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滿淫|靡與孟浪的房間頃刻變得萬籟俱寂，只有音箱中的異邦小調還在不合時宜地吟唱。

「我看你打字挺快啊，是外企的吧？」這是Farrell對馬小姐說的第一句話。

馬小姐隨手拿了一杯色澤鮮艷的飲品坐在角落裡，一邊玩著手機，一邊打量著魚貫而入的賓客們。

「喔，不錯呀。」

第一個與馬小姐搭訕的叫Farrell，心有猛虎的青年企業家，生意遍布北京、上海、廣州等大型城市。頭髮油光可鑒，整齊地梳向一邊。穿一套帶馬甲的藏藍色西裝，走起路來腰桿筆挺，像中世紀的紳士。他步伐不快，與宴會上的每一個人都能簡單地聊上兩句。

「他倒沒撒謊，那時候他是學校的替補領隊。

Angela一直是馬小姐羡慕的對象。她總是穿馬小姐永遠捨不得買的高檔時裝、墨鏡和高跟鞋，像時尚雜誌里的名媛一樣出入豪華的社交派對，身邊有各式各樣的型男、富二代和青年企業家，舉手投足宛如一個女王。

等到她意識到後來發生了什麼，房間里只剩下Angela趴在吧台上痛哭，各種雞尾酒灑了一身，順著大腿往下流淌。

面對這種情況，還能有什麼選擇？

「想不到吧？我所有的朋友都是從交友網站上認識的。」

「Farrell也是我從交友網站上認識的。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開輛保時捷911，像萊昂納多一樣瀟洒地坐在車頭問我他的車怎麼樣，我沒拿正眼瞧他，對他說我比較喜歡瑪莎拉蒂GT，對這種暴發戶我只感到噁心。

她嘴上在笑，馬小姐覺得煙味很苦，接下來Angela用一根煙的時間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那時我在交友軟體上認識了一個叫Bailey的人，我們聊得很投緣，我想我可能愛上他了。他的頭像和所有相冊里的照片都是兩個男人的合影，一個很帥，另一個不很帥。有一天他要約我，我總要問清楚他是哪一個。他對我說是不帥的那個，我大概是想逗逗他，說是這個的話就算了。他聽我這麼說，馬上改口說其實他是帥的那個。

現在想來不免暗自慶幸，帶老公來簡直是丟人現眼。

Angela抽光了一整包煙，講了一整包煙那麼多的故事，自始至終馬小姐沒有插上一句話，她覺得煙味苦得要命，揮手打向煙團，煙霧就像那些來來往往的人ｈｔｔｐs://reａd•９９cｓｗ.ｃom一樣撲朔迷離起來。

Angela衝到吧台，拿起晶瑩剔透的高腳杯狠狠地往地上摔去。杯子發出「劈咔」一聲惡吼，在堅硬的大理石地面上粉身碎骨。

此時她終於相信命運對每一個人都是公平的，你從一處得到歡愉，必將從另一處得到痛苦。Excel里的數據枯燥乏味，她卻突然熱愛起眼前這世界。

馬小姐沒想到的是，幾分鐘后洗手間的門重新打開，奔涌而出的是一千萬把飛濺鮮血的尖刀。

他對馬小姐簡單紮起來的頭髮提出很多專業性意見，臨走遞給她一張某知名美髮店的名片。上面寫著「Mara創意總監周二休息」。

馬小姐猝不及防地被抱住，心裏一萬隻草泥馬在奔騰。等等，這莫名的喜感是怎麼回事。

Angela講到這裏的時候，馬小姐注意到她的嘴角隱有笑意。

遺憾的是這個世界往往是你越追求什麼，就越得不到什麼。天天粗茶淡飯柴米油鹽，突然間接觸到這麼多鮮衣怒馬美少年，馬小姐立馬開始厭倦起平凡無奇的婚姻，厭倦起胸無大志的老公。

Angela又轉回身去，拿起吧台上的煙說：「騙你的。」

馬小姐的老公和她在同一家公司，戴金絲邊的眼鏡，剪十五元的頭髮，平時只穿運動服和牛仔褲，三十歲了連套西裝都沒有，對生活的全部夢想就是平平淡淡的愛情和忠貞不渝的伴侶，和這種場合格格不入。

馬小姐想不明白為什麼像Angela這樣一個女人會和自己成為朋友。大學畢業，馬小姐應聘到一家重工企業，和眾多身上發臭的男人們一起，整年整年穿醜陋的工作服，不要說化妝，稍微打扮入時一些就會被看成異類。站在Angela身邊，自己寒酸得像個女傭。不過即便這樣她也還是渴望成為Angela的朋友，就算像女傭也無所謂。

小山，據說是一個籃球運動員，不停給馬小姐展示他手機里颯爽的球場英姿，其本人是一個胖子，站在100kg的體重秤上估計要把秤踩壞，馬小姐沒什麼興趣。

馬小姐一下臉紅到了耳根，玻璃包裝紙一層層揭開，她只好支支吾吾著說：「一本書，《封神演義》，我看過的。」

「牛奶加Baileys。」Bailey笑著說，笑的時候眼神簡直要迷死人。

很快宴會進入高潮，男男女女一起玩著動作曖昧的酒吧遊戲。馬小姐無視老公發過來的許多https://read.99csw.com消息，視線伴隨Bailey的身影進了洗手間。霎時，Bailey佔據了她腦海的全部，她在心裏盤算著這場美麗邂逅的發展軌跡，幻想著幾分鐘后洗手間的門打開，隨之而出的將是一千萬朵撲面而來的鮮花。

「然後我和他見面，見到的就是今晚的這個人。

她點上一根，將煙吹得那麼遠，把這句話也說得那麼遠：「其實我根本沒有朋友。」

當Angela無比興奮地對馬小姐說Mara真的認識邱陽的時候，馬小姐正在埋頭制定下個季度的成本預算。

馬小姐不敢搭腔，在開始考慮是滾還是不滾，滾之前要不要打包一點吃的的時候，Angela突然轉過身來抱住馬小姐，更加徹底地哭起來，哭累了，斷斷續續說出一句不大能聽清楚的話：「其實我不喜歡男人。」

Bailey是最令馬小姐心動的一個，他穿一件短腰皮衣和修身牛仔褲，把兩條腿襯得又細又長。

反正自己本來就像女傭。

房間里的好奇心持續發酵，像越吹越大的氣球和慢慢泄漏的煤氣，不爆炸就會被憋死。

Angela喝著酒，淚水不停地流，就好像那酒直接從眼睛里流出來，看得馬小姐心驚。馬小姐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羡慕的人竟然也在羡慕自己，她心中一陣悸動，回憶起自己五年來的婚姻生活，雖然波瀾不驚，但一路安靜走過，像走過春風下悄然生出的枝芽；走過夏天吹過耳畔的暖風；走過秋天的每一滴露珠；走過冬冰下寂靜流淌的溪水。此時回想起來，自己竟是如此依戀這些緩緩流淌的時光，沒有爭吵、沒有傷心、沒有背叛，想想心中就會溫暖。想到這裏，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眾星捧月的女王也會去羡慕一無所有的女傭，她帶著憐憫看著眼前的這個人——白色蕾絲的紗質連衣裙沾染了五顏六色的液體，蕾絲斑駁陸離的孔洞像魔方顏色各異的方格，想不到的是最終竟拼出這樣一幅人生。

Farrell拿出手機，熟練地滑了幾下，伸到馬小姐面前說：「來，掃一掃，加個好友。」

馬小姐拿起自己拙劣的提包，打開門，想了想，回過頭與Angela相視而笑，她說：「對了，我有一個朋友是中國美院的透視課老師，說不定教過Mara呢，有空你可以問問他。他叫邱陽。邱淑貞的邱，陽光的陽。」

緊接著地上又驀然傳來「砰」、「乒」、「啪」、「叮」、「乓」一陣亂響，ｒeaｄ.９9csw.comAngela將檯面上一排盛滿雞尾酒的杯子摔得片甲不留。

「媽的，他有老婆。

「嘗嘗這個。」Bailey推過來一杯咖啡色的雞尾酒，握杯的雙手有好看的紋身。

Farrell走了，小山走了，Mara也走了，紅男綠女們紛紛離場，但是馬小姐沒有走。

洗手間的門忽然間被猛地撞開，一個人奪門而出，窄小的門板竟也傳出驚天動地的巨響。令馬小姐吃驚的是這個人居然不是Bailey，而是Angela。

「其實妲己也是一個命苦的人，她太風光了，所以註定那麼凄慘。命運對每一個人都是公平的，你從一處得到歡愉，必將從另一處得到痛苦。」

「我是做醫療方面的，我們主要的課題是對某種疾病進行攻關，現在在研究不孕不育專業，將來可能研發癌症領域，這個項目做成了，那可是造福人類的事。當然了，造福人類的同時也要有錢賺的，不賺錢的生意不能做。」Farrell馬上熟能生巧地展開了話題。

Angela說著說著情緒又低落下來，「可是我很怕去追究他的過往，他的大學時代，就像摩天大樓最底下的一根柱子，如果這根柱子是壞的，那這座樓也只是一堆爛石頭罷了。呵，你說我又何必事事都定要弄個一清二楚呢，有時候糊塗一點豈不是更開心。」

Angela站了起來，走到堆放禮物的角落，那裡堆積著「CHANEL」、「GUCCI」、「PRADA」的包裝袋，在馬小姐眼裡像阿里巴巴的寶藏。她翻出最樸素的那一份禮物，微笑著說：「你送了我什麼？」

「你的髮型應該好好打理一下的。」第二個搭話的是Mara，有一頭精心修飾過的鵝黃色頭髮，據說他是一個懷才不遇的雕塑家，尤其擅長人像造型。可惜生不逢時，不然沒準會成為羅丹一樣的人物。

馬小姐猛然感覺這裏像極了妲己的那場晚宴，大家心懷鬼胎，喝完酒都露出了長長的尾巴。在這個宴會上，每個人都是經驗老到的獵手，將獵物捕捉回自己的巢穴或被獵物引誘到他們的洞窟。窗外一月皎潔，正如三千年前月華圓滿群妖來賀的那個夜晚。

邱陽是誰？Who care。

她看到當Bailey離開的時候，向她眨了一下右眼，頓時全身的血液都不會流動了。

那就唱首歌吧。

「別唱了。」歌沒有唱完，被Angela的一句話生生打斷了九-九-藏-書。她說：「生日歌被你唱得像登幽州台歌。」

「他的測謊儀是水貨，根本就不好用，可是他竟然不知道。那天我開著測謊儀問他為什麼會喜歡我，他萬分真摯地對我說，他的婚姻很不幸福，在我身上他找到了真正的愛情。

「聽起來很low對吧？可是他是我見過的最有理想的男人，你知道嗎？他是中國美院雕塑系的高材生，學生時代就拿過很多全國大獎。有一天他突然發覺，所有那些與他接觸、交往、擦肩而過的人們，只要在髮型上稍加雕琢修塑，就會變得更加自信，可以成為更加成功的人，所以他改行做了理髮師，你想想這是多麼偉大的想法。」

知趣的客人們三三兩兩走了，沒有人敢貿然安慰一下Angela，人們甚至是戰戰兢兢繞著她出去的，就像害怕大地震后更加猛烈的餘震一樣。

「Mara，Mara是一個理髮師。」

連音樂也已經知趣地停止了——某位帶來音箱的朋友並沒有忘記把它帶走。

「你們全都給我滾！」在令心如刀割的竊竊私語像洪水一樣泛濫起來之前，Angela下達了終極逐客令。

那些沉湎於歡愉中的大腦和肉體還不及回過神來，尚在懷疑這或許是某種嗨翻全場掀起宴會高潮的節目，當人們還在訝異於一模一樣的玻璃杯竟能發出音階各異的聲響的時候，Angela一把扯開房間的大門，用手指著門外歇斯底里地咆哮：「滾！你給我滾！」

「其實我沒有要求他是哪一個，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是哪一個。」

「親愛的，你老公怎麼沒來？」這是Angela剛見到馬小姐的時候對她說的話。

Angela又點燃了一根煙，醞釀一口煙的時間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漫長。

「你……也可以把它當成是寫妲己的愛情小說來看。」

「第二天他就開著瑪莎拉蒂GT載著我滿世界的兜風，那時候我想我大概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他是做醫療器械的，我買了他很多東西，多功能治療儀、睡眠改善儀、氣血循環機，還他媽有一台測謊儀。

她一頁頁翻看起來，一邊說道：「電視劇我看過，怪力亂神打打鬧鬧的，我比較喜歡讀言情小說。」

「很帥是嗎？可是我知道他不是Bailey。

「那個小山你還記得吧？籃球運動員。看照片看得我一愣一愣的心花怒放，各種揮汗如雨英九_九_藏_書姿颯爽，號稱大學的時候差點率領校隊稱霸大學生籃球聯賽，怎麼樣都想不到會是這樣一個胖子吧？

她有些洋洋得意，那是她小學美術老師的名字，她竟然還記得。

「你居然送我一本你看過的舊書？」Angela瞪圓了眼睛看著馬小姐，繼而「撲哧」一聲笑了，「我實在是太喜歡了。」

Angela拿來兩瓶洋酒，遞一瓶給馬小姐，對著瓶口就喝起來。

經過短暫的沉默，Bailey從洗手間里有條不紊地走了出來，依然酷勁十足。他神情自若地理了理衣領，聳聳肩走了出去，只留下瞠目結舌的旁觀者們。

Angela的生日宴會在一家酒店帶吧台的套房裡舉行，吧台里有一位姑娘正在熟練地用面前五顏六色的酒瓶勾兌各式各樣的雞尾酒，另外兩個姑娘從廚房裡不停端出可口的點心。房間里張燈結綵，布置得花里胡哨，異域的曲調響起，像一個幻想的國度。Angela身披一襲白紗，像高傲的公主用最優雅的姿態站在門口迎接每一個踏月而來的賓客，並隆重地將他們如雷貫耳的名號一個一個介紹給她的朋友們。

馬小姐躡手躡腳地關上房間大門，輕輕挪來一把高吧椅坐在Angela身邊，束手無策地看著這個渾身顫抖的女人，不知該怎麼辦好。

「嗯，這個好喝，這是什麼？」

「不知道，太烈，不好喝。」

「後來我才知道是我理解錯了，他不是差點稱霸大學生籃球聯賽，而是差點率領校隊稱霸大學生籃球聯賽。這裏面差別很大，他們學校的校隊確實稱霸了，只是不是他率領的。

「喝的是什麼？」他一下坐在馬小姐身邊親昵地說。

大概喝的太急了，一口酒從Angela嘴裏噴了出來，她被嗆得不輕，趴在桌上不停地咳嗽，咳著咳著又「嘻嘻嘻嘻」笑了起來，喘勻了氣，她說：「我真羡慕你，有一個那麼愛你的老公，能夠簡單如水地活著。我很孤獨，每天晚上都孤獨到發抖，我怕極了。其實我只是想找到一個彼此相愛，白首不離的人，沒想到，竟然這樣難……竟然這樣難……」

公司里其他的女傭現在恐怕正疲於擦地洗碗和給小孩換尿布希么的吧，她們平淡的生活如同一瓶開了太久的可樂，早已經冒不出一個氣泡。而自己卻有幸在這裏參加Angela舉辦的晚宴，馬小姐這樣想著，居然還有一些得意。

「妲己嗎？」Angela默然良久，嘆了口氣，說出一句令馬小姐心驚肉跳的話來。

馬小姐放下手機，隨口答道：「國企，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