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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貼北京

拼貼北京

作者:劉心武
大北窯畢竟離天安門廣場已有數公里遠,而國家大劇院可就在廣場旁,緊挨著人民大會堂和中南海。現在所實施的設計方案是法國建築師安德魯的。他設計的外觀看去像個透明的大水泡。有更多的文化界人士對此憂心忡忡,甚至是痛若切膚,為此我一天之內接到過五次電話,要求我在表示反對的信件上簽名,還接到厚厚的資料,是提供給我用以寫文章抨擊那個「大尿泡」的。北京的城市面貌以及相關的人文精神真的跌落到了我們為此迫著發出最後的吼聲的危急關頭了嗎?奇怪的是,當我看過所有相關資料后,我卻很欣賞安德魯的設計。古老的文明需要注入新鮮的血液。我想到了如今還健在的前門箭樓。這座箭樓是在二十世紀開頭時被「八國聯軍」轟毀后又重建的,重建時並沒有「照本宣科」,幫助重建的德國建築師加大了樓體總體積,在樓身添加了大理石平台欄杆,在樓窗上方添加了拱形檐飾,在樓肚上則添加了體積巨大的裝飾性部件,后兩項添加物具有與中國古典建築語彙相異的西洋趣味,但是人們很快接受了這座箭樓,以至到今天許多中國人以為明、清時的前門箭樓就是這麼個模樣。我講不出很多的道理,只是覺得安德魯的設計能給古老的北京增色,就像上海浦東的金茂大廈給上海大大地增色了一樣,或許那增色添彩的程度還會大大超過。
我曾這樣想像過,在玻璃遠未普及的情況下,也許是有一種把羊角高溫融化后,再讓那膠質形成類似玻璃的薄片,然後將其鑲嵌在竹木或金屬框架上,於是便將那樣的燈稱作羊角燈。在一個初秋的傍晚,夕陽彷彿在什剎海里點燃了許多搖曳的燭光,我在湖釁向一位曾經當過道士的葛大爺提起這事,說出自己的猜測,結果先被他責備:「哎呀,可千萬不能胡猜亂想呀。」后聽他細說端詳,才把羊角燈搞清楚。原來,那燈的製法,是選取優良的羊角,截為圓筒,然後放在開水鍋里,和蘿蔔絲一起悶煮,待煮軟后,用紡錘形楦子塞進去,用力地撐,使其整體變薄;如是反覆地煮,反覆地撐——每次換上鼓肚更寬的木楦,直到整個羊角變形為薄而透明的燈罩為止;這樣製作的羊角燈罩的最鼓處直徑常能達於一尺甚至更多,加上附件製為點蠟燭的燈籠,上面大書三寸見方的字,提著或掛在大門上面,當然都方便而得體。
但現在滿井連遺迹也蕩然無存了。我曾試著順護城河往東走了不止五里路,試圖尋找到哪怕是一絲絲關於滿井的蹤跡,可是我看到了價格近一萬元一平方米的商品房,看到了大型的建材商場,還有婚紗攝影店,以及一家鬱金香洗腳屋……就是沒有什麼滿井。我遇到一位穿著淺綠綵綢衣,手持水紅色舞扇的老大媽,顯然她是要趕赴河沿綠地參加老年秧歌隊的健身活動,我跟她打聽滿井,她和顏悅色地回答我:「馬……什麼?普里馬斯特超市么?咳,這邊沒有,您得——」我沒聽她說完便道謝跑開。
我從安定門住處的陽台望出去,北京城東、南read.99csw.com、西三個方位的天際輪廓線歷歷在目。三面都有高樓大廈的剪影,東部尤其密集。入夜,遠近的霓虹燈光燦爛閃爍。這座城市的生活方式正在發生越來越大的變化,一批又一批的城市居民陸續享受到了抽水馬桶,糞廠的歷史已經結束並被許多忽略遺忘。對這樣的變化我怎麼能不拍手稱快呢?
劉心武(1942~),四川省成都市人,當代作家。著有短篇小說《班主任》,長篇小說《鐘鼓樓》,中篇小說《如意》,散文集《凡爾賽噴泉》等。
我對北京的變化心情是複雜的。我居住在北京安定門外護城河邊。北京內城有九個門,直到清末甚至民初,這些城門的分工是很明確的,正陽門是皇帝專用,其他如朝陽門是進糧車的,阜成門是進煤車的,東直門是進木材車的,西直門是進載水車的,德勝門是進出兵車的,崇文門是進酒車的,宣武門是出刑車的,那麼安定門是專門用來通行什麼車的呢?糞車。一點不錯,記載分明,很多年裡,城裡廁坑裡掏出的糞便,由糞車從安定門運出,也並不運到很遠的地方,像我現在所住的高層居民樓,以及附近若干相似的居民樓,包括一些蓋得很華美很氣派的寫字樓和商廈,以及生意總是好得不得了的麥當勞、肯德基快餐店,所在的地皮幾十年前大體上都是糞廠。所謂糞廠,是一種行業,把城裡的糞用糞車運到這種地方以後,把車裡的糞卸下攤開,利用陽光將其晒乾,然後再搜集到一起,賣給種糧食、果樹、花木的農民作為肥料。那時候一出安定門便會有一股厚重的糞臭迎人而來,刺鼻熏衣,沾附難除,所以人們能不從那裡過就一定不從那裡過。那時如果是住在安定門外,一定是最窮最沒有辦法混得最慘的人。
我感謝葛大爺口傳給我這關於北京舊風俗的知識。但他那期望舊有的風俗都能原封不動地予以保留的心態,我卻並不能認同。有一回他在鼓樓與鐘樓之間賣風味小吃的地方遇上了我,見我正在那兒津津有味地吃一盤灌腸,竟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他認為那灌腸的顏色不對,本應是玫瑰紅的,怎麼成了淺褐色?我告訴他原來那種顏色是放了食物染料,有副作用,去掉有好處,他說那這還能叫灌腸?他還認為只有用那種銅把下面鑲著象牙或骨頭製成的雙齒叉戳著吃灌腸才對譜,現在一律用筷子夾著吃太離譜!賣灌腸的漢子高聲對他說:「如今誰花那麼多錢投那個資?再說想置辦那樣的叉子也沒見有地方供應!老爺子,別捏酸假醋窮講究啦!來一盤嘗嘗是真格兒的!」他竟仍把腦袋當撥浪鼓搖,背著手一徑走了。那也是我跟葛大爺最後的一面。如今這座城市離老譜的事兒真是太多太多了。葛大爺能眼不見為凈,也好。
比如羊角燈。在北京內城西北什剎海水域附近,有一條羊角燈衚衕。那是一條非常典型的小衚衕——不長,不甚直,兩邊的四合院都不甚峻麗,直到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以前還是九九藏書黃土路面。為什麼叫羊角燈?是否明、清時期這裡有生產羊角燈的作坊?或者是有專營羊角燈生產銷售的商人在此居住?為什麼是羊角燈呢?這種燈的樣子像羊角?那形狀多麼奇怪!是用羊角做的嗎?怎麼個做法呢?後來我有回在枕邊翻《紅樓夢》,在第十四回里讀到這樣的描寫:「鳳姐出至廳前,上了車,前面打了一對明角燈,大書『榮國府』三個大字……」衚衕里的老人告訴我明角燈就是羊角燈,那麼,從《紅樓夢》里的這種描寫可以知道,這種燈的體積可不小,否則上面無法大書府名。再後來又從《紅樓夢》第七十五回發現有這樣的描寫:「當下園之正門俱已大開,吊著羊角大燈。」我翻的是庚辰本,但在通行的一百二十回本子里,第十四回的描寫里「大書『榮國府』三個大字」被篡改為「上寫『榮國府』三個大字」,而第七十五回的描寫則篡改為:「當下園子正門俱已大開,掛著羊角燈。」瞎改的前提,一定是覺得羊角製作的燈上縱然可以寫上描紅般的大字,卻絕不可能在燈體上「大書」,不可能是「大燈」;改動者怎麼就不細想想,倘若真是僅如羊犄角本身那麼大的燈,怎麼能與貴族府第省親別墅的正門相襯?而且,那樣窄小的燈內空間,也很難安放點燃的蠟燭呀。
北京已經贏得2008年奧林匹克運動會的主辦權。為此提出了一個響亮的口號:「新北京,新奧運。」奧運會誠然是新的,北京為什麼必得爭新棄古?這是某些文化界人士提出的問題。
許多外地人感嘆,北京衚衕的名稱真有味道,有的真是優美極了,比如百花深處——今天尚存;杏花天——可惜已經消失。但對這些覺得優美文雅的衚衕名字表達欣賞時,務必不要輕易發出「古代北京人給衚衕取名字是多麼注意推敲呀」這類的感嘆,因為事實的真相是,明、清時期北京人給衚衕取名字其實多半是很不注意推敲的,制醬作坊所在就叫醬房衚衕,存賣劈柴所在就叫劈柴衚衕,形狀像褲襠就叫褲襠衚衕,存糞的衚衕就叫糞缸衚衕,而狗多需打就叫打狗巷……這是最主流的取名法。到辛亥革命以後,這才有人出來加以矯正,辦法是盡量諧音而使用字雅化,如劈柴衚衕改為辟才衚衕,褲襠衚衕改為庫藏衚衕,糞缸衚衕改叫奮章衚衕,打狗巷則改為大格巷等等;有的改得應該說非常成功,如爛面衚衕改為爛漫衚衕,大牆縫衚衕與小牆縫衚衕改為大翔鳳衚衕與小翔鳳衚衕,打劫巷改為大吉巷等等;有的改法則未免有些個膠柱鼓瑟,如把明代一度與宦官魏忠賢合夥誤國的客氏(皇帝的奶媽)住過的奶|子府改為遒茲府,把悶葫蘆罐衚衕改成蒙福祿館衚衕……體現出北京人愛面子的特性不是隨時代衰減倒是隨時間愈堅。
我們都知道上海這些年變化很大。但上海歷史很淺,它一出生便定位於「洋場」。它的變化其實更準確地說是恢復與展拓。北京是古都。這不僅是中軸線上還完整地保留著紫禁城、景山、鐘鼓樓,內外城無數街https://read.99csw.com道衚衕與名勝古迹都還蘊含著古都風貌的空間。在這個空間里弄出那麼多的洋味兒,而且還不是古典的西洋味兒,主要是些西方現代派與後現代派的洋味兒,難怪引出了爭論:這究竟是發展,還是破壞?
北京很大,很豐富。從1999年秋天起,我在東北郊農村一處開闢了一間用於休憩與寫作的書房,因為是在溫榆河邊,所以把它稱為溫榆齋。今年夏末秋初我有意沿著離我最近的溫榆河漫遊,並且畫了不少水彩寫生。我這才發現離城不過二十多公里的溫榆河畔還能找到若干自然植被豐茂的富有野氣的河段,這真讓我欣喜。只是溫榆河水的氣味不好,有些河段的氣息惡臭難聞。但是已經有了很具體的治理計劃,將關閉一百多處市區通過來的排污口,並全面進行清淤。治理后的溫榆河流域兩岸將有寬達二百米的人工綠化帶。人工綠化措施當然要拍手歡迎,但我最關心的還是對既有自然植被生態的維護滋養。昨天我到了一處隱秘的河灣,是一位小村裡的小夥子帶我從雜草樹叢中摸過去的,一群花喜鵲從蘆葦叢里竄飛而去,蒲草的長葉彷彿美女的秀髮在微風裡搖曳,還有些蒲棒沒有熟裂化為飛絮,村民喚作「人兒菜」的野蓼開出串串紅紫的花穗,據說它初春的嫩芽用開水焯熟涼拌起來非常可口;河灣里的綠萍忽然盪動起來,原來是一對小野鴨大大方方地遊了過來;蜻蜓掠過我們身前,身體上有醒目的藍色斑點;粗大的榆樹旁蜉蝣成團攪動,快活地撞在我們臉上,享受著它短暫的生命……從我們所在的地方,看不到房屋,看不到電線杆,一點城市的跡象也沒有。這難道也是北京?啊,有一種非自然的聲音漸漸逼近,緊跟著藍天里出現了銀色的飛行物,那是飛機,天竺機場,也就是目前北京惟一的國內兼國際民用航空港就在附近,大概離這個小河灣頂多也不過三公里。我找塊石頭坐下來,打開畫夾子,並且用唱歌般的調子說:「這也是北京……」
我在1980年10月寫成的中篇小說《立體交叉橋》開篇便是其中角色的叩問:「有什麼變化呢?」然後我寫到他的失望——他所期待有所變化的東單十字路口,尤其是西北角把口的醜陋建築,三十年來直到他那天凝望時仍沒有拆改。我在1998年出版了《我眼中的建築與環境》一書,這本建築評論與環境隨筆集的第一部分是評論長安街上的三十五座建築,其中第三十五座基本上就是《立體交叉橋》那個角色所看到的簡陋的菜市場,其門面頂部使用了一點雲形手法,呈現出一種略有變化的弧形輪廓線。這本書到2001年已經第四次印刷,但那張本是寫實的東單菜市場照片已經成為歷史照片,現在從王府井大街南口到東單南大街南口的整片地方,是一線碩大而高檔的建築,名稱叫新東方廣場,其中包括五星級大飯店,大型商場,寫字樓和豪華住宅。入夜,這座立面由銀色合成金屬與淡灰色玻璃幕牆構成的現代派建築頂部以略帶橘色的強光九_九_藏_書營造出夢的境界,配置在建築物前面的噴水池則噴濺出彷彿由碎玉珍珠構成的水柱與水簾,無論是對之凝望還是行走在那龐然大物面前,都會令一些單個的生命備感自己寒酸渺小。如果《立體交叉橋》里的那位角色現在置身於這樣一個空間里,他會對這巨大的變化產生什麼想法呢?是歡呼「啊,這正是我所期望的變化」,還是茫然疑惑:「啊,難道我需要的是這種變化么?」
還要寫北京!但這回打算完全任由思緒的飄逸,隨手寫來。「後現代」理論有「同一空間中不同時間並置」一說,亦即以拼貼方式作為敘事策略,好!就拼貼一個我感受到的北京!
長安街另一邊西單十字路口的變化更是全方位的,我僅僅半年沒去,前些天去到那裡,簡直無論站在哪一角朝哪一個方向望,都幾乎完全認不出來了。概而言之,是一點點葛大爺所浸泡過並且熏給我的那種老北京的味兒全沒有了。四望基本上全是高樓大廈,雖然有的用了一點民族化的亭檐素材,但其佔據主流的建築語彙卻是西方現代派或後現代派的。在東北角的文化廣場中央有玻璃金字塔,讓人馬上想到法國巴黎盧浮宮廣場的玻璃金字塔,只不過小許多也瘦許多罷了。西北角是美籍建築家貝聿銘設計的中國銀行總行,他簡直就是把給香港設計的那座中國銀行大廈截成三段移到北京擺放這個路口而已,這樣地對待北京的空間,是功還是過?
我一度對衚衕今名後面被遮蔽住的原名極感興趣,但探究得多了,卻覺得既掃興又敗趣。現在再有老北京向我指出,我對某某衚衕名字的欣賞是誤讀,極願將那衚衕的「真名實姓」給予點破時,我會將食指豎在唇邊,然後哀求他說:「難道就不能讓我保留幾分美麗的誤讀嗎?像什剎海邊的鴉兒衚衕、大金絲套衚衕和小金絲套衚衕、真如鏡衚衕、藕芽衚衕」……我就願以它們目前的名字來放縱自己的想像。說實在的,別的地方我不敢說,像北京這種性格的空間,對其適度地誤讀不僅不是壞事,而且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必要的審美姿態。
已經寫過很多次北京,2000年還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了一本圖文並茂的《劉心武侃北京》,難道還有可寫的?當然!北京之所以說不盡,首先是因為它本身歷史悠久變化巨大,尤其今日的北京,由靜態北京轉型為了動態北京,無論是筆、鍵盤還是口舌怎麼忙個不迭,也還是趕不上它那令人眼花繚亂的「搖身一變」。再,北京之所以說不盡,也是因為我這個定居北京逾半個世紀的老市民的生命體驗日日增釅,我覺得自己彷彿成了一隻永能抽出新絲的老蠶。
像滿井的消失,以及人們對它的遺忘,這樣的變化,能不令我遺憾與惆悵嗎?
也不能說以往的安定門外一無是處。安定門外曾有一處滿井。據明末《帝京景物略》一書載:「出安定門外,循古濠而東五里,見古井,井面五尺……井高於地,泉高於井,四時不落,百畝一潤……井傍,藤老蘚,草深煙,中藏小亭,晝不見日。」到清朝乾隆時期,九九藏書《水曹清暇錄》一書也還這樣記載:「……井高於地,泉平于眉,冬夏不竭。井旁豐草修藤,綠葺蔥。士人酌泉設茶肆,游者頗多。」但到晚清的《天咫偶間》一書里,就已經變成「白沙夕起,遠接荒村,欲問昔日之古木蒼藤,則幾如灞岸隋堤,無復藏鴉故跡矣」。一位祖輩定居安定門內的老北京張大哥跟我說,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北京城牆以及安定門等城樓都還大致完好時,他曾在安定門外找到過滿井遺址,那裡已經搭滿了小房子,成為低收入人家的居住點,在一塊空地上有口井,井口很高很大,蓋著大石板,有位老奶奶跟他說那井叫滿井,他從石板縫朝下扔石頭,過了約半分鐘,聽見一種彷彿悶嗽的聲音傳了上來,說明那井雖然已經絕對不滿了,裡頭畢竟還是有水。
北京的魅惑力常常深藏在若干細節里。
我還沒有把安定門外當年的真相講完,幾位年輕鄰居就捂著鼻子大聲喊:「別說了別說了!」但是當一位外地人聽說我住在安定門外護城河邊時卻恭維我說:「呀,我去過那地方,又繁華又美麗,你這人真有福氣啊!」
選自《山花》,2002年第1期
於是我對北京實施中的CBD和國家大劇院的相反態度被一位文化界朋友斥為「機會主義」。在北京的城市發展問題上我沒有什麼主義。但我對北京的深厚感情促使我抓緊一切機會促進它在傳統與現代之間求得和諧之美。
刷新北京的努力不是僅僅停留在口號和計劃上,而是在緊鑼密鼓地加以實施。在北京大北窯一帶,原來已經修建了相當高聳的國際貿易中心、嘉里中心等現代派建築,如今則進一步啟動了CBD即北京中央商務區的宏大工程,那裡將高樓林立,並可望出現聳入雲霄的超高級摩天樓財富大廈,以體現中國真的已經自立於世界民族之林。CBD曾被一些傳媒昵稱為「北京的曼哈頓」。美國紐約「9.11事件」發生后,這種提法才淡化以至消匿。曾有文化界的朋友打電話來,希望我在他們擬就的一份意見書上簽名,以阻止這種令「北京不再是北京的」計劃實施。我沒有參加簽名。這些年我樂於自由表達個人獨立見解,不想貿然捲入任何群體性的,尤其是具有情緒性的粗糙表態。我看到了報紙上登出的資料,還從電視上看到了CBD總體設計的三維動畫,據說那設計刻意避免了曼哈頓的缺失,摩天樓之間保留了開闊的綠地,甚至摩天樓本身也還在平台上設置了綠化帶;而且財富大廈等主體建築是請德國名設計師精心設計的,採取了新簡潔主義的手法,很新潮,也很實用。但我的印象卻只覺得刻板乏味。拋開那還是不是北京的問題,即使拿到一片空白的地方建造,似乎也還是沒有太多視覺上的衝擊力與心理上的親和力。當然,也許功能性很到位。
北京有句土話:叫真兒。也有人寫作「較枝兒」。就是對事情認死理,對似乎是枝節的問題也要研究個底兒透。這種群體性格仍存在於今天的北京市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