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再無晴朗天氣,就自己成為風景

再無晴朗天氣,就自己成為風景

作者:張皓宸
《重慶森林》說,我們最接近的時候,我跟她之間的距離只有0.01公分,57個小時之後,我愛上了這個女人。
止痛片先生腦袋又不舒服了,吃下一顆止痛片,然後把葯放在一邊睡過去了。直到被晴天小姐推醒,問他有沒有止痛類的葯,普通話很不好,大概是廣東或者香港的女生吧。止痛片先生立馬把葯給她,說吃一片就行。她就著果汁吞了葯,又保持沉默。
但後來嘴裏念著別摔倒的是我們,摔得最狠的也是我們,告訴自己不許哭的是我們,哭成傻逼的也還是我們。
他沒有跟晴天小姐告別,坐上了回北京的班機,他把頭埋在小桌板上,掉了很久的淚,看《非誠勿擾2》時,姚晨說,千萬不要相信一見鍾情,他虛弱地瞥了眼旁邊的座位,晴天小姐沒在那裡,於是更加傷心。
世界那麼大,他又碰到了她。
特別奇妙,看完電影的止痛片先生哭著從電影院出來,第一次戴隱形眼鏡,結果被眼淚滑進了眼皮里,他痛苦地揉著通紅的眼睛,刺得眼淚一直掉。後來是晴天小姐遞上紙巾,止痛片先生閉著一隻眼看向她,沒出息地又哭又笑。
止痛片先生一定會找到一個姑娘,靠那一片葯,治好他的心痛。
直到我起筆這篇文章,止痛片先生都還沒有從這份遺憾里走出來,或張口大笑或沉默寡言,在他的工位上孤單得就像一座廢棄的海港,曾經停靠的船隻早已遙遠。他有一百種讓自己忙起來的辦法,但想她在這些事之前。甚至有次吃飯給我們秀他新買的錢包,也是因為碰巧上面有他和晴天小姐名字的縮寫。他說,權當紀念。
那是那天他們為數不多的一次對話。
止痛片先生說她那天就穿了一件單薄的黑色外套,一雙白色皮筋鞋,好擔心北京的大風會把她吹跑了,擔心她普通話那麼爛,打車的時候能不能跟司機說清楚,但九九藏書後來就沒再見她。
回來后的止痛片先生苦於相思,每天播放著陳潔儀的《心動》魂不守舍的,讓整個辦公室陷入奇怪的氛圍,好像打破一個喝水杯,都想蹲下來抱著自己哭一場。他相思晴天小姐到什麼程度呢,恨不得每天都去機場看能不能偶遇她,甚至還學那些大V們在微博上發起尋人,但都無果。在我們以為這段緣分像是他頭痛后的某個臆想,吃片葯就痊癒的時候,他們又相遇了。
聽晴天小姐講自己的男友,看她給男友帶魚蛋面的緊張樣子,看男友對她不耐煩她還一副卻心甘情願的樣子,他漸漸確定了此行的目的,單獨找了晴天小姐的男友。當他看見一個落寞地承受老爸留下的一身債務,還要為所謂音樂夢想憋屈的男人,似乎也理解了他為什麼要跟晴天小姐分開。是啊,當年光芒萬丈地談著貝斯,高喊著萬歲的夢想,結果卻填不飽肚子。
止痛片先生給晴天小姐設計了一條療傷路線,帶她去了故宮,爬了長城,在頤和園裡游過船,在南鑼鼓巷的小劇場看過話劇,在哆啦A夢展前留下過自|拍,從五道營衚衕的文藝小鋪到大望路繁茂的商圈,喝著北京老酸奶,被火鍋辣到爽。止痛片先生說,他來北京四年,好像是第一次這麼近地感受這座城市,他把手放進褲子口袋裡,摸到那盒止痛片,沉吟半晌,他心想,腦袋好像也是第一次這麼輕鬆,原來已經可以不需要止痛片了,或者,找到了一種更有效的止痛方法。
這句話原來是真的。
愛情不是固定的算術題,做到最後總會有一個答案,就算用再多的公式,用再多的草紙,它終究只是個答案。而止痛片先生早就知道這個答案了。
止痛片先生是我同事,還未熟識時便聽說他是豆瓣紅人,ID名字很高冷,寫的東西更是感覺文藝有距離,後來見了九九藏書本尊,才發現是一個特別好親近的人。個子不高,笨重的大黑框眼鏡擋住了劍眉,臉頰有兩坨碩大的咬肌,拍照喜歡張嘴吐舌頭顯臉小,骨子裡也還是一個萌萌的愛美少年。他身體里那磨人的愁緒全仰仗於他愛文藝片愛到深處無怨尤,哭點極低,觸到他的電影能從電影院一路哭癱回家裡。可能也因為這種憂愁,止痛片先生常生病,微博隔三差五分享在醫院吊點滴的照片,他的工位上常備一盒止痛片,時不時頭疼,拿來吃一顆。
我們聽過許多道理,卻依然過不好這一生。
他給我發來QQ消息,好長一段,說他們去北戴河那次,他其實把對晴天小姐的心意都寫在孔明燈上了,還特意用繁體字寫的,雖然晴天小姐好像沒什麼反應,但他相信她一定看到了,所以她還是回去找男友,就已經給了他最好的答案。
張皓宸,作家、編劇,「一個」常駐作者。@張皓宸
下了飛機后,止痛片先生先出來,下意識地想等等她,但遲遲不見人,只好先走,結果途中口袋裡的止痛片掉了出來,他倒回去撿的時候,晴天小姐也正好停在那裡要幫他撿,他自己撿起來,沒想到她竟然頷首致謝,一時間讓止痛片先生莫名,她補充,是謝謝你飛機上給我的葯,他恍然,連忙笑著說沒事沒事。
止痛片先生買了一碗杯麵,在晴天小姐男友的小開間里陪他坐著,聊到晴天小姐,止痛片先生說,東西壞了,別想到丟,試試看能不能修,我們都一樣,擁有的東西很少,別等到什麼都沒了,才學會哭。
她問止痛片先生,為什麼人可以突然不喜歡一個人呢。他一直在等我一個回應,可我說不出啊,我唯一想說的,就是我還愛他,其實他可以一直瞞著我的,我根本不想知道這個事實,九九藏書黐線!
遇見晴天小姐是在他從廈門回來的飛機上。為什麼會去廈門,因為他夢見大學的初戀,醒來后哭了,一衝動決定回學校看看。那幾天,廈門少有的清涼,腦袋也痛了一路。回程飛機上,一個小女生昏昏沉沉地坐到他旁邊,他朝人家看了看,很可愛,有點《九降風》里初家晴的感覺,暫且喚作晴天小姐。
大概又過了一周,晴天小姐出現在我們公司,當天是止痛片先生26歲生日,他戴著蛋糕店送的王子帽,舉著自|拍桿,做了一個極丑的吐舌頭表情,看到晴天小姐那張驚愕的臉,他差點沒咬舌自盡。
別人的話不能,一頓美食不能,一次旅行也不能。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就像那個你撞上的電線杆,它始終都會在那裡,唯有被時間打磨得傷痕纍纍后,帶著這道疤,去找下一段風景,即使今後再無這般晴朗天氣,那這段經歷已然讓自己成了最美的風景。
止痛片先生嘴巴倔,但心底比誰都柔軟,他後來飛了一趟香港。打通晴天小姐電話的時候,對方顯然很訝異,兩個人約在海港城的奶茶店見面,結果那家奶茶店街頭街尾各有一個,雙方傻乎乎分別在兩個店等了許久,最後再碰上反而是在路途中間偶遇。
煙火放畢,止痛片先生還變出一個孔明燈,兩個人在把這些平時電影里的橋段做完之後,天空終於回歸安靜,只能聽見潮水無奈地湧上而後退去。止痛片先生當時就想,這麼多美好的風景,看完離開后卻沒有太多難過,可能因為潛意識知道這些風景自己帶不走,他們根本不屬於你。
親愛的晴天小姐,我不敢肯定你跟男友現在是否還幸福,但唯有祝願,願那個男人越來越好,因為這樣,平行世界的止痛片先生才能放心,放心讓你繼續留在他身邊。儘管我知道,其實你們一開始就彼此無關。
有的人也是人生中那一抹風https://read.99csw•com景。
止痛片先生猶豫著拍拍她的背,無言安慰。
止痛片先生聽完,給自己點了一杯莫吉托,嚷著你別喝了,我替你喝。那晚他醉得不省人事,連怎麼回家的都記不住,伴著如鎚子鑿般的頭痛醒來,他後悔死了,因為忘記要晴天小姐的聯繫方式。
事後我埋汰過止痛片先生,剛過了26歲生日,父母見著你已經會開始催婚了,你看過那麼多愛到死的電影,頭疼了那麼久,好不容易不用吃藥了,為什麼不去爭取一下呢。
晴天小姐就是那抹風景。
晴天小姐回香港前,療傷路線進行到最後一站,止痛片先生帶她去了北戴河。晚上晴天小姐坐在海邊發獃時,他放了煙火給她驚喜,兩個人臉上泛起五顏六色的光暈。見晴天小姐眼角噙著淚,止痛片先生朝她身邊坐了坐,挺直腰想讓她靠,但她只是獨自蜷縮著身子,抱著胳膊微微顫抖起來。
看過那麼多別人的故事,電影也好雞湯書也罷,無論是痛心疾首還是豁達重生,我們最想獲得的不是別人那樣轟烈的愛情,而是那些故事里認真的說辭,教你怎麼好好愛,好讓原本寂寥的生活能擁有一劑針葯,在作死時懸崖勒馬,失心瘋時藥到病除,不至於白瞎了自己,成為別人的一個玩笑。
原來是那晚遺留了張名片,晴天小姐找過來說是要還他酒錢。終於見到傳說中那個讓止痛片先生朝思暮想的姑娘,我們自然沒少起鬨,拍立得單反手機齊上,拉著他們合影,讓他們靠近一點,再近一點。止痛片先生扭捏得很,推著自己的黑框眼鏡不停重複人家有喜歡的人。結果呢,第二天就請了年假,給人家當免費導遊去了。
再一次與晴天小姐失聯。
電影和書里教你一百種面對愛情失意的辦法,給你循循善誘,把此生所有絕學燉成濃稠的雞湯告訴你,要學會放手,你會變得更好。但其實,沒有什麼辦法九_九_藏_書能減少失戀這個事實本身帶來的創傷。
在一條走不通的路上不服氣死磕,摔得遍體鱗傷還喊著堅持的口號,我們不都是這麼傻么。
她是香港人,有一個相戀六年的男友,他們在中學就認識,一起組了樂隊,她是主唱,男友是貝斯手,熱戀時男友也跟她說過臉紅的人不能喝酒,只不過後來任憑她再怎樣紅了臉,即便喝死過去,男友也只是不痛不癢。因為他突然跟晴天小姐說分手,理由是對她的感覺已經不是愛情了,沒有第三者,也不想瞞她。
那晚,晴天小姐說她想喝酒,於是止痛片先生帶她去后海的小酒館,他明知自己酒量不行,但沒想到不行到一杯就醉了,癱倒在桌上看晴天小姐一個人默默地喝,喝得臉和脖子紅成一片,止痛片先生一把搶過她的酒杯,醉醺醺地嚷,上臉的人不能喝太多,結果晴天小姐眼淚唰一下就落了下來。
他又開始吃止痛片了,經常因為頭疼得工作都進行不下去,趴在桌子上一副鎩羽而歸的樣子。我給他介紹西城的按摩師傅,他也不去,夠任性,但這就是我認識的他。
那句「在北京多玩幾天吧」還沒勇氣說出口,晴天小姐的男友就打來了電話,問她在哪裡,來回幾句慣常的問候后,晴天小姐又心軟了,甚至想當晚就飛回去找他。
止痛片先生沒用到57個小時,就愛上了晴天小姐。
其實她數錯了位子,應該坐在前一排的。沒一會兒,本來該坐在止痛片先生旁邊的大嬸過來了,操著尖嗓子說晴天小姐坐錯位子,但她不說話,捏著自己的機票,一副精神不太好的樣子,大嬸見狀怕了,認栽在前排坐下。
吃飯的時候晴天小姐把水灑了一桌,止痛片先生把紙巾給她,她擦完后又從自己包里拿出一袋還回來,止痛片先生不好意思,說沒事兒,她還是一聲不吭,把頭靠在前排椅背上,保持這個姿勢許久,連空姐問她她也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