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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越老越好

老公越老越好

作者:程乃珊
但事實是,上海人可以將這個一般講不大容易說出口的「愛人」流利吐出來,連帶街道里文化不高的、不大出套的家庭婦女,在嚴肅的政治學習會上,也可以從容地一口一聲「阿拉愛人」,「某某同志的愛人」,還有「某某的老愛人」……只是提到「愛人」兩字時,通常都缺乏一種提及這個詞眼時該有的甜蜜和羞怯。
解放了,一種比大令和甜心更直接更肉麻的稱謂問世——愛人,更有種革命英雄主義和革命浪漫主義相結合的稱呼「愛人同志」——其實,在沸騰的九-九-藏-書社會主義建設時代,連電影中都不大允許有男女太過親熱的鏡頭出現,上海人在社交和公眾場合,卻用這種太過私人化、太過有感情|色彩的詞彙,似很有悖于那個時代的精神。
上海女人在公開場合談及丈夫,向來習慣用第三人稱:清末民初時老派點的稱「老爺」,市井點的「伊拿爺」,上世紀初上海第一代白領太太,則很文質彬彬地稱「阿拉先生」,勞動婦女乾脆一聲「阿拉男的」,擲地有聲,石庫門弄堂里的中下等主婦,只是含糊地read.99csw.com一聲「阿拉屋裡廂」,維新派的職業婦女,才大大方方直接用名字稱呼自己丈夫,也有個別洋派的早期海歸派,一聲「達令『darling』」或「甜心『Honey』」,但一般上海人哪怕是白領夫婦,總還是不大習慣,覺得太過肉麻,寧可叫對方小名。
上海人在公開場合,「愛人」叫得很起勁,但在兩人世界,反而不叫對方為「我的愛人」,哪位老婆如果對著丈夫一聲「愛人呵!」,不覺得她有點毛病,起碼也會覺得像在念話劇對白!上https://read.99csw.com海男人寧可聽自己家老婆一聲「十三點」,再帶嬌嗔地白一眼,那種窩心得意,遠不是一聲蒼白空洞字眼華麗的「愛人」所能傳遞的。
一聲老公,老少皆宜,市井親民又合乎國情、難怪今日申城,從白領女士到退休老媽媽,都大大聲叫自己另一半「阿拉老公」。有的還嫌自己老公不夠老,乾脆一聲「阿拉老頭子」。
當老公變成名副其實的「阿拉老頭子」時,就是生死契闊、白頭偕老的兌現版,個中承載的幸福甘苦,是歲月和靈魂的對話澆灌出的玫瑰,哪https://read.99csw.com是花店的999支,哪怕9999支玫瑰所能表達的?錢,可以買到9千、9萬支玫瑰,但買不到一聲發自內心的甜蜜的「阿拉老頭子」!
一聲老公,特別由一個新婚不久的青春少婦甜沁沁地叫出來,其中瀰漫著的那份滿足,幸福之情,遠不是一聲洋氣的「達令」,更不是一聲身份含糊的「愛人」所能表達。
「老公」一詞,應是當年隨南風刮入上海,或者因其的詼諧親切,再加琅琅上口,尤如叫爸爸媽媽一樣順口,很快在上海流行開來。說來也是,老公,是女人除了爸爸媽媽外read.99csw.com最重要的一個親人,爸媽有一日會年老而去,兒女會長大有自己世界,唯老公,是女人叫得最長久的一個稱謂,而且像紅木傢具,時日越久木質越靚。
程乃珊(1946~),祖籍浙江桐鄉,生於上海,女作家。著有《藍屋》、《窮街》、《女兒經》、《金融家》等。
改革開放后,這個大胆直接的「愛人」稱謂,被遺忘了,今日活潑開放的上海女人,反而更青睞一個土裡土氣的稱謂——「老公」。
老公老公,自有一種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承諾,一種天荒地老的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