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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真相

作者:周德東
那個女孩就換上了泳衣。那是一身紅色的泳衣,在野外綠色草木、藍色湖水的映襯下,很醒目。
警車的尖叫聲由遠而近。
她看見張波敬游得越來越遠,腦袋越來越小,就有點害怕了,大聲呼喊他,他卻好像聽不見!
張敬波站在她面前,說:「大夫……」
「大夫,我受傷了。」
他的腦袋受到重創之後,身子變得輕飄飄的,聽覺也失靈了,聽不到四周任何聲音,包括他自己的腳步聲。
他一直試圖把她弄到他的公司去,可是,她不願意去,她說她就願意彈琴。
張波敬的生意做得很大。這個城市到處都有他開發的房產。
她不是人!
張波敬有點慌了。
她沒搭理他,繼續清理抽屜。
終於,她停下來,朝他招手。
天很高,很藍。湖面寬闊,天水一色,有水鳥上下飛舞。湖畔的草很茂盛,沒有人跡。
他只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和遠方的汽車聲。
「他站在那裡多久了?」妹妹問旁邊的人。她都快哭了。
「那更恐怖。」
他看見斜對面有一家很小的診所,就迷迷瞪瞪地走過去。
他比敬波張小几歲,卻是這家食品調料公司的老員工。
「哥!——你在幹什麼!——快下來!——」她大驚失色地喊道。忽然她意識到自己這樣喊不對,急忙改過來:「回去!——你快點回去!——」
「鑰匙鎖在房子里了。」
他們張大了嘴巴,一動不動,好像比他還緊張。
沒有其他病人,她正在清理抽屜。
這時候,「轟隆」一聲巨響,一個人從水中冒出來,是她!
過了好久,她還不露頭。
她看著他,突然說:「你不是一直問我的家在哪兒嗎?我告訴你,我家就在這水底下……你跟我下去看看?」
他的腦袋流著血,一大灘,黑紅色。離他很遠的地方,有一塊殘缺不全的磚。
突然,有個笑嘻嘻的熟人在後面大叫一聲,猛地推了他一下……
那個人在黑暗中低低地說:「別怕,只不過是太陽落山了而已。」
就在這時候,院牆下聚集了幾個人,他們都舉頭望著他。除了一個女人穿著紅衣服,另外幾個男人都穿著黑衣服。
「沒事,有我呢。我https://read•99csw•com原來在大學時游泳還得過冠軍呢。」
張波敬問過她幾次:「你家住在哪兒?」
那個女孩其實一直在淺水區等他。
天很藍。
她只是笑著搖頭。
我們寧可接受幾率的攤派,因為必然總令人感到恐怖和絕望。
路旁的梧桐枝葉茂盛,知了聲此起彼伏,沒完沒了,好像在催促著什麼。
本來,他想給專業開鎖公司打電話,可是忽然想起朝著小院的窗子好像沒有關,就想爬上院牆看一看。
「報了,警察很快就會趕到。」
但是,她只是不說她住在哪裡。
張敬波的腦袋一下就炸了:他根本沒擋住這個老太太,她像影子一樣穿過他的身體,一掀門帘子,進了裡間。
他「忽悠」一下栽了下去。
一天,他約她出去玩。
他找工作的時候,總是問人家公司在幾樓。為此,他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
終於,他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車輛和行人多起來。
就在這時候,他的腦袋被什麼猛擊了一下,眼前一黑。
張波敬喜歡這個地方。
隔著一條白門帘,裏面說:「我沒看見啊。」
張敬波朝裏面看了看,黑糊糊的,看不見底。
張敬波到一個公司簽一份訂單,他是坐公共汽車來的,剛剛下車,正在找那家公司的門牌號。
他看見了什麼呢?
他家在一樓。
他們進了山,看見一個湖。
他恍惚站在一座很高很高的樓頂上,邊緣光禿禿,沒有欄杆。
本來,他打算去周邊的度假村之類的娛樂場所,那女孩說:「那種地方效仿天然,其實是假冒,很俗。咱們到野外玩吧?」
可是,他沒看到她。
有的人走夜路,無緣無故地跌進了路邊的水溝……
那個女孩的游泳技術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想,她一直朝前游,轉眼就游遠了。
哥哥不應聲,仍然舉著望遠鏡朝下望。
張敬波走過去,在那個黑洞前停下。
「沒事兒。」
突然,他的眼睛盯住了不遠處的路面……
他是推銷員,並不是所有的客戶都在一樓,這樣他就避免不了經常登高。
「救命!」他大叫起來。
敬波張和方正到體育館去看九九藏書足球,方正帶了一個望遠鏡。他說那是俄羅斯軍用品。
那是一條柏油路,被太陽曬得有點軟了。路上沒有錢包。
有的人喝葯了。她死在農村的田野里,她死前經過了痛苦的掙扎,朝前爬了很遠,在離她的屍體很遠的地方,有一隻蹬掉的鞋子……
敬波張是個愛玩的人。從體育館出來,他對方正說:「把你的望遠鏡借我玩幾天吧。」
突然,她朝下一鑽就不見了。張波敬笑著等她在什麼地方露出腦袋來。
「你怎麼鑽進去這麼長時間?」他驚愕地問。
那黑洞里露出了一顆腦袋,髒兮兮的,又伸出一隻手朝張敬波招了招,示意他下去,然後,他一縮就不見了。
張敬波傻站著,不知道該不該跑。
「你家在南方?」
眼前有紅紅的液體流淌下來。
他在無聲的世界里奔走。
有的人建築時,從腳手架誰失足摔下,腦袋像西瓜一樣四分五裂……
他一個猛子紮下去,在水底睜開眼,尋找她的影子。
這個女孩不淺薄。而且她對他很真誠,什麼都告訴他,她的過去,她的情感經歷,她的夢想……
有的人被車撞死了。在前一天,他還在跟朋友說:「昨天天堂路發生了一起車禍,那個人被撞死了,那樣子慘不忍睹……」
……張波敬再也沒回來。
敬波張從那高高的樓頂一頭載下來,大家驚叫著逃開。
樓頂的哥哥正舉著一副望遠鏡朝下望。
「我是在水邊長大的。」
一個男人說:「我是第一個看見他的。有三分鐘了吧。」
追上了她之後,張波敬擼了一把臉上的水,踩著水說:「你的水性很好啊。」
地球在轉動,人類在生活。
所有的車都開過去之後,他才小心地走過馬路,進了那家診所。

二、家

她突然朝裡間喊了一句:「樹梅,張大夫送來的那本病假條呢?」
那院牆的高度只有一米八,可是,他卻費了很大的勁兒才爬上去。到了牆頭上,他的雙腿就不停地抖起來。
她水性不好,始終沒敢離開岸邊。
敬波張閉上雙眼,暗暗想,今天我在鄰居面前決不能丟人,一定九*九*藏*書要跳下去,動作還得酷一些。
很快,那個老太太嘟嘟囔囔又走了出來:「沒有大醫院的病假條,誰到咱們診所來看病?」
「哥,你要幹什麼?」
霎時他像被雷電擊中了一般抖了一下,猛地意識到:他已經死了。
他們下水了。
每次站在電梯里,看著電梯一層層地提升,他全身的神經都綳得緊緊的。
「咱們游泳吧?」他說。
那次全場只進了一個球,那時候,恰巧是敬波張拿著望遠鏡,他清晰地目睹了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那座冰冷的建築物高高矗立,牆面是粗糙的水泥,還沒有上色。門窗都敞著。
一個人死亡之後,在短時間內,他的大腦細胞還在工作著。上面的描述其實是他最後的一縷意識在遊走。
他直挺挺地走回了那座冰冷的建築物下,遠遠就看見有一群人圍在那裡。
原來是個下水道。
診所里有一個穿白大褂的老太太坐診。

三、回頭

他驀地害怕了。
有的人走在大街上,他去談一個合作項目,晚上還要去接幼兒園的孩子。可是,路邊的電線杆突然倒了,一轉眼,這個人就被高壓電燒得焦糊……
他慢慢轉過身,想跳下去。可是試了幾次,都不敢。
他總覺得,那高度是在給他製造粉身碎骨的可能性。
敬波張跟父母、妹妹一起生活。這幾天,他父母回河北老家去了。而妹妹在讀大學,住在學校里。
他不斷地朝下沉沒,湖水的藍色越來越深,終於變成了濃濃的黑暗……
因此我們永遠無法知道,他們死之前到底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也許完全出乎我們的想像。
他睜開眼,看見妹妹也來到了那幾個鄰居中,仰著頭看他。
張敬波迷茫了。這就是死了?死了怎麼還能四處遊走?怎麼還能思想?死了天怎麼還是藍的?
很靜。
他知道自己受傷了,就用手按住了頭上的痛處,急急朝前走,尋找臨近的醫院包紮。
他搖晃了一下,迷迷瞪瞪地睜開眼,朝上面看了看。
「我們這裏人多手雜,我早就對你說過,眼睛得留點神……」老太太生氣地站起來,一邊說九九藏書一邊朝裡間走,張敬波躲閃不及,她竟然走到了他的身上!
天水闃靜。
他探頭朝下看,行人就像黃豆一樣大。那筆直的樓身,怎麼看都有點朝前傾斜……
「你帶鑰匙了?」
路邊正在建高樓,圍牆上有一行大字,紅色的——施工給您帶來不便,請原諒。
敬波張有恐高症。
有的人上弔了,她沒有寫遺書。家裡人回到家,看到她吊在房樑上,舌頭吐了很長,眼睛瞪得像燈籠一樣大,她的脖子被身體的重量拉得比平時長几倍。
星期天早上,敬波張到街上吃早點,回到家,才發現鑰匙落在了房子里。
「你小心點。」
他開的是一輛四驅越野車,裝著釣具,食物,甚至還有簡易帳篷。
前不久,他在茶座認識了一個彈古箏的女孩,交往了一段時間,他被她深深迷住了。
院牆下的人驚叫著四下逃竄。
窗子關著。
敬波張剛到這家公司上班的時候,沒有經銷商網路,天天跑終端的飯店、商店,累得骨頭都散了架。那時期,方正幫過他很多的忙,他甚至向敬波張提供了不少他多年建立的關係。
他不再白費口舌,走出了那個診所。
一輛汽車開過來,到了他的身前,一點不減速。他嚇了一跳,急忙朝後閃開,已冒出了一身冷汗。
張敬波走在一條陌生的街道上。
隨著一聲巨響,敬波張摔在地上,砸起一陣灰土。他的屍體離呆傻的妹妹只有幾步遠。

一、望遠鏡

他顫顫地蹲下來,聚積膽量。
他也遊了過去。
他走上近前,看見躺在那裡的正是他的身體。
以下描寫的其實是我們內心深處的恐懼感。
一切都不關他的事,他在找那家公司。
那個朝他招過手的髒兮兮的人,在黑洞里露出來,猛地拉住他的雙腿,把他拽下去。他一下就墜入了無底的黑暗中!
裡間的那個「樹梅」呢?她也不是人?
工人們好像正在午休,張敬波沒聽到有機器運轉或者人聲。
那是一幢十八層的樓。
她坐下后,張敬波伸手摸了摸她。他的手伸進了她的身體里。
「我……游不好。」
後來,他終於找到了一家賣read.99csw.com食品調料的公司,辦公地點在一樓。
這時候,他又看見了腳下那個圓圓的黑洞。
已經晚了。
悲劇的偶然性是最不公平的,也是最公平的。
早晨,妹妹從學校回到家,看見幾個鄰居聚在樓下,朝樓頂驚恐地張望著。
夜裡他經常做一個夢,經常在那個夢中驚醒——
他有點害怕了。
說完,敬波張閉上雙眼,一咬牙,跳了下去……
他鑽出水面,繼續等。又過了好久,還不見她露出腦袋。
她臉上的皺紋很深,肯定過了花甲之年。
妹妹抬頭望去,樓頂站著一個人。
他們都穿著黑色的衣服。只有一個女的,穿著紅衣服。
張波敬感到這個建議很好,至少是對他的信任。
這時候是中午,天氣很熱,街上沒有一個人影,連賣冷飲的人都躲進了家裡。
「帶了。」
她看了半天,終於認出來——那竟是她的哥哥!
妹妹繼續朝上望:「哥!——太危險了!——求求你快回去!——」
她又笑著搖頭了。水淋淋的她在藍藍的湖水中顯得更可愛。
他想,那個人應該是疏通下水道的工人,可是,他到哪兒去了呢?
「你嚇了我一跳!剛才我在遠處還以為是小偷呢。」說到這兒,妹妹朝他勾了勾手:「你快下來。」
方正說:「你不是有恐高症嗎?你站在十八層樓上,通過它朝下看,地面上的人就像在你腳底下一樣。這樣你就不會害怕了。」
他看見了一個圓圓的黑洞,四周沒有放置隔離墩。
每天都有很多人新生,每天也都有很多人死去。死去的人中有很多是非正常死亡。
張波敬忽然感覺到她有些異常,錯愕著不知道該說什麼。
有的人吃東西卡死了。
「你們,你們報警了嗎?」
於是,他和她駕車來到了城市之外,到了山裡。
突然,他聽見有人叫他。
「那好,你們朝後退一退,我跳了。」
她突然又鑽進了水中。接著,就有一雙手緊緊抓住了張波敬的腳腕,力量巨大,猛地把他拉了下去。
這個笑嘻嘻的熟人叫方正。
他們離開了這個世界,從此和我們不在同一個層面上,機制不同,也就不能再對話。
張敬波一下就疑惑起來:她是影子?還是自己是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