車,也沒見那個撿破爛的女人和那個小女孩。那條路上,顯得有點空蕩蕩。
這天,吃過晚飯,我在住宅區里散步。
他深更半夜跑到我家地下幹什麼?
「他看沒看見你跟著他?」
我已經不會發怒,我見了兒子,全身都癱瘓了。我抓住兒子的手,久久說不出話。
「你原來是幹什麼的?」
「我去衛生間了。」
我肯定,有人說話了,儘管我不知道是哪個人說的。我相信自己的耳朵比貓還靈敏。確實有人說了一句電話里的那種怪話!

通知

我的心狂跳著,輕輕把電話放在床上,輕輕下了地,拿起手機向外面走去。我要到另一個房間去報警。我知道他會一直在電話里說下去的,即使我的手機沒電了臨時充都來得及……
我把窗帘拉上了。房間里漆黑。
我開車行駛在住宅區的石板路上,看見一個樓角躲著一個人。
噴泉還在沒完沒了地噴。我感到,那好像是一種排泄。
它見我出來了,突然從通往小院的落地門沖了出去。它沒有腳步聲,也不咳嗽,動作像黃鼠狼一樣敏捷。
「為什麼?」
我太太是家居專家,我家雖然不是很豪華,但是很別緻,很特殊。凡是第一次到我家的人,都會忍不住誇獎一番。
我把那個飲水機又一次搬到了廚房裡。我還是不想半夜回卧室的時候見到它。
他沒有回答我,反問:「你知道她兒子是誰嗎?」
回到家,我聽見有小孩大聲地哭。
我一直觀察他的眼睛。那是一雙超越一切演技的眼睛,始終木木的,即使刮十二級大風,照樣古井無波。我甚至懷疑那是一雙假眼,因此,我判斷不出他是不是在撒謊。
還是沒有人知道我住在這裏,也沒有人知道我這個新居的電話。我忽然感到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我哪知道……」
我恨恨地一轉方向盤,開向了停車場。
我站在他身旁,沒有絲毫笑意,直盯盯地看著他。
現在有哭聲從地下室傳出來,我知道它是專門給我聽的,我必須去看看虛實。
「可能快9點了。」我說。
我沒有關掉手電筒,它的光柱照在關得緊緊的房門上。我發誓只要讓我活到天亮,我一定把那飲水機扔掉!
一個人突然發出某種動物的叫聲,那不可怕;假如某種動物突然發出人的叫聲,那就可怕了。
這時候,從地下室里慢騰騰走出一個人來。藍色的制服,紅帽子,紅肩章,紅腰帶……
「我找你,還有點私事。」
這個朋友一定要倒霉了。
我和他離得很遠,但是他抬頭看見了我,他就一直那樣看著我,一動不動,像蜥蜴。
我走近之後,這兩個人就停止了說話,一起朝我看。他們正是j號樓的白班保安和夜班保安。
「經常放一些舊報紙。」我說。
誰家的丈夫在他太太心中都比別人家的自行車值錢。世人啊,原諒她吧。
他的話就像沙漠一樣緩緩地蔓延著。對於我,那些話像沙子一樣毫無用處,卻不可阻擋九_九_藏_書地朝我的耳朵里流淌。我嚴密地聆聽他,像從沙子里淘金一樣,希望篩選出哪怕一個我懂的詞。
那哭聲越來越真切,我斷定就在這個地下室里!
我說過今晚等他電話!
我這時悟到,哭聲細和小,不一定就是小孩,其實小孩哭起來很率直,不遺餘力,巴不得別人聽見。而那莫名其妙的哭聲實際上是在遮遮掩掩。聲音細和小,那是壓制的結果。
太太說:「我們是他們的顧客,他們不可能幹這種事。」
由此,我們可以斷定,老鼠是陰壞的東西。
越來越奇怪了。這些報紙現在很難找,都是從哪裡來的呢?
「在哪兒看見的?」
幾天後,他又來了。
這次是兒子。
他有家,他的家在遠方(我們當然不知道在哪兒,也許警察都查不出來)。可是,那個家比這個地下室好不了多少。
最近,我要完成一部書稿,每天在書房打字,很晚才睡。
白班保安首先回答了我,他說:「我交班。」
「沒什麼。」我說。
他現在下班了。他現在不是保安,那他是什麼?他在哪?地下室?樓頂上?
我耐心地聽。
他和我各說各的。
最後,我乾脆去逛商場了。
但是,太高也不行,讓我住一百層高樓,我肯定不去,哪怕那套房子是白給的,哪怕它的地段在華爾街,哪怕它再搭配一個印度女僕。
「出事了。」
噴泉停了,我聽得很清楚。只是,我聽不懂那唱詞,我覺得那唱詞特別像電話里的那種奇怪的語言!
吃狼。
蒼天在上,太陽作證,我沒有得罪任何人,更沒有害過任何人,我安分守己地過日子,勤勤懇懇地賺錢,養活我的老婆和孩子,儘可能讓他們過上幸福的好日子。平時見了年齡大的女乞丐,我還會給一些零錢……
我不看它,穿過客廳,走進書房,伏在窗子上聽,那聲音好像又跑到了另一個方向。
我為了讓她放心,一踩油門開過去。
更不會。那個白班保安一看就是一個乖孩子,也就是那種沒什麼大出息的孩子。我肯定他不會。

地下

其實,他的衣服並不臟,我想我之所以覺得他有點臟,是因為他的牙又黑又黃。但是,我注意到他的手很白,像女人的手。
「你也把我嚇了一跳。」
「沒說什麼,突然就不見了,已經三天了。」
太太說:「保安也是保護我們安全的人。」
他是誰?他在我的智慧達不到的地方?
他停了一會兒,又說:「恩晃呸……發囡嘞……匱魔幌岑?……補醬么崽叵叵胎……」
「他一直隱瞞著這種關係。」
可是,太太不可能不知道。
她驚恐地看著我說:「你為什麼騙我?」
我一直在聽我和太太的腳步聲,我又感覺不對勁了,因為我覺得不僅僅是我們兩個人在走。
「你要小心。」
我豎起耳朵聽。颳風了,我聽不太清楚。

我看見了一條蛇,它的花紋極其艷麗。
小女孩長得挺丑的,讓人為她的未來憂心忡忡。而且,她的頭髮上有灰土,沒一點光澤。
可怕的是,大約一個月後,那年輕女人的兒子也失蹤了!
「不為什麼。」
但是,我怎麼也辨別不出這個保安j是哪裡人。
我不說話了,靜靜地聽。他的哭聲很暗淡,很遙遠,來自一個很陰暗、很潮濕、很貧窮、很不吉利、很沒有希望的地方……
一定有人故意對我使壞。他是提前放在地上的?停車場可以停一百輛車,他怎麼知道我的車停在哪兒?
「我走過去。」
天很黑,烏雲低低地壓在頭頂,不讓一切抬頭。
走過人工湖的時候,我聽見有人在涼亭里唱京劇。
電話突然響起來。
「蚊子吃什麼?」
這一切景象和我的心緒極不協調,我的天「轟隆隆」地塌了。
我轉過頭,看著他的身影,又說:「……還有那些死老鼠。多殺一些老鼠是好事,但是你不該殺貓。貓惹誰了?」
我離開保安部的時候,天快黑了。
他的眼睛里閃過一種強烈的光,很快又熄滅了:「可憐什麼?子孫孝順,衣食無憂。」
他就站住了,回頭看我。他的一個紅肩章上有一粒鳥糞。
我的朋友沒有走小區的那條水泥大路,而是從一條很窄的石板小路開出去。可能近一些。
我不讓太太知道這些事,他的陰謀就失敗了一半。
他不好意思起來,說:「自己瞎編的詞。」
保安j告訴了我什麼?到底是誰在哭?那個白班保安?他自己?或者……是那個撿破爛的女人?
幾天後,兒子又給我打電話。
他的普通話很標準,簡直跟廣播員一樣。
我知道已經控制不住局面了,急忙用袖子把鼻子和嘴捂住。好在這時候我已經進了書房,電話里的人應該是聽不見的。
那孩子有些失望,撿一根樹枝跳著打。
「咩廳……摑宰攀逼……咩廳擠肺哐當……」
就這樣,我把我的飲水機打兩折賣了。那收舊電器的人把我的飲水機拉走時,嘴角上掛著喜慶的笑。
有腿的東西怎麼能追上沒腿的東西呢?我不笨。
我打開電視,最先跳出來的鏡頭也是下雨,也是傾盆大雨,那雨打在窗子上,聲音也是這樣的:「啪啦噼里啪啦……」
「要是再發生一次這樣的事,我就辭了你們!」那頭目又對兩個手下吼。
「它們飛得太高了,我抓不著。」我盯著他的臉說。
我還是聽他說。
他愣了愣,說:「好啊……」
有一次,一隻螞蚱竟然跳在了我的腳上。它受傷了,它那雙健美的腿斷了一條,我小心地把它拿起來,放到院子外的草坪里。當時,有兩隻鳥站在木柵欄上,咯咯地叫……
他們走了。
「你幹得挺好。」我把眼睛轉向木柵欄上的那兩隻雞,說。
「什麼照片?」
次日,我提前下班回家了。我到保安部,找到那個保安頭目,把最近發生的這些恐怖事件又對他講了。
我這時候懷疑他是個精神病。
我一直想著那照片,心不在焉:「吃狼。」

在雨中

天藍如洗,水聲嘩嘩地響。
我差點撞到一個橫穿馬路的少年身上。我不想和兒子爭辯,我要專心致志開車,就說:「好好好,蛇吃青蛙。」
「前些天,我在我的車輪下看見了一張照片……」
住宅區中心是一個人工湖,有噴泉,終日聞水聲。
——即使他是外星人,到地球都幾個月了,也應該學會幾個常用的句子了。
太太問:「怎麼了?」
狼吃什麼?
吃老虎。
甬道上,還有人領孩子蹣跚學步,還有人牽著寵物狗溜達。
我家在北郊,他家在南郊,挺遠的。
高樓離明天更近一些。
我當晚就找到了他家,向他媽媽問起事情的原委——這孩子真的是和他外公一起回來的。那老頭痴獃,一問三不知。這孩子太小了,也說不清楚。他只是說,領他走的那個人是男性,他的臉是京劇臉譜。他還說,那個人說的話一句都聽不懂。
我的心中湧上巨大的恐怖,過了半響,我顫顫地對著話筒問:「你到底是誰?」
又黑又黃的牙齒,正是他,那個保安j!不過,他已經換了服裝,黃帽子,黃制服,黑腰帶,黑鞋。
「唔。」
這天,我取報紙的時候,看見了一張發黃的報。
當時我感覺那頭目的神態更像一個痞子……
他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麼,走了。我發現他的眼神很冷。
我觀察了一下四周,眼睛盯住了旁邊的一個黑糊糊的門洞,從那個門洞走進去,是一條長長的坡道,順著它可以走進地下室——那是自行車停放處,沒有人看管。
「你說吧。」他也喝了一口葡萄酒,然後把水晶酒杯放在水晶茶几上。他的動作像貓一樣輕,竟然沒有一點響聲。
「手電筒。」
它們飛行在夜空中,從不落地,我看不清它們的長相。
她身後是花圃,那些花搖搖擺擺,無比燦爛。
「我踢球的時候,看見他走過去,手裡拿著一支手槍,還舉了舉讓我看。」
「我又回來啦。」他專註地打飛蟲。
住宅區的人還是很少,到了晚上,一幢樓房沒有幾個窗子亮燈。
我又看見一張更早的《人民日報》,是1958年8月5日的,畫著紅圈的題目是:《不要挖別單位的人》。作者是上海市勞動局的,叫孫祖永……
一個身影在窗外一閃而過,像那個白班保安,又像那個保安j。
這裏的天特別藍。我經常坐在小院里看天,那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小院圍著木柵欄。
還有,這地球如果永遠太平,那也是寂寞的,甚至會影響人類的進化。於是,戰爭時不時就要打起來。這是人類的一種排泄方式。
我就拉了拉太太的衣角,讓她進屋了。
我大吃一驚,那照片上正是鄰居丟的那個孩子!他站在甬道中間,喜洋洋地看著我。他的旁邊是草坪和爛漫的花樹,還有幾個卡通式的休閑凳。
我避開了很多彎路,徑直出門向地下室走去。
保安j直直地看著我,也一步步後退著走開了。
「不知道。」
「你這個傻子,萬一他捅你一刀呢?又沒有咱家自行車……」
我終於把電話掛斷了。
「不在。」
我的腦袋一下就大了。
我構思了一陣,又在電腦上隨便敲出兩個字:差別……但是接下來就寫不出什麼了。
我來到王爺花園外,尋找收購舊電器的人。我想,要是那個撿破爛的女人還活著,我說不定真會把這個飲水機送給她。
我驚慌起來。他知道我父母家的電話?他的胳膊伸得太長了!
幾分鐘后,保安部那個頭目來了,後面跟著兩個保安,其中一個是白班保安,一個是保安j。
兵器不論長短,那是說會武的人。
蔣介石匪幫搜刮民脂民膏的苛捐雜稅,真是比惡狼餓虎還要狠毒貪婪,達到了敲骨吸髓的程度。目前台灣全省失業人數已達二百四十多萬,許多人傾家蕩產,成為赤貧如洗的乞丐。但是,蔣介石匪幫對台灣人民依然稅上增稅,捐上加捐,巧立名目,開徵新稅,無孔不入。例如今年開始徵收教育捐時,又將戶稅、貨物稅、屠宰稅各增加百分之三十。從7月1日開始又要徵收電燈、電力費臨時捐。此外,台灣人民過橋行路甚至倒垃圾也要收取什麼「通行費」、「收益費」等,真是名目繁多,無奇不有。
「我聽見有人哭。」
他先說了話:「請你下次不要把車停在路中間。」
果然,電話鈴響了,我接起來。
我大步走到電話前,給保安部打電話。
他停了一會兒,又說:「擦簸嗆……否氣咩否氣……倉夾障搞葵犯焦……犯焦襪頹?……咩尜晴晴盆……夯宰翅……」
一個男人,兒子,丈夫,爹,連個飲水機都害怕,那怎麼能對付歹徒?怎麼能反擊侵略的外族敵人?怎麼能寫恐怖故事糊口?
他看見了我,停止了唱,卑謙地對我笑。我覺得他的面龐很有京劇臉譜的味道。
什麼仇恨?仇恨什麼?
我一下覺得有點疲憊,甚至有點力不勝支的感覺。
這一天早上,陽光出奇地好,不想野遊的人都會被勾得去野遊。
天亮了的時候,手電筒的電池奉獻出了最後的能量,滅了。我出爾反爾,又改變了主意——我要把那飲水機賣掉。
我說:「沒有了。」
我說:「是貓。」
「後來怎麼不開車了?」
我分辨著那聲音的來源,可是它忽東忽西,忽南忽北,一點都不固定。最後,我甚至覺得它來自地下。
我補了一句:「你站住!」
他的玩具可以開一家小型玩具店了,可是他不稀罕。
這次我乾脆不說話了,我在黑暗中屏息傾聽,努力分辨他的每一個音節,最終也沒有找出一點一滴可以溝通的信息。
太太好像察覺了什麼,也回過頭來。她看了那個保安一眼,又把頭轉過來,繼續說:「兒子去他奶奶家有半年了吧?都把我想死了。你不想嗎?」
晚上,我一個人在家裡看電視。是一個國產電視劇,劇中有一個男人也在看電視。
「我要它幹什麼?」
這些保安大多是臨時招聘來的外地人,我估計,物業公司對他們的了解也只是一張身份證而已。而現在,假證遍地。可以說,沒有人真正了解這些保安的底細。
「什麼意思?」
我不說話了,我屏住呼吸,張大耳朵聽——我想捕捉到另外的聲音,哪怕一點一滴,比如他旁邊有人在說話(哪怕是福建話或者印度話),比如音樂聲(哪怕是《江河水》或者是《EONHOME》),比如汽車聲或者驢叫聲,比如鍋碗瓢盆的撞擊聲,比如偷偷的笑聲,比如馬桶沖水聲……
他又笑了:「沒事兒我不會打。」
前幾個月,我家曾經雇過一個保姆,那個很漂亮的女孩拿過我家的鑰匙,後來,因為她長得太不像保姆了,太太就把她辭掉了。
一路上,他都在給我講武松打虎的故事——我可愛的母親,只會講這一個故事,根本不像一個作家的母親。算了,我不提她的名了。
它就是那個緘默的飲水機。
「我媽沒有死。」他的口氣一下變得又冷又硬,「她很健康!」
我一步步退出地下室入口。他也走出來。
我想好好睡一覺。
那頭目正要推開樓道的密碼門出去,他回過頭來,問:「怎麼了?」
我偶然看了看原來放飲水機的地方,差點被嚇昏——那個飲水機竟然靠牆站在原處!
我迅速走向防盜門。
我輕輕推開太太,輕輕下了床,輕輕開了門,輕輕來到外面。
那貓叫太像小孩哭了。
「你幹什麼去了?」她顫顫地小聲問。
從表面上看,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只有我發現,住宅區的夜晚出現了很多怪模怪樣的飛蟲。
中間,太太打過幾個電話,因為時差,每次她給我打電話都是半夜,整得我膽戰心驚。
「……武松喝得太多了,使盡全身招數也打不過那老虎,眼看就被吃掉了,他撒腿就跑。武松是天下第一大英雄,跑得還是非常快的,一般人追不上。老虎追了一陣子,沒追上,就不追了。它也不想吃他,他剛剛吃完狼,那狼肚子里有一隻刺蝟,那刺蝟的肚子里有一條蛇,那蛇的肚子里有一隻青蛙,那青蛙肚子里有一隻蚊子——它吃了這麼多食物,當然不餓了。它正得意,突然,漫天飛來很大的毒蚊子,它們餓了。它們兇猛地撲到那老虎的身上,吸它的血,像給它穿了一件黑毛衣。這件脫下后,又換上一件。這件脫下后,又換上一件……老虎換了很多件黑毛衣之後,就死了。這時候,武松回來了,他看見了死虎,立即來了精神,撲上去猛打,架勢很勇武,正巧有人路過,見到這景象,大驚,立即回村子把消息傳開。大家就來了,給武松戴上大紅花,敲鑼打鼓把他抬回了村子……」
我朝著地下室慢慢走去。
「可以吧。」太太不太堅定地說。
我根本不用拖,只要我不掛電話,他就會一直說下去。
住宅區的路燈是傳統燈籠的形狀,燈光淡淡的,很安詳,很溫和。它們亮起來的時候,旁邊的草木就變得更深邃了。
天黑下來。
「可是,只有他們有鑰匙啊。」那頭目說。
我以為,他上次已經笑出來,這次他應該說人話了,應該說出他的目的了,什麼事都要有個進展。我做好了魂飛魄散的準備。哪怕他說:「周德東,在1951年4月4日之前你必須把你的牛馬和王爺花園的房契交到村公所,否則,我九*九*藏*書要你命……」
死老鼠沒了。
我的汗毛豎起來。我妥協了:「可能是貓。」
這天晚上,吃過飯,我和太太在住宅區里散步,說著與工作無關的話。涼風軟軟地吹著,天上的月亮涼涼的。
老虎吃什麼?
我說:「010-23450773。」
「聽說的。」
天藍得像鄉村一樣。有幾朵雲悠閑地掛在天上,一動不動。四周很靜,只有那個小孩在踢足球:「噗!噗!噗!」
一兩個老人在晨練。
我說:「不僅有人在奶箱里搞鬼,還有人在我家的報箱里搞鬼。」
那保安立即朝另一個方向跑去了。他一邊跑一邊用對講機喊著什麼。
紅燈在窗外踢足球。
我停下來,聽窗外的聲音:「噗!噗!噗!」
我就對她說了那隻死貓。她一下吐出來。
我警覺地朝吊燈上看了看,上面落著一隻蚊子。
我說:「不可能啊,沒人打電話。」
而且每次電話來之前,肯定停電。而電話一掛斷,電立即就來了。那是一個來自黑暗的聲音。
我來到保安部門前,聽見一個保安說:「把她的腰帶抽出來,省得她跑掉。」
大風吹著他的制服,抖抖的。
他們一個白班,一個夜班,一個太陽一個月亮,他們不應該一起值班,那他們站在一起幹什麼呢?
這是人類精神對物質的恐懼。
我避開保安j的眼光,不再說什麼。
關於口音,剛才我好像吹牛了。我沒有想到能出這樣的怪事。
他看著我的眼睛,慢悠悠地說:「我沒跑。我想,賠多少錢都行,哪怕讓我當十年傭人。其實錯不在我……小孩都死了,說這些沒意思。可是,那家不讓。那家有錢,不要錢,就想要我命,花多少錢打點都行。我就跑了。」
「沒有。」
我對地下室有一種本能的排斥,可能全中國的人都這樣。一走進地下室,我就會想到墳墓,因為它沒有窗戶。
吃刺蝟。
下面的房子不是家,沒窗子,有潮氣,有死氣。他坐在黑暗的一角,坐在冰涼的水泥地上,冷得直哆嗦。
「你說什麼?」我壓抑著驚恐問。
保安j把他覆蓋了,保安j的身材跟那個人差不多一樣大小,他把他覆蓋得嚴嚴實實,以至保安j在我眼前晃蕩了幾個月,我才看到他的身後露出了一個衣角,才發現他的身後還藏著一個人。
當時我和太太領著紅燈正坐在湖畔看噴泉,那女人急急地奔跑過來,她的眼裡燃著火,發瘋地奔向了我兒子,終於發現不對,就嘶啞地問我和太太:「你們有沒有見到一個孩子?」
這夜,刮大風。
它們的頭光禿禿的,靜默地飛來飛去。自從它們來了之後,住宅區里其它的飛蟲都消失了,包括蚊子。蟋蟀也不叫了。
我領著兒子來到停車場,打開車門,把兒子放進去。我抬起腿準備上車的時候,突然看見了一個東西,又把腿收了回來——
「聽見了。」
拐過牆角,我在暮色中看見了那個保安j。他正蹲在地上,和一個孩子說著什麼。他的手撫摸著那個孩子的臉蛋。
它只好在荒草中自己擁抱自己。
我也起身檢查電源,停電了。
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走向了門口。
太太說:「快睡吧。那是睡覺前我移過去的。」
我舉杯喝了一口葡萄酒,突然說:「我想問你一件事,你別介意啊。」
我覺得我有第三隻耳朵。
我睡著之後,被一種細碎的聲音弄醒了。
我說:「虧你還是大名鼎鼎的《瑞麗家居》主編!飲水機放在客廳里多土鱉呀?」
過去,我總是不成熟地說,我已經成熟了。而現在我不再說。這個年齡的眼睛像X射線,看穿了紅塵一切——已經看到了人的骨頭,那還有什麼隱秘嗎?沒隱秘,那還有什麼可怕嗎?其實,人心不叵測,美好看得一清二楚,險惡也看得一清二楚,就那樣子了。這時候,人不可怕了,我突然對那個飲水機充滿了恐懼。
我沒睡。我說過,我時刻沒有安全感,就是為了讓她時刻有安全感。她在夢中抱著我。這天夜裡有月亮,我看見她睡得一點都不安詳,皺著眉。
我停下來,壓制著狂跳的心,外強中乾地喝道:「你在這裏幹什麼!」
「撞人了?」
天光一點點收斂了,那個站姿消失在黑暗裡。
我說:「今晚我等你電話。」
「不奇怪我就不會來找你了。」
春天裡風大。
「你看,這是你們保安的肩章,落在我家裡。」
半夜裡,又颳風了。
太太小聲說:「沒有了?」
電沒來。
「爸爸,老虎吃什麼?」兒子問。
我抓起電話,聽見裏面傳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開鎖?
當時,太太睡著了。
「貓是這種聲嗎?」
我低頭看,一隻紅肩章落在地板上。
我改變了判斷——這照片絕不是塞進去的,而是我停車時壓上去的。
或者,他想家了。
我又聽見他說出了一個詞———哐當!但是,我不能肯定他說的是不是那個象聲詞哐當。
突然,迎面出現了一個孩子,他站在甬道中間,喜洋洋地看著我。他的臉上沒有血。
他突然哭了起來。

新生活

「是的,跑了。」
就在這時候,電又來了。
我不知他到底要幹什麼,但我知道他要害我。我甚至懷疑他是我哪輩子的仇人。
我沒有開燈。我不想讓房子里的一舉一動都暴露在外面的眼睛里。現在,從外面看裏面是黑的,我卻可以看見外面的一切。
我兒子三歲半,叫紅燈。
那是怎麼回事呢?
我又來到通向小院的落地門前,風從門縫擠進來,像口哨。這時候,那哭聲似乎更遠了,斷斷續續。
我又把電話掛斷了。
1965年,我爸和我媽還沒結婚。
當時,太太看著他的背影說:「假如,他再來……」
終於沒有找到。
太太不依不饒。女人都這樣。她婆婆媽媽又說了很多,還提起了前些日子半夜那奇怪的哭聲。
為首的那個保安想了想,對那女人喝道:「你別讓我們再看見你了,記住了嗎?」
「沒有。」
「你摸什麼?」
我警覺地檢查了一番,門窗都完好無損,那門縫連蚊子都進不來,他能進來?
那天,我有點喝醉了。最後,那個朋友開我的車送我回家。
「就是面具。」我沮喪地說。
天慢悠悠地亮了,太陽蔫頭耷腦的。草有點老了,花也有點老了,它們身上的露水也不那麼重了。
我馬上猜想到是他,那個和我結仇的人。
「……底固當……賣窘黃架莽次……素請斯盲賴島烹……角夯竊廢……角夯竊廢崴朽……釀妞耨聶剃眩勒……」
我親愛的太太再過一周才能回來。
我試過,假如我一直聽下去,他會永遠說下去。
「我把我家電話號碼告訴你吧,閑著的時候,你可以給我打。」
一天,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他正扒著四樓的一個窗戶朝里看,他的腳懸著空,和上弔的人一樣,還悠蕩著。
他想了想,停下來,轉過身說:「為什麼要送人呢?」
我掛了電話。電來了。
看來,老鼠天生是做賊的材料。我強忍著不讓自己咳嗽出來,可是我忍不住,那咳嗽就像脫韁的野馬一下沖了出來。
……完了,我當時想,完了,他跟我這個朋友又結仇了。這不是一個人對一個人的仇恨,是一群人對一群人的仇恨。
我又朝後面看了看。
白班保安委屈地低下頭去。
我很噁心,「啪」地把奶箱關上了。
我說:「紅燈,假如你找不到媽媽了,怎麼辦?」
我接著聽他說,可是再沒有我能聽懂的話了。
從此,每次都是我取奶了。
我坐在明亮的燈光里,忽然想,應該找那個保安j談一次。原來我懷疑錯了。我應該把所有這些事情都對他講一遍,我要向他討教辦法。
電話響起來。
藉著外面的路燈光,我看見自己長長的影子投在那條長長的坡道上。(我銬,原來我自己也挺恐怖的!)我走在自己的影子上,漸漸聞到一股潮濕之氣——這個地下室設計有問題,一下雨,水就淌進來,都積在了地下室里。
他的語速一如從前:「擦匹匹簸嗆……否氣咩否氣……倉夾障搞葵犯焦……犯焦襪頹……咩尜晴晴盆……夯宰翅……」
這個城市有無數個家,有無數個門,有無數個鎖。對於他來說,任何人家的門都是虛掩的……
還有一個人,那個人被擋在這個保安j的後面。
雖然這裏很黑,可我還是認出他是保安j。
這天晚上,我在書房裡打完字,已經是半夜了。我挺直腰身走過黑暗的客廳。
他看著我的眼睛,半晌才說:「你來這裏幹什麼?」
他說:「爸爸,昨天,有個北京的叔叔打電話來,說是你的朋友,問我喜不喜歡京劇臉譜。什麼是京劇臉譜?」
那頭目把密碼門打開,他們魚貫而出……
次日,我繼續等待,他沒有來。他沒有規律。
我認為是太太或者兒子——最近,兒子剛剛學會打電話,他時不時就給正在蹲衛生間的我打電話,詳細介紹客廳里的情況。
月亮是猩紅色的。路燈幽幽地亮著,那些沒有五官的飛蟲還在全神貫注地飛舞。
醒了之後,我忽然覺得有點寂寞。
那個白班保安低低嘟囔了一句什麼,然後,他走開了。
「銬,你喝多了。」
我家的客廳很大,只有臃腫的沙發和瘦小的茶几,顯得有點空蕩蕩。新買的那個飲水機立在客廳一角,模模糊糊地看著我。
「記得咱們原來租房的那些日子嗎?」
又過了兩天。
兒子非讓我領他去動物園,我答應了。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卧室,把房門關得緊緊的。
那幾個保安都愣了。
保安j為什麼哭?我想,他不敢睡覺,他是報復睡覺的人。
沒有人收舊電器。
我說:「我想買一台更好的,有熱冷溫三種水那種。」
這次,我又在他那些怪話里挑出夾雜在其中的一個「嘩啦……」
天還是那麼藍,水聲還是那麼響,蟋蟀們還那麼賴皮,但是我清晰地感到,正有一種巨大的危險潛伏著,正像藏在寧靜的湖水裡的一條鱷魚。它一動不動,像一塊斑駁的畸形的石頭,但是,它的陰謀和眼珠一起緩緩地轉動。它的心臟保持著怠速。
我打開門,看見那個保安j正從樓道里走出去。
誰把照片扔到我的車輪底下了?這不是咒我嗎?
儘管我沒覺得怎麼樣,但是,這麼長時間,我一直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我一直在用意志和他們做著較量。
我突然聽見那三個背影中有誰低低地嘀咕了一句:「否氣咩否氣。」
這天夜裡,我又要打字。
他在風中緩緩地遊盪,他在人們夢的外面緩緩地遊盪。世人皆睡,惟他獨醒。他對這個黑的世界了如指掌。
物業公司不允許這些人進入住宅區。這是對的,這些人明著撿,暗著偷。如果不阻攔,那我們房主太不放心了。
前面我提到的那兩隻鳥,經常落在我家的木柵欄上,咯咯叫。我一直不知道它們是不是鳥,因為它們長得太大了,都有點像雞了——或者說,經常有兩隻雞落在我家的木柵欄上。
我家的窗子上沒有安防盜的鐵欄杆,那東西不屬於童話中的生活。
我覺得,自己確實有很多失誤,可是那個藏在暗處的人卻始終天衣無縫。
「你深更半夜到那裡去幹什麼?」
可是,我看不見他的身影。前面不遠是一片茂盛的花圃。
——剛才誰說人沒什麼可怕的,飲水機才可怕?
他終於又十分緩慢地說出了一個字:「見……」
我進入王爺花園之前,看見那個小女孩正坐在平板車上等她媽媽(或者她奶奶)。
難道那個保姆是保安j的女朋友?
也許轉個台就是晴空萬里,但是我關了它——本來就不想看,打發時間而已,它竟然也用雨潑我。
「我那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什麼時候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房子。」
「咩犟弧乓踏……瓦掐卅蠻埋龜了匪……鑿戳命佛哩……」
那女人看看我,又急切地看看為首的那個保安,生怕他不信似的:「他扔的,他讓我拿走的!」
還有奶。那密封的袋裝奶,經過了無數道工序和無數雙手之後,已經不知道是不是牛產的了,它營養著我們日益挑剔的胃。
那個保安j也在場,他蹲在一旁,冷冷地看。他的眼神有點幸災樂禍。我看到了他人性中惡的一面。
「飲水機」,「哐當」,我小心地把這兩個詞都放在了旁邊,等待他再說出什麼話。我想,慢慢我就會組裝出一句話來。那時候我就知道他是誰了,那時候我就知道他要幹什麼了。
保安j看見了我,並沒什麼反應,繼續對兒子說:「我沒有,不騙你。」然後他站起身,露出又黑又黃的牙笑了笑,對我說:「你這孩子真可愛,追著我要槍。」
最後只好打電話找職業開鎖的人。
他忌諱提這件事!為什麼?
我訂了三種報。這城市太大了,我要知道一天天都發生了什麼。
我不理會他的話,繼續說:「你媽挺可憐的。」
過了一陣子,我平靜了一些,回頭看了看——這裏離我家有五百米左右。我是繞路跑來的,其實,花圃旁的石板路直通我家。
「怎麼了?」
蚊子怎麼不能吃老虎?
天太藍了,花草太整齊了,散步的人太悠閑了。
他藏在一個地下室里,已經多日。
我的身上驀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的語速很慢,他說的幾句話,我一句都聽不懂。我判斷:那應該不是外國話,但是,那更不是中國話——你說,那是什麼話?
「你為什麼要來這裏呢?」
貓是抓老鼠的。
我寫的還是恐怖故事。在這部書里,我寫到了這個飲水機,寫到最後,我自己都有點毛骨悚然。
我進了小區之後,看見有兩個保安在一個樓角說話,轉眼就不見了。我感覺他們很像王爺花園失蹤的那兩個保安!
這個人是誰?是那個乖孩子?是那個沒什麼大出息的人?
我吹著口哨駕車回家。
我現在沒有對手了,生活清澈見底。而我像吸毒的人已經上癮一樣,恐怖不存在了,我反而覺得無事可做了。
我叫住他,跟他談價。
我突然看見地上放著我剛剛扔掉的那個三條腿的凳子,我覺得這一切似乎與那凳子有關,就下車跑過去。
我打開一瓶紅酒,開始喝。
我搖了搖頭,她立即跑過去了。她背後的裙帶掉了下來,長長的拖在地上。她跑,那裙帶就在她身後跳舞。
「你騙我,蚊子不能吃老虎!」
我猶豫了一下,把車停下來,探出頭,想和他說幾句什麼。我想知道他是哪裡人,叫什麼,多大,有沒有女朋友……
我的心莫名其妙地慌張起來,好像殺了人一樣。
「我還有幾包紙巾要送人。」
我很疑惑,自己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呢?
我沒有拿武器。我沒有武器。我的武器就是我軟塌塌的一點勇氣。
那聲音越來越飄渺了,或者說風越來越大了。我希望那哭聲越來越近,它如果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消失了,我的心放在哪?
「來,喝酒,這是波爾多。」
「我是和外公一起回來的。」他一直打不中,累得氣喘吁吁。
我的眼睛一直看著窗外。
不對呀,我看見防盜門上的貓眼有點亮,這說明走廊里的燈亮著,這說明沒停電,這說明只有我家黑了。
保安j冷冷地看著我,說:「我也沒說。」
「我也聽見了。那可能是貓。」
我覺得,這種專門為人開鎖的人,就是跟秘密打交道的人——能破解所有秘密的人,是最秘密的人。
天依九*九*藏*書然湛藍,樹依然溫柔地搖曳,停車場里轎車的報警器依然沒有叫。
我惱怒了,我覺得這個藏在暗處的人是在調戲我。我打電話報警了。
天很熱,制服很薄,我聽見那皮帶打在皮肉上,就像打在裝糧食的麻袋上,聲音是這樣的:「噗!噗!噗!」
可是,他從什麼渠道得到了我家的鑰匙呢?我努力地想……
「他說的?」
那個飲水機在木木地看我。
我就在黑暗中聽雨聲。
至此,我堅持認為窗子上沒有安鐵欄杆是正確的,這樣,所有的窗子都是逃路,否則,房子就成了籠子。我不認為防盜門可以阻擋一切。
這時我探頭看了看窗外,差點昏過去——兒子不見了!他的球在那裡扔著。另一個小孩正在他家的門前踢足球:「噗!噗!噗!」
天色更暗了。
我一直看著他,他一直那樣站著。
「你還想要什麼?」
為首的那個保安對另一個保安說:「你把這凳子扔到垃圾站去。」
兩旁的草坪一直沒有長高,因為工人不停地用割草機給它剃頭。那些工人的表情總是惡狠狠的。其實沒有人欠他們的錢,反而是他們欠著別人的錢。
那件事之後,我莫名其妙地感到我和他結仇了。
蛇吃什麼?
我變得膽戰心驚。
「你媽到底是怎麼死的?」我問。
「你移它幹什麼?」
我在他身後說:「哎,我有個飲水機送不出去,你要嗎?」
有一天,我回來得很晚,太太打開奶箱,竟然看見一隻死老鼠,就是那種走路無聲無息、一聲也不咳嗽的老鼠,就是那種跑起來像220伏電一樣快的老鼠。
他迎著我站在入口處,沒有讓開的意思。「是貓。」他硬邦邦地說。
這到底是怎麼了?
接著一群紅帽子跑過來,風忙火急地跑過去。大家都在搜尋……
兩天後,我看見一張更早的《羊城晚報》,是1960年1月14日的,又有一篇報道畫著紅圈:《讀書求「富貴」新時代舊腦筋》——
我感覺,那個保安j正一步步朝我家走來。他越來越近了。他在尋找,從哪裡進入我家更合適,從窗子跳進來?從地下冒出來?從門縫鑽進來?從下水道爬出來?
「青蛙吃什麼?」
再再往前,我剛剛拿到鑰匙的時候,一次我來看房子,走時,太匆忙,鑰匙沒有從門上拔下來,開車到了長安街才想起來,急忙趕回去。好在當時是個空房子,好在那個白班保安巡視時發現了它,替我收起來,最後交給了我。
它比我粗一點,矮一點。它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嘴,它只不過是一台南方某廠生產的機器,有涼水,有熱水,供主人隨時選擇……
吃蛇。
我上車把車發動著,倒了一尺遠,又下車,看那張照片。
我覺得,這個人不僅僅是趴在誰家的窗戶上靜靜地觀看,他還會像夢一樣滲透任何一家,無聲無息地坐在床邊,撫摩睡熟的人,像念經一樣說著那誰都聽不懂的怪話。
我又把電話掛斷了。
我回頭看了看,後面是一條石板甬道,泛著青白的光。有一個什麼東西在爬,是那種沒有五官的飛蟲。它爬得極快,轉眼就鑽進草叢裡不見了。
這裏遠離鬧市,空氣好極了,夏季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蟲子在爬,在飛。其中包括蚊子。我像愛|女|人一樣愛著它們。
「保安是幹什麼的?」兒子覺得這個世界很複雜。
以前的事情都別想解密了。
他依然像說夢話一樣,依然像是自言自語。
他在幹什麼?
我一下站住了。
半夜我回卧室的時候,經過客廳,又看了那個角落一下,空空的,它沒有回來。謝天謝地,它沒有回來!太太沒在家,如果它再回來,那我就只有逃命了。
太太當時嚇得臉都白了,立即叫清潔工把這些東西都扔掉了,又給那奶箱消了毒……
他說:「你有別的東西嗎?」

目擊

「到我家喝酒吧。」
我講完昨夜發生的事,掏出那隻肩章,遞給他。
我和她繼續走。
還有,兒子、太太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太太總要和兒子結成聯盟,我就成了壞人。「爸爸討不討厭?」「討厭。」「咱們跟不跟他好?」「不。」「打不打他?」「打他。」在一個祥和的家庭里,必須得有一個反動派,不然就乏味了。
紅燈愣愣地看紅燈。
我沒有把這些事對太太說。在她心目中,我們的家無比溫馨,我不想給她製造陰影。
「肯定為什麼。」
年輕女人大聲喊:「保安!保安!」
「叔叔,你看,有這麼多蟲子,真好玩!你幫我抓一個,好不好?」
我忽然決定,把它搬到廚房去。我不想讓它總看著我。
那個保安雖然不願意動彈,還是嘟嘟囔囔地拎起凳子走了。
來到客廳,我的頭髮都立起來了——飲水機又回到了客廳!
「我。」我被抄了後路,沮喪地說。
燈一關掉,我就覺得那個飲水機在看我。
我說十,他說一,我說八,他說一,我說六,他說一,我說四,他說一,我說二,他說:「OK,成交!」
兒子說:「它們找不到媽媽了。」
我覺得,它才是真正的叵測。
有一天,我終於在小院里看見了一隻怪模怪樣的屍體(它們專門為我送來了供我觀瞻的標本)——個頭很大,生著毛烘烘的翅膀。沒有眼睛,沒有觸角,沒有鼻子,沒有嘴……
聲音來自客廳。
太太把兒子抱起來,小聲說:「他是保安。」
可是,自從我報警之後,他的電話一次都不來了。
正巧這一段的路燈壞了,還沒有修好,黑糊糊的。
我死活不說我懼怕飲水機。
——我打開了他某一把鎖。
我覺得,大家怕貓,是因為它半夜的叫聲。
她一下就抱緊了我:「我怕……」
他又停了一會兒,又說:「恩晃呸摑……死卯窖骨藏藏欺末……」
我曾認真查找這種感覺的根源,卻一無所獲。
我家本來有無線防盜電話報警系統,但是我還是覺得不踏實,又老老實實地在窗子上安裝了鐵欄杆。
他一下一下地跳著,伸手抓那些沒有五官的飛蟲。好像那些飛蟲都是他淘氣的孩子,他要抓它們回家。
他沒有接,他說:「出去吧,沒什麼好看的。」
奇怪的是,他每次都是趁我太太不在家的時候打電話來。好像他的眼睛就掛在我家吊燈上一樣。每次他的口氣都很無奈,時不時就嘆口氣。
「……底固當……賣窘黃次……素請斯盲賴島烹……角夯竊廢……角夯竊廢崴朽……唉……釀妞耨聶剃眩勒?……否氣咩否氣……」

另一個人

我打了一個冷戰。
有一次,王爺花園都停電了,路燈連那像髮絲一樣細弱的光也沒有了,房子里伸手不見五指。他又來了。
我大聲問:「她怎麼了?」
他看了我一眼,說:「沒看見。」
刺蝟吃什麼?
「我從來都不哭的。」

怪事

我把那照片往出抽,根本就抽不出來。
我感覺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微微哆嗦起來。
它用那血紅的嘴,溫存地親吻著自己的尾巴、肚子、脊背、腦袋、心臟。

複製

我睡不著,等待那哭聲。它像早晨公雞打鳴一樣准,果然又響起來。這次更真切,就飄忽在我家窗外。
我問兒子:「誰帶你到這裏的?」
他笑了笑,說:「我自己都不知道唱的是什麼,隨便唱著玩兒。」
我從車窗探出頭,看見是一個保安,專門負責j號樓安全的夜班保安。他穿著一身藍色制服,紅帽子,紅肩章,紅腰帶。他說:「先生,您不能再朝前走了,這裡是人行道,請把車停到停車場去,拐個彎,費不了您兩分鐘的時間。」
我摸索著找到手電筒,手忙腳亂地撳亮它照了照,飲水機真的從廚房回到了客廳!它靜靜地立在那裡,沒有任何表情。
「好好好,這就走。」紅燈對紅燈說。我把那照片裝進口袋,上了車。
「擦眼淚啊。」
我接起來,真是他。
「蛇吃什麼?」
它好像就在我家門口,就在我家奶箱上。
我沒有心情談思念。我有些憤怒,但是我說不出口——他是保安,他在巡查,這是他的工作。
而那袋奶已經變質,臭了。
他說著說著突然笑了起來。
有一次,這個撿破爛的女人溜進住宅區,拿了不該拿的東西(一條舊褲子,不知道從誰家的陽台上被風刮下來,掉在地上)。她被保安追得披頭散髮地亂跑,跑得像220伏電一樣快……
然後,他就走了。
我詐他,我突然說:「我知道你是誰。」
「她兒子不見了!」太太驚恐地說,同時她下意識地把紅燈摟緊了。
他終於不哭了,又開始說話:「膽拔諾熗款呢……唉……腮蹦掀……」
在沉沉的暮色中,我突然發覺他倆的眼睛很像,像同一雙眼睛,或者至少是同一個母親製造的眼睛。而在白天,我從沒有這種感覺,我甚至都沒有想過他和他是親戚。
她的臉很白,像紙。
他慢騰騰地走上來。
風把那恐怖的哭聲又送到了我的耳邊。
除了那個保安j好像跟我有仇,誰還會恨我呢?
「你隨便吧。反正我也沒事兒。」
我是軍人出身,經過那種訓練的人,步伐總是跟同行的人保持一致。我聽見我們的腳步聲里,好像夾雜著另一個人腳步聲,很輕,像貓一樣收斂。
「只是,我想知道,那些舊報紙你是從哪裡弄的?圖書館?」
我一字一頓地問:「你,是,誰?………你,是,哪,里,人?……你,能,聽,懂,我,的,話,嗎?………」
「老虎是森林之王,蛇不能吃老虎!」兒子說。老虎是他的偶像。
「沒有。」
「那真是怪了。」他淡淡地說。
那聲音不管你把心放在哪,哪怕你天天拿在手裡去上班——它漸漸消隱了。
一個遛狗的老太太問她:「到噴泉那裡找了嗎?」
我打開鎖,看見奶箱里有一隻死貓!和那隻老鼠一樣,它的肚子被撕開,腸子被拉出來,纏在脖子上,血淋淋的。旁邊還有一些貓的糞便。
他的每句話中間都要停一會兒,有一句話那麼長。好像是聲音傳遞太慢,或者是他反應太慢(類似半身不遂患者)。每次,我和他互相不通的語言都對接不上。
我摟著太太,繼續聽那古怪的哭聲。天明還很遙遠。
「我再告訴你一個手機號吧,省得你找不到我。」
三天後,又下雨了。那雨很大,打在我的窗子上,聲音一如從前:「噼里啪啦噼里……」住宅區籠罩在水霧裡,沒有一個人影。
黃昏時分,下雨了。
「不是我還想要什麼——你整個家我都想要——是你還想送什麼。我只是不想要飲水機。」
我的膽子並不大,但是我有一個特點,遇見什麼可怕的事都不會跑,我一定要摸清它。
它偷糧食,咬衣物,還鑽進人的被窩裡嚇人。你感到被窩裡有個毛烘烘的東西,很涼,很滑,你一抓,只摸到一根長長的尾巴,就什麼都沒有了……
他想了想,說:「我沒家,沒地方放它。再說,我喝自來水,純凈水太貴,我也喝不起。」
那聲音斷斷續續地飄過來。
是他,那個丟了的孩子!
我家的小院依然安詳。那兩隻像雞的鳥又飛落在木柵欄上,咯咯地叫。小院外,那一片低矮的柏樹鬱鬱蔥蔥,缺一點靚麗的色彩。
我懷疑他來自另一個星球,就像我們落到夢裡一樣,他十分偶然地掉在了地球上。
「我覺得沒什麼呀。」
一個白班保安跑了過來,他問清了情況,立即協助年輕女人尋找那失蹤的老頭……
那怪話像無孔不入的蟲子,它們爬得飛快,徑直衝向睡熟的人,迅捷地鑽進他們的耳朵眼。不知道它們進了耳朵眼之後的去向,反正都沒有出來,還在一條條地朝里鑽著……
有一個打扮得榮華富貴的年輕女人焦急地說:「剛才他還在這樓下坐著呢!」
我甚至猜想,他是越南人,是檳知省或者什麼省一個小鎮上的人,是岱族或者其他什麼族的人,他打錯了號,竟然打到中國了,碰巧打到我家了。
我在給莊子網寫專欄(說出來你別笑啊,那專欄叫「名人視點」)。「名人」在電腦上寫道:有兩種人最好時時刻刻都在你的視野里,否則就很危險——一個是你的敵人,一個是你的孩子。
我又繼續走。我這不是在散步,是在經歷一個恐怖故事。

面對面

那冷森森的東西,那沒有骨的東西,那皮色跟草叢一模一樣的東西,那不咳嗽的東西,那經常自我擁抱自我溫存的東西……
我一下沒了閒情逸緻,放下杯,走到窗前,窺視他。
我聽見了兒子的聲音!
我不敢斷定他和他是不是同夥。
那頭目看了看那隻死貓,說:「能不能是送奶的人乾的?」
可是我又覺得都不太像,就蹲下身仔細看了看——儘管那個角很小,但我還是可以斷定,那是一張照片。
白天,天上飄著各種各樣的風箏,蝴蝶,蜈蚣,鯉魚……魔幻一般在天上遊逛。不知道線牽在誰的手裡。
我走了出去。出門前,我揣上了一包紙巾。
「可能是貓。」
他有我的車鑰匙?
我什麼都聽不懂。
而現在,我很少在小院里坐了。
太太說:「女人要求高,是針對那種物質關係的男人。女人對她所愛的人,其實要求最低,她只要一種安全感。」
現在是光天化日,現在是我的天下,我的口氣咄咄逼人。
「對不起。以後,我會注意監視你家的奶箱,如果抓住了人,立即通知你。」說完,他收起筆和本,轉身就要走了。
我們很快就出了小區的大門。

保安J

「看見了,他不停。」
客廳里有聲音。我好像又看到了那個飲水機自己給自己倒水!而且,那聲音越來越鬼祟……我想我得出去。
我盡量顯得很沉著,把紙巾高高地遞向他。
我悄悄溜回家,太太又驚叫一聲。只要我不在她身邊,她就會醒。不知道這是第幾感覺。
我一步步走近地下室。那哭聲跟我捉迷藏,突然又沒有了。
太陽火辣辣,她睏倦地朝王爺花園裡張望。她的頭頂沒一點陰涼。
「別疑神疑鬼,睡吧。」
我一個人坐了一會兒,越想越糊塗。後來我乾脆就不想了,又一次來到王爺花園外轉了轉,終於看見了一個收舊電器的人。他蹬著三輪車,穿得很整齊,抽著煙捲。
我提高警惕,把車速慢下來,終於看清了她——是那個撿破爛的女人,她賊溜溜地透過車窗朝我看。
我的心抖了一下,大聲問:「你說什麼?」
然後,他就把電話掛了。這是他第一次先掛電話。
我轉過身,慢慢走過去。我產生了一個決心——踩死它。它是我的敵人。
他和我一樣不喜歡足球。但是,他跟我一樣喜歡這個動作——狠狠地踢,比如踢別人的肚子。
那老鼠死得很慘,肚子被撕開,細細的腸子被拉出來,纏繞著它的脖頸。它那圓溜溜的眼睛睜著,矇著一層灰。
儘管他們是保安,可他們現在鬼鬼祟祟地站在我家木柵欄外,我應該問一問。這狂亂的年頭,誰都不可靠。
這次他沒有躲避,他慢悠悠地走在我們的後面,眼睛看著我。
那一兩個老人在晨練。他們在和壽命掰手腕。
「我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