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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

瘟疫

作者:周德東
黑夜靜極了,只有窗外的楊樹在窸窸窣窣地響,好像在自言自語。聽不見另一個卧室的動靜,父母都睡了。
第二天早晨,柯南起床后,看見兒子正在客廳里踢足球。兒子看到他,立即停下來,委屈地說:「爸爸,你去哪了?」
柯南品味著他要表達的意思。
兒子走了以後,房間里一下變得空蕩蕩。
柯南的眉頭越皺越緊了。
「是個陌生人。」
第三天凌晨,柯南忽然感到全身難受異常,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好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拋擲在茫茫太空中,忽而扔到熾熱的太陽上,忽而扔到冰冷的月亮上。他趁清醒的瞬間撥通當地的急救電話。
是個夢。
柯夢令正在上學前班,他已經一個多月沒學到什麼東西了,柯南很著急。每天晚上,他都要給兒子講一些知識性的小故事。
父親也醒了,問柯南:「剛才,你的房間是什麼東西響?」
照片洗出來了,柯南匆匆看了一遍,質量沒什麼問題。他離開的時候,那個女孩朝他莞爾一笑,說:「歡迎您再來。」
自從回到老家之後,縣委辦公室的那個朋友沒有給他打過一個電話。這時期,沒有人聚會。
其實,柯南也被兒子的反常嚇壞了,他一下動了怒:「黑燈瞎火的,你胡說什麼!睡覺!」
兒子還在睡著,長長的睫毛安詳得像緩緩降落的鵝毛雪。柯南俯下身,很想貪婪地嗅嗅他的味道,終於沒敢。他靜靜注視著他,一直過了幾分鐘,才離開。
兒子越跑越遠。前面是一大片樹,青一色的丁香樹,滿樹的紫色小花開得異常繁麗。樹叢中間,有一小塊兒開闊地,中間有一石桌,石桌周圍有四個石凳,很光滑。柯南走過去,坐下來歇息。
「這個節骨眼上你就別出門了。」
人跡罕至的地方,多生精怪。
四周沒有一個人,太陽十分明媚。
「你幹什麼去?」
柯南立即木木地朝他們走過去,他像殭屍一樣站在了那個女人背後。
「你是誰?」柯南問道。
柯南從來沒見過這個人。他十年前就離開故鄉闖蕩世界,很少回來,如今,對於他來說,陶城滿街都是陌生人。如果,被偶然捕捉進鏡頭中的這個人碰巧是他認識的一個人,反而怪了。可是,他不明白,為什麼他一看到這個的眼睛,就感到不寒而慄?
兒子定定地看著他,好半天才說:「你怎麼又變成了那個人?」
他想,也許這是正常的生理視覺反應,只是平常很少有人這麼細心的觀察閉眼之後的世界罷了。所以他沒有再睜眼。那個黑影似乎一直在他的眼前站著。
「一百多年前,法國出現了一種奇特的蠶病,病蠶大批大批地死亡。科學家通過顯微鏡觀察,在病蠶和它們咬過的蠶葉上,發現了一種橢圓型的微粒。後來,把這些病蠶和蠶葉全部燒掉,才把一場震驚歐洲的蠶病控制住了。不久,科學家開始研究狂犬病。他們在顯微鏡下觀察瘋狗的腦髓,並沒有發現病菌。可是,把瘋狗的腦髓注入正常狗的體內,正常狗馬上死去。後來,科學家找到了比病菌還要小的生物病原——病毒……」
這家旅館和那家小巧、鮮艷的洗印部對門。柯南無所事事,就趴在窗上朝對面張望,想看一看那個小巧、鮮艷的女孩。可是,對面的窗子黑洞洞的,什麼都看不見。
比如,你帶回了一張朋友的照片,而那是他跟另一個人的合影,他旁邊站著的那個人,你並不認識。
這一天,他給他講「病菌」和「病毒」。
「爸爸哪兒也沒去,就在卧室陪你了,你忘了嗎?」
他又閉上眼皮,眼前依然一片亮堂堂。過了一會兒,那個黑影又來了,他的眼前又一次暗下來!
柯夢令站起來,撲到奶奶懷裡,哭著說:「奶奶,我跟你睡!」
柯南擔心他童心發霉,就答應了他。
一股涼氣從柯南腳心竄到頭頂。他怔了一陣子,終於說:「孩子,那是夢魘……」
果然,桃花公園裡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連大門口的管理室的門都鎖著。
這個人沒有回答柯南的問話,徑自說:「我想起來了,你們都叫我『古怪』。」
父子倆出了桃花公園,柯南心情平穩了些。他忽然想到挎包里背著照相機,應該在公園大門口留個影,日後帶回西京,也好作為這次「避瘟神」的紀念。
那是一雙和梳妝台那面老鏡子一樣深不可測的眼睛。read.99csw.com柯南忽然覺得,這雙眼睛,是不可擺脫的!
他害怕這個人的眼睛。
那個女人回過頭張望了一圈,然後,對那個男人說:「這時候沒人,趕快拍。」
柯南摟住兒子,說:「你做夢了,睡吧。」
柯南身上一抖,問:「不是我是誰?」
他想,也許自己真的沒事,於是,就盼著時間快點過去,如果三天之後沒事,他就可以回家了。
他戴著口罩,走出幾條街,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還在營業的洗印部。它在一條安靜的衚衕里,門面小巧、鮮艷。裡邊坐著一個同樣小巧、鮮艷的女孩,這是柯南近期見到的第一個沒有戴口罩的人。她亮瑩瑩地說:「先生,您三天以後來取相吧。」
他靜靜享受了一會兒,忽然感到,有個黑影站在他頭上,擋住了陽光,因為他的眼前暗下來。
「至少要三天。」女孩說。
另幾個醫護人員都笑起來,然後各忙各的了,不再理會他。
另外,每天晚上,柯南都要看梳妝台上的那面大鏡子幾眼。他發現,這成了他一個下意識的動作。
柯南把兩個枕頭疊放在一起,墊高了腦袋發獃。過了一會兒,他再次朝梳妝台上的那面大鏡子看了一眼。
「不是。」

肆 他是誰

比如,你在哪個旅遊景點拍照,把幾個素不相識的遊人收進了鏡頭裡,帶回了家中……
過了一會兒,他微微睜眼看了看,兒子還在黑暗中瞪著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自己。他不由打了個冷戰。
「這種病在潛伏期的時候,醫生都查不出來,你怎麼能知道?回去吧!」
……然而,柯南沒有把他撕掉,而是把它夾進了書里。
這個人搖了搖腦袋,說:「我不知道我是誰。」

叄 變臉

柯南的心墜入了一個天寒地凍的深谷,很快結了冰,堅硬如秤砣。
「我處在潛伏期!」柯南叫了起來。
柯夢令頻頻點頭。
他掏出照相機,讓兒子站定一個位置,調好焦距,用三角架支起來,然後,迅速跑到兒子背後,雙手支在他的肩膀上。
幾個醫護人員互相看了看,其中一個胖一點的大夫溫和地說:「你過來,坐下。」
柯南漸漸沉入夢鄉。不久,他第三次被兒子驚醒。他睜開眼,看見兒子縮在牆角,指著他驚叫:「鬼!!!鬼!!!」
「幹什麼兒子?」
最上面的碎片是那個人的頭部,眉毛被撕掉了,一隻眼睛被撕掉了,另一隻眼睛依然靜靜地看著柯南。
說著說著,柯夢令就迷糊了。在暗淡的月光下,沉沉他地閉上眼睛。他的臉模模糊糊,布滿陰影。
隱隱約約,他看見了桃花公園,空蕩蕩的大門口,不見一個人。太陽高高地掛在空中,亮得刺眼。
他轉過頭,朝梳妝台那面恐怖的大鏡子望去,它竟然真的碎了!只剩下半圓形的邊框,露出後面黑黢黢的牆壁來。
柯南覺得兒子說的話有點詭怪,他想到那個幽靜的園子,丁香樹、石桌、石凳……該不會真的有什麼精靈吧?他心裏「突突突」地跳了好一陣子,但是,看到兒子已經睡得很安穩,就沒有再深想,又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柯夢令在黑暗中小聲說:「爸爸,剛才我看見……你不是你了……」
園裡靜極了,蜂蝶的喧鬧聲清晰可聞。
比如你買回了一本書,或者借了一本書,或者租了一本書,書里有作者像。
他匆匆收好照相機,和柯夢令分別戴上口罩,回家了。
這一天,柯夢令實在受不了這種牢獄一般的生活了,哭著鬧著要爸爸帶他出去玩一玩。
柯南傻住了。
柯南背對這個梳妝台坐著,姿勢就像剛才一樣。他似乎從一個正空間掉進了一個負空間。
就在這個時候,柯南忽然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問題:兒子是不是染上了那種病,發起了高燒?
他嚇出了一身冷汗,他坐的正是這次列車!但是,他不敢帶兒子去醫院檢查,偷偷地躲在家裡。隔著窗戶,看全副武裝的防疫員在大門口盤查、登記小區里的外來人口,看背著消毒器的防疫人員在小區里走來走去……
他不敢坐飛機,飛機太封閉了,萬一乘客中有一個「古怪」感染者,那是十分危險的。於是,他買了兩張軟卧火車票,本來,他兒子九*九*藏*書柯夢令只有六歲,是不需要單獨買卧鋪票的,他這樣做只是為了多佔一個鋪位,這樣,包廂中就少了一個人,也就少了一份危險。
天亮之後,柯南來到了人民醫院。醫院里已經設立了「古怪」特別門診,幾個醫護人員剛剛穿上隔離服,包裹得很嚴實,只能看見眼睛。
「當前,你們人與人互相隔絕——其實,你們從無到有,一直都是互相隔絕。現在,我要把你們強行串聯起來……」

壹 避瘟神

這場突如其來的瘟疫不知最早是怎麼出現的,它很快就襲卷了全國,接著,世界各地都出現了感染者。
瘟疫那巨大的陰影迫上來了,就飄蕩在他左右。
柯夢令見爸爸發怒了,只好乖乖地閉上了眼睛。不過,柯南能感覺到他的身子一直沒有放鬆下來,一直綳得硬邦邦的,並且,他的身子儘可能地朝後縮,好像十分懼怕自己。
在隔離病房裡,柯南漸漸進入了昏迷狀態……
他家住在陶城的南郊,不遠處有一個桃花公園,平時就沒有多少遊人,現在是非常時期,估計見不到一個人了。
不過,他們現在回不去西京了。陶城的各個路口都設立了路卡。他只能天天盼望快點兒出現一個路易斯·巴斯德那樣的偉大生物學家,為人類破解這種「古怪」的病源。
當時,他和兒子戴著一大一小兩個口罩。另兩個乘客眯著眼望著他們父子倆,無疑在笑他們草木皆兵。
「第一個得『古怪』病的是東部沿海地區的一個人,其他人都是被他傳染的。」
他第一次感到,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突然拉遠了。
柯南膽戰心驚地過了兩天,電視上又播出一條通告:18日從西京開往三棵樹的列車上又發現了一個「古怪」的感染者……
柯南帶著兒子幾乎足不出戶,龜縮在家裡,閑極了就照鏡子。一天晚上,他看到電視上播放一條通告:有關部門在16日從西京開往三棵樹的列車上,發現了一個「古怪」的感染者,請所有乘坐這次列車的乘客近日到當地醫院接受檢查。
他咧嘴笑了一下,這時,照相機自|拍了。就在照相機「咔噠」響過的一瞬間,他的腦海里莫名其妙地閃過了一個不吉利的影像:一個黑白的人,在圍著黑布白花的遺像里微微地笑著。

貳 空蕩蕩的公園

「陌生人?他長什麼樣?」
「不是!昨晚摟我睡覺的那個人不是你!」
這時候,柯南回頭看了一眼梳妝台上的那面大鏡子,鏡子里竟然是他的卧室。難道是卧室的旁邊真的還有一個比鄰的房間?難道那面大鏡子是玻璃的?
柯南的脊梁骨發冷了,他輕輕地說:「兒子,你又做夢了!」
柯南帶兒子離開西京的時候,瘟疫還沒有大面積蔓延。
太陽懶洋洋地照著。這時候,他們都摘下了口罩。石子小道的兩旁,生長著很多碩大的美人蕉,鮮紅如血。
柯南回到陶城之後,在短短的幾天內,瘟疫,那巨大的陰影已經覆蓋了這裏。這裏也和西京一樣了:學校停了課,商鋪關了門,工廠停了工。大街上,行人寥寥無幾,他們包裹得嚴嚴實實,都帶上了口罩和手套,只露出雙眼,警惕地觀望著四周。
「它是蠶吐出來的嗎?」
這個夢太詭異了,柯南堅信,它不是無根無據的。不然,為什麼那面鏡子碎了?
他感覺這景象有些眼熟,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他在過道里遇到了母親。平時,她從來不起這麼早。
柯南交待完了,徑直走向父母的卧室,想最後看一眼兒子。
「什麼時候?」
「現在還不知道。」
母親探口氣:「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柯南的心頓時被黑暗吞沒了。他拿過那張照片,看了照片中的那個面無表情的人一眼,突然揚手把他撕得粉碎,然後,大步走進衛生間,把那些碎片扔進了垃圾箱。
剛要翻過這一張,柯南的手突然停住了,他發現了一個問題——照片上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人。
西京是瘟疫泛濫之地。柯南恨不得插翅回到老家。
下午,柯南拿著膠捲去街上沖洗。
翻到了在公園大門口自|拍的那一張,柯南極其認真地看了看。照片上,他和兒子都在笑,兒子笑得很調皮,很可愛。而他笑得卻有https://read.99csw.com點不自然,他的臉僵在了笑與不笑之間。不管怎麼說,這張照片作為一種特殊的紀念還是很珍貴的。
說著,柯南坐了起來,讓月光正正地照在臉上,讓兒子看清自己。同時,柯南伸手摸摸兒子的額頭,滿腦袋都是濕淋淋的冷汗。柯南拉著他躺下來,輕輕地撫摩他的頭,說:「沒事兒,睡吧,兒子,睡吧。」一邊說一邊故作安詳地合上了雙眼。
他照的當然是那面小鏡子。
……他不知道,死神已經顯形。
柯南的身體一下就好像輕如鴻毛了。
他手中的小鏡子「吧嗒」一聲掉在地上摔碎了,有一片碎玻璃還扎著了他的腳脖子,很疼。他猛地回過頭去,發現自己已經置身於鏡子中的房間了!
「我去一趟三棵樹,談個生意。」
「你怎麼還不睡?」
柯南的母親給回家避難的兒子和孫子收拾出一間卧室:一張大床,被褥都是新的。有一個老式的黑色梳妝台,上面立一面半圓形大鏡子。這個梳妝台和鏡子都太老了,鏡子上的水銀脫落了一部分,變得斑斑駁駁。鏡子裏面照出卧室的全景來,不過,模模糊糊,一點都不清晰,裡邊的卧室當然和外面的卧室一模一樣。
柯南以為他在夢魘中,輕輕地問:「夢令,你怎麼了?」
他越來越覺得,那是一面古怪的鏡子。
柯南的母親披著衣服跑過來,急急的問:「怎麼了,你們怎麼了?」
第三天中午,父母和兒子都在午睡,柯南戴上口罩,一個人離開家,又來到那個洗印部。
胖大夫笑了:「你神經過敏了。」
柯南一進診室,那幾個人都警覺地朝他望過來。
「我怕……」
突然,兒子打了個激靈,驚恐地盯著柯南,雙眼充滿了驚怵。
柯南驀地坐起身來,突然感到這裏幽靜得怕人。半天沒有聽到兒子的叫聲了,他喊了幾聲,沒人答應。他慌了,一邊喊,一邊在樹叢里穿梭尋找,最後,在一簇丁香樹的空隙里找到了兒子,他正靜靜地蹲在那裡玩土。柯南把他拽起來,說:「趕快走,我們得回家了!」
「他始終不說話,只咧著嘴笑。」
他坐在蘑菇凳上,背對梳妝台,舉著那面小鏡子,近近地觀察自己的臉,他覺得自己胖點兒更順眼一些。
柯南嚇了一跳,睜大眼睛,說:「你又怎麼了?」這時,他已經睡意全無。
柯南猛地站起來,一頭朝梳妝台上的那面鏡子撞去,它「嘩啦」一聲碎了!
整個世界變得古怪起來。
兒子想了想,說:「沒看見啊。」
那個被撕碎的人在雪亮的燈光下看著他。
這些被偶然帶進你家中的陌生人影像,都與你有著某種深層次的機緣,往往會給你帶來一些不幸的後果。這裏面潛藏著科學的因果關係,中間那奇妙的轉化過程你慢慢可以悟出來。
他就走過去坐下了。那個胖大夫拿出一個怪模怪樣的儀器在他腦門上照了照,說:「沒什麼問題。」
每天早上洗完臉,柯南都拿起這面小鏡子照一照。小鏡子太新了,照出的人一清二楚。柯南是一個敏感的人,他總是懷疑自己的鼻子不幹凈。
過了很長時間,兒子的身子才一點點鬆弛下來。他要睡著了。柯南卻失眠了,他輕輕收回手,在卧室里掃視了一圈。那個梳妝台在黑暗中呈現出隱隱約約的輪廓,越看越古怪。那面斑斑駁駁的大鏡子里更是深不可測。
「你曾經撕過我,就這樣——」這個人一邊說一邊揪住自己的腦袋,「唰——」一下把眉毛以上撕掉了。「唰——」又一下把一隻眼睛撕掉了。他殘缺不全地盯著柯南,那隻眼睛里射出親昵的光。
窗外的天藍瑩瑩的,太陽很好。
他閉上眼睛,在記憶中搜尋……忽然想起《聊齋》,這裏多麼象聊齋故事中講的一個情景:一窩狐狸,變成人形,在一個廢棄的花園裡攜妻帶女過起了日子。一到晚上,在花間擺上一壺酒,約上一二個朋友,吟詩飲酒……
柯夢令翻著眼睛又看了幾眼柯南,終於閉上了眼睛。
「時間可能……長一些。」說到這裏,他低下眼帘,輕聲說:「媽,令兒就交給你了。」
出門前,柯南囑咐兒子:「不要接近陌生人,更不能和陌生人說話。」
柯南繼續撫摩他的頭。兒子在嬰兒時,一受到驚嚇,半夜裡不住地啼哭,妻子就這樣撫摩他,嘴裏還念叨著什麼:摸摸毛,嚇不著。
回到九-九-藏-書家,父母和兒子還睡著,他躡手躡腳地回到自己的卧室,把那些照片拿出來,一張一張地細看。
他猛地睜開眼,房子里空空的,沒有人。
夜裡,柯南一個人躺在卧室里,感到很孤獨。兒子堅決不跟他一起睡了。而妻子留在了西京,因為她是醫生。在柯南離開西京之前,她已經一星期沒有回家了。這是他和妻子分離時間最長的一次,他越來越牽挂她。每天睡之前,他都要暗暗祈禱,希望妻子和所有的醫護人員平安。他有時恨恨地想:人類的醫學往往是亡羊補牢,因為人類不斷製造罪惡。
他不敢回家,他怕把「古怪」病毒帶給兒子或者父母。最後,他住進了旅館。

柒 隔離

「我也不知道我從哪裡來……」這個人說著,低下頭去。
「昨晚呀!」
這天晚上,吃過母親做的豆面卷倭瓜湯,柯南給自己和兒子分別量了量體溫,都正常,心裏寬鬆了許多,躺下了。
「鏡子里。」
他仔細端詳照片里的這個陌生人,他瘦瘦的,黑黑的,脖子很長,正木木地朝照相機鏡頭望過來。
這個人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二維空間的照片里,現在,他竟然又把柯南從三維空間拉出來,進入了二維空間的鏡子中!
「好,好,令兒跟奶奶睡!」母親抱起柯夢令,又輕聲問:「你告訴奶奶,為什麼不跟爸爸睡了?」
在公園大門口拍照,鏡頭裡多個人,這很正常,因為那是公共場所。可柯南明明記著,拍照前,他四處看了看,周圍空無一人!
「哦,這麼說,它是人製造的呀。」
你家有陌生人的照片嗎?好好想一想。
「你從哪裡來?」
柯南說:「媽,他可能受驚嚇了,你把他抱過去吧。」
儘管西京是頭號疫區,畢竟那是大都市,醫療條件好,一旦發現感染者,防疫系統會馬上運轉起來,救護人員以最快速度趕到現場,及時運送,及時搶救,還有一線生的希望。而陶縣這個偏遠的小城,,只有兩家簡陋的醫院,柯南甚至懷疑他們能不能做好闌尾炎手術。
柯南也困了,他苶苶地看著兒子,兒子處於半夢半醒、半陰半陽之間,眼睛露著兩條縫兒。看著看著,柯南腦袋裡越來越混沌,終於,他的眼皮也一點一點耷拉下去。
請不要把陌生人的照片帶回家中。
柯夢令說:「我看見你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柯南猶豫了一下,問:「能快一點嗎?」
柯南開始懷疑這次避難的正確性。
同時,他驚醒過來。
柯夢令跟他的爺爺奶奶一起睡下了。專家說這時期必須多休息,增強抵抗力。

陸 鏡中世界

柯南無精打采地走出了人民醫院,不知道該朝哪裡走了。
這個房間里,同樣只有一張床,一個梳妝台,梳妝台上有一個半圓形大鏡子,不過,這張床不是他卧室的那張床,它方方正正,死死板板,沒有任何裝飾工藝。上面的被褥和枕頭都是白色的,像醫院一樣單調;這個梳妝台也不是他卧室的那個梳妝台,它同樣形狀簡單,沒有曲線,但顏色是白的,十分肅穆。
「好的好的。」
他不知道,他已經把一個人帶回了家。
「你放心去吧。」
不知過了多久,他快睡著了,突然感到懷裡的兒子抖了一下,接著,猛地推開他,撲棱一下坐起來。
「不,那也許是一個好人。」
柯南心裏有些發瘮,立即問:「你看我是誰?」
翻了一陣照片,他躺在了床上,想休息一會兒。
「那它最早是從哪裡來的呢?」
「也不是。」
柯南不想看電視了。電視上藥品廣告像雨後春筍一樣冒出來,它們見縫插針地鼓噪著:提高免疫力!提!提!提!
柯夢令緊緊樓住奶奶的脖子,腦袋伏在奶奶肩上,似乎不敢再回頭看一眼,哭鬧著說:「奶奶,走!快走吧!……」
「大夫,我想我得『古怪』了。」柯南直直地站在門口說。
這是一種新的病毒,它來勢兇猛,不約而至。面對它,全人類都束手無策,暫定名「古怪」。
他又伸手摸了摸兒子的額頭,似乎不冷也不熱。
「我已經跟人家約好了。」
這個人站在他背後大約兩米遠的地方,似乎正要走過去,不料被照相機定了格。
柯南對著鏡子照了照自己,他發現自己胖了https://read.99csw.com。他回來半個多月了,天天豬一樣吃了睡,睡了吃,養了一身膘。

伍 就是他

柯南一下子就坐了起來,問道:「令兒,咱們照相時,你看見這個人了嗎?」
電視上天天都在公告疫情。
兒子指著那個在鏡頭裡走過的人,大聲說:「爸爸,晚上摟我睡覺的就是這個人!」
這個中午,柯南夢見了公園裡那眾多的美人蕉,它們真的像美人一樣深紅,肥碩,柔軟。他是被柯夢令推醒的。
他隨手拿過兒子的一本童話書,把這張照片夾在了裏面,然後繼續看下一張。
柯南抬頭看了看他,真誠地說:「請立即把我隔離。我知道,我有問題。」
他睜開眼,看見兒子正拿著那張在公園大門口拍的照片——剛才他一定是翻看那本童話書了,於是發現了它。
「爸爸,『古怪』是怎麼回事呢?」柯夢令問。
「是從瘋狗腦髓里爬出來的?」
「我走之後,你們要細心,不管誰,只要身體稍有一點不適,立即去醫院檢查。」
他也對她笑了笑,就出了門。
那個人站在房屋正中,直直地看著他。毫無疑問,這個人就是出現在公園大門口那張照片中的人!
假如,他或者兒子在這裏真的得了「古怪」病,那就慘了,他們將被強制隔離,寸步難行,插翅難飛。
死亡的恐懼籠罩了他,再也睡不著了。這時候,是凌晨三點多鍾。
接下來,他隱約感覺到一些穿著雪白隔離服的人進屋了,把他放在一副窄窄的擔架上,抬出了房間。旅館里的人一看這陣勢,立即知道出了什麼事,走廊里的人一轉眼就跑光了。
柯南下意識地看了看梳妝台上的那面大鏡子,它黑糊糊的,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不過,他的心一直系著它,重重的。
感染「古怪」的人,潛伏期三周,病狀為全身忽而發熱忽而發冷,一般在三天後死亡。
也許,就因為這面大鏡子不清晰了,父母又買了一面小鏡子,擺在梳妝台上。這面小鏡子也是半圓形的,看來,這是他父母專門挑的形狀。他們都是細心人。
他靜靜地躺著,像一具死屍,只有雙眼還在眨巴。後來,他起身下了地,慢慢走進了衛生間,打開燈,朝垃圾箱里看了看。
「為什麼你只出現在照片和鏡子里?」
他回過頭,顫顫地問那個人:「我這是在……」
他又說:「哦,對了,三天後,他們會在你的血液里看到我的,不過,需要藉助電子顯微鏡……」
柯南帶著兒子在三棵樹又換上了去陶縣的客車。從三棵樹到陶縣有四百五十里的公路。每次柯南回老家,他的一個朋友都開車到省城接他。那個朋友在縣政府辦公室當主任,可是,這一次,那個朋友卻推說單位有緊急公務走不開,他只好乘坐長途車回去了。
他不經意地把視線偏了偏,通過小鏡子看了一眼背後的大鏡子,驀地一驚——小鏡子照出的大鏡子里,竟然是一個陌生的房間,裡邊影影綽綽站著一個人,抻著脖子,木木地望著他!
他的頭髮都豎起來了,手忙腳亂的打開燈,驚惶地四下看了看,然後把目光落在兒子的臉上。柯夢令怔怔地望著他,不再喊叫了。
他合上眼皮,眼前一片亮堂堂,好像滿世界的陽光都撲在了他的臉上,和他親昵。
疫情越來越嚴重,電視報告的死亡人數迅猛增長,疑似病例更是鋪天蓋地。
他退出來,關了燈,又回到卧室躺下來。剛剛躺了一會兒,他又焦躁不安地爬了起來,趁父母和兒子都在熟睡,他把自己睡過的床單、被罩和枕巾,都塞進洗衣機洗起來。接著,他又把他的房間徹底消了一遍毒,開始洗漱。最後,他把自己的洗漱用具都裝進了背包,又拿了一些錢,準備離開了。
這時,一對陌生的青年男女跑過來,他們是一對情侶,那個男人從背包里掏出了一架照相機,在認真地調弄著。
「鏡子打了。」柯南說。
他老家在北部一個叫陶縣的小城,群山環抱,很封閉,人也稀少。外來人不多,相對會安全一些。這是他和妻子的一次明智選擇。
柯夢令在石子甬道上快樂地奔跑,柯南慢悠悠地跟在他後面。
陶城仍然沒有發現「古怪」感染者。不過,柯南從新聞中得知,妻子工作的那個醫院已經有十幾個醫護人員倒下了。他的心一天天地懸著,找不到落實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