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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分世界化與全盤西化

充分世界化與全盤西化

作者:胡適
選自天津《大公報》,1935年6月21日
我的提議的理由是這樣的:
胡適(1891~1962),安徽績溪人,學者、作家。著有詩集《嘗試集》、學術論著《中國哲學史大綱》、《白話文學史》等。
第二,避免了「全盤」的字樣,可以容易得著同情的贊助。例如陳序經先生說:
所以我現在很誠懇的向各位文化討論者提議:為免除許多無謂的文字上或名詞上的爭論起見,與其說「全盤西化」,不如說「充分世界化」。「充分」作數量上即是「盡量」的意思,在精神上即是「用全力」的意思。
那部年鑒出版后,潘光旦先生在「中國評論周報」里寫了一篇英文書評,差不多全文是討論我那篇短文的。他指出我在那短文里用了兩個意義不全同的字,一個是wholesale weread.99csw.comsternization,可譯為「全盤西化」;一個是wholehearted modernization,可譯為「一心一意的現代化」,或「全力的現代化」,或「充分的現代化」。潘先生說,他可以完全贊成後面那個字,而不能接受前面那個字。這就是說,他可以贊成「全力現代化」,而不能贊成「全盤西化」。
鄙見如此,不知各位文化討論者以為何如?
吳景超先生既能承認了西方文化十二分之十以上,那麼吳先生之所異於全盤西化論者,恐怕是毫釐之間罷。
這幾個月里,我讀了各地雜誌報章上討論「中國本位文化」「全盤西化」的爭論,我常常想起阿博特父子的議論。因此我又聯想到五六年前我最初討論這個文化問題時,因為用字不小心,引起的一點批評。那一年(1929)「中國基督教年鑒」(Christian Yhttps://read•99csw.comear book)請我做一篇文字,我的題目是「中國今日的文化衝突」,我指出,中國人對於這個問題,曾有三派的主張。一是抵抗西洋文化;二是選擇折衷;三是充分西化。我說抵抗西化在今日已成過去,沒有人主張了。但所謂「選擇折衷」的議論,看去非常有理,其實骨子裡只是一種變相的保守論。所以我主張全盤的西化,一心一意的走上世界化的路。
第一,避免了「全盤」字樣,可以免除一切瑣碎的爭論。例如我此刻穿著長袍,踏著中國緞鞋子,用的是鋼筆,寫的是中國字,談的是「西化」。究竟我有「全盤西化」的百分之幾?本來可以不生問題。這裏面本來沒有「折衷調和」的存心,只不過是為了應用上的便利而已。我自信我的長袍和緞鞋和中國字,並沒有違反我主張「充分世界化」的原則。我看了近日各位朋友的討論,頗有太瑣碎的爭論,如「九-九-藏-書見女人脫帽子」,是否「見男人也應該脫帽子」;如我們「能吃番菜」,是不是我們的飲食也應全盤西化。這些事我看都不應該成問題。人與人交際,應該「充分」學點禮貌;飲食起居,應該「充分注意」衛生與滋養!這就夠了。
二十年前,美國「展望周報」(The Outlook)總編輯阿博特(Lyman Abbott)發表了一部自傳,其第一篇里記他的父親的談話,說:「自古以來,凡哲學上和神學上的爭論,十分之九都只是名詞上的爭論。」阿博特在這句話的後面加上了一句評論,他說:「我父親的話是不錯的。但我年紀越大,越感覺到他老人家的算術還有點小錯。其實剩下的那十分之一,也還只是名詞上的爭論。」
第三,我們不能不承認,數量上的嚴格「全盤西化」是不容易成立的。文化只是人民生活的方式,處處都不能不受人民的經濟狀況和歷史習慣的限制,這就是我從前read.99csw•com說過的文化惰性。你儘管相信「西菜較合衛生」,但事實上決不能期望人人都吃西菜,都改用刀叉。況且西洋文化確有不少的歷史因襲的成分,我們不但理智上不願採取,事實上也決不會全盤採取。你儘管說基督教比我們的道佛教高明的多多,但事實上基督教有一兩百個宗派,他們自己就互相詆毀,我們要的是哪一派?若說:「我們不妨採取其宗教的精神」,那也就不會是「全盤」了。這些問題,說「全盤西化」則都成爭論的問題,說「充分世界化」則都可以不成問題了。
陳序經、吳景超諸位先生大概不曾注意到我們在五六年前的英文討論。「全盤西化」一個口號所以受了不少的批評,引起了不少的辯論,恐怕還是因為這個名詞的確不免有一點語病。這點語病是因為嚴格說來,「全盤」含有百分之一百的意義,而百分之九十九還算不得「全盤」。其實陳序經先生的原意,並不是這樣,至少我可以說我自己的https://read.99csw.com原意並不是這樣。我贊成「全盤西化」,原意只是因為這個口號最近於我十幾年來「充分」世界化的主張;我一時忘了潘光旦先生在幾年前指出我用字的疏忽,所以我不曾特別聲明「全盤」的意義不過是「充分」而已,不應該拘泥作百分之百的數量的解釋。
我卻以為,與其希望別人犧牲那「毫釐之間」來遷就我們的「全盤」,不如我們自己拋棄那文字上的「全盤」來包羅一切在精神上或原則上贊成「充分西化」或「根本西化」的人們。依我看來,「充分世界化」的原則之下,吳景超、潘光旦、張佛泉、梁實秋、沈昌曄……諸先生當然都是我們的同志,而不是論敵了。就是那發表「總答覆」的十教授,他們既然提出了「充實人民的生活,發展國民的生計,爭取民族的生存」的三個標準,而這三件事又恰恰都是必須充分採用世界文化的最新工具和方法的,那麼,我們在這三點上邊可以歡迎「總答覆」以後的十教授做我們的同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