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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怒的複雜的沉默的

憤怒的複雜的沉默的

作者:劉墨聞
我沒能像電影里那樣撬開你的牙關,灌進去一些食物或淡水。而是掀開被子把你抱上輪椅,推著一直走,從你家走到咱們經常去的球場,網吧,走啊走。北方特有的氣候,風吹過去都帶著乾燥,陽光很熱,我們時快時慢,走得大汗淋漓,像我們曾經訓練時一樣。
我們一起赤身裸體手持利器
你永遠的兄弟 墨
而後我們一起上高中,一起畢業。高考後我去了藝術學院,你的成績不是很理想,沒能去上自己想去的大學,於是就近選了一所學院,學了金融專業。我們在一個城市的兩端上大學,有時一個月一見,有時一學期不見。生氣時互相咒罵,高興時還是互相咒罵。你的笑聲漸漸變大,越來越清爽。與我剛認識你的時候,越來越像。
命運的子彈早已上膛
哎,比較之下,上天還是厚待你的,事到如今,我們愛過的女孩都已經老了,我們愛著的女人都結婚了,你仍然能有這樣的緣分,成全你的安穩。
消耗的時代里,分別如勞燕,做|愛如種馬。像你我這般的兄弟情誼,在當下的生存環境中,已經少之又少了。女人們都很羡慕男人之間這般的友誼,也許她們並不知道,兄弟之間暗潮洶湧的較勁,有時候就是從一個姑娘開始的。
祝新婚快樂百年好合
辭職創業失敗,心情低谷,吵架不斷,分崩離析。戀人離你而去,坐上了另外一位陌生男人的車,你在車後面一邊喊一邊追,好像從初中畢業你就從來沒有這麼拚命地奔跑過了,你發現自己真的是跑不動了,什麼也追不上了,車裡面的人,也不會因為在後視鏡里看見你的奮不顧身,而再回頭了。
見字如面。
不過,我仍然是期待你的,期待你給我更多感動和驚喜,期待你去活出你自己的味道與幸福。期待聽你說,在經歷了一些起伏之後,如何看待這世界。從我們開始的義憤填膺,到五味雜陳,直至最終的塵埃落定。我們振臂憤怒過,我們蛻變複雜過,而如今,我們是這樣的沉默。
憤怒地 複雜地 沉默地
你說在外面實在混不下去就回來,我罩著你。一下子你就變成了我的回憶我的故鄉,我對你說過的話一直都深信不疑。
風有風的迷惘
你也不必日夜害怕
聽著你強忍卻又忍不住的低沉悶泣,我心中滿是辛酸。
像是決鬥凱旋的獅子,昂首挺胸走向族群,帶著驕傲的喘息和殘留的絲絲兇狠,輕而易舉地俘虜了所有視線和一些懵懂少女https://read.99csw•com的心。
初中時我們一起練跑步,我是長跑,你是短跑。你速度特別快,帶起風飄出汗水,濕了許多姑娘的夏天。你太強了,其他的對手和你根本不在一個水平線上,每次比賽你都喜歡搞一些驚喜,有時在終點回頭看對手,有時閉著眼張開雙手飛過終點。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你嘴上叼著一枝玫瑰,率先跑完四乘一百米接力的最後一棒后,直接跑進觀眾區把玫瑰送給我們都喜歡的那個女生。
也或許我們早就不該期待太多,付出就是付出,不一定都能換回什麼,起碼在日後回憶或感慨這段日子的時候,我們不曾後悔過。即便是失去的多了,自嘲一下命苦,總結總結自己,原諒原諒別人,日子就會順暢很多。
我喜歡在晚自習的時候一個人坐在教室後排寫日記,你對這樣的習慣嗤之以鼻,但卻從未勸阻,有時候你會跑到我們班的後門來找我翹課,有一天晚上,你穿著一件很潮的黑色夾克,在晚自習間休時過來找我,混在清一水兒的體制校服人群里,你黑得格外扎眼。那天我留下來安靜地寫了一晚上字,沒有陪你出去撒潑。
接到你的婚禮邀約,我一時神情恍惚。
你曾和我說過你特別怕結婚生子,怕你自己還沒弄明白這個世界是怎麼回事的時候,突然多出一個孩子管你叫「爸」,你特別擔心沒什麼東西交給它,誤了祖國的好苗子。
上天給了你惹人妒忌的天賦,在你鋒芒畢露有理由張揚的年華,卻又以這樣的方式教訓了你。現在試著回想,如果一開始我們不那麼勇猛,是不是荊棘刮到身上口子能少一些,掉進坑的姿勢能更加得當,保護及時的話,我們是否還能有機會再重來一趟。
寫到這,我想起你寫給我請柬的開頭,不禁笑出了聲。
我大跨步追上了你,扶著你進了廁所走向小便池。到了坑邊你突然停住,讓我出去。我看你倔強的樣子忽然很想笑,我說:「我又不偷看,都是大老爺們怕什麼?」
現在想想,你得到的那些令人羡慕的東西,都是別人枉費心機得到的,所以你似乎一直學不會這世界里的爾虞我詐和心計事非,你對待每一次感情與經歷的態度都那麼認真,那麼踏實。不敷衍,不玩弄,全力以赴地去珍惜,去維護。即使在經歷了那麼多的疼痛和失去以後,也保持著誠摯而飽滿的愛意,或許這就是你迷人的地方吧,總會讓神靈對你也有所眷顧。
他說完這段話的時候我第一時間就想起了你,想起了九九藏書曾那麼優秀,不可一世的你。我想如果可以,我會替你多看一些風景,在還沒那麼疲憊的時候,多走一段路看看,這樣還能常常想起我們當初跑步的心情。
你突然說:「我想喝點大白梨。」
那一天我在日記本上寫道:
故事這麼發展確實有點狗血,所以有時候,我覺得在外面可能更像是一種逃避,而選擇回去,卻需要更大的勇氣。
去操這個世界吧
你天資聰穎,考試這事對於你來說像是遊戲。你的成績總是忽高忽低,彷彿特意頑皮擺弄著那張功利的成績單,老師們時而對你疼愛有加,時而對你恨之入骨,你仍然保持著自己的一貫作風,心情好就考得好一點,心情差就把卷子團了團睡覺。學霸們對你咬牙切齒,學渣們對你頂禮膜拜。所以在中考那麼緊張的時期,你總有大把的時間去玩,去揮霍。
我說恐懼的孩子啊
你看,其實選擇怎樣的生活,都是有危險的。你我少不更事時聽說過的平穩生活,是根本不存在的。我們還是像十幾歲時那樣時刻警惕,不鬆懈,然後奔跑著衰老,雖然失去還是在所難免,那就把擁有的好好珍惜。不喪失勇氣,也不過分期望。我想我們的時間,都應該花在一邊追問自己,再一邊解答自己的路上。
記得《中國合伙人》里成冬青在最後與美國人談判時說:「對我來說,這件事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我有一個朋友,他遠比我優秀,遠比我更應該成功,他來到美國,我看見我們這一代人中游得最棒的在這裏沉下去了,波諾先生,這裏從來就不是一個公平的戰場,我要用我的方式幫他贏回尊嚴。」
我們就是這樣,在不同的世界里賽跑了這麼多年,誰都不服輸,誰都不低頭。即使是奮鬥路上我們也互不相讓,比賽著前進。
其實,我一直是不相信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續這種屁話,可是當我看見朋友剛滿月的兒子,卻激動得熱淚盈眶,那嬰兒眉宇間透露的,分明是我剛認識他時的樣子,有時候你不得不屈服,也不得不承認,生命這東西真的太美好,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些情感的延續與傳遞,在與時間長久的鬥爭當中,它雖敗猶榮。
我知道你有過一陣事業的小巔峰,升職漲薪,意氣風發,那時我猜也許不需要過多久,你就可以在某座高檔寫字樓里有一間自己的辦公室,然後像電視里演的成功人士一樣站在落地窗前,驕傲地俯視整個城市。
我友陸成:
再三確認你的伴郎名單里沒有我以後,我明白,對於我比read•99csw.com你帥這件事,你一直都耿耿於懷。
即使這樣,我們也不可避免地成為了最好的朋友,我們一起打遊戲,踢足球,在網吧包夜,揪著兩張餅吃一份麻辣燙。
那些吵著要浪跡天涯的孩子,如今都已經熱衷於送自己的孩子上學,他們終歸是要與世俗講和的。
沒過幾天,你就回來上課了。帶著一副拐杖,不怎麼出教室。學校里每天都上演著新的鬧劇,教導主任的髮型一天一變,校長的褲子總有一個洞。人們似乎都還沒察覺你的蹤跡,你就躲在班級教室的最後一排暗自療傷,早上第一個來,放學最後一個走。
我當然來啊,不來怎麼對得起我們的青春。但是我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問,這幾年我們都被生活拉著脫不開身,偶爾聯繫,交談簡短,有時和你相聚面對面坐著,隔著一桌的飯菜啤酒,像是隔了好多個宇宙,我們因為各自不同的選擇和閱歷,最終讓我們變成了不能相認的人。
在「搞基」這詞還不存在的年代里,我們每天都「攪」在一起。
但是說實話,我還是很嫉妒你。我們曾喜歡過同一個姑娘,一起躲在校服里討論她的身材與比例。她是喜歡你的,我看得出來,眼神里充滿渴望地去看一個人,瞳仁就像一個黑洞,裝得下各種可能。
你知道那些跑道再也不屬於你了,你把被帶走的驕傲和一部分痛苦連同眼淚一起吞下,我對你又多了一些敬佩,反倒希望你喊一聲疼,或者道一聲難過。
你整個人都頹了下去,像一張紙,風一吹就四處搖擺,凌亂不堪。你開始充滿防備地選擇生活,小心翼翼地詢問,話到嘴邊留了大半句,仔細地嗅著身邊的味道並充滿警惕。甚至和我打電話,都露出一點商業性的禮貌與口吻。
就像你我練習的項目一樣,比較之下,青春期里的女孩顯然喜歡「過程短見效快」的激|情浪漫故事設定。而我和我的長跑與慢熱,永遠都是你風頭過後的餐后甜點,並及時作為你的陪襯,多譜寫一些有關你的傳奇。
後來參加工作,我隻身來到深圳,你帶著大學的女友去了北京。而後的日子,我們忙於和生活周旋,夜以繼日,年復一年。
你不再因為誰的一句話而糾結一個晚上,而是把精力省下來,想想第二天的工作規劃。我也學會了在許多場合隱瞞自己的情緒,不再因為一個觀點而和別人爭論得面紅耳赤。
可是我從未覺得與你生疏,你我之間的交往,早就跨越了那些禮貌或虛偽的寒暄,我人生中最傻逼最懵懂的那幾年,你一直都在我身九-九-藏-書邊,我所有的秘密與糗事你一直守口如瓶,對於你這樣的朋友,想要從根本上剷除,本世紀看來是不可能了。
我有過特別困難的時期,事業下坡,手忙腳亂焦頭爛額,在我最低谷的時候,我時常常想起你給我留下的「退路」。
你粗暴地吼著要我出去。我甩開手奪門而去,走了沒多遠,怕你出事又折返回來,透過門縫,我清晰地看見你一隻手扶著牆,一隻手拿著槍,顫抖著排出你的無奈和恐懼。
我們聊天時的沉默,並不是與你詞窮,我只是有些感嘆,回憶它太美好,走得也太匆忙,我還沒來得及好好看一看,看看我們校服的紋理,看看回家路上的那些大楊樹。還沒來得及好好告別,它就一溜煙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我去你家看你時,剛好遇見你的一個親戚也來探望你,那唉聲嘆氣的審判彷彿定奪了你今後的人生。你的母親滿面愁容地對我說,醫生叮囑,以後盡量不要做劇烈運動,不能再做運動員。於是你每天只是睡覺,不怎麼喝水也不怎麼吃飯。
此致 拍肩
早先聽你說過關於你的未婚妻,我現在才開始仔細端詳她是怎樣的一個女人。你說她是你的小學同學,小時候你經常偷人家扎頭髮的皮筋做彈弓。哪知道這麼多年以後她去你的銀行取錢,你終於有機會,把當年的這筆爛賬還上。
我記得你和我開過一個玩笑,說我們中學趴女廁所窗戶被抓住那個小子,現在當了警察,我們的生活里不停地冒出這樣的冷笑話,這也讓我忽然想起你回家以後面對的一些事情。
生活再一次把給你的東西又奪了回去,我知道你已經吸取了教訓小心翼翼地對待著感情與前程,可是你也得明白,我們所了解的那部分真實的世界,勢必要用失去與疼痛來交換。
關於你骨折的傳聞很多,有的說你翹課時被發現,老師追著你跑,你著急翻牆,落地的時候沒站穩,摔斷了骨頭。有的說你在檯球室和別人打架,被對方敲碎了膝蓋。
我有時也在想,如果你從小和我一樣,對愛欲求不得,期盼也常常無望,或許就不會經受那麼大的落差,受一點傷也不會抽筋蝕骨,稍有不順也不會如此頹廢。我們本來就一無所有,除了父母恩賜的溫飽與皮囊,其他的有哪些算是我們真正擁有的呢。
記得去年年初的某個凌晨,我朦朧中接起你的電話。你一直不吭聲,抑揚頓挫的地嘆息了幾次,我聽得出你的疲憊,儘管你說不出來。但是我了解,我真的都了解。
可是想歸想,活歸活。我們都要在各自的生活里先https://read.99csw.com救贖自己,再求幫助彼此掙脫。
直到有一天,我在走廊的盡頭看你一個人拄著拐杖去上廁所。路過你身旁的人全都側目,議論紛紛,你低著頭一直走。
儘管如此,我還是一如既往地艷慕你,年少時終不能像你一樣活得那麼熾烈。彼時敲下這些字,腦海里浮現的卻還是那一晚課間休息時,你來找我的樣子。
它顫抖著穿過深淵的夜
我知道這次你又動了真感情,而且果不其然地玩大了,這套婚姻的枷鎖就是對你最好的懲罰。
你從浪潮之巔退下來對我說,去吧,想看什麼就看看什麼,我就在咱家這一畝三分地里守著。守著我們的網吧和球場,守著自行車和柏油路。
後來你折返回了家,家裡托關係讓你進了一家銀行,你每天西裝革履,技藝熟練地打理著平凡人們粉紅色的理想。
像我們這些在一線城市掙扎的平凡白領,可以心安理得地嘲笑房價,理直氣壯地打趣自己的貧窮。而你在家鄉卻不一樣,每天一睜眼,就開始了那種計算白菜米面的價格人生,親戚朋友時常會來你家問你什麼時候結婚,買房了嗎,你會眼看著爸媽一天天老去,也許還會在路上撞見初戀女友燙了個爆炸頭出來遛狗,而那時你也正好睡眼惺忪地穿著睡衣去打醬油。
婚禮我一定來,我穿自己最喜歡的那套西裝,為了不搶你的風頭,我不系領帶。
劉墨聞,設計師,青年作者。@劉墨聞
你痊癒以後,話就變少了,吃飯很慢,騎自行車也很慢。不再和我一起踢球,而是熱衷於讓我陪你遛狗。但好在我們之間的默契還在,面對面吃個飯,打個檯球,不說話都不會無聊。
你也不必日夜提防
我當然不及你千分之一,不過為了追趕你,我也嘗試過各種各樣的努力。我試著總結自己做過的客戶,像一個年度傻逼大盤點。而我就被這群傻逼,像傻逼一樣玩得團團轉。現實在上,打樁機般一下下將我們砸彎,屈服於現實的淫|威。
請把鎧甲和諾言逐一褪下
你驕傲地穿過人群,黑色的夾克閃著光,在等我走出教室的間隙里,一言不發地靠著牆。
第二天就從你同學那裡得知,你進了醫院。
原來這一路我們披荊斬棘地揮刀,多數情況竟是自殘,過去的我們終於還是死在了自己手上。
你問我:我結婚了,你來嗎?
那是種一塊錢一瓶的色素飲料,我們訓練完以後都要帶著奔赴戰場的豪情暢飲一番。我聽著水劃過你的喉嚨,發出甘冽的聲音,感覺到有些許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