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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菊的歌

老菊的歌

作者:熊德啟
我們像是達成了某種默契,誰也沒說話,我第一次與他一起聽完了這首《千秋月別西楚將》。
話筒卻發出手術室里心跳停止的長嘟聲。
「碰上了誰不會,不是嗎?偷來的才是寶貝。」
如今的老菊有個可怕的技能,都不需要催吐,彎腰低頭隨時隨地,都可以。
他吃前要上秤,飯後又從車上拿出秤來,往上一站,有時眉頭一皺,再去廁所把吃的東西都吐掉。
緩慢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像是對這個世界說了一聲極輕的再見。
車外風大,車裡卻一片死寂,只有歌聲迴響。
我就聽見一句:那外套還是我買的。
老菊是一個如此別緻的外號,以至於在相識的漫長歲月中,我一直忽略了他原本的名字。
「醫情殤,尋良方。試過將黑夜碾碎,再加半兩月光。」
我暗自詫異,電動車上的菊夫人,到底在過怎樣的生活。
老菊的名字很獨特,也算經歷過一些風浪,卻不曾想過,會被這個自己引以為傲的名字擊潰。
因為老菊不再吃晚飯,我們廝混的緣由似乎單薄了許多,與他相聚的時間也變少了。
次日醒來,老菊又變回知書達理的成功人士,一再抱歉與道謝。
我拿了杯酒想與他聊聊,誰知他甚至都沒聽清我的名字便拿出骰子和我玩。
他說,不必了,我已不再是那個我了,夠了。
就這樣,那晚的故事由唱歌聚會演變成了老菊單挑梁山泊一百單八將。
玩了幾把,我覺得自己的存在毫無意義,他只是在自己與自己博弈,自己與自己喝酒。
肥碩的老菊帶著一身酒氣,把我家的沙發壓出了一個坑。
路上的行人對這輛詭異的賓士紛紛側目,我把自己蜷縮在副駕座位里,感到有些沒面子。
……我想過如果單XX(老菊的全名)知道了會怎樣,但你說……會明白的,你說單XX是最愛我的人,但我只想……著我的時候我都把單XX忘了,只想吻……
那是老菊離婚的前幾天。
我實在是需要什麼來打破這種寒潭深冰般的沉默,於是打開了音樂。
我想不通,但我想老菊那麼聰明,或許想得明白。
重複了不知多少遍的這首歌也終於在李宗盛口白般的歌聲里再一次結束。
我暗自認為,老菊曾經被摧毀的那一部分,終於重新站了起來。
隨後他揮舞著酒瓶,用空杯子指著滿屋詫異的人們,氣貫雲霄地呼喊:還有誰!?
忽然,他擺了個怪異的姿勢,用唱戲一樣的腔調詭異地唱了起來:「空余原上虞姬草嗷嗷嗷嗷嗷。」
就是這個在旁人眼裡光芒萬丈的老菊,在那個夜晚,求醉似的把自己喝成了一攤爛泥。
「空余原上虞姬草,舞盡春風未肯休。」
忽然有一天,老菊就瘦了。
「剪刀石頭猜,剪刀石頭猜,命運你好心讓我贏一回……」
原本是楊宗緯唱的,李宗盛只是寫詞,但老菊喜歡李宗盛的現場版本,正好老菊的公司是贊助商,便要來了現場的錄音。
老菊確實沒什麼缺點,幹嗎要離開他呢?
少年要與菊夫人一起寫很流行的情侶日記,菊夫人不懂高科技,傻乎乎的什麼都寫了,加上了密碼。
我問老菊,這三枚戒指她最喜歡哪一枚?老菊沉默。
我說,這女人缺心眼吧?
我想起侏羅紀公園,那隻蚊子被封印在琥珀里,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誰拾到,還原出一場鮮血淋漓的人生。
一曲結束,老菊按了回放。
老菊只能用最古老的方式,一次一次地試密碼。如同我們相識那天他對著骰盅執著地喊三個一一樣。
「想治舊情難忘,卻又紅了九*九*藏*書眼眶,是不死心還是怎樣?」
人心有一種自我保護機制,受到巨大摧殘時會瞬間將最脆弱的部分封鎖,留待日後慢慢消解。
我想他大概是已經喝多了。
那就不要面對了,也不要被提醒。
火鍋和涮肉是減肥的天敵,我想我大概也算個損友,偶爾勾引他去吃。
拿起筷子,老菊穿著幾千塊一件的修身襯衫,看著眼前的一碗十幾塊的面,幾乎掉下了眼淚。
或許,他是把一切都怪罪在了自己的肥肉上。
但是,想明白了搞不好更要命。
我也感到心疼,老菊手下百千人,有車有房,有三枚不眨眼便買下的戒指,有光芒萬丈的人生,甩掉了中年的贅肉,竟還是倒在了這個春風拂面的傍晚,敗給了一個女人蕭索的背影。
一個巷口,菊夫人的電動車似乎是沒了電,慢慢停了下來。
有一次我執意要聽完,他皺起眉頭,停下車來,說,那你聽,我去買包煙。
老菊抽了兩根煙回到車裡,我已經把歌聽完,歌詞是用一段評書來講項羽的,很古怪的一首歌。
我自以為是地問他,是不是最近事業上遇到了大的問題?
傳來一陣笑聲,老菊發現,這樣的笑聲自己已經是久違了。
初春時節,傍晚的夕陽已有些暖,只看見一輛黑色的車,貼著黑色的窗膜,沉默地停在馬路中間。
大概是歌詞與此情此景太過貼切,一曲結束,我默默地按了回放。
車慢慢地開到了我不太認識的地方,環境越發偏僻。
我有一個,他沒有。
我問他,你家在哪。
沒等我說話,老菊又說,算了,太傻逼了。
老菊沒有查各式各樣的減肥訣竅,或者什麼營養餐。
那時肥碩的老菊正深情款款的眯著小眼睛憂傷地唱著Eric Carmen的《All By Myself》。
這時我才隱約地意識到,這首歌對他來說,遠遠不止不想聽這麼簡單。
老菊說,我也不知道。
「我的心再灰,仍因你是,懷珠的貝。」
我暗自琢磨過老菊減肥的原因,能想到的,無非就是離婚讓他開始重新審視自己。
但對老菊來說,一個背影就已經足夠了。
這次我也不打算回答,他又說,算了,都離了,太傻逼了。
我知道這是他想問題時候的樣子。
不久之後我才知道,那天上午他剛剛離婚,大方地把房子和一大筆存款留給曾經的菊夫人,卻被菊夫人婉拒。
隨後又吐了一口煙,直愣愣地看著我說,那種時候,每一個字,每一個音符,都刻在你腦子裡,就好像刻在樹上的字,媽的,樹都死了,字還在。
後來老菊告訴我,那時菊夫人白了他一眼。
此時的老菊也許又交了新的朋友,把往事封存起來,再用光芒萬丈的人生去吸引身邊艷羡的目光。
我再一次問他,你到底要幹嗎?
回想起我們最後的分別,竟是一場誰也無法開口的默劇。
而往事還會風乾,如冬末的荒草。
不過我也對朋友進行了自我辯解,在昏暗的KTV中,確實很難看清那被壯碩的身材幾乎撐破的昂貴襯衫。
我們很少聽到男人的哭聲,似乎男性粗獷的聲線就不是為了哭而準備的。
無奈,我帶他回到我家,扔在了沙發上。
「千秋月未落,扛戰旗望長河。」
老菊哈哈大笑,說,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豐腴。
朋友介紹說,這哥們叫老菊,我笑歪了嘴,心想這真是個令人愉悅的人,還未認識就能逗人開心。
即使是被認為理應堅強的男人,如楚霸王,如老菊,如我,也有很多回憶是read.99csw•com我們自己無法獨自面對的,如同人生空難的黑匣子,一打開全是血肉模糊的自己。
老菊不是個音樂迷,但不知為何,每當想起他,一些歌聲總是首先迴響在腦海。
老菊有著大眾心目中「成功人士」應有的生命軌跡:出身富庶之家,才智兼備,在廣為中國人民知曉的大學學習後去了廣為世界人民知曉的學府進修,隨後拿著厚厚的履歷走進了哈根達斯隨便吃、檯球隨便打的大公司,會做人會做事,平步青雲,好車好房。
搜索結果只顯示關鍵詞附近的字句,那條搜索結果大概是這樣的:
菊夫人有個密碼是neversurrender,老菊進入的密碼是nevergiveup。
剛剛認識老菊的時候,他很胖,一次在KTV唱歌時,他作為陌生人出現在了我的生活里。
因為是現場錄音,竟然還有掌聲。老菊恍若不聞,直愣愣地看著前方。
「烏江踏月也,棲大澤而夢也。」
「舞盡春風,未肯休。」
老菊忽然沉默半晌,熄滅了手裡的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煙灰。
但看著老菊的極盡扭曲卻假裝淡定的表情,我也只能硬生生地說出來一個「哦」字。
老菊的腦海里響起員工會議上的掌聲。
老菊忽然笑起來,說,我想關了,但沒了背景音樂我腦子就快爆炸了,又只能打開,一路聽回家,又在車裡坐了不知道多久,從此以後一聽這首歌就想吐。
當然,這個過程里少不了美人相伴,聽說當年選戒指時菊夫人看上了三款,不知如何選擇,讓老菊定奪。老菊看都沒看就全部買下,豪氣萬丈地說:鑽石恆久遠,老子不差錢。
打開車門,他手忙腳亂地啟動,嘴裏小聲嘟囔著什麼。
如很多胖子一樣,老菊常說要減肥,信誓旦旦的話語卻總是在餐桌上破了功。
那女人自然是菊夫人。
而他的故事,也成為了我的那首《懷珠》,從此以後,每當聽到,一詞一句都像是老菊的眼淚,讓我自己也動容起來。
不久,大概是意識到了這並非電視劇,也意識到了這是一個女人真實的選擇,老菊又哭了起來,一發不可收拾。
但這次不同,我感到他有些認真,問他原因,老菊只是說,老婆雖然沒了,健康還是要的。
電話拿了一分鐘,也沒能下手撥號。
老菊捧著這三枚戒指,感到很陌生,他發現自己在買的時候就不曾仔細地看過它們,如今回到自己手上,竟不知如何處理。
我又說,沒事,都是哥們,我幫你分擔。
老菊車裡的歌不多,有一首很奇怪,叫《千秋月別西楚將》。
網站的名字叫「情侶盒子」,看地址里的用戶名,老菊知道這是菊夫人寫的,想點進去看,卻設有密碼。
散場時,大家各自打車回家。或許是緣分,我與不省人事的老菊莫名其妙地留在了最後。
而命運如頑童,分不清戲謔與殘忍。
我只能將這哭聲想象成音符,化成一首屬於老菊的歌。
話音剛落,大約是歌曲間奏結束,他忽然又吶喊起來:all by myself, don't wanna be,all by myself,anymore.
臨走,老菊把凌亂的沙發收拾整齊,把拖鞋也整齊地放回了原位。
從下午三點到晚上八點,曾經差幾分當上高考狀元的老菊花了五個小時,破解了老婆的密碼。
大概是因為節食而使得胃變得有些小,一碗拉麵老菊竟然沒吃完便喊飽,拉著我出去抽煙。
那天我和成功減肥的老菊站在麵館門https://read•99csw•com口抽煙,看著老菊的樣子,我真心地為他高興。
直到此時,我才對老菊提起曾經誤認為他是廚子的事情。
大概是還覺得不夠輕蔑,隨後又補了一句,等她醒悟的時候,我可能早就走出來了。
人是很奇怪的動物,原本對這首歌毫無興趣的我,竟因為老菊這詭異的行為而有了某種很八卦的好奇心,常常在車上故意翻出這首歌來,再看他如生理反應一般的切掉。
他的政策很簡單,今天必須比昨天輕,一斤也好,一兩也好,一克也好。
他拿起我給他蓋的被子,聞了一下,尷尬地說這酒味也太大了,算是毀了。
我看了看老菊,讀不出他的神色,只看他左手的食指在方向盤上有節奏地敲打著。
李宗盛唱到一半,竟然還問了觀眾一句,「怎麼樣?還過得去吧?」
我喊三個六,他喊三個一。
此時,一個倒霉的實習生拍了他一生中最失敗的一次馬屁。
老菊身高一米八,從小肥胖,巔峰時期體重超過了兩百斤。
順著頁面再往下看,下面一條寫著:單XX—「我用植物智慧做電子產品」。
我喊三個三,他喊三個一。
老菊本就屬於成功人士,胖幾乎是唯一的缺陷,這下居然帥了起來,而且還恢復了單身,讓一幫男人有些難以接受,生怕被他搶了自己心儀的女孩。
老菊含笑不語,客戶拍手稱道。
他風情萬種地唱著。
早睡早起,不吃晚飯,不吃米飯和麵食,戒酒,每天跑步三千米。
我不解,只是一再勸他,別對自己這麼狠。
菊夫人常用的密碼都無效,老菊拿起電話想找技術部門的同事破解。
過了幾天,我收到一個快遞,是老菊給我訂的一床新被子。
常人很難理解胖了一輩子的人的心態,便似不小心紋了一個很醜的紋身,心知無望,便不管它了。
在我認識老菊的前兩天,他剛剛與某位位高權重的領導進行了親切的會晤,在一切旁人看來,他的人生光芒萬丈。
他說,你是罵她呢還是罵我呢?
老菊平時開車很快,此時,他的大賓士卻用一種在賓士車中極其丟人的速度緩慢地跟在一輛電動車後面。
出來一首歌,是我和老菊去聽李宗盛音樂會時聽到的,叫《懷珠》。
他跟我講了個故事。
不過老菊畢竟是邏輯嚴謹的理科男。
客戶啞然,面帶尷尬,隱隱地忍著某種笑容,大約是從未遇到這樣的情況,也不知該說些什麼,索性寒暄幾句便默默離開了會議室。
「我會絕對,我會純粹,我再狼狽,也絕口不提悔。」
一百多萬的車隔音效果很好,裏面的男人哭得鼻涕都流到了方向盤上,外面卻絲毫察覺不到。
他有一個,我沒有。
老菊一言不發地跟著她,還闖了個紅燈。
車裡人的心情,似乎已經被即將到來的春天遺棄,打入永遠的寒冬。
我從此多了這麼一個朋友。
我睜大雙眼,不知如何反應。
人們誇他有毅力,老菊說,如果你覺得你干一件事需要毅力,那是最苟且的結果。
電話那頭說:本來沒有菊,老菊來了就有菊了!
於是他撥通了很久都不曾想起的電話,問:你們今晚有局嗎?
多麼瀟洒的一句話,我是說不出來的,不愧是老菊。
說到這裏時,老菊苦笑著吐了一口煙,看著我說,人生的諷刺,若不是親身經歷,編都編不出來。
實習生走到電腦前,打開百度,輸入老菊的大名,一邊輸入還一邊得意地說,我們單總的理念針對這個項目那絕對是最合適的,去年有個報道就把他叫做「用植物智慧做電https://read•99csw.com子產品第一人」,我找出來給你們看看。
就如同你看不到樹葉是哪一天綠的,察覺不出愛人從哪一日開始不再愛你,也分辨不了日夜交替的那個精確的時刻,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老菊已經瘦了。
當時的老菊其實是一個著名電腦品牌在華北地區頗具影響力的一個頭目,誤認為他是個廚子的事情讓我一直以來都有些尷尬。
我說,一般啊,你喜歡這款?
我帶著埋怨看了一眼老菊,老菊忽然說,不好意思,剎太急了。
菊夫人吃力地推著電動車,一點點走進眼前的一條小巷。
老菊感到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奔騰,彷彿受驚的野馬,絕望地逃竄,尋找一個出口。
老菊不答,過了幾秒忽然問我,你說我開上去打個招呼,會不會很傻逼?
介紹老菊給我認識的朋友是開餐廳的,我詫異地對他說,你家廚子英文真不錯。
我也知道他並非是討厭我,只是我身上畢竟沾染著那個傍晚的一切,命運弄人,我不過是恰巧成為了他的又一首《千秋月別西楚將》。
老菊多好啊,在我們這些朋友看來,除了身材胖點,幾乎沒有缺點。菊夫人為什麼不要老菊呢?
嗷了好幾秒,老菊哈哈大笑,臉上的肥肉顫動著,出賣了他的笑聲。
一曲結束,我默默地又按了回放。
沉默良久,終於開口說話,不知所云。
老菊一個人在反鎖的辦公室里坐了不知多久,終於強自鎮定下來。
我心裏覺得他有些變態,但不好直說,又問他,那你怎麼不刪了?
他輸了。
這是這首歌的第一句歌詞,每當播放到這裏,他便切掉不聽。
誰知百度頁面一出來,眾多的搜索結果里有一條像炸彈一樣在投影幕布上炸開,老菊一瞬間漲紅了臉,沉默不語。
菊夫人表示,是她對不起老菊,所以不要老菊的房子和錢,三枚結婚戒指也如數歸還。
最明顯的一件事是,老菊開始減肥了。
瘦了五十斤,丰神毓秀,神采飛揚。
我問老菊,你要幹嗎?
聞者愕然,拍手叫好。
他輸了。
我不忍直視他的眼神,問他,寫的是什麼?
他不說話。
跟了一路,從始至終,我和老菊都在她身後,沒有見到過菊夫人的臉。我甚至都懷疑,老菊會不會認錯了。
老菊自己也頗為滿意,幾乎購置了一整櫃的新衣服。
北京的霧霾來了又去,先人書寫的九九消寒圖「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也從亭字的第一點寫到了風字的最後一畫。
密碼這種東西,本不安全,卻讓人放肆。
至於那個實習生,從此沒有在公司再出現過。
老菊還得意地把這句話在員工大會上說了一次,見到老總如此勵志,全場員工掌聲歡騰,老菊心滿意足。
菊夫人說,哦。
老菊心中被封存的痛苦開閘泄洪,洪水中,他試圖去觸摸心中那個問題的答案,卻被滔天巨浪捲走。
老菊一瞬間不知所措,一腳急剎車,我差點擰傷了脖子,車尷尬地停在了馬路中間。
下樓開車回家,通知菊夫人,我知道你們的事情了,緣盡至此,我還好,你隨意。
從頭到尾,他只喊三個一。
我在音樂聲中清楚地聽到老菊的一聲哽咽。
那之後我再也沒見過老菊,他不再聯繫我,我出現的場合他甚至會有意躲避,最終,漸漸地淡出了我們常聚的朋友圈。
不聽也罷,卻也從不刪掉,彷彿這首歌就是為了被切掉而存在的。
他說,媽的,她怎麼不回來啊,回來找我啊,她幹嗎要這樣過?賓士不坐,要騎電動車,她以為她拍電視劇呢。
隨後,他一手空杯一手滿瓶,游遍碩大的包read.99csw.com間,與每個人乾杯,包括中途進來送餐的服務員。
直到簽完離婚協議菊夫人都想不通自己是如何暴露的,她或許猜過很多答案,大概怎樣也想不到,是因為自己老公的名字。
眾人沉默。
西楚霸王嘛,還能有什麼?
我與老菊都愛吃,我喜街邊小館,老菊愛華貴餐廳。是以與老菊成為朋友后,我們常常一起廝混,坐著他寬敞的賓士車走遍北京尋找美食。
車裡,老菊放聲大哭,好像心中有些已經風乾的痛苦,在這一瞬間竟被一顆火星輕易的點燃了。
老菊沒問原因,菊夫人也只留下了一個「哦」字,當做留白式的答案。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老菊身上出現了很多變化。
我說,你不減了?
歌曲自動播放到下一首,熟悉的鼓點響起,說書人唱道:「烏江踏月也,棲大澤而夢也。」
一天,老菊興奮地找到我,說咱們去吃拉麵吧,哥們一年沒吃面了。
我很想打斷老菊的話,問問他這到底和《千秋月別西楚將》有哪門子關係。
熊德啟,電視台導演、作家。@熊德啟
他說,你看過黃色|小|說么?差不多就那樣。
對於老菊的減肥,朋友之間瀰漫著詭異的氣氛。
他輕蔑地對我說,這男的什麼都沒有,她有一天會發現的,他們長久不了。
他含糊地嘟囔著,我沒家了。
總之就是菊夫人戀上了一個少年,宛如回到情竇初開的年紀,著了魔。
我不敢動彈,就算一聲咳嗽,也怕震碎了身邊脆弱的男人。
老菊把頭深埋在一堆紙巾里,哭聲漸弱。
「河畔有人高歌,嘆英雄卻為何?」
老菊在公司和客戶開會,講一個PPT。講完后客戶熱烈鼓掌,表示受益匪淺。
「All by myself,don't wanna be,all by myself.」
他說,我就是想看看,什麼時候聽到這首歌不再想吐了,那對我來說,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忽然又用低沉的聲音補了一句:
最後,老菊紅著臉站在桌上,大家怕桌子垮掉,早已躲得遠遠的,他拿著麥克風用已經變形的聲音繼續唱著:all by myself,don't wanna be,all by myself,anymore.
菊夫人依舊在電動車上緩慢前行,圍巾差點被風吹掉,有些狼狽地撈了回來。
愛人之間的分手,最可怕的就是那種滯后的反應,那種恍然大悟之後對一個人自信心的摧毀。
老菊頷首道謝,志得意滿。
忽然又問我,你說她看我瘦了會怎麼樣?
回到辦公室,老菊把自己反鎖起來,打開百度,再一次顫抖地輸入了自己的名字。
老菊的眉頭深鎖,大概也是心中的問題得不到解答。
我說,媽的,這我真沒法幫你分擔。
這時,一個女人騎著一輛電動車從我們面前駛過。
老菊忽然變成了木頭人,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她。我掃了一眼那女人的背影,身材似乎還可以,但不是我喜歡的型。
只有我不擔心這個問題,因為他在車上依舊會切掉那首《千秋月別西楚將》。
老菊沒回答,拿出鑰匙,頭也不回地說,上車。
老婆和一個一窮二白的少年郎跑了,如果我是老菊,想必也是受不了的。
車外,風還在吹,掃起那些角落裡的塵土碎屑。
故事講完,一包煙被我們兩個人都抽完了,連我這個聽故事的人都聽得氣血上涌。
他悠悠地說,那天回家,車裡的播放系統壞了,只能來來回回地播同一首歌:《千秋月別西楚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