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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種美國人

兩種美國人

作者:端木蕻良
端木蕻良(1912~1996),遼寧省昌圖縣人,滿族,現代作家。著有長篇小說《科爾沁草原》、《曹雪芹》,散文集《端木蕻良近作》、《花·石·寶》等。
1958年被選為「美國小姐」的薩·米·珀杜,今年已經51歲了。她發下心愿,用了十七年工夫來籌劃她平生第一壯舉——要在中國長城上面,跑完全程。她除得到某些美國公司捐贈的食品、飲料和設備之外,此行全部費用都由自己負擔。她平均每日跑50公里,在途中得了肺炎,回北京治療三天,又重新上路。原來答應贊助她的主要人物,中途撤銷了對她的支持。這時,美國《花|花|公|子》雜誌聞訊,乘虛而入,要給她三萬五千元美金,但有一個條件,就是要這位1958年當選為「美國小姐」的珀杜,在長城上面為該雜誌拍裸體照。
我還想起在桂林時,在朋友家聊天,遇到兩個美國人也在座,隨口談到了林肯,我無意中說他比美國人多了點兒什麼,那位美國人聽了,驚奇地九-九-藏-書說:「你也知道這句話?」
美國《花|花|公|子》,是一個老牌雜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這個雜誌的明顯標誌,是每期都在中心頁面上,印製一個幾乎全|裸的肉感女人畫片,臉孔都是一個,姿式各異。現在是否還是如此,不得而知。也正是這個雜誌,用它形象似人的臉孔,以三萬五千元美金為代價,企圖要一位立志在世界十大建築之一的中國萬里長城上跑完全程的美國小姐,為他們作以色相招徠讀者的廣告,卻遭到了真正是人的臉孔的珀杜嚴詞拒絕。她說:「這樣作,不僅會使我前功盡棄,而且有辱中國人民。」
後來看到愛倫堡的文章,他說西方有兩種文化,一種是上升的,一種是下降的。他在歐美各國待得久,對西方文化吃得透,說得可謂一語中的。
她沿途都得到農民的大力支持,她在長城頂上,共跑了二百公里,遇到年久失修的地方,便沿著城牆跑,這位美國小姐,終於用八個星期的時間,跑完二千公里后,回到了美國。
1991年夏https://read.99csw.com
這種事,人們隨時隨地都可遇到。我前不久看到路透社發的一則報道中,就給兩種不同的美國人,劃了一條不可混淆的界線。界線兩邊的人,按說都是金髮藍眼,但是各自的嘴臉卻全然不同。一種是有真正的人的臉孔,而另一種卻是形象似人的臉孔的人。這種形象似人的臉孔的人,慣會污染環境,毒化空氣,在20世紀末的今天,還想使一位美國婦女感到難堪:
「EACH INCH A DARLING」(每一寸都是可愛的)。
珀杜實現了她的長跑計劃!珀杜的壯舉完成了!珀杜的腳印印在我們萬里長城上面,風不會吹落它們,雨不會洗掉它們,時間會使得它更加突出,更加分明,使來到長城腳下或爬上長城頂上的人,都會清楚地看到美國有珀杜這樣一種人,她的對立面,就是拿著三萬五千元美金作釣餌的另外一種人,也正是這種人,魚未釣成,卻使我們的萬里長城成了兩種九-九-藏-書文化明顯的分界線。
我覺得美國也有兩種人,同樣是美國人,他們的思想作風就截然不同。我這話倒不是愛倫堡論點的引申,而是想起當年我接觸到的實例。比如,同樣都是美國總統,一位是林肯,一位是杜魯門,兩人就大不相同。杜魯門傳是否有,我沒看到過,不得而知。但是,他有一張照片,時至今日,使我不能忘記。杜魯門這張照片,記得是在美國畫報《LIFF》上刊出的。反正不是在《花|花|公|子》上,這點我記得很清楚。畫報上印的照片是:杜魯門總統一個人在一架大鋼琴上按動琴鍵,鋼琴上面橫陳著一位好萊塢最新捧出來的女明星。她叫什麼名字,我當時也沒細看,反正是一位新星。這位新星,穿的是乳罩和三角褲,下面標出的一行字是: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我曾住在遵義復旦大學。一天晚上,我和幾個同學走在街上。忽然有一列大卡車隊急馳而來。當時,有一輛中吉普正停在窄狹的街道上,這個卡車隊不得不停下來等前面的車開走。頭一輛卡車司機,是一位粗壯的九-九-藏-書黑人。他向我豎著大拇指說:「頂好!頂好!」他們大概是開向史迪威公路去的,我也豎著大拇指說:「頂好!頂好!」前面的中吉普開動了,黑人司機一邊熱情地招手,一邊開向前去了。
同樣是美國總統,林肯去救出一頭被籬笆柵欄卡住的小豬,杜魯門去為一位剛剛捧出的女明星大作廣告,併為她的色相伴奏……
在我上小學時,就從教科書上知道,華盛頓在園中砍倒櫻桃樹,父親問是誰砍的?華盛頓說是他砍的。要中國孩子學習他的誠實。後來我到天津考入匯文中學時,又知道美國有位名叫林肯的人,他好讀書,但又買不起書。為了借書看,他走上好幾里路,到該還書時,他絕不拖延,風雨無阻,完璧歸趙。尤其是,林肯實行解放黑奴政策,在我幼小的心靈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那時,我二哥曹漢奇總是隨身攜帶一本英文《林肯傳》來讀,我問他為什麼這麼著迷?他說:「這個人,MORE THAN AMERICAN。」這句話是引用美國一位評論家對林肯的評語,並不是二哥自己的話。read•99csw.com引自什麼人,我早已忘了,但這句話我卻記得很牢,從沒忘記。我想,林肯是美國人,,既然又比美國人多了點兒什麼,反過來看,不就是有的「美國人比林肯少了點兒什麼」了嗎?不久,我讀了林琴南譯的《黑奴籲天錄》,對林肯也更加喜歡了。那時,美國電影盛行,天津、北京都搶著放映首輪,凡是有關林肯的電影。我都要去看。記得在《林肯傳》這部片子中,有一個鏡頭,是寫林肯去競選大總統的途中,看到一頭小豬夾在籬笆柵欄中,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出。林肯看見了,連忙跑上前去,將小豬小心地抱出來,使它擺脫了困境。別位競選總統去,如果遇到同樣這種場面,是不是也會同樣這麼作,電影上沒有交待,我也沒法回答,在林肯生活中是否有這麼一段小插曲,我也沒法揣測。但是,不知為什麼,這麼一個平凡的動作,一般人都可以作到的,而編導安排在電影《林肯傳》里,卻使人覺得太不一般了。我覺得編導心目中,不是也在重複那句老話,認為林肯是「MORE THAN AMERICAN」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