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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臂刀

獨臂刀

作者:戴正陽
眼瞅著對面的鄰居以淚洗面,要債的人越叫越歡,這位姓楊的實在忍不住了。
怎麼瞅著和商務會所似的,我問旁邊的哥們兒。
你拿棍子來打,只是一刀。
從門頭溝往海淀開的路上,我專門找了周華健的《刀劍若夢》來聽。
「只怕熱淚,不怕刀鋒,手中有劍,眼前有你,可不可一生抱擁,怕更怕只是場夢……」
從頂上到襠下。
那人去哪兒了,你知道么?我追問道。
這一下就是火星跳到火藥里。
月黑風高漫天無星,唯有手中刀光雪亮。
半夜十二點,黑燈瞎火的,一群人帶著傢伙,準備來硬的,給這猶在負隅頑抗的消極分子點兒顏色瞧瞧。
眼瞅著沒法兒還債,自己生意也沒了,得嘞,一了百了,男的從樓頂跳下來了。他倒是死了個乾淨,可是他老婆的日子就沒法兒過了。
土豪說,你以為寫小說呢,這怎麼可能。
「廚師間可是透明的,你自己再瞧瞧。」
其實真的提著傢伙來的人,不一定想見血,但是之前被楊二收拾的那幾個,喝了酒又挨了揍,劈手奪過刀就往他哥身上砍。
大概是今天下雨,所以客人並不算太多,難得可以出來透透氣。他低頭對那女的說了幾句,女人好像臉色有點兒不好看,搖搖頭。但是他笑笑,手裡拿著東西出門了。
一腳就把一個混混踹趴下了。
之前對我說話的哥們兒面有不豫之色,像是為自己少了個聽眾感到可惜。
那倆哥們兒下了車,衣服掀起來遮著頭,梆梆敲我車門,讓我下來。
也正是因為有許多這樣的都市傳奇,我們原本冰冷無趣的生活才變得鮮活起來。
木板子上擱著麵糰,平舉向前。
我瞧著這地上,雨水泡過後都是黃泥湯,不過周圍的車還挺不少,細細數數竟然有三四十輛之多。我鬧不明白,這麼個地方怎麼聚著這麼些車,而且還不乏百萬以上的好車。
練刀。
正說著話,那邊端完面的老闆娘走到我們這一桌。哥們兒熟練地說,三碗牛肉刀削,再來一份涼粉兒。
老闆姓楊,家中排行老二,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山西呂梁人士,家裡開了一個刀削麵館,從小耳濡目染,刀槍棍棒耍得有模有樣,什麼兵器最喜歡,雙節棍柔中帶剛……啊,跑錯片場了。總之,楊二老板對於刀削麵一類活計的熟練度從小就是滿值,這大概也就能解釋他削麵手速為何那麼快。
「為這麼個女人,丟一條胳膊,你說值不值?」哥們兒低聲問我。
那這穿得人五人六的,跑這兒吃刀削麵?瞧外面那些好車,都不是吃路邊攤的主兒。我還是弄不明白,只好繼續問。
兄弟拿指頭敲了敲桌面,低聲對我說:「今兒人還算是少的,平時都得排號。你瞧這些人,那都是開著車往這兒趕,幾個小時都不在乎。」
前面兩輛車越開越慢,最後在道旁停了下來。
「為什麼這麼好?首先還是得說他的面好,一斤面三兩水,打成面穗再揉成麵糰。先是用濕布蒙在上面,等半個小時以後再揉,揉得要光、軟、勻。這家店從早上六點開始揉面,一直到中午十一點開售,從不間斷。所以這吃起來勁道,咬在嘴裏,能把你牙齒彈起來。」
那邊笑著說,那就卸一條胳膊唄,行價。
他問我,不用再查查嗎?
這人性格挺烈的,喜好打抱不平。不過也有人說他一根筋,是個渾人。
後來再去吃刀削麵,我常常會想起那九_九_藏_書家店,想起三個人們口中截然不同的三個故事,想起獨臂刀。
「那必須啊!」他隨手拿了一瓣蒜,邊剝邊對我講了起來。
我說,少蛋逼這個了,都是你丫烏鴉嘴,現在怎麼著吧?打道回府,還是另找一地兒?
血濺當場,把一屋子的人都嚇壞了。
但是事兒還沒完,那幾個混混打電話喊人,沒幾分鐘就有十幾個人拎著傢伙來了。那模樣,確實是要動真格的了。
我問,不是混混砍的,也不是自己為還高利貸自斷一臂?
「這做刀削麵的人吶,只有一隻胳膊。」他悄聲對我說,「而且這家店就他一人做飯,從揉面到削麵,平時百十號人都能招呼過來。」
說話間,操起刀,照著自己胳膊就砍了。
後來到了十八歲,學業沒什麼進展,楊二就去參了軍。一晃好幾年,等複員回家,他哥雖說腿腳不便,但好歹能寫會算,勤快能幹,把家裡的麵館操持得不錯。楊二回家以後也找了幾份工作,但是乾的時間都不長,最後還是落定在家裡的麵館,做削麵的廚子。要是按照正常的劇情發展,這也就是一個家庭和睦兄弟創業的動人八點檔故事。
解決完問題,他倆開著車繼續向前,我慢慢悠悠地跟著。
我還想再瞅兩眼,旁邊的哥們兒說,今天能吃到面,也算運氣。
每天必練,就在店後面的木頭樁子上。
我搖頭。
那邊說,操你媽,不是自己的事兒別管。
「呦,還有故事?」我問。
兩個人勤勤懇懇做事兒,所以這生意也越做越好。按理來說,生活應該是有奔頭的,但是偏偏開店的這男人有個毛病,好賭。開始就是在茶館鋪子里玩兒撲克和麻將,打小局玩小錢,後來自家的麵館生意好一些了,底氣足了,就經人介紹來幾手大的。輸了不少,但也贏了幾次大的,這一下就把他的賭癮給勾上來了。
要債的說,六十多萬,你要是能還,抹去零頭,只要六十萬。
那些要高利貸的都安排好了人守著,正好碰上那戶女的出門,一下子堵在門口了,拉拉扯扯非要還錢,還嚇唬著說,要是不還,就把胳膊砍了。
要債的把白條掏出來,順手從懷裡扔出把報紙包著的砍刀,砸在桌子上噹啷啷的響。
再去追查那人到底是誰,獨臂何來,故事真假,都毫無意義了。他或許是以臂擋刀,換兄弟性命的爺們兒,也許是單臂抵債只為救相識鄰人的渾人,或者習武多年獨臂持刀力戰強拆小分隊,最後帶著妻兒浪跡天涯,當然更可能他就是一個煤礦里的普通工人,因為事故所以傷了一臂。
有一次和我的山西土豪朋友提到這家店和這個老闆,他聽了之後大吃一驚,對我說,他可能認識這家店的老闆。
也不多解釋,那二位兄弟就是開車悶頭兒往前。我心裏裝個問號,摸不清他倆的底細,究竟要把我往哪個山溝裡帶。過了一會兒我瞅瞅街旁的號牌,已經到了馮村,這時候他倆又拐上一條奔東的小道,門頭溝這段時間都在修路建房,那小路坑坑窪窪明顯不是什麼正經地方。七拐八拐,我跟著他們,一路上見了不少窩棚小店還有三四個建築工地,一直到一片空地前才停下來。
什麼會所,就一吃刀削麵的地方。他一邊說,一邊領著我們找了張空桌坐下。
有一天晚上,店裡來了幾個混混,吃了面喝了酒還不給錢,楊二的哥去理論,結果被人抄起九-九-藏-書桌椅板凳一頓打。楊二本來在後廚,聽見前面有人吵鬧,趕緊出來看。瞅見自己大哥被人打了,那還得了,仗著自己年輕體壯還在軍中練過拳腳,上去招架。
然後一拳又擂在另一個人胸口,沒幾下幾個人都被他收拾了。
上次不是說了么,要建房,那一片的建築全都給推平了。
我瞧著老闆娘,俗話說女要俏一身孝,老闆娘穿著白色襯衫,系著白色圍裙,黑髮盤起,眉眼柔和,還挺漂亮。
這些口耳相傳的故事本身遠比事實的真相更有魅力。
「啊?一殘疾人,招呼這店,那還忙得過來?」我有點兒不相信。
他倆合計了幾句,轉頭對我說,平常在城裡待慣了,大酒店大飯館都見識了吧,但是今兒讓你再開開眼。
這些人剛拿著撬棍把前面的鎖給弄開,後面老闆一家就聽見動靜了。結果一群人還沒進院子,人家老闆先把門開了,手裡拿著削麵的刀。
我問他,那人的胳膊是怎麼沒的?
打到最後,只剩下一群人破衣爛衫落荒而逃。
我抬頭一瞅,可不是么,那地方不大,裏面確實就只站著一個人。短髮黑臉,模樣算不上周正,可是挺有爺們兒勁兒。左邊的袖管空空蕩蕩,僅剩下肩膀那一小塊。但是手肘的位置,接了一個板子,用鐵絲箍在肩膀上。
我低聲問旁邊的哥們兒,他這是幹嗎去?
「他一分鐘能削八百下,比那些幾十年的老師傅還快兩百下。而且他的面長寬都一樣,拿手比一下,沒差。」哥們兒揚著眉,讚歎地對我說道。
我說,真的么,那你講講看。
土豪噴我:「人家媳婦兒怎麼樣,我怎麼知道。我也只是聽到你提到這個,所以想起我爸礦上有這麼一個人,到底是不是我也不確定。要不咱倆開車再去一次,我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別看外面瞧著屋子不大,推門進去發現其實內部空間不小,二三十張桌子整整齊齊地碼著,已經坐滿了大半。不少都是西裝革履的高端人士,我這穿著短袖運動褲的往這兒一站,確實顯得寒酸。
我說,能不能講點兒好聽的,開著車呢,我這是為北京植被綠化貢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兩位慢聊,跑肚了,我先去趟廁所。」另一個哥們兒捂著肚子撤退了。
點菜完畢,哥們兒左顧右盼,然後故作神秘地問我:「知道這老闆的胳膊是怎麼沒的嗎?」
麵館連房子帶東西全都交出去了,就這還沒完,還有六十萬現金呢。從早到晚催債的就賴在門口,潑油漆叫罵扔死老鼠,一天兩天還能忍,這要是一直持續一個月,非把人逼瘋了不可。
這個時候警察才姍姍來遲,該進局子的進局子,楊二也被送醫院,但因為傷勢確實嚴重,已經接不回來了。後來砍了他胳膊的人進了監獄,楊二也不想再待在家,一方面也是避禍,畢竟自己招惹了那些人,所以兜兜轉轉,就到這兒來了。
對面的哥們兒從車裡探出腦袋,指著我說,讓你丫不注意公共衛生,之前都說了佛祖要降罪,你在佛前尿尿,佛祖在你頭上尿尿,這下傻逼了吧?
楊老闆笑著說,我今兒就管了,這債我替她還了。
沒等我發表意見,剛剛去廁所的那哥們兒回來了,張口就是一句:「你丫又瞎扯了吧?說的跟真事兒似的,你瞧見了?」
楊老闆忍著疼,說,胳膊你拿走,白條我拿走,要是再找事兒,咱倆一起抱著從這窗戶跳https://read.99csw.com下去。
等車開到馮村的時候,我不記得該怎麼走了,那時候全是跟著那倆門頭溝的弟兄,走的都是亂崗小路,鬼知道該怎麼開。
「我是沒瞧見,我這也是聽熟人說的,我覺得挺真的。你知道怎麼回事兒,你說啊!」
「操,就算是一渾人,為了點頭之交的鄰居,就能對自己下得去手?」
不過那老闆啊,確實牛逼,拆遷的時候出了一事兒,你還不知道吧。
「不少在京的山西人都念著這一口。」
也是邪門了,剛往前開了十分鐘,本來挺好的天兒轉眼就是烏雲密布,一個閃電下來,車頂就被雨點打得滴答作響。
獨臂老闆,獨臂持刀。
這家刀削麵館以及獨臂老闆,一直留在我腦子裡。
「你這說的也太假了,天底下哪兒有這麼牛逼的爺們兒?」另一個哥們兒擺著手說。
結果接通電話一打聽,那邊一聲:嗨!那家店都拆了。
那倆罵我沒出息,有一人還神神叨叨地指著潭柘寺方向對我說,大不敬啊!聽說寺廟前行污穢事,佛祖菩薩可是會降罪的。
你要是去看,木頭樁子中間只有一道裂縫,因為每一刀都劈在同一個位置。
他倒是腿腳靈便,想跑就跑,可他哥怎麼辦?
我抬眼看他,不光是我,幾乎館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我發現他已經把臂上的捆著的木板解下來,站在門口抽煙,空蕩蕩的袖管隨著風微微晃動。
土豪說,礦里出了一次小事故,把他胳膊給砸了,後來沒有辦法,只好截肢。礦里還賠了不少錢給他。他自己也不幹了,聽說後來去朔州學刀削麵去了,再後來就不知道了。
等人都坐下,對門的女的一直拉楊老闆的衣服,讓他趕緊走。但是楊老闆的牛脾氣也上來了,就是硬扛著不動。
只傷皮膚,不傷肉。
那人右手持刀,刀鋒切入面內,輕輕一劃重重一挑,面片像是躍起的魚,全都落入了鍋里。而且他的速度極快,我原來也沒少吃刀削麵,見過不少熟手師傅做削麵,但是動作都沒他那麼快的。
兄弟隨手一指店裡正忙著端面的女人,對我說:「她也就收個錢端個面,不會手藝。」
他冷笑著說,出警哪兒那麼快啊!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再加上那地兒治安本來就不好,就是北京,擱在現在,真要出這種事兒,周圍的人也都是看個熱鬧。前幾天老虎廟前面那燒烤攤子不就鬧了一回么,幾個學生在那兒吃燒烤喝啤酒,結果和鄰桌的混子起了衝突,那邊一個電話叫了三十來個,手裡都是拿的砍刀。過來把燒烤攤都掀了,啤酒瓶直接砸學生頭上,你瞧見有人報警么?萬幸是那邊混混還知道輕重,沒真把人砍了,把學生打了一頓,看見出血了,就散了。
袖管空空隨夜風而動,如戰旗獵獵。
兩人正吵吵著,老闆娘把面和涼粉兒端上來了。
我說行,但是這一路尿憋著了,你倆等我會兒,我去撒尿。
哥們兒壓低嗓子對我說,楊二這小子確實硬氣,胳膊斷了也不喊疼,就是狠盯著那人,說有種你把我宰了。把周圍的混子都震住了。
腦門上開始一道涼氣,面上一疼,面門正中一直到下巴頦,一道血線,筆直。
我倆這次又約上了,周末開車去門頭溝再見識一下獨臂刀削麵。
事先商量好了在潭柘寺碰頭,三個人見了面,立刻下車躲路邊兒抽煙,順帶決定接下來的路程問題。我對這片兒read•99csw.com不熟,全靠這倆地頭蛇領道兒。他們說有一野外灘涂,挺有意思,荒丘流水老樹怪石,平時沒什麼人去,等一會兒就往那開。
那刀削麵館是商住一體,前面是飯堂子,後面是住宅。
兄弟啪的拍一下桌子,像是茶館里的說書人。
之前因為價格談不攏,所以那一片的地兒一直沒拆,但是眼瞅著這工期漸近,不能再拖,就算是偉大首都的邊遠地區也免不了使用點兒黑招。
他原來住的那個小區,對門鄰居是小夫妻倆。年紀都不大,在小區門口開了一家賣刀削麵的麵館,味道不錯,價格也公道,回頭客不少,楊老闆也經常去光顧。
我注意到他手裡拿的是削麵的刀。
但楊二碰見的這事兒可不一樣,那是真動手了。
這種刀不是咱們平時用的菜刀。這種刀薄且輕,帶著弧形,有點兒像是武俠小說里的圓月彎刀,但又不同於現代化的模具,應該是他自己做的。
哥們兒斟茶一杯,先飲一口,說:「且聽我慢慢道來。」
兩人嘿嘿一笑,拽著我就往裡走,臉上的神色既詭秘又曖昧,還帶著點兒小激動,有點兒像是組團去小髮廊消費的感覺。
「你在店裡還瞧見其他人了嗎?」
這事兒他都沒敢告訴他老婆。
兄弟說,我哪兒知道啊,人家長著腿,去哪兒又不會提前告訴我。
別說,光是聽他講的,我都餓了。鄰座兒有已經吃上面的,那味兒沖我鼻子里,情不自禁抽抽兩下。
身上的衣服應刀勢而開,一分為二。
兩人正說著,那隻剩下一隻胳膊的廚子兼老闆從那小灶台間走出來了。這一下兩個人都噤如寒蟬,低頭吃面,再顧不上打嘴炮。
我還是不死心,又問他,他媳婦兒漂亮么?
這時候楊老闆開門了,對要債的說,怎麼的,這是要把人賣了?
「再瞧這鹵,好牛肉拿滷汁腌漬好了,再擱到鍋里,加牛油辣椒花椒大料肉蔻,先是炸香,再撈出來。接下來是放薑末蔥末蒜末,料酒老抽生抽,加醋炒了。最後一股腦把這些都擱在大鐵鍋里煮,咕嘟嘟,蓋上蓋子,偶爾能順著縫兒飄出點兒香味兒來,嘿,能把口水饞下來。」
楊二拿自己當盾牌,用胳膊去架,護著他哥,就這一下,胳膊齊根兒斷了。
這哥們兒所講的故事里,老闆還是姓楊,不過變成了山西朔州人,父母早亡,家裡沒有做刀削麵的傳統,也沒參過軍,倒是練過幾年武。
楊二一邊上學一邊幫著家裡忙些麵館的活兒,端面倒水指望不上他哥,出生的時候腿腳就有毛病,所以只能靠弟弟來做。不過這哥倆屬於兩個類型,哥哥因為身體原因,所以性子比較隨和,看人做事也比較擅長。而弟弟則從小野慣了,打架混日子,都是家常便飯。
我笑了笑,放下電話和土豪說,不用去找那家店了,人已經走了。
要債的一聽,這種傻帽,誰還不都一樣,行啊,來還吧。幾個人擁著楊老闆就進了對門的屋裡。
我趕緊問他:「你這還有新說法?」
他問欠了多少?
「這家啊!是京城最好的刀削麵館。」
老天爺很給面子,我們吃完刀削麵,天就晴了,三個人結了賬出門。我回頭看了一眼那家刀削麵館,覺得很有意思,這人的胳膊到底是怎麼沒的?是為了幫自己的大哥擋一下,還是真的為了那個女人還債,所以自斷一臂?
十賭九輸,他只是開頭贏了半次,後面壓根兒就沒贏過。一著急上火,連現錢九-九-藏-書都輸沒了,周圍有人設局攛掇他弄高利貸,拿麵館作抵押。這人一旦迷上什麼東西,確實再難拔出腳來,男的心一橫,抵了,然後簽了三十萬的單子。
你赤手空拳,只是一刀。
土豪朋友說,我記得我爸礦上原來有這麼個人,的確練過武術,不過不是山西人,是河北滄州人。當時在礦里是做安監員還是什麼的,具體職務記不清了,不過土豪下礦的時候,他還陪同過,所以有些印象。
之前和門頭溝的哥們兒約好了開車去野外玩兒自助燒烤。周六一早上就忙著整理鐵架,孜然調料,各類畜肉。等九點多,開著車走阜石路,到了西五環奔南轉搭上蓮石路,萬幸一路不算太堵,一個猛子扎進去,沒到十一點就挨著潭柘寺的環島了。
要債的不敢拿胳膊,楊老闆拿起來用報紙包好,硬是塞到他手上。
「這麼牛逼?」我瞪大眼睛看著。
「怎麼樣,還不錯的人吧?」剛回來的那哥們兒拿手推推我。
這一下,講故事的兄弟也有些不好意思,對我們說:「我其實也是聽說,應該有誇大的部分。」
後來還是有鄰居知道了,悄悄透了風聲出來,這一下夫妻倆就吵起來了。可是越吵,這人反而越有逆反心理,就越玩兒越大。接二連三地輸,到最後把家底全給輸光了,還倒欠下了六十多萬的債。
可惜事情還是往恩怨情仇的道路上走了。
楊老闆又問,那要是還不了?
外面還在下雨。
我也跟著開過去,搖下車窗問,怎麼辦,下雨了,燒烤肯定泡湯了。
剩下的一個哥們兒開口說話了,六月天孩兒臉,等著這一趟雨下完就得了,撐死兩三個小時的事兒。這時間也不早了,咱們先把午飯解決掉。
他拿手劃了一大圈,說,這一片要蓋房。不過現在還在談補償的事兒呢,聽說這店一直和那邊搞拆遷的僵著,說不定哪天就被強拆了。這刀削麵就再也吃不到嘍!
又一點店門口趴著寫作業的小孩兒,對我說:「孩子那麼小,更不會做面了。」
「當然,我也是聽說,不排除誇大的可能。」兄弟最後加了一句。
「不過,最吸引人的,還是這做面的人。」
楊老闆點頭說,明白了,我沒有六十萬。
戴正陽,青年作家。@抽風手戴老濕
我們仨健步如飛,在黃泥湯子里如履平地,那大長腿邁的,全把泥點子撩在褲管上了。呼哧帶喘跑了一通,終於到了一家店面前,躲進雨棚,抬眼一瞧五個大字——山西刀削麵。
我趕緊打電話給其中一個哥們兒,讓他來領領道。
講到這兒,我問門頭溝的這兄弟,都抄傢伙了,就沒人報警?
甭管眼前是誰,都只是一刀。
啊?怎麼拆了?我趕緊問。
我有點兒不好意思地點頭。
這一次我沒再問為什麼不報警了。生活里提倡用法律解決問題,但是不可能用法律解決所有問題。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就算報警又怎麼樣?直接把欠條拿出來,白紙黑字,上面又沒註明這是非法高利貸,怎麼走合理解決的途徑?這哥們兒說的事兒,其實我也見過,也是欠下高利貸,男的死了,後來女的還不上,甚至去做了小姐。生活不僅有積極向上的一面,有時候也能把人往絕路上引。
他一邊低頭吸溜面,一邊回答我。
我頓時有點兒失望,沖那倆兄弟說,不帶這麼坑人的啊!就一刀削麵,還用我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