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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仙

水仙

作者:菡子
我想于刻的水仙,該推為藝術中的珍品佳作,但她昨天回家看了福建送來刻好的水仙,急急地跑回來了,說那一盤有九個花的,連聲贊曰:「說不出的美!」原來我也曾看見的那盤幾乎削剩一寸的葉子,現在卻長得非常茂盛,而且繞著群花生長,那才是奇觀呢。我從中又悟出一點道理,料理水仙,也是一門不斷調整的藝術。大刀闊斧,不枝不蔓,反倒長得茁壯透潑;而高手還是出在辛勤的專家中間,哪怕土生土長的。于總懊惱著把漳州師傅教的刻花的一手忘了。即使在花上,那神妙的一刀,能促使她長成橫枝水上的凌波仙子,可見老師心裏總還有老師哩!
菡子(1921~2003),江蘇省溧陽縣人,女作家。著有《和平博物館》、《萬妞》、《初晴集》、《素花集》、《前方》、《鄉村的童年》、《鄉村集》等。https://read•99csw.com
刻著談著,不僅把病痛忘了,生活也過得充實起來。于出院過一天,馬上病了回來,臂上剛放下掛瓶,勉強能坐起來了,又刻她的水仙。從院長到清潔工人,誰沒有她刻送的水仙呢?她每年都給好友張茜送水仙的,去年陳老總逝世十周年的忌日,她精刻兩盆水仙花,送到他們夫婦的奠前。今年一月六日也沒忘記托孩子給他家送兩盆去。
病院一個月的日子,全在水仙花中過去了。寒冬臘月,在那一片白色的病房裡,每個床桌前都有一簇漸漸上升的綠葉。四九過後一天,罕遇的暖流從南方捲來,有些水仙競放著錯落有致的白花,中央一顆黃金般的心。病友奔https://read.99csw.com走相告,正如養花的主角于的願望:我們要建立一個「快樂的病院」,以區別於其他。雖然這裏也有呻|吟,也有不幸,各有各的病痛。兩個病友在夜晚默默地離開了我們。
這裏的水仙千姿百態。想起過去養的或者偶爾在外面看見長得蒜葉一般的水仙,不禁訕笑起來,現在才覺得細心雕刻和精養水仙的樂趣。大家圍著于,她原是教育家,在福建呆過二十年,從她那裡源源而來的正出自水仙的故鄉。那些在泥里埋了三年的「土仙」,來時不過是一個個特大號的荸薺,都緊裹著身子,僅露出兩三處芽兒。刻上一兩小時,使它擺脫束縛,顯露了自然的玉姿。我看那白玉般的小小的殿堂里,孕藏著橄欖形的黃花,一朵、兩朵,最多的六朵。不久她將是亭亭玉立的水仙花read.99csw.com,現在卻微笑著不作聲兒。每天睜眼就看她,看不厭的。刻后衝掉她身上的粘汁,合伏著泡在水裡,每天就是不換水的時候,也愛翻過來看她。花呀,葉呀,那真是怒放啊!你想不到這是用鋒利的刀刻出來的。真怪,她經受開膛破肚的手術,卻出落得這個樣子,葉和花都像玉琢的一樣。由於刻的人刀法不同,長的模樣也不一樣,有佛手形的,有的菊花一般,有的竟捲曲成一座假山。生長之中,不問那兒的葉子,都像眾星托月似的,對著花兒看,形成包圍的形勢。從臉盆里取出來,分別放在水仙盆里養著,經過陽光照射,綠了,粗壯了,花兒被裹在透明的包里,自己會從葉叢中鑽出來。彎曲的葉子,像在對她頂禮膜拜。每天這麼看著,覺得水仙也似在與人對話。
選自萬葉散文叢刊:《綠》,198https://read.99csw.com3年版,文化藝術出版社
「何須借得,原來就是有的,我們!」她笑出眼淚來了。我忽然領悟她太愛水仙的緣由。
於是個嚴師,一個月中,我被封為她的大弟子了,確實沒有想到。不過當接觸花的當兒,她不大肯讓人碰。我們自己偷著刻的,即使誠惶誠恐,有時也被她提出有傷著花兒的地方。像考了兩分的小孩,只好羞愧地站在她的面前。那幼花確實是傷不得的,傷了,她不會鑽出葉子,臉上像燒焦了似的。學會了刻水仙,是這次住院的一件樂事。我們大都已是花甲之年,也許有天閑著,可到花鳥商店,幫人們去刻水仙,這樣的自遣,實在覺得很有意思。
她是用詩說話的,馬上吟了林黛玉的詩句:「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稱讚這個蘇州姑娘的風骨。
一面刻著,一面談著往事。幼年也九-九-藏-書是一個從土裡出來的花蓓頭兒,任黨和人民精心地雕琢,使我們有水仙般的青年時代,也還有我們艱辛而奮發的中年歲月,現在可算老了。就在一年的最後季節,也要學著水仙開出一簇兩簇小小的白花,發出淡淡的清香。總的來說,多麼美妙的人生!就是苦難的十年,「西風凌厲態依然」,不會笑話我們以水仙自喻吧!沒有開花的那幾天,于的老伴兒送了一束梅花來了。
1983年1月31日深夜
這是第一次的花訊,看來花潮還在後面。二樓和三樓正迷漫著一股「水仙熱」。
大批的水仙花,將要在春節前後開放,這又是「養」出來的,清水和陽光要人們勤于攝取,溫度也要適宜。關於水仙的養法,我不敢班門弄斧了,時時想著的卻是她的性格,她也是我生活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