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有什麼害怕追不上的，追到最後大不了我跑到公司咯，況且，我現在不是追上了嗎！

我說，都得走。

就比如說，我沒能養活的那隻小貓。

寫文章的初衷，我本來想分享一下過去的一年我學會了什麼，放下了什麼。有了那樣一個開端。寫到最終，我發現我什麼都沒放下，人情世故也沒學會，計較的還是計較著，該敏感的還是敏感著。

我們又這樣在電話里沉默了一會兒。

我們還沒正式開始戀愛前，一次去外地，分別回到兩個地方過各自的生活，在不同的登機口。他送我到登機口之後，站在向上的電梯看著我，輕鬆和我揮著手，一點點升上去。

令人難過的是，這麼做沒有任何特別的原因。不是因為別人會潛規則，不是驚天的陰謀。我不知道該怎麼讓少年得志的自己以及他來面對這個現實。他是我在國內互聯網上最喜歡的一個短片導演，當時他的畢業作品風靡全國，和他點擊率並駕齊驅的兩位導演，一位在2014年已經在院線砍下幾億票房，另一位成為中國年輕人中當仁不讓，最有影響力的導演。

我在《少年博物館》里提過。神秘總養的一條魚叫大蘭，具體講了什麼就不再說了，大概就是那是一條少年得志的魚，成年後被發現它並不是什麼珍稀品種，受盡屈辱，魚到中年被神秘總收了，在幾次一缸子魚都活不下去的情況下，堅持活了很久。然後我寫了這個故事，說少年得志很重要，因為無論到什麼境遇，你都能憋著一口氣爬回來。

最後祝羊年好運。

就比如說，我愛過的第一個人的眼神。

他沒有在聽，只盯著電腦。然後我坐在旁邊握著個吃了一半的漢堡，憋了半天也說不出口，我是要代表公司炒掉他的團隊，他要帶上剛叫來的好兄弟們一起迅速地捲鋪蓋走人。甚至最後一天的房費都沒有人支付，然後拍的所有東西都會被刪掉，化為烏有。

小時候不知天高地厚的時候多，常常出口傷人不自覺。覺得每個人都能像我一樣硬朗，不知脆弱。

後來轉念又一想，唉，雖然我相信大多數人對我死了這件事是挺悲傷的，但是那幾個最討厭的賤人一定今夜做夢也會笑。還是要堅持活下去。於是腿就機械九*九*藏*書性地一前一後，移到了我要去的地方。

神秘總有天給我打電話說，大蘭撲街了。我問，怎麼死的。他說，自己從缸里跳出來的。我說，放屁，哪有魚會自殺。他說，會哦，大蘭本來就活得很憋屈，可能突然想開了吧。我說，那麼之後呢。這次有什麼道理要講嗎？

有一些小事，沒有緣由地，刺在你的喉嚨里。只是一根小刺，你看不見它，但是在吞咽東西的時候，它就會提醒你它的存在，提醒你不是沒有一點犧牲走到今天的，提醒你的純粹也提醒著你的不幹凈。

不是因為看多了弱者才有這種感慨。當你爬得更高，見到更強大厲害的人，總有站在遊樂場外的一天。只有那時候，你低頭看著手中的門票，才會漸漸開始對這個世界有一點心疼。

掛了導演的電話我沒有哭，只是默默不再處理這件事。迅速盤算著如何把這件事想辦法做完。

心裏想，我做不到。

說談戀愛已經是我的救命稻草了，要麼我這一年真是一事無成啊。

但是之後我每次遇到那些無聲無形的「你得走」，我就會想到他，每次的結果就是找一個在沒人看到的時候難受一會兒。

而人生承受成功和失敗的概率本該如此，只是我們運氣好，先拿了一個有糖果的盒子，卻天真地以為那是一帆風順的旗幟。他在別人大紅大紫的歲月里，被所有人漸漸遺忘了。我以為可以提供一個可以使之東山再起的機會，沒想到，唯有贈送一次雪上加霜。

那一刻不明緣由地，我想到了每一個人徹底離開我的瞬間。我九歲時養死掉的小貓，高中時絕交的朋友，大學時分手的男友，不慎目睹我爸醫院里的一場跳樓自殺，以及那個跌出我生活的導演。

我想說的是，為了顯得合群，我為這個毫無意義的無聊遊戲想了一個美妙的借口。每次被扔過去的時候，我就閉著眼想這一年最難過的一件事，我跟自己說，這是最後一次，懷念你的敵人，放不下的感情，打不過去的遊戲關卡，然後一切過去的就過去，灰飛煙滅不留痕迹。

他說，痴線啊，你來看這個電影屌不屌。

他是我這一年裡認識的最有趣的，和我最多共同話題的同事，我在工作場合沒交到過多少朋友，他算其中之一。

我嘴上說對對對。

2ｈｔｔps://reaｄ.9９ｃｓw•ｃｏm014年最後一個季度，過得前所未有的艱難。

記事兒以來，到二十歲的每一個大年初一夜晚。幾乎都是一群朋友聚在一塊兒放鞭炮度過的。我們最後總要把所有裝鞭炮的紙箱點燃，然後一堆沒放完的鞭炮扔到火堆里，噼里啪啦炸到震耳欲聾。從先開始的一聲聲尖叫，到最後大家看得發茫。等到鞭炮放完，火還燒著，於是男生分成兩撥，分別拽著女生的手腳，把我們從火堆上晃過去。聽到此起彼伏的尖叫，大家再次興奮起來。

所以，為什麼到了二十歲突然沒有了這個活動。因為我周圍那群幼稚愚蠢晚熟的直男，再抗拒成長，也在二十歲的時候，充值送來了羞恥心。帶著女友們來放鞭炮，我白了一眼，問這次先治誰？大家紛紛打哈哈過去，說喝酒啦唱K去啦，這種地方太危險，寶貝我們走。看著他們勾著腰牽著手離開的背影，我的白眼翻得更強烈了。

她說也對，但是可能會遲到，都看到了還不追，就差一點點，我不甘心啊。

害怕走到我現在這般田地嗎，感覺到才華喪失，自己的宏圖大志也十分渺小，最可怕的是，我好像曾經無限接近過……

就像你坐過了摩天輪，嫌太平淡。玩過過山車，覺得太短暫。走出去的時候對門口望眼欲穿的小朋友說真沒勁啊，遊樂場可真沒勁。他偷偷把存了半年錢才買來的門票藏在身後，連來之不易的快樂都顯得那麼卑微。

就比如說，年初時，有一篇文章採訪了約翰遜龐麥郎。大家嘲笑他因為自卑而虛構的家鄉，他抖不幹凈的頭皮屑，他遮掩不住的，眼睛里的迷茫。

她並沒有給我什麼積極的道理，但是從那一天開始，我心裏好受多了。她下車之後，我再看路上的每一個行色匆匆的人，我們不過是一些都非常膚淺的，擔心全勤獎的，害怕嫁不出去的，學不會放下的凡人。我們是和神聖無關的一群庸人，但都是有理由堅持這種執念的。

這是她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那張名片早已不知所終。

很感謝你帶我一段。

說完她留了名片給我，讓我一定再聯繫她，就跑下車了。

他問ｈttps://read.99csw•ｃｏｍ，我們團隊都走嗎。

我說，不能，我只能支付你們的機票。

我不僅不仗義，還不勇敢。直到一天後，他打電話來，詢問了大概十分鐘吧，我終於打斷他，說你得走。

這件事之後我覺得自己已經十分喪心病狂了，找了一個做心理諮詢的朋友。他說並不是每件事一定要做完要有結局要有善終的，你要學會原諒自己。

我忍不住就從向下的電梯追上去，一邊追一邊哭。他嚇得手足無措，說你神經病啊，我又不是去朝鮮。

他問，你害怕嗎。

之後又是綠燈，她和這輛車失之交臂。到了第三個紅燈，我懷著非常期待的心情，看向後窗外，這是我2014年看到最驚人的一幕，胖姑娘幾乎跑得肝腸寸斷，還在向這邊跑著。眼看前面的公車再次要開走了，我實在忍不住讓司機靠邊停了一下，下車跟胖姑娘說，你上來吧，我看你追車已經很久了。

難道你們都忘了嗎，這些在你們脆弱的時候，都曾擁有。2000年的大街上望過去，個個都是龐麥郎。

就比如說，第一次聽到周杰倫是《星晴》於是每次聽到都能想到那個晴朗的夏天夜晚。

可是你跑不過公交車啊，你不害怕最終也沒追上嗎，你物理不及格嗎。

因為是完全陌生的人，所以除了她堅持要幫我分攤車費說我好心，我們並沒有什麼對話。眼看超過了那班公車，要到下一個車站，我忍不住問她一句，其實你剛才可以再等下一輛車的。

但是，在所有人淡忘他之後，我們也徹底失去了對方。

他說，沒什麼道理，就是告誡你不要拿動物的天性來寫什麼勵志故事，之後沒人會記得一條魚的奮鬥，海洋太大了，更何況魚缸它都稱霸不了，我要洗魚缸去了，拜拜。

在一個紅燈面前，無意間看到一個胖姑娘披頭散髮，抱著一個大包，電腦露出一截，特別拚命向前跑著，追一輛即將關門的公車。在一群表情獃滯的人里，她臉上掛著的卻是那種即便如此狼狽，頭髮都呼到臉上了，還把自己幻想成小龍女的表情。我盯著她看，看她能不能追上，差一點點，公車開走了。我想，真是不走運呢。之後把頭扭過來，任由車緩緩向前。這樣到了下一個紅燈，我鬼使神差九-九-藏-書又向窗外看了一眼，天啊，那個姑娘竟然還在追停在我隔壁等紅燈的公車，我想她缺根筋嗎，下一輛公車不是車啊！

即便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我還是不會忘記曖昧時候的一個細節。

在工作最一頭霧水時，我還談著狼狽開場的戀愛。我和對方簡直是情感關係里最臭名昭著那類人。因為彼此過往冷漠的先例，我嘴上驕傲地說我不怕，我相信自己的與眾不同和擁有著獨一無二的戀情。心裏卻時刻懷著害怕被拋棄的恐懼。

我越走越覺得抽離和真空，最後好像除了風的聲音什麼都聽不到，終於有點明白《小王子》裏面小王子最後為了回到家，為什麼選了蛇當傳送機。我站在馬路邊，心想這時候要是一輛車剎車失靈，我就這麼被撞死該多好啊，可以飛到任何想去的地方，不用再拖著這副皮囊了，它是那麼無力和窩囊。

我好不容易追到和他相同的一階，為了和他平行還得不停向上跑著，一句話也說不來。我們如此驕傲的人，到底有什麼辦法才能開口，說我笨到不會離別，說我患得患失，說我害怕你離開我。

很抱歉分享給你們的都是一些過去一年沒放掉的事。只願你們也都不會輕易放下，來年請繼續死磕，繼續追趕沒有得到的，繼續堅持你們覺得對的，繼續坦然地見招拆招。

然後是漫長的沉默。這是我活到這麼大印象最深的電話，每一句話我都記得。他對著電話放聲痛哭，我忍著心酸就這麼等著他哭完。他說，你能給我打點錢來我跟我媽說我賺的嗎。

我以為她會害羞拒絕，沒想到她非常大方地上車了，氣喘吁吁坐在我旁邊，連聲說著謝謝，送我到下一站就好了。我說多送你一段吧，她說不用啦，下一站就好。

第一個本命年傻了吧唧穿了一年的紅內衣內褲秋衣秋褲，第二個本命年，發現做什麼什麼不成，內心想著，算了，反正大概是因為本命年吧，然後不一會兒又因為自己有這樣逃避的想法陷入深深自責。

從那以後我們這個節目竟然還有了名字，叫專治月經不調。

那天我還是嘻嘻哈哈走出了他的房間，甚至沒有任何提醒。

有天的工作需要我很早起床，慣常晚睡的我索性熬了一個通宵。第二天出門懷著持續低迷的情緒，我坐在計程車里，異常煩躁，覺得又在做一件不會有結果卻要費盡心力的事情。在堵車的路上緩緩移九_九_藏_書動，看著過往的人都想隨口吃兩個。

我起初對這個遊戲提出過強烈抗議，問為什麼不把男生也一個個扔過去。不知道誰靈機一動竟然扯出一句：哎呀，你不懂，這樣做對你們好，來年一整年不痛經。

十二月時去北京出差，當時發燒了，自己卻不知道，就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嚴冬的深夜走在大街上，一輛輛計程車飛馳而過，沒有一輛停下來，彷彿每個司機的臉上都寫著：首都讓你滾。

他發了一條微信：好好混，我們爭氣點，等著證明給他們看。再然後，我們再也沒有聯繫過。我假裝的節慶問候，也都杳無音信。

只是知道，磨難和快樂，是循環而對等的。那麼多心中的難以釋懷的東西，並不是你所經歷最痛苦的部分，其實不過是世界跟你打的一聲招呼，招呼過後，九九八十一難，只能各顯神通。不過慶幸的是，因為這些怪獸和困難，才印證了堅持的必要。畢竟，美少女的夢想，不應該是那樣順其自然地說句，算啦，你是宇宙，我好渺小，我輸掉啦，大人不計小人過啦。我們要征服的，本應該是星辰和大海。

我也發現，原來失敗的代價並不是失敗本身，而是那種，懷疑自己再也，再也不會完成理想的恐懼。

為什麼做不到，我也不明白。是因為二十歲之後沒玩過那個人從火上飄的遊戲了嗎。

我呀，真是一個不折不扣難成大事兒的人，數學公式物理定律英文語法唐詩宋詞，我總記不得。那些人類不願面對的過眼雲煙，我卻總能深深吸入鼻子里，存在大腦中。

不過呢，生命的甜頭在於，相信自己運氣好的人，會一直運氣好。我在最不順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小事。

這句話他沒說出來，就掛斷了電話。可能這些本來只是想說給自己的。

每次睜開眼，我看到禮花綻放的天空，我感覺異常幸福。

我只是說了三個字。你得走。

等一下，好像跑題了。

人就是這樣的自私，不曾經歷的，再動人的情節也不會懂。

美少女的夢想是星辰和大海，未來浩如煙海，睜開眼，又是一條好漢。

好幾次我的羽絨服被裡面殘留的鞭炮崩出小洞。

後來我把這個故事講給一個今年合作的新導演。

就比如說，2004年最流行的那首歌。

怕什麼。

後來這個遊戲沒有了，所以二十歲以後難以放下的事，我就記得特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