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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夜

第十二夜

作者:周德東
「也許她是個變態,或者是個殺人狂,她晚上剁肉那是在碎屍。」

回心篇

坐在狹窄的淋浴室里,他覺得自己的舉動很滑稽。
這一夜,樓上那剁骨肉聲又響了。這一次,那聲音很慢,很有節奏,每剁四下,就停一會兒。
到了小毫快下班的時候,張葛聽見門外的樓梯上有人走動!他一下就把手裡的十萬伏電棍攥緊了。
下班回到家,張葛看見小毫又在廚房裡忙活。
接著,張葛看見她的雙臂「咔吧」「咔吧」兩聲斷裂了,和身子分開。然後,兩條大腿也「咔吧」「咔吧」斷裂了,分別滾到了一旁。過了一會兒,她的腦袋也「咔吧」一聲從身子上分離開來。
張葛越想越氣,他抄起一把鎚子,蹬上家用小梯子,朝樓板猛砸,嘴上說:「我要以毒攻毒!」
張葛倒吸一口冷氣,他擠出一點笑,說:「你好像在剁什麼東西,是嗎?」
「我怕。我覺得我都快瘋了。」
那是兩條豐|滿的腿,曲線優美,應該是女人的腿,只是顏色很嚇人,腳趾蜷著。他覺得這腿也很像小毫的腿。

痴獃

大家都上班了,樓道里靜極了。
「那天只有你一個人,沒有第二個人啊!」
他的耳朵一直聆聽著卧室的動靜。
張葛抬頭看她的眼睛說:「就是,你就是鬼。」
小毫像大病初愈一樣費力地睜開眼。
老太太耐心地說:「十多天前,大家把她從森林公園拉回來就送進了火葬廠,她怎麼可能活過來呢?」
那束光從張葛的臉上移到了地下。
小毫說:「你這樣太過分了。」
這個人是怎麼知道房子里有人的?除非他的眼睛可以看穿兩面一尺多厚的磚牆。
張葛說:「你會做紅燒肉?」
張葛一下傻了。
張葛喊了一聲:「小毫!」
在黑暗中,張葛面對那扇鐵門愣了。
張葛說:「我們不是很好嗎?」
「陽台上。」
那天,樓上樓下兩戶人家一起鬧騰直到天亮才停戰。是張葛先不砸的。他疲憊地走下了小梯子,躺在床上喘粗氣。
小毫拉了拉張葛的衣袖,小聲說:「咱們走吧。」
張葛的火氣一下就衝上了腦袋:「如果你這樣說,那我也不會讓你安寧,你信不信?」
他趕緊叫來小毫,小毫一見,一下就要嘔吐出來,她趕緊去廁所了。
面對這個異類,他驚恐至極,大腦一片空白,他本能地一步步往後退。
「那天夜裡你剁肉,我和她去找你……」
那是一片原始森林,沒有人工景觀。他們離開管理處那幾棟磚房,朝森林深處開了大約5公里,下了車,吃午餐。
小毫又轉過身來,一邊哭一邊語如連珠地說:「自從那次遇難回來,你對我就陰陽怪氣的,好像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樣。那件事還不是怪你!我抱怨過你嗎!你跟我同床異夢,還像是我的男人嗎?咱倆現在簡直是同床異夢!你為什麼總觀察我?有什麼不放心的?你說啊?我覺得,你就像防鬼一樣防我!你要再這樣,我們過不下去了!你走你的陽光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吧!」接著,她號啕大哭起來。
「暗處的這個人把這些東西弄到我們家,就是想陷害我們。我們必須保留證據。如果我們把這些東西銷毀了,那我們就真的成了兇手了。」
小毫疲憊地靠在椅子背上,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我姓方。」
誰知這個小夥子聽了她的話,像受了驚嚇一樣驚惶失措地退了回去。
「肉是在哪裡買的?」
張葛用塑料袋套住手,把那兩條胳膊拿到陽台上,放在了一個紙箱里。這是一個位於中國北部的城市,室外的溫度在零下二十多度,比冰箱的溫度還要低。
小毫死了,死於體溫過低。
小毫在黑暗中怪怪地笑起來:「你害怕了。」
張葛把這雙腿抱到了陽台上,用塑料布蓋上。
他終於忍不住了,突然問道:「小毫,你最近怎麼……」
「你深更半夜敲人家門,人家還以為你想入室搶劫呢?」
張葛感到,這裏很可能有什麼危險正等待著他們。他快步退回去,對小毫說:「上車,我們快離開這裏。」
突然他的心萌生了一種猜測:「你說,能不能是樓上……」
小毫仍然在廣告公司做出納。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肯定她有辦法,她是個怪異的人。」
「四天前我去醫院看病,他還好好的呀?」
她接過牛奶,慢慢喝下去。
「那你告訴我,今天你發現了什麼情況?」小毫拉住了張葛。
那根蠟終於滅了,房間里伸手不見指。
他伸手摸了摸,小毫的身子竟然硬邦邦,像個屍體。
小毫在冰天雪地里奔走了兩天兩夜,至少會達到四度凍傷,可是她怎麼一點事都沒有呢?張葛越想越感到蹊蹺。

四肢

「沒什麼。我是說,這樣可以判定被害者是個女性,身高和胖瘦跟你差不多。」
小毫木木地說:「又活過來了……」
「你是誰?」門裡一個蒼老的聲音問。
蠟眼看就燃盡了。
「你好像有事瞞著我。」她說。
歡迎你進入了這一章。
當張葛看到那輛拋錨的吉普車的時候,激動得叫出聲來。他拽著小毫的手,快步衝過去,把眼看就要凍僵的小毫抱進車裡,然後手忙腳亂地發動車,想製造一點熱量。可是,那車卻像被死神買通了一樣,怎麼都打不著火了。
他的雙眼充滿驚恐,喋喋不休地向主治醫生講述著他的恐怖經歷。醫生知道,這個人是因為女友暴死,大腦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十幾天來一直活在幻覺中……
張葛猛然想到四天前那個晚上,小毫半夜突然起床,到廚房去吃肝……
「明天我們到醫院看看去,醫生一定能從科學角度把你的情況解釋清楚。」
「我們又沒有殺人,怕什麼?」
小毫想了想,堅定地點了點頭。
張葛突然很生氣,朝著門口大聲喊:「我們是患者,又不是猴子,有什麼好看的!」
張葛又恐懼又激動。他在用他那有限的醫學常識在思考,一個人的身體機能和各個器官都沒有受到任何損害就被冷凍了,遇到溫暖之後,可以緩過來嗎?難道奇迹出現了?
說完,他眯著眼觀察小毫的眼睛。那是一雙清澈的眼睛。他們談戀愛的時候他曾經對她說:「你老了的時候,臉上會布滿皺紋,可你的眼睛一定不會混濁。」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一直沒有什麼情況。
張葛走了。他判斷,昨天一定是方向走反了,這一次,他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張葛知道,這麼大的聲音一至四樓也會聽得很真切,但是沒有人來干涉。這是國人典型的性格,明哲保身,哪怕是為了維護自身的權益。只要有比他們更倒霉的,他們就不會說話,而等著那個更倒霉的人站出來。
難道這兩件事有什麼聯繫?
張葛也說不出所以然了。過了一會兒他繼續說:「她這是陷害咱們,是報復。」
「沒有。」
「你看我幹什麼?」小毫問。
小毫問:「你要幹什麼?」
「這樣鬧下去,樓下還睡不睡了?她一個老太太,一定是老糊塗了,你怎麼跟她一般見識!」
「沒有呀。」
此時,老太太不計前嫌,主動說:「這麼晚了你去哪呀?」
她是一個盡職盡責的人,上班從來沒有遲到過。也應該算是一個好太太,對老公照顧得很周到。
他的腳下竟然有一個人的身子,只是沒有四肢和腦袋。張葛差點跌坐在地上。
他顫顫地說:「小毫,我把蠟點著,好不好?」
他的心越來越沉重,眼睛死死盯著雪花飄飛的前途。
「不,沒有水落石出之前,這胳膊還不能扔。」
小毫縮成小小的一團,張葛怎麼叫她,她都沒有回應。
張葛這時候已經下了床。小毫也穿上衣服,跟他一起出了門。
一個人,不管他是誰,沒了胳膊和腿,那還能不死?
於是,他上班的時候繞了一段路,來到那家醫院。
小毫說:「假如我是鬼,就會把紙灰給你變成鈔票,變一百萬,不,一千萬,讓你一輩子都花不完。你再也不用給人家當秘書了,讓你的廠長給你當秘書。」
他知道自己的神經也許有些問題了。
門輕輕地敲了兩下。
……後來,張葛才知道,那個東西指給他們的其實是死亡的方向——他認為它指的是管理處的方向,其實正好相反。
「這肉好像壞了,味特別難聞。」
那聲音一直在響,張葛實在受不了了,就敲了敲暖氣管,可是樓上好像沒聽到一樣,那奇怪的聲音比剛才更響了,簡直是在挑釁。
「咱們這樓房不隔音,你……能不能把音量放小一點?」張葛說到這裏,小毫趕緊補充了一句:「謝謝了。」
小毫又問:「我爸我媽知道這件事嗎?」
她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床上什麼都沒有。
張葛一夜沒合眼,直到東方發白,小毫那張臉一點點顯現在他的視線里……
小毫看著張葛說:「可是你的臉怎麼這麼難看?」
小毫緊緊靠在張葛的肩頭上,害怕地說:「它,它會吃人吧?」
在這個夜晚,他忽然想到,也許,她只是自己的一個幻覺……想到這裏,他的大腦好像被閃電擊中了一般,猛烈地震蕩了一下,接著,巨大的悲哀就佔據了他的心頭。但是,這種奇異的感覺很快就消失了。
小毫還是不相信的樣子,又問:「是不是我活不久了?」
小毫似乎有點委屈,眼淚又流下來,抽抽搭搭地說:「可是,我想來想去,怎麼都覺得有問題——我已經死了呀!」
小毫突然說:「我懷疑你那次……凍死了。我那次從昏迷中蘇醒過來就看見你坐在我的身邊,誰知道你是怎麼回事?」
轉頭看看,太黑了,他看不見小毫。伸手摸了摸,竟然摸了一手的毛髮!
「方大夫?他生病了。」
門口的護士越來越多,而且很多穿著白大褂的醫生不停地出出進進,眼睛不停地向他和小毫瞟過來,好像他們是兩個怪物。
小毫睡了。這天夜裡窗外沒有月光,漆黑一片,連那隻烏鴉都不叫了,似乎全世界都在屏息聆聽這毫無意義的聲音,都想知道這聲音的根源和結果。
「你記不記得昨夜那個老太太又開始剁東西,今天我們家就出現了兩條腿,不是她乾的是誰乾的?」

驚魂一幕

「我不去。萬一我看見你還在九_九_藏_書那裡躺著怎麼辦?」
說完,張葛來到廚房煮牛奶。
他和它對峙著,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怎麼又看見你偷偷地笑了?」
可他還是睡不踏實。
「我家的事情誰也干涉不著。」老女人惡狠狠地說。
張葛安慰自己說,一定是自己太累了,產生了幻覺。
張葛把小毫緊緊摟在懷裡,眼睛濕了。
他長長出口氣,伸手打開燈。
張葛說:「最好大家都睡不成,人一多就有道理了。」
雪越下越大,整個森林一片白茫茫。
他又舉起那粗粗的樹枝擲過去,打在了它旁邊的樹榦上,那東西連頭都沒扭一下,繼續看著張葛的眼睛。
「沒,沒有。」
方大夫的太太嘆口氣,說:「你別費心了,沒用。」
出了命案!
張葛盯著醫生那雙大眼,突然笑起來,說:「現在,你是不是我的幻覺呢?」
他依靠在門上,心情極其糟糕,他覺得這個結仇的鄰居是故意來嚇他的。可是,他不明白的是,她描述的動物他竟然真的見過。惟一的可能就是,他回來曾經跟別人說過那種動物,最後傳到了這個老太太的耳朵……
此時,張葛的心裏見到了一點光亮。小毫的這種懷疑反而讓他更加相信她,他多希望她是一個真實的人啊,哪怕她不屬於他,只要她活在這個世上。
他決定,明天領她到醫院去看看,他相信科學。假如在她身上確實發生了奇迹,那麼也應該讓醫生為她檢查一下,看看內臟有沒有什麼被損壞。
「別疑神疑鬼了,我相信你。」
「小毫,我還想問你一件事情……」
在冬日明亮的月光下,他看著熟睡的小毫。她的臉在月光下呈青白色,張葛越看越像凍死的樣子。而她的兩條胳膊露在被子外面,呈失血的顏色,和衣櫃里掉出來的胳膊一模一樣。
張葛到廁所擠了一點尿,只好回來。小毫好像已經睡過去了。
「……那就是有人使壞。」張葛獃獃地說。
「方大夫怎麼了?」張葛問。
張葛情不自禁地回頭看了看,小毫的臉在那強烈的光束中顯出幾分猙獰。她的後面是無邊的黑暗。
在黑夜裡,一切都變得荒誕起來。
是那種叫不出名的動物!有很多個,它們毛烘烘地依偎在一起,緊緊圍住了張葛!
張葛朝她邁了一步,站在離她近一點的地方,眼睛緊緊盯著她說:「你不記得了嗎?我們去玉黃山玩,迷路了,我們在大雪裡奔走……」
張葛觀察著她的臉,心裏疑霧重重。為什麼這手跟她凍死之後的手那樣像?為什麼家裡出這樣的怪事?難道是她搗鼓的?
張葛特意給小毫帶了一些炒肝,那是她最愛吃的東西。
她說話了!張葛覺得她的話沒有一點質感,像一縷霧氣。
張葛在沙發上如坐針氈。
次日,張葛照常上班了,繼續圍著廠長轉。
他極力地鎮靜一下自己的心神,繼續翻動衣服,又一條胳膊掉出來!形狀、大小和顏色跟前一個一模一樣,應該是同一個人的左右胳膊。
是方大夫的太太給他開的門。
「我們醫院只有一個方大夫。」
「可是,她那麼大年齡,能殺得了誰呢?再說,也沒有人去她家呀。」
小毫快回來的時候,張葛翻遍了家裡每一個角落,大失所望,沒有腦袋!
她的表情很詳和,醫生說,死於體溫過低的人都是這樣的。
「我這幾天不上班,直到抓住她。」
他努力回憶小毫的腿有什麼特徵,比如痣或者胎記之類,巧的是,小毫的腿很光潔,什麼都沒有。而這雙腿也沒有任何記號。
「趕快把這些東西都銷毀了吧?要不,警察會把我們當成殺人犯的!電視上演的那些警犬多厲害,一下就能找到咱們家來,那時候,我們就什麼都說不清了。」
「再點一根蠟。」
張葛說:「好啊。」
「你胡說!你不是見過她嗎?」
「小毫。」他叫道。
「你笑了。」張葛堅定地說。
玉黃山森林公園離市區有60公里,張葛和小毫都沒有去過。
第二天,按照以前的規律,又應該有什麼東西送來了。張葛沒有去上班,而是藏在了廁所里。
張葛想,你別把公款都變成紙灰就好了。

日子

張葛一直看著她。那牛奶很燙,但是她好像沒什麼感覺。
他們的房子是自己買的,從建行貸的款,十年按揭,現在還不到一年。
兩個人都不說話,他能感到小毫不時地轉頭看他的臉,她急切地想從他的表情上判斷出目前的情況有多糟。
「沒有,我家根本沒養過這種東西。」
天都黑了,小毫還沒有回來。
在小毫回家之前,他把那身子抱到了陽台上。然後,洗凈雙手,等她回來。
在黑暗中,小毫說:「張葛,咱們搬家吧。」
「怎麼了?」
那麼,在鮮血浸透黃土的法場,一個被砍掉的人頭,在大家都散去后,就有可能突然滾到最後一個要離開的人腳前,眨著眼珠說:「請慢走……」
張葛笑了:「小毫,即使我真的不是人,我也決不會害你的,你永遠是我最親的人。」張葛這句話是發自肺腑的,但是也有一點討好的意思——你要不是人的話,也請高抬貴手吧!
「你才有毛病!」張葛說。
「我不是在做夢吧?」

無頭案

他坐得很端正,張葛一眼就覺得他不對頭,因為他坐得太端正了,身子都有點朝後仰了。他的手平平地放在膝蓋上,目視正前方,眼珠一動不動。
「樓下的鄰居。」張葛擋住眼睛說。
那是用菜刀剁什麼的聲音,像剁肉。
「醫生不是說了嗎?你很好。」
他來到問訊處,向一個值班護士打聽:「今天方大夫上班嗎?」
小毫沒反應。
可是,他整整枯坐了一天,那扇門並沒有一點動靜。
張葛有點慌亂,說:「我還不太清楚那葯的用法,回來問問。」
「毛是綠色的。姿勢是這樣的……」老太太說著,半蹲下身子,呈半直立狀,手蜷縮著,眼睛一下變得很大,靜默地看著張葛,久久不動。
「你說什麼哪?」
張葛覺得他跟她不是一家人,也許他要對付的正是她。
她是一個孤寡老人,一個人生活。那天,她一個人在家裡坐著看電視,他突然敲響了她的門,說她弄出的聲音吵得他睡不著,影響了他休息。她怎麼解釋都無濟於事。她聽說這個小夥子的女朋友十多天前凍死了,她覺得他可能是受了刺|激,有點神經兮兮。
衛生間里的燈沒有亮。
「我已經怎麼了?」她直直地看著張葛。
在廁所里他覺得還不夠隱蔽,又藏在了廁所里的淋浴室中。
「小毫。」他喊道。
小毫回來了,張葛沒有對她說起家裡發生的事。
他們的車不斷地打滑,越走越艱難,終於陷在一個雪坑裡,出不來了。張葛一會兒掛前進擋,一會兒掛後退擋,油門踩得震天響,卻越陷越深。
不,那是剁骨頭的聲音!他甚至聽見了血肉橫飛,骨頭渣子四迸,很嚇人。他彷彿看見什麼人的胳膊、大腿都被剁掉了,心「怦怦怦」狂跳起來。
張葛愣了一下,說:「別胡說,當然是人了。」
屋頂的吊燈很暗,裏面的燈泡多數都壞了,只剩下了一隻或兩隻。蒼白的燈光照在小毫的臉上,顯得有幾分恐怖。
他終於來到了六樓,敲響了那扇緊閉的房門。
張葛發現,隨著化驗結果一項項出來,這個醫生越來越沉默。他還不時地窺視小毫的眼睛。
張葛想,也許是她臉部的肌肉給凍壞了,留下了後遺症。
他們又走了很長時間。張葛回頭叫了一聲:「小毫……」
他想,難道這戶人家都不上班?難道他們不買米不買菜?不扔垃圾?
張葛摟住她,說:「你多心了。你是我老婆,我怎麼能戒備你呢?」
小毫笑著說:「你是不是還不信任我?」
小毫想了想,說:「你是說那個老太太?」
「還會送什麼?身子?」小毫瞪大了眼睛。
張葛對她心疼起來。
張葛的身上像過了電一樣,頭髮都要豎起來了,心中的悲傷被巨大的恐懼替代。
張葛上前扶著她坐起來,感到她的身子很涼:「對呀!我們得救了。」
張葛覺得真的有個毛烘烘的東西在自己家中,就躲在床下,或者衣櫃里,它那雙太大的眼睛沒有眼皮,永遠不會合上。他又感到它就躺在自己的身邊,他似乎已經聞到它身上的一種古怪的氣味。
樓道里聲控燈亮了,藉著昏暗的燈光,他看見面前竟然是那個不知叫什麼動物的動物!它那綠色的毛讓人很噁心。它的身子向前傾斜,呈半直立狀,那雙眼睛還是那樣大,幾乎連在了一起,它苶苶地看著張葛,低低地說:「這麼晚了你去哪呀?」
張葛想了想,說:「小毫,你坐在這裏不要動,等我去找救援……」
「我沒意見。」
「旅遊景點有什麼危險?」
他出了卧室,迅速打開通向樓道的門,倉皇地跑了出去。
張葛大駭,一下就醒了,摸了摸,身邊什麼都沒有。
這個笑張葛太熟悉了……
「他得了什麼病?」
小毫說:「張葛,我還是覺得餓,你給我炒點肝吧。」
「不管醫學理論還是臨床實踐,她的復活都是沒有可能的。我只能說,她是一個奇迹……」
小毫說:「今天我給你做紅燒肉。」
牆上的那些小飾物都是小毫買回來的,甚至椅子墊都是她親手縫成的,可此時她蜷縮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幹什麼?」
張葛嘆口氣,妥協了,他走到廚房給她吵了很少一點肝,端過來。
「醫生沒說什麼,你放心吧。」張葛挽起她的胳膊就走。
「玉黃山森林公園,聽說那裡很好玩。」張葛說。
張葛看著她,越來越覺得她可疑。他嘴上說:「好,我現在就去。」
在半夢半醒之間,他感到身邊有什麼東西在軟軟地動,他睜眼一看,身邊竟然是一堆堆的綠毛,很多的大眼睛,很多的爪子,很多的腿,都在緩緩地動著。
哪有這樣不懂禮貌的人!
「不是。」
第二天,張葛下班回到家,小毫正在廚房做飯。
小毫愣愣地朝兩邊看了看,然後直直地盯著張葛,疑惑地問:「你叫誰?」
「我還想問你呢!」
那張床是張葛自己設計的,很寬大,很舒適。兩年來,那上面承載著他們的恩恩愛愛,纏纏綿綿。可是,他親愛的小毫很快就要變成一撮灰,裝進盒子里,那盒子跟她的首飾盒一樣大……
「我睡不著。https://read•99csw•com
停了停,張葛突然說:「小毫,你有沒有發現,這胳膊和腿很像你的?」
小毫又問:「是不是……我有什麼問題?」
那麼,你雖然死了,你的大腦就有可能還保留著意識,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怎樣被推進了太平間……
他們見張葛和小毫沒什麼事,心中的石頭都落了地。
張葛喉嚨一酸,下車走了幾步,又不放心地回來,在車窗外喊:「你千萬不要動!你千萬等我回來!」
張葛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在死寂的深夜裡很響:「嚓,嚓,嚓,嚓……」
那腦袋聽見了動靜,眼睛看過來,見張葛就站在面前,毫不驚詫,一邊繼續吃著肝,一邊低低地說:「張葛,過來,一起吃吧。」
這天夜裡,小毫突然對張葛說:「張葛,我有個想法。」
「你幹什麼?」
「不不,是你做夢了,我聽見你說夢話。」
他離開的時候,走到門口,下意識地回過頭,一下驚呆了——那個坐得端端正正的方大夫竟然偷偷地咧嘴笑了一下,儘管他的笑一閃即逝,卻正巧被轉過頭的張葛看到了。
張葛猶豫了一下,說:「真的沒什麼。」
「我什麼都記不起來了……然後呢?」
張葛聽得很清楚。
他太太眼睛濕濕地說:「痴呆症。」
老太太隨後也爬上來,看見他家的門半開著。她是一個細心的人,站在門口停了一會兒,見裏面沒有動靜,就喊了兩聲:「小夥子!小夥子!」
「小毫!」
她冷冷地說:「你家是不是養什麼動物了?」
他用力推了推她,好像推一根冰雪裡的木頭。
就在這時候,他看到小毫的眼皮好像微微動了一下。
現在這一章叫回心篇,含義是一樣的,我們在讀這個故事的時候,心理世界已經飽嘗恐怖。但更可怕的事還在後面,如果你不想魂飛魄散,請到此為止。
當他端著牛奶進了客廳的時候,看見小毫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那姿勢就像沒起來過一樣。她的臉在閃跳的燭光里顯得更加蒼白。
「是你把我弄醒了。」
她在麻利地切著肉,沒什麼意想之外的舉動。只是過了一會兒,張葛看見她又獨自笑了一下。不是微笑,不是獰笑,不是傻笑,不是奸笑,不是苦笑……就是兩個嘴角分別朝上咧了咧而已。
小毫在身後看著他。他一個男人,如果退回去,那實在很丟人。於是,他想嚇嚇它,就大聲喊了起來:「嗷!嗷!嗷!」
「保證你撐破肚子。」
他猛地縮回手,叫了一聲:「小毫!」
「我什麼時候見過她?」老太太的頭皮一炸。
小毫都快哭了,她說:「張葛,你今天怎麼了!」
張葛的心跳如鼓。他和小毫誰都看不見誰。他偷偷朝後退了退。
這是小毫復活之後,他跟她在一起度過的第12個夜晚。
這個小區的供暖系統很不錯,他們聽見暖氣「滋滋」地響。小毫的臉色似乎一點點恢復過來了,漸漸紅潤。她說,她全身的肌肉都疼,尤其是腦袋,疼得就像釘進了釘子一樣。
張葛再也不想在這個女人身邊躺著了,他要逃!
「你?……」
「我們再去看一看……我遇難的地方。」
四周的群山此起彼伏,樹木連綿不盡,沒有人跡。這時候,天變得灰濛濛。
她接過,狼吞虎咽。
那腳步聲很緩慢,一聽就是老太太在走路。她停在張葛家門口!
「再等等,那個暗處的人還會送東西來的,我要抓住她!」
張葛就帶她躲到一個避風的地方,然後把腳都插在對方的胳肢窩裡,互相溫暖。
他忽然想起了一條新聞,那是他在《南方都市報》上看到的,寫的是廣東順德市樂從鎮一家酒樓發生的事情。酒樓的員工小陳宰殺一條泰國眼鏡王蛇,他把蛇頭砍下來扔在地上,就忙著剝蛇皮什麼的。大約十分鐘之後,他忙完了,用鉗子準備把那個蛇頭夾起來,扔進垃圾箱,那蛇頭突然跳起來,惡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右手無名指……小陳被送進佛山市一家醫院后,僅僅幾分鐘就陷入昏迷,停止了呼吸。一般被毒蛇咬傷只需注射一支解毒血清,可是,醫生為小陳注射了6支解毒血清尚未脫離危險……
「你是他什麼人啊?」
他們坐了一夜。那一夜,小毫一直在哆嗦。終於,天邊出現了一絲暗暗的白,張葛拉起小毫,拍掉她身上的霜雪,繼續走。雪絲毫沒有要停止的意思,天黑得像壓了一口鍋。
張葛回到家,那震耳欲聾的聲音又穿過樓板傳過來,像噩夢一樣,好久才停歇。
「小毫!」這次他的聲音大了許多。
「睡覺你點蠟幹什麼?」
他似乎暫時忽略了對小毫的警惕。
張葛起床想再點一根。
「後來我們找到了吉普車,我把你留在了車裡,一個人去找森林管理處。等我回來的時候,你卻不見了。大家開車找了你一宿,在天亮的時候發現了你,可是你已經……昏過去了。」
「把它們剁碎唄,然後從下水道沖走。」
小毫低下頭,聲音有點委屈:「張葛,我真的覺得自從那次……以後,我們之間就一直隔著掀不開的紗簾,好像你不再是你了。」
他們是上午出發的,太陽很好,他們的心情也很好。只是,張葛從廠里借的那輛吉普車略顯破舊,沒有暖氣,而且窗子漏風。
夜深人靜,睡熟的人類緩緩滑進另一個陰虛的時空;清醒的幽靈悄悄融入這個真實的世界。
「小毫,我想,你可能是那次……留下了後遺症,應該找個大夫針灸一下。」
又過了半天,張葛看見小毫的腮部又動了動,那是上下牙在錯動,這次他看得很真切,想欺騙自己都不可能了!他一下跳起來,後退了一大步,緊緊盯著她的臉,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張葛說:「這就是吉人天相吧。」
張葛搖搖頭。
他要去派出所報案!
小毫抽抽搭搭地哭起來。張葛立即有點後悔——小毫太嬌弱了,她受不了這種寒冷。他伸手為她掃了掃羽絨服上的雪花,溫和地說:「對不起……」
張葛說:「唉,我真犯不上,也許她是個精神病呢。算了,以後不理她了。」
六樓的老太太在小區廣場扭秧歌回來,在黑暗的樓梯上和一個人撞在了一起,這時候聲控燈亮了,她看見了臉色蒼白的張葛。
那麼,有個人就可能在半夜裡突然摸到被窩裡有一團涼涼的軟軟的東西,還慢慢地蠕動著,開燈一看,竟是一條沒有腦袋的蛇。
「我老婆!」
這時候,燈一下滅了,房間一片漆黑。
醫生檢查了一下,說:「她死了。」
「為什麼?」
這世界死寂無聲。
張葛低頭拉起小毫的手,一邊撫摩一邊查看。他覺得這雙手跟那雙手太像了,不由打個冷戰。他說:「這胳膊長在人身上很好看,一剁下來就那麼可怕。」
「什麼樣子?」張葛被這個古怪的老太太弄得毛骨悚然。
張葛說:「不行。」
「你想聽嗎?」小毫的聲音突然變得很陰森。
小毫的臉立即冷下來:「你什麼意思?」
「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那你現在就應該報案。」
「咱倆再去一趟玉黃山,好嗎?」
那東西無動於衷。
「我會的。」張葛說完,把門關上了。
「那你就把她直接送進火葬廠。」
小毫還坐在床上,她滿臉迷惑,問:「那我怎麼又活了?你摸摸,我的心是跳的!」
她那雙眼眸里清清楚楚地映著張葛的臉。
小毫的眼圈一紅,說:「我好像想起了一點兒。這麼說,我們得救了?」
「那她是怎麼進來的呢?」
小毫也感覺到了這些人的來意,她很不自在地低下頭去。
「睡吧,明天還得上班。」
張葛來到內科,自稱是從外地來找方大夫的親戚,這才從另一個醫生那裡打聽到方大夫家的住址。
張葛把他們安頓好,就領小毫去醫院了。
這一天夜裡,那剁骨肉的聲音再次響起來。
張葛肯定她不是在聽收音機。
疑神疑鬼的張葛躡手躡腳地進了門,悄悄在廚房外觀察小毫。
家裡真暖和,進了門,一股溫馨的氣息撲面而來。儘管這個家很簡樸,沒什麼像樣的傢具,但是對於張葛來說無比親切。
「什麼想法?」
然後她輕輕摟住張葛,親了親他的臉:「看你每天辛辛苦苦,我特別心疼你。」
張葛鬆了一口氣。他把牛奶端到她面前。
「她又活了!」張葛大喊。
這天夜裡,張葛睡到半夜突然醒了,他覺得身邊空落落的,伸手一摸,小毫不見了。他想,她可能去衛生間了。可是,等了半天,不見她回來。他的心裏有點怕,壯著膽起了床,走向衛生間。
張葛笑了笑說:「下次我回到家門口,先放一掛鞭炮。」
小毫做的紅燒肉果然好吃,張葛吃了很多。
張葛覺得,她一定是聽到了,也許她的大腦還不能支配神經,想睜開眼睛卻無能為力。從那表情上可以感受到,從陰間到陽間的路有多麼漫長。
「放心肉店,怎麼了?」
她不知道這個小夥子叫什麼,但是他跟她吵過架。
揉搓了一會兒,她的手和腳竟然都有了點血色。這時候,張葛已經有點信任她了。他試探著說:「小毫,真是奇迹!其實,我們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
如果早知道會有那樣悲慘的結果,張葛怎麼都不會帶著小毫到玉黃山森林公園去玩。
「好吧,可能是我看花眼了。」
有人在黑暗中拍了拍他的肩,他猛地回過頭,見小毫站在他的身後,她的臉逆著月光,模模糊糊。
但是他有一個預感,從此他和那個老太太結仇了。這個仇是解不開的。
小毫眼睛都沒有睜開,懶懶地朝他揮揮手。
小毫很快就睡著了,她在張葛的懷裡,似乎睡得很安靜。張葛看不見她的臉。
張葛站起身,越想這件事越古怪。他怎麼突然就得了痴呆症?
「我是他一個患者。」
張葛假裝輕鬆地說:「怕什麼?我過去把它趕走。」
小毫顫顫地問:「走不了了?」
「那這房子里的怪味是從哪裡來的?」
張葛笑了笑,輕輕摟住她的肩膀:「你起死回生,我高興啊。你知道當時我多麼難過嗎?本來,都要把你送到停屍房去了,可是我沒讓,我想把你放在家裡,放在咱倆的床上,想最後陪你再呆一夜……」
他不敢相信這就是小毫的腿,那太離奇了,但是,他敢斷定這兩條腿跟那兩條胳膊是同一個人的。
「我已經給他們打電話了。我沒說你……死了,只說你凍傷了,我怕他們受不了。他們明天早上就坐客車來。」
老實講,他的心中一直九_九_藏_書沒有徹底放鬆對小毫的警惕。他在心裏努力回憶著今天的每一個細節,分析著她的每一個表情。
大雪過後的小城,更加靜謐。夜深了,除了窗外的一隻烏鴉,都睡著了。那隻烏鴉在叫,聲音很醜陋,很緩慢,很孤單。
無論是怎樣發覺的,反正那個人已經走了。張葛快步走出衛生間,從貓眼朝外看,只有腳步聲,並沒有看到人影。他退回來,一下被絆了個趔趄。
在那個醫生的門診室里,張葛看見有幾個護士站在門外,好奇地朝里看。這件奇事一定是在醫院里傳開了,她們專門跑來看熱鬧的。
小毫也好像蒙在鼓裡,她揣摩著醫生的神情,越來越不安。
張葛如履薄冰地跟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一起過著凡俗日子,他一直在暗暗觀察她。
張葛和小毫的房子小,住不下,四位老人和張葛的妹妹當天就坐最晚的客車離開了。
正在犯愁,小毫回來了。她笑吟吟地進了門,對張葛說:「張葛,我到咱小區超市去買肝,沒有了。你到菜市場去一趟,好不好?我好久沒吃肝了。」
張葛簡直受不了這種大喜大悲的刺|激了。
他輕輕叫了一聲:「小毫……」
「你怎麼了?」
天漸漸黑下來,小毫的臉一點點陷入了黑暗中。都說死人可怕,張葛卻沒有一點恐懼,他輕輕撫摩著小毫冰涼的額頭,一邊流淚一邊喃喃地說著情話。
男人應該給女人帶來安全和保護,可張葛覺得,他不但沒有做到,反而把小毫害死了。
他猛地把她的腦袋扳過來,說:「小毫,我還是想問你……」
那是一個裝飾得很不錯的房子。可是,張葛提著一袋水果抱著一束鮮花進了屋,卻覺得裏面有一股陰陰的晦氣。接著,他就看見了沙發上的方大夫。
張葛砸三下,樓上也剁三下,明顯在跟樓下叫勁。於是張葛就繼續砸下去,樓上也毫不妥協地回擊……
他改變了注意,他堅持要等來最後的腦袋。
「你想什麼時候?」
老太太毛骨悚然,趕緊退出房子,關上門,快步爬樓回了家。
張葛倒吸一口涼氣。
張葛在廚房裡聞了聞,又到其他房子嗅了嗅,那味道越來越淡了。過了一會兒,他的鼻子越來越遲鈍,感覺不到什麼了。
「噢,睡吧。」
「好吧,我們睡。」
「那你能告訴我他家住在哪裡?」
然後,他撿起一根樹枝,大步流星地朝那東西走過去。儘管他的表情惡狠狠,其實他的心裏很怯。
張葛不敢睡,他一直聽著小毫的鼻息。
華山上有一塊石頭,叫回心石。遊人爬華山,在走到回心石之前,已經歷盡艱辛,疲憊不堪,那回心石的意思就是勸你:如果你後悔的話就回心轉意吧,因為前面的路更險更惡。
哭著哭著,張葛累了,趴在床頭打起了瞌睡。
好久沒下雪了,乾冷。好在張葛和小毫都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張葛那件是藍色的,小毫那件是紅色的,很醒目。
小毫把包從肩上拿下來,想去掛在衣架上。她轉身的時候,張葛看見她又偷偷笑了一下。
他扭了扭把手,裏面鎖著。
張葛也曾經懷疑樓上沒有人住,可事實並不是這樣,因為這一天他在半夜零點聽見樓上有響聲,那聲音很大,吵得人根本睡不著。
小毫突然不說話了,直盯盯地看他。
張葛退到家門口,聲控燈自動滅了,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他的身子靠在自家門上,那扇門就開了,他回過頭,眼前的場景讓他魂飛魄散!
張葛砸了一氣,樓上的聲音又響起來,原來還在廚房的位置,現在乾脆轉移到他報復的卧室之上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去摸她的臉,她的臉上竟然又被頭髮遮蓋了。他的心裏又開始戒備起來。
他首先想到這是小毫的鬼魂在作怪。她恨他,因為他的判斷失誤使她喪了命,所以她在奔赴黃泉的半路上又折回來,想害他。可是,她為什麼不像傳說中的詐屍那樣一下跳起來把自己掐死呢?難道她真的活過來了?
「你是說我死了?」小毫在黑暗中問。
然後,這個醫生為小毫做了各種檢查。
從陽台回到房裡之前,張葛又仔仔細細看了看那兩條胳膊,他斷定,那不是演電影的模型,是真的。
「然後,我們要個孩子,最好是雙胞胎……」
小毫把頭埋在張葛的懷裡,喃喃道:「你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嗎?」
「什麼話?」
仔細看,小毫靜靜地躺著,像一根木頭。
他又叫了一聲:「小毫。」
其實,張葛始終都沒有徹底排除對小毫的懷疑。她的心臟停擺長達十幾個小時,這誰都解釋不了。
小毫還是那個小毫,沒什麼兩樣。她的單位離家近,因此還是她回家做晚飯,她炒菜的味道一如從前,除了稍稍有點咸,十分好吃。晚上,她還是那樣盤腿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而且拿著遙控器不停地換台。夜裡睡覺,她還是愛側著身並且把一條腿壓在張葛的身上……
「你怎麼總是這樣吞吞吐吐的?什麼事,你問吧。」
他翻了半天,在床下看見了兩條腿!
她扎著一個紅色的圍裙,上面畫著一個可愛的小熊。這顏色讓張葛想起了那件紅色羽絨服。小毫再沒有穿過那件羽絨服,可能她不想重溫那恐怖的記憶。而且,張葛和小毫再沒有提起關於她曾經死過的事,他們好像都迴避這件事。
那個醫生把臉轉向窗外,小聲說:「哪天你再來找我……」
「你看見我笑了?」小毫一下轉過身子。
張葛打了寒戰,她的樣子多像他們在玉黃山森林中遇見的那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動物啊!
張葛說:「沒事的,我在你身邊。這是一件大事,說不準真是一個命案,我們要保留證據。很快我就會查出是怎麼回事的。」
「我恨那個地方。我想,我們再去看看那天我們在大雪中走過的路,一定會覺得很可笑。」
「也許你已經變成了鬼,但是你自己不知道。」小毫邊說邊觀察張葛的表情。她接著說:「人家都說,女人的生命力比男人強,假如男人和女人一起跟死神抗爭,一般都是男人死在女人的前面。可是……」
「你怎麼了?做夢了?」
「這是命不該絕,你又活過來了!」張葛說。
「您怎麼稱呼?」
張葛抱著她,欲哭無淚。
張葛和小毫已經在一起同居兩年了,只是一直沒領結婚證。
那個醫生驚惶地朝張葛的身後看了看,張嘴似乎要對張葛吐露什麼秘密,突然他瞪大了眼睛!
張葛慢慢露出身子,叫了她一聲。
「我怎麼看見有一個毛烘烘的東西走進你家了呢?」
「他們總不能不讓人睡覺吧?」
小毫看了看門口那些護士,欲言又止。
他終於停止了努力,依靠在座位上,看著前方,臉色極其難看。
小毫從衛生間出來,問:「弄到哪裡去了?」
張葛想,這是一個預告,明天等著人頭吧。
「那就把它們扔掉。我們得張羅婚事了。」
張葛家住的那棟樓共六層,是錯層式建築,每個樓層只有一戶人家。張葛家頭上還有一戶人家。
「沒事的。你如果實在害怕,就到同學家去住幾天。」
小毫獃獃地望著那個動物的背影,沒有表情。
張葛說:「我到樓上去說一下。」
「小毫。」
張葛的心快跳出來了。他想不出她會採取什麼方法進入這個房間。
醫生聽了張葛的講述,感到很驚訝,他說:「看來,當時她只是凍僵了,假死。」
他嚇了一跳,說:「去廁所。你沒睡啊?」
「有怪味?」
張葛傻住了。
「我餓了,去廚房吃了幾口肝。」
沒有回應。
「你!你!你和她是一夥的!」張葛歇斯底里地叫起來:「救命啊!救命啊!……」
那個醫生三心二意地說:「沒什麼,她很正常。」
「我……」
張葛說:「沒有。」
他覺得,他的小毫一定聽得見的。
「什麼?」她的聲音驀地大起來,根本不像她平時靜悄悄的性格。
「什麼?」
「去哪?」小毫似乎沒什麼興趣。
張葛沒敢用那個「死」字。不管她是人是鬼,那個字都是她所忌諱的。
晚上,張葛躺在床上,苦苦地思索。他預感到災害已經開始在家裡顯露,而可怕的事情還在後面。他認為樓上的可疑性很大。但是,他也不排除小毫。
那老女人看了看張葛身後的小毫,說:「你們這不是欺負人嗎?」
這時已經過了半夜。
「以靜制動,只要一有了證據,立即到公安局報案。」
「你到底是怎麼了?」
這個新聞曾經讓張葛感到很恐懼。它將改變我們的某些常識。
第二天夜裡,樓上的剁肉聲又響起來,「當!當!當!當!當!當!……」
說她是鬼,可鬼的臉上怎麼會有血色?心怎麼又會跳?
張葛凝視了那個醫生片刻,說:「謝謝你。」然後走出門。
「你怎麼總是……莫名其妙地笑呢?」
他繼續想,假如她真的是鬼,那麼她既然回來了,就說明她很愛他,留戀跟他一起生活的日子,那麼她就應該說出實情,他會緊緊摟住這一縷虛無縹緲的幻影,和她上演一段人鬼未了情……可是,她隱瞞著一切,說明她不是善意的,她已經不是小毫,她是一個異類,她要帶給張葛想不到的可怕後果。
天快黑的時候,張葛竟然找到了森林管理處!可是,當他們開著車,帶著熟悉森林路徑的管理員,還有急救醫生,找到張葛的吉普車的時候,小毫竟然不見了!
「醫生這樣說。」張葛低聲說。「你等等,我去點一根蠟。」
張葛就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出門去給她買肝去了。巧的是,菜市場也沒有肝,他就買了些鮮蝦回來了。
在精神病醫院里,三個醫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張葛制伏。
「那我們怎麼辦?」
小毫在門口低低地問他:「你回來幹什麼?」
這時候,小毫竟然不抖了,她的臉上都是霜雪。她無神地看了看張葛,沒有說話,默默跟在他後面,朝回走。
張葛半開玩笑地說:「我也懷疑我是在做夢,咱倆互相掐一下。」
「到底怎麼了?」張葛問。
他們在大雪中向前奔走,腳也亂,眼也亂,心也亂。天已經快黑了,可他們一直沒有看見管理處的影子。死亡的陰影像夜色一樣越來越濃。
張葛盯著那個動物,驚怵地說:「小毫,我覺得,它是在害我們!」
張葛含著眼淚蹲下身,果然發現她的心跳和呼吸都已經停止了,她的身子跟雪一樣冰冷。她已經50多個小時沒有吃任何食物了。
「一會兒吃點阿司匹林,你現在要加快血液循環。九九藏書」他輕輕為她揉搓著,眼睛一直看著她的臉。
她那眼神讓張葛一下恐懼起來:完了,她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了。
小毫慢吞吞地說:「多少天了,你好像一直就沒睡過。」
張葛當即魂飛魄散。那縷魂魄像焦糊的油煙,扭曲著飛向黑暗的夜空。太陽的背面,飄蕩著很多古怪的東西,它們永遠不會沉澱。而張葛的身體,直挺挺地坐在地板上,像一具木偶。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玉黃山。
吃完了,她警覺地看著張葛,突然問:「張葛,你說,我現在這種情況算是人還是鬼?」
小毫生氣了,猛地轉過身去:「有你這樣說話的嗎?」
小毫轉過身去,把一個枕頭夾在了兩腿間。在她轉過頭去的一瞬間,張葛藉著月光好像看見她好像又怪怪地笑了一下。
「會不會很危險呀?」小毫問,她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人。
小毫早就沒了主張,她乖順地點點頭。接著,兩個人裹緊羽絨服,棄車步行。
「我太冷了。」
她走後,張葛起床把家裡嚴密地檢查了一番,沒發現什麼可怕的東西。他匆匆吃了飯,去上班。在單位,他一天都魂不守舍,總覺得家裡又要出什麼事情……
「我很餓,你趕快炒點肝給我吃。」
樓道里的聲控燈壞了。在這漆黑的窄仄的樓道上,張葛感到很無助。他不僅僅害怕樓上這個不知道什麼長相的人,也害怕後面的小毫。他真擔心小毫在身後突然對他說:「張葛,你回頭看看我……」
張葛在一家企業辦公室當秘書,惟一的特長是總結寫得好。小毫在一家廣告公司做出納,整天跟鈔票打交道。可以說,他倆都不是什麼浪漫型的人。這天,張葛卻突然心血來潮,要領著小毫去野遊。
「我真的很餓。我特別想吃肝,求求你。」
張葛想起,一天夜裡她在他的懷裡說:我最怕沒有完全死去就被推進火葬廠的煉屍爐。一個人雖然停止了呼吸和心跳,可是誰知道大腦還有沒有意識?身體還有沒有知覺?假如有,一個人看著自己被推進紅通通的火爐,外面「哐當」一聲鎖死,那多可怕啊。另外,我最怕精神病醫院。假如有一天我瘋了,你千萬不許把我送進去……
小毫聽說沒有肝,顯得很失望。她走進廚房去做飯。
這時候,張葛藉著那束照在地上的手電筒光,看見那掛著鐵鏈的門縫裡露出一張蒼白的臉。那是一個老女人,但是她穿得整整齊齊,一身黑衣服,領口都系得嚴嚴實實。她的臉像陳年的棗一樣乾癟。
「是,我懷疑你不是原來的張葛了。」
老太太站直了身子,說:「我看見它走進了你的家。你好好查看一下吧。」
他一時里沒了主張,幾步來到電話前,要給警察打電話。他已經把話筒拿起來,又放下了。
老太太當時也有點毛骨悚然,她說:「你老婆不是去世了嗎?」
方大夫直溜溜地看著前方。
他家的廁所離房門很近,只要有人進來他立即會聽到。
吃完了飯,兩個人正準備四處轉轉,小毫突然指著不遠處說:「張葛,那是什麼?」

奇迹?

張葛把蠟固定在茶几上,走過去伸手摸了摸,她的心軟軟地跳著。
「我?我怎麼知道!」

埋伏

假如,你打開一個垃圾箱扔果皮的時候,看見一個脖子被剁得參差不齊、流著血水的蛇頭,它盯著你,突然跳起來咬住你……
小毫說:「趕快打電話求救吧。」
它並沒有追上來,它站在那個樓梯上,眼睛一直冷冷地看著他。
小毫不是鬼,不能因為人類對死亡的判定標準,而把復活的一個生命不當生命看待。她現在心臟在跳,血液在流,她有呼吸,有情感,她是一個人。她活了過來,這對於一個脆弱的渺小的生命來說多麼不容易啊,不但沒有人珍惜,還遭到懷疑,這多麼不公平!凍死的厄運不是她能改變的,而復活的奇迹也不是她能主宰的,她不能在經歷這死死生生之後,再失去最親的人的信任。
「這房子怎麼辦?貸款還沒有還完,房產證還在銀行抵押著,又不能賣。總不能這裏還著貸款和利息,再花錢租一個房子吧?」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雪越下越厚。
「你真的不能再吃了。」
張葛愣愣地看著這個老太太,他的眼睛越瞪越大,突然叫道:「老太太,你的眼睛怎麼越來越大?」
「你下周不是要跟廠長出差嗎?那我可怎麼辦?」
這時候,他感到有冰涼的東西落在臉上,抬頭看,漫天的雪花降落下來。
吃完飯,他不放心,還是四處尋找那怪味的根源。
「那就別點了,睡吧。」
這天的紅燒肉張葛沒吃一口,小毫更沒吃。他們簡單地吃了點飯,就躺下了。這夜沒有月亮。窗外那隻烏鴉又叫了,聲音很不吉祥。
那個暗中的人就是不讓他看清這個屍體的面目。
他懵了。
張葛朝窗外看了看。其實,這時候已經是「明天」了。
張葛說:「你這樣就不對了。我們明天都要上班,我們根本睡不成覺。我們樓上樓下住著,應該互相為對方想一想啊。」
小毫竟然很爽快:「去吧。」
這一次,小毫一點點睜開了眼睛。她在蒼白的燈光下朝兩面看了看,最後眼睛定在了張葛的臉上。
張葛這一夜還是沒睡著。
「就是四天前,他下班回家的時候還沒事,晚上睡到半夜,突然聽見廚房裡有動靜。我說是小偷,他說是貓。我讓他去看看,他就披衣去了,我只聽見他大喊了一聲——你在這裏吃什麼!我一聽真的有人,馬上起床從抽屜里拿出一把剪子走過去了。可是,我來到廚房,看見只有他一個人,窗子都鎖得好好的,當時感到十分恐懼,就問他,你剛才喊什麼?沒想到,他朝我嘿嘿嘿嘿地傻笑起來……從此,他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一句話都不說。我聽見他最後說的一句話就是『你在這裏吃什麼』,我怎麼都想不明白他在對誰說話。」
小毫坐在沙發上,沒有開電視,她的眼裡還有恐懼。她說:「你把那東西放在家裡,我一個人敢在家裡呆嗎?你把它扔掉!」
她走進去,看見那個小夥子獃獃地坐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看著床,像個泥塑。
張葛說:「我在修樓板,她能管得著嗎?」
到藥房取了葯,張葛借口上廁所,又回到了那個醫生的門診室,他急匆匆地問那個醫生:「我的女朋友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能告訴我嗎?」
「夜裡你有沒有去過……方大夫家?就是那個給你看病的內科醫生。」
她的眉毛微微皺了皺,很痛苦的樣子。
為什麼要去森林公園呢?為什麼要離開管理處朝森林深處走呢?為什麼讓她留在車裡呢?那時候她已經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了啊……
張葛把吉普車上的紅色座套扯下來,撕成了很多條,走一段路就在路邊的樹上系一條,做記號。
她一個人偷偷地笑什麼?
天亮之後,小毫起床上班走了。她熬了米粥,熱了饅頭,都在鍋里。還煎了兩個雞蛋,放在微波爐里。
那老女人說:「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說完把門「哐」地關上了,但很快那門又開了一條縫,那手電筒的光又照在了張葛的臉上:「以後你不要深更半夜敲我的門,不然你會倒霉的!」
「沒事,真的。」張葛一邊說一邊打量著她的腦袋。還差一個腦袋。
張葛一看,一棵樹的後面露出一個動物,長得很怪,為了更準確地描述它,大家可以先想象一個狐狸的樣子,但這個狐狸身子前傾,前爪離開了地,呈半直立狀,好像要站起來;皮毛是綠色;減去兩隻耳朵,還要去掉一個尾巴;另外,它的眼睛更大,大得有些恐怖。
張葛軟軟地滑坐在地上,一動都不會動了。
他想,如果按照現在的規律,明天那人頭就該出現了,假如不是小毫,那他才會徹底放鬆對她的警惕。那具奇怪的屍體太像小毫了。
「我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小毫問。
小毫出門后,張葛沒有藏到廁所里,他就坐在家裡的沙發上等。他要看見這個屍體的面目了,心裏竟然沒有恐懼,而是有點激動。
「你連這點常識都不懂嗎?你已經幾天沒吃東西了,你的肚子里早就沒食了,你的胃已經萎縮。現在你一下吃多了,會把胃撐壞的,尤其是硬食。你要循序漸進,一點點增加食物。」
突然,那腦袋蹦蹦跳跳立起來,嘴角朝上咧了咧,好像在笑一樣,就是那種被凍死的人的表情。
小毫的腦袋跳上她自己的身子,用嘴狠狠咬住她自己的前胸,撕開,叼出她自己血淋淋的肝,大口大口地吞吃起來!
他細細分辨著這聲音,越聽越像剁骨肉。
「走不了了。我們下車走吧。」
張葛失眠了。
她疼得叫起來。
張葛停下手,考慮了一下,終於鼓足勇氣說,「你的心臟都已經停止了跳動……」
她似乎對能不能找到車已經不抱任何希望。
小毫說:「胡說,我選了幾個肉店,絕不會有問題。」
還是沒有回應。
這一天中午過得熱熱鬧鬧。張葛的父母很會烹調,他們做了很豐盛的午餐,為兩個孩子壓驚。
現在,他面臨著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卧室里的這個人將跟他一起生活下去,可是,她到底是人還是鬼?
「我怕那個殺人的人。她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咱家,假如你不在時,她來殺我怎麼辦?」
「一次我對你說,我最怕兩件事……」
張葛感到很奇怪,因為他沒有弄出任何聲音,他的呼吸聲已經壓制得連他自己都聽不到的程度了。
出了醫院的門,小毫被太陽刺得眯起了眼睛。
就在這時候,那昏黃的燈泡滅了,整個房子都陷入黑暗中。張葛的心塞住了嗓子眼,他低低地問:「你怎麼不說話了?」
小毫也很生氣地說:「這樓上的老太太也真是刁蠻,跟她做鄰居算是倒霉了。」
「反正他近期不會來上班。」
喝完了,她抬起頭看了看張葛,說:「你怎麼總看我?」
一個年長的護士左右看看另外的護士,聲調不高地說:「這個人怎麼了?有毛病呀?」
張葛猛地坐起來,穿衣服。
那兩條胳膊在寒冷的室外,早就凍實了,不會有任何味道。
他傻眼了,不知道該怎麼辦。
「不行,你現在只能吃流食,再補點維生素。」張葛說。
小毫抖了一下,醒了。她含糊不清地說:「你還不睡?」
這時候,他又聞到家裡有read.99csw.com怪味了。他趕快到衣櫃前,把衣櫃打開查看,什麼都沒有。
「你去哪裡了?」張葛故作平靜地問。
「你……好像是笑了。」
她低頭看了看緊緊蜷縮在一起的手說:「我的手怎麼沒有知覺?還有我的腳趾!」
「我領我的女朋友到你那裡去看病。你讓我哪天再來找你……」
接著,張葛給小毫和自己都擦了些凍傷葯,摟著她躺下了。
過了幾天,張葛忽然想起方大夫最後留給他的話:「哪天你再來找我……」
小毫也聽見了那聲音,她迷迷糊糊地對張葛說:「什麼聲音?」
這是怎麼回事?
夜裡,張葛睡覺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尤其是她半夜上廁所的時候。她起夜從來不開檯燈,當她那模糊的身影靜悄悄飄出去飄進來,張葛就覺得恐怖。
那家人上樓下樓都要從張葛家門前路過,奇怪的是,張葛從來沒見過一次。
這句話刺中了張葛的心病,他沒有說話。
她說:「你嚇我一跳。」
那個醫生站起來,走過去,跟那幾個護士說了幾句什麼,她們這才走了,年長的護士一直指點著張葛不滿地說著什麼。
接著講。
救援車在森林里搜尋了一夜,在次日天快黑的時候,終於在一個雪窩裡把小毫找見了。
「你……怕我?」
張葛敲了敲,死寂無聲。
這天夜裡,小毫躺在床上突然對張葛說:「張葛,趕快把那胳膊和大腿的事情弄清楚吧。」
說她是人,可她的的確確是死了,至少死了十幾個小時了,這一點毫無疑問。
「今天我休息。」張葛淡淡地說。
張葛的心情第一次如此開朗,他說:「好好過日子吧,誰都別胡思亂想了。今天我給你做飯。」
張葛拉過她那像雞爪一樣的手,感到冰涼滲入了骨髓,像死人一樣。
「不!」小毫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對張葛說:「我懷疑你。」
沒有人應聲。
張葛的情緒很不好,小毫似乎看出來了,她一邊脫掉呢子大衣和毛圍脖一邊小心地說:「你有沒有發現什麼?」
小毫繼續說:「假如,你真的把我送進停屍房,我醒來后不嚇死才怪。再說,那裡那麼冷,我也許根本活不過來了……」
那東西一動不動,冷冷看著他走近。
張葛透過卧室半開的門,看見吊燈又亮了,在昏暗的光束下,小毫仰面躺著,那姿勢,那青白的膚色,那蒼白的嘴唇,那蜷縮的十指,跟凍死的時候一模一樣。
「怎麼銷毀?」
天亮之後,小毫上班走的時候,問他:「哎,你怎麼不上班?」
「我什麼都沒剁。我在聽收音機。」那老女人冷冷地說。
「什麼意思?」
張葛曾經聽老人說過,凍死的人臉上總是帶著笑,而小毫被凍死的時候應驗了這句話。可是,現在她為什麼還會時不時就咧嘴偷偷笑一下呢?
這個老太太是個什麼人呢?樓上除了她還有另外的人?
他剛下了床,就聽小毫清清楚楚地問他:「你幹什麼去?」
難道這戶人家與世隔絕?
「放假的時候人太多,沒意思。我們分頭跟單位請兩天假,明天就去。」
「等到五一放假吧。」
這個不知是什麼動物的動物,距離他們只有30米左右,它靜默地看著他們,那雙過大的眼睛里充滿和人類的意會神通。
「好了好了,我說錯話了,給你賠禮。」
本來,她的屍體應該放進醫院的太平間。可是張葛卻堅持要把小毫放到家裡去。
在黑暗的樓道上,他突然撞在一個毛烘烘的東西身上,他嚇得叫出聲來,踉蹌著後退一步,差點摔倒。
「要不然就選下個星期天,怎麼樣?反正我們也不買什麼東西,領個結婚證,請幾個要好的同事和朋友吃頓飯就行了。」
突然,他發現那東西抬起一條前腿(它那姿勢太像人了,應該說它抬起了一條胳膊),朝管理處方向指了指,好像是在命令他們趕快返回。
他說他要單獨守侯她一夜。
「手機根本沒信號。」說完,他安慰小毫:「沒事的,管理處就在前面。」
小毫望著遠方白茫茫的雪說:「剛才我們就不該離開車……」

神秘的鄰居

「現在,順著布條朝回走,必須找到車……」張葛說。
蛇頭!張葛驀地想起了那條新聞——一個人把蛇頭斬下來之後,大約過了十分鐘,他用鉗子準備把那個蛇頭夾起來,扔進垃圾箱的時候,那脖子被剁得參差不齊、流著血水的蛇頭突然跳起來,惡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右手無名指……
「我弄不清楚。」
「對不起,我不知道。」
「你怎麼總不讓我吃東西呢?」
他打開衣櫃,那味道一下濃烈起來。他小心地把衣服動了動,一條胳膊掉了出來,青白的手指緊緊攥在一起,胳膊上端的橫斷面有黑紅的血,已經凝固。
可細心的張葛還是發現了她的一點異常——她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偶爾莫名其妙地低頭微微地笑一下,但不是很明顯。
主治醫生戴著一副眼鏡,不知是遠視鏡還是散光鏡,把一雙眼睛放大了,很大很大。這個醫生看著張葛的腳,慢慢地說:「你女朋友早都死了。你受了嚴重刺|激,一切都是你的幻覺。」
方大夫仍然目不轉睛,好像在聽收音機。
張葛有點慌了。
它轉過身,朝前方跑去,好像牽引他們繼續走,到一個什麼地方。
「說實話,我一直懷疑……」
小毫說:「算了,他們不可能總這樣。鄰居之間,鬧翻了多不好。」
他要看到這個人的五官,他要看清這個人到底是誰!
「沒有哇。」
他很多天都沒有睡好了,他的神志都有些恍惚,他想再這樣他非瘋掉不可。他悄悄下了床,想睡到客廳沙發上去。
「我怎麼不知道!你呀,疑神疑鬼!我沒事笑什麼?你說,沒事我笑什麼?」她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厲起來。
「你的眼睛有問題了吧?」
後來,張葛的生活中又增加了一份恐懼,這份恐懼來自樓上。
小毫沒反應。
「懷疑我?」張葛張大嘴。
是小毫。張葛走過去,把門打開,黑暗中一張老臉出現在他的面前,那臉上布滿皺紋,眼睛渾濁得像兩個泥坑。正是樓上的老太太。
小毫點了點頭,不哭了。她說:「張葛,我還餓。」
而小毫卻越走越沉默。這時候,那不知是什麼動物的動物又出現了,它半直立在前方的雪地里,距離還是大約30米的樣子。雪很白,襯出它古怪的剪影。它的眼睛射出綠瑩瑩的光。
張葛開車行駛了很遠,卻不見管理處的房子,而且四周的景象越看越陌生——他不知道,這時候,他已經駛上了一條荒涼的伐木公路,一點點駛向了森林腹地。
夜裡,他摟著小毫,對自己說:睡吧,睡吧,好好睡吧,懷中這個人是你的愛人,你躺的地方是你的家……
張葛全身猛烈哆嗦起來。這時候,他已經快崩潰了,他囁嚅道:「你不想說就算了。」

病入膏肓

他沒有披外衣,穿著內衣內褲就起了床,繞過小毫的身體,下了床。
他終於在離那個東西十幾米的地方停下,不敢前進了。
前怕狼后怕虎。
這個傍晚兩個人是在極度恐懼中度過的。天徹底黑下來,張葛打開了燈,坐在那兩條胳膊的前面發獃。
她見張葛進了家,說:「張葛,上次我看你挺愛吃紅燒肉的,今天我又給你做了。」
「還沒開藥呢,走什麼?」張葛說。
張葛走著走著腳步就慢下來。
張葛一下變得很暴躁,他吼道:「你別抱怨了好不好!」
一個活人和一個死人回到了家。
此時的張葛心亂如麻。
此時,他的心中悔恨不已。平時,他的方向感就不好,經常領小毫走冤枉路。而小毫總是默默無聲地跟著他,從來不抱怨,他就是她的方向。
「多噁心,快扔了吧。」小毫抖抖地說。
門慢慢地開了一條縫,一束光射出來,張葛暴露在那束光里,而他看不見那束光後面的任何東西。
難道她一直在那裡躺著?那自己為什麼去煮牛奶?不可能。
小毫到鏡子前照了照,說:「我的臉頰還真的有點麻木的感覺。哪天再說吧。」
「你這是從哪裡搞來的?」小毫問。
這車四處漏風,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如果兩個人都在這裏等,那等於坐以待斃。
小毫是張葛的女友,她的體重只有40公斤,很瘦弱,身上總是涼涼的,好像不產生熱量一樣。平時,她說話的聲音很小,總是沒有底氣的樣子。
這不是理智可以解決的問題。他清楚,無論他怎樣勸自己,他在潛意識裡仍然對小毫保持著警覺。
小毫低聲說:「遇見這樣不講道理的人誰都沒辦法。走吧,我們回去。」
張葛雖然長得並不高大,但是他很健康。他一直很清醒,至少還沒有忘記在樹上系布條。
這是他跟復活的小毫一起度過的第7個夜晚。
樓上的聲音很快就停止了。張葛在離小毫挺遠的地方躺下來,眼睛睜得像包子一樣大。
那是一個女人的身子,兩個乳|房還生氣勃勃地聳立著。那個身子跟小毫的身子長得很像。他覺得自己這樣想簡直是罪過。
過了很久,門口的人好像察覺了什麼,竟然慢騰騰地離開了。
他的心抖了一下,定了定心神,才意識到那是她長長的頭髮。她的頭髮竟然把她的臉都蓋住了。他就替她把頭髮移開,露出臉來。
張葛一下就傻了。
「我找的是內科的那個方大夫。」
張葛把水果和鮮花放下,坐在方大夫對面,問:「方大夫,你還記得我嗎?」
「我做夢去過他的家,那好像是他家的廚房,我還找到了一塊肝,被我幾口就吃掉了。」
雪仍然不緊不慢地落,人間一片雪白,老天似乎在編織一張巨大的裹屍布。漸漸地,雪已經深過了他們的膝蓋,走起來十分艱難。
張葛回頭看去,從門縫看見了小毫的眼睛,她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裡,表情木然。
小毫的父母和張葛的父母都在同一個小鎮,離城裡有40公里。第二天,四個老人還有張葛的妹妹都來了。
那麼,小毫現在能不能聽見呢?
小毫走進來。她一眼看見那兩條胳膊,情不自禁地驚叫起來。
小毫睜開了眼睛,像夢囈一樣問:「幹什麼呀?」
他哆哆嗦嗦地摸到抽屜,摸到蠟和火柴,點著。燭光一跳一跳的,這房間顯得更鬼氣。
小毫把一條胳膊搭在張葛的身上,張葛覺得好像一根木棍壓在了他的身上。他沒有移開,就那樣屏著呼吸聽她的鼻息,一直不敢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