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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笛

葉笛

作者:繆崇群
有一次在一個熱鬧的集會裡,「吹葉子」也佔了一個精彩的節目。當演講,唱歌,舞蹈……之後,那兩個平時我看著極沉默的學生,起來表演吹葉子了。不像吹,不像唱,也不像歌和訴……那顫顫的音調,正好像微波輕輕擊著寂寂無人跡的花香草長的岸緣似的。也好像為我打開了一重門,我又望見了門外的青春了。
青春時代的一切,不管是歡愉還是苦悶,那都是生命中的一種絕響,不再重複也不能重複了。男性的愛,可以使每一片九*九*藏*書樹葉子發著響聲,女人們——花么?一陣風間,一眨眼時,已經飄零滿地了。
引證本可到此為止,為使我的牧歌故事生根,那下面原有的兩句,也應該補足:
在這裏我本是「先生」,可是我不曾即興地對他們說教著一堂人生的課程:
繆崇群(1907~1945),江蘇人。主要作品有《露集》、《歸客與鳥》、《夏蟲集》等。
每次聽見年青的人們吹起樹葉子,我便知https://read.99csw.com道不是課畢便是假日了。那聲響給我帶來了松閑和愉快。我探首窗外,望見樹葉和樹葉間隙的藍天,睜著無數無數的藍色的眼。我好像已經把心身整個安頓在一個歌謠的世界里。原始的呼號,在招徠著原始的愛撫。
這種聲音會把人帶進蘆笙的故事里去,所以我才把它叫做葉笛。
來在這麼一個地方我竟不會吹葉子——並不是希冀著殺誰或被誰殺死,或寄什麼情言——甚至於怎樣把葉子吹響,我也不甚體會read.99csw.com,真是抱憾極了!彷彿把一片綠綠的樹葉子夾在手縫和唇間邊吹邊唱著,於是嗚嗚地似鳴似訴地道出一隻歌,一首詩,不,傳出他的情言。
這裏的牛,在頸上所系的那種鐵鈴鐺的丁冬聲響,也似乎是自然在奏著牧歌,敘說著牧歌里的故事。我愛好牧歌,所以我也愛好石屏如同是在牧歌里的一個地方,這裏沒有蘆笙,我卻常常聽到吹葉子的——我叫它葉笛,我想大致和蘆笙也很相近罷。
「嫁娶之夕,私夫悉來相送;既嫁有犯,男九九藏書子格殺勿論。」
為愛情被殺的,誰敢斷定他的心靈已經死亡?愛,不是已經滲透了每一片樹葉子,使它們綠油油的發著生,生,生的微光嗎?它不說話,它卻貼緊著無數個男子們的嘴唇,悠悠地吟誦了它的欲求和失望的歷程。
我沒有聽過蘆笙是一種什麼音調,卻曾讀過關於吹蘆笙的故事;不過內容也不大記得清楚了,好像與纖纖玉手打鋼琴,或是大珠小珠落玉盤的那般雅樂無關,而是一種充滿了田野氣,落落大方的原始的呼號。我想屬於所謂「天籟」九九藏書範疇之內的,應該包括著蘆笙和吹蘆笙這一類的故事。自然,更好的如山歌,打夯,拉縴,力們那種吭唷曲……
《雲南通志》里有一段關於石屏的記載說:
「少年子弟,暮夜遊行巷閭間,吹蘆笙或吹樹葉子,聲韻之中,皆寄情言,用相呼召。」
照原文上看來,原始的愛,似乎已經釘上私占的鐵記了,不,誰能說愛不也是從一種血淋淋的鬥爭中得來的?男子殺掉一個要求愛的妻子,或是自己被遺嫉而殺於他人之手,這是罪過嗎?牧歌也是飽含著悲劇的成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