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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人的「那個」

杭州人的「那個」

作者:許欽文
要在這裏說明的是,要這樣「那個」的並非個個「發洋財」;春去夏來,西子湖頭就漸形冷落,由六折七扣而對摺三折,旅館自動減價。從接客的在城站兜攔的起勁,你爭我奪拉客人,以同行為對敵,可見其生意的清淡。一到寒冬,拉黃包車的多在街頭巷尾索索的發抖,因為許久拉不到客。朱門的大餐社前常常可以羅雀。西湖船十九登陸,撲在院子里,划船的如無相當副業,只好等候平糶米的救濟。據說西湖船曾經高價到五百萬元一天。但是這種日子可有多少呢!他們的「那個」,只是一年之計在於春。「只見和尚吃饅頭,不見和尚受戒」,上海人就感覺得他們是「那個」了。
選自《論語》第153期,1948年5月16日
所謂「那個」九_九_藏_書,大概是指「刨黃瓜兒」。這在本非杭州人而已在西子湖畔住了十多年的我,看了以後,不無感想。首先要在這裏說的是,有些杭州人刨上海遊客的黃瓜兒,影響所及,提高物價,於我是有害無利的。而且,住在西湖邊上的人,每到春秋佳日,六橋三竺間如「山陰|道上」,蜂擁般遊客中,總有幾位是親友,在一道走走,陪著玩玩,迎往送來,略作應酬之際,往往連帶的被刨黃瓜兒進去。所以,「杭州人的那個」,不但上海人感覺到,有些杭州人也是感覺到的。「那個」、「那個」的並非全是杭州人;原來只是一小部分的杭州人,像拉黃包車的,踏三輪車的,自由營業的,開汽車的,划西湖船的,開旅館、飯店、酒樓以及茶社之類的;自然還有攤主與走販之流。
其實「那個」,read.99csw.com也有的是可以避免的。熱鬧在六橋三竺間,使得紅桃綠柳增色的,遊客以外是香客。香客可分兩種,闊綽的和非闊綽的。非闊綽的香客多是來自嘉湖一帶的蠶娘及其夫君,他們夜航來到,黎明登岸,晚即回船,旅社客棧「那個」他不得。背著「朝山進香」的黃布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成群結隊的兩隻腳去,來回步行,拉黃包車的和踏三輪車的都「那個」他不得。自帶柴米,集體飲食,餐社、飯店、茶館酒樓也都「那個」他不得。他們使用汗血所換些許金錢,經不起「那個」,怕被「那個」,不敢同要「那個」者接近,也就同「那個」無關。由此可見,被「那個」的是可以被「那個」的。據說某國有過這樣的時候,市上的物價分著好幾種,賣給從外國過去考察的特別貴,因為大概是資本家,https://read.99csw.com叫做「剝削」剝削者。杭州人的「那個」,未必存心如此;其為「那個」卻是無所不同的罷。
再說「那個」,是要多破點鈔。一個春天過去,上海人送到杭州來的錢委實不少;聽說在和尚經手寺院里的募化簿上,有許多是用金條計數的。但這出於「信士」的自願,不在所說「那個」的範圍內。
杭州稱作天堂是早有的事;雖然「雷峰夕照」已見不到,「南屏晚鍾」也就減色,可是環湖柏油馬路是使得「天堂」現代化了的。流線型的汽車一個電話就可以叫到,三名子的涼轎仍然到處可以乘坐。為著觀瞻,西湖是專門雇著許多清湖夫在撈蘊藻的。並非杭州已經各處乾淨,近日報載街頭巷尾垃圾多。像同春坊下面的一帶,小菜最多,也較便宜,可以說是與許多杭州人生活關係最密切的街道,天一下雨就像read•99csw•com是個墨盒。許多中城下城的巷中,即使晴天走路也得注意,一不小心就會滿褲子濺上爛泥,因為路面的石板多活動,一踏著就翹起來,而水溝排泄不靈,下面是積著污水的。
三月三十一日《中國新報》在「杭州春遊盛況空前」的標題下,說是如此春遊盛況為二三十年所未有。正當一般公教人員上弔的上弔,跳河的跳河,大家感到生活困難,將要活不下去的時候,似乎奇怪,會有這種情形。其實不然。如今米雖然貴,並不缺少;布雖然貴,並不缺少;油鹽醬醋雖然貴,也都並不缺少。「勝利」以來,接收的很多發財,營商的很多發財;貪一下,奸一下,就都可以發財,只是安分守己的老實人在吃苦。《中國新報》這記載,證明了社會經濟的畸形發展。據說寺院之中,菩薩面前,闊綽的血唇燙髮的婦女在叩頭;西裝革履的闊少,九*九*藏*書放下司的克在三跪九叩。發了洋財,新了裝束,內心依然。內心依然,發了洋財,只是新了裝束的很多很多。他們是香客,也是遊客。本來是香客,發財了,也就遨遊起來,是闊綽的。給某國「剝削」的未聞喊「那個」,是資本家,不在乎區區被「剝削」的;發了洋財遨遊西子湖畔的當也不在乎被「那個」的區區;誠信的香客以杭州為佛地,總以為多花點在佛地是好的,也不至於喊「那個」。那麼喊「那個」的只是寒酸的遊客罷。並未闊綽,也要遨遊西子,在這年頭兒;皂白不分的同被「那個」,嗚呼冤哉!
報載有上海人遊玩了杭州在這樣說:「西湖的風景的確不錯,不過杭州人有點那個!」
許欽文(1897~1984),浙江山陰人,現代作家。著有長篇小說《西湖雲月》,散文集《無妻之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