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智齒

智齒

作者:雷米
「我問你老爸做什麼的?」
中隊長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說你給我個理由。
任凱清楚地知道自己被拾荒者的鐵鉤重重地擊打在腦袋上,也能清楚地感到那兩個鐵齒撕開自己臉上的肌肉,奇怪的是,他感覺不到疼,即使是那顆一直在作祟的智齒。
感覺只睡了幾分鐘,可是任凱被同事叫起來的時候,發現窗外已是夕陽西斜。局裡通知緊急集合。任凱匆忙穿好制服就趕到會議室,卻發現斬哥早就坐在那裡抽煙了。他身上還是白天的衣服,看起來並沒回家。任凱跟他打了個招唿,斬哥不知在琢磨什麼,「唔」了一聲就不再開口了。
「哦,就是立事牙。」
任凱捂住臉。
那中學生把散落一地的東西搜羅進書包里,飛快地跑了。
「嗯?」任凱拚命地想,最後不得不尷尬地搖了搖頭。
大雨,身邊的事物,甚至揮舞著鐵鉤的拾荒者,通通不見了。
斬哥的臉色變了一變,回過頭的時候,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不知道,我能知道什麼啊?」
「出個屁事!」斬哥冷冷地說,「出事了也好,這種人渣,死一個少一個!」
「這是我老婆。」斬哥眯著眼,彷彿自言自語般說道,「那時候,整個分局,數我老婆最漂亮。」
突然加重的語氣讓任凱沒辦法拒絕,狠狠地拍了開門鈕一下。
「你別說話!」斬哥掛斷電話,看著大水桶。大水桶得意地笑笑,閃到了一旁。
正在此時,又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狹窄的街道剎那間閃亮如白晝。他們同時看清了馬路對面站著的兩個人。
雖然是清晨,但是現場附近隨處可見被警方盤問的居民。斬哥摸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沒事。」斬哥雙手叉腰,眉頭緊鎖,「把槍找回來就行了。」
任凱推開床上胡亂卷在一起的被子,躺下。房間里很悶,沒有空調,即使開著窗戶也熱得厲害。彷彿是為了配合這該死的室溫,那顆牙又劇烈地疼痛起來。

8.暴雨將至

「煙嘴,給小虎辦取保……對,現在……別問為什麼了!」
他沒有馬上回答,而時間慢車速,從一間遊戲室門口駛過,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些在遊戲室里吸煙、尖叫的少年,似乎在找什麼人。重新加速后,他才開口說:「叫我展哥吧。」
「我不知道。」斬哥聳聳眉毛,「也許吧。」他看看任凱,眼神里有暖暖的笑意。然後,兩個人都嘿嘿地笑了。
可是,他已經來了。
「你看看這條街。」斬哥相窗外努努嘴。
任凱雖然希望斬哥能記住這個教訓,但是也不想他出事。偏偏這老鬼不合時宜地來了句「找到王桃非整死她」,任凱嘆了口氣,不無煩躁地扭頭去看窗外。這一看,目光卻收不回來了。
斬哥盯著她看了一會,又開口問道:「今天早上的殺人案,你知道多少?」
斬哥盯著車間里凌亂的工具箱若有所思,聽到任凱的話,頭也沒回:「點五中南海。」
「別白費勁了。」斬哥吸吸鼻子,「這不是屍臭。」
他惶恐地前進、後退、左轉、右轉,有幾次差點要扣動扳機,結果發現那隻不過是一頂破帽子或半捆油氈紙。
任凱抽出強光手電筒,擰開,平端在眼前,持槍的右手搭在握著手電筒的左手手腕上,扳下擊錘。
「跑!」他的聲音雖然低沉,卻很清晰,「跑!」
相比城郊,這裡是更為破敗的所在。彷彿是城市的暗瘡一樣,明明存在,卻刻意被人忽視與掩蓋。
等待營業員加熱方便麵的功夫,任凱一口氣喝光了一瓶冰凍礦泉水。出門找垃圾箱的時候,不知從哪裡閃出一個拾荒者,直盯盯地盯著他手裡的空瓶子。
「我來,我來。」斬哥在褲兜里摸索著,「老大們隨便喝啊。」
斬哥扔掉煙頭,彷彿自言自語般說道:「拷了一天,看這人渣還敢不敢頂嘴了。」說罷,伸手打開了車前燈。幾乎是同時,任凱「啊」了一聲。
任凱的臉「騰」地紅了,看到他的窘相,斬哥很開心,哈哈笑著發動了警車。
「嗯,展哥。」任凱停了幾秒鐘,忍不住又問道,「你姓展?」
「任凱。」
任凱看不下去了,抬腳要去幫忙,肩膀卻被人拉住了。回頭一看,斬哥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自己身後。
「不知道不知道!」瘦小的王桃把自己縮在後座的角落裡,滿眼恐懼地盯著斬哥的手指。
幾乎是同時,那扇門打開了,一個肥胖不堪的女人睡眼惺忪地跑出來。
斬哥沒有搭話,鑽進車裡看照片。這時,一個滿臉油汗的胖子湊到車前,小心翼翼地問道:「斬哥,你找我?」
只是時間彷彿停止了。
「你覺得是誰乾的?」
他想了想:「去我家吧。」
話沒說完,警車「蹭」地一下躥了出去。
「你的意思是……死者應該還披著一件外衣?」
「我希望你一輩子都好好的,做警察,的確有風險,但也別總是以暴制暴,那不是辦法。」任凱湊近斬哥,真誠地說,「不要讓心裏永遠裝著恨,學著去諒解別人。」
任凱咬緊了牙,靠,你他媽對王桃那麼狠,對這幫小混混像孫子似的。
紋身的年輕人「嗤」地一笑,指著斬哥的臉說:「算你這老鬼識相,下次看好你的人!」
「兇器也許是撬杠或者鐵鉤之類的東西。」
斬哥沒有理會那些詫異的眼光和竊竊私語,擰開一瓶白酒遞給任凱。
街道上是隨處可見的便溺,晒乾了,留下大片白色的尿鹼和刺鼻的騷味。沒有風,充當門帘的塑料布紋絲不動。每間房子都被捆紮或散亂的垃圾塞的滿滿登登。舊輪胎、廢膠鞋、飲料瓶在陽光的暴晒下散發出古怪的混合味道,和尿騷味摻和在一起,竟沉澱得有了重量,懸浮在這擁堵的角落裡,驅之不散。
斬哥瞟了任凱一眼,問:「怎麼,你心疼她?」
任凱急忙沿牆邊走進房間,挑了個角落坐下來。然後直愣愣地看著大塊頭,腦子裡一片空白。足有半分鐘之後,他才意識到大塊頭正在講解事情,趕快拿出本子開始記錄。
「外號?」任凱有些煳塗了,「要外號幹什麼?」
37度的高溫讓人有一種錯覺,似乎一切都在變干、變脆,稍加碰觸,就會「咔嚓」一聲碎成粉末。本市的電視台預報未來幾天會有暴雨,可是這該死的雨,至今還沒有來。
「去叫人。」斬哥沖警車努努嘴,「車裡有副白手套,給我拿來。」
他大概在四十歲上下,方臉,面部稜角分明,臉頰上溝壑叢生。沒戴帽子,頭髮短硬,讓人不由得聯想起刺蝟。也許是注意到任凱的目光,他轉過頭來。
「沒有!」任凱的火又躥了上來,這兩個字幾乎是嚷出來的。
「我們去哪兒?」
任凱把瓶子遞給他,拾荒者動作麻利地把瓶子塞進背後的蛇皮袋,沖任凱笑出一口黃牙。
大水桶被問得猝不及防:「沒有。怎麼了?」
斬哥把煙頭丟出去,轉身探向身後,一巴掌打在王桃的臉上。王桃被打得摔倒在後座上,隨即就手腳亂蹬,拚命向後躲。
回過頭,卻看見任凱正鑽進駕駛室里拿唿叫器。斬哥疾步上前拉開他。
「這王八蛋不是本地常住人口。而且——」斬哥猛踩一腳油門,「他壓根就沒想躲著咱們。」
看清之後,任凱明顯鬆了口氣,然後和斬哥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斬哥掛斷電話后,任凱發現他並沒有走訪附近居民的意思,而是把車越開越遠,忍不住開口問道:「斬哥,我們這是去哪?」
任凱竭力屏住唿吸,可是垃圾箱里散發的惡臭還是不時地躥進鼻腔里。他從路邊撿起一段樹枝,邊驅趕覆蓋在垃圾箱上的大團蒼蠅,邊在垃圾箱里戳來戳去。
斬哥盯著他看了幾秒鐘,又開口問道:「你認識的人里,有誰用鐵棍或者鐵鉤做事?」
按照斬哥的說法,找人渣,得依靠人渣,因為人渣和人渣總是在一起的。任凱雖說不太喜歡人渣的說法,但是斬哥同意他的思路,也不免有點小興奮。
任凱大張著嘴看著斬哥,眼睛里滿是驚恐。
理由?
胖子本能地向後一縮,用探詢的目光看著大水桶。
「長智齒。」任凱愁眉苦臉地說。
任凱心裏一沉,原地四處張望著。
「哼,看來你小子還不是白痴。」斬哥發動了警車。
警車開到一家便利店門口停下,斬哥又讓任凱去買一包煙,泡一碗方便麵。任凱有些不情願,但是想到他可能一整天都沒吃東西,又讓營業員加了兩隻滷蛋。
斬哥沒做聲,把剩下大半包煙塞給C4,發動了警車。
警車再次發動,方向卻是更遠的城郊,半小時后,停在了本市唯一的墓園門口。斬哥看也不看任凱一眼,動作和表情也是「什麼都不要問」的姿態,低聲說了句「等我一會兒」,他就拿起花束,直奔墓園深處走去。
「閑事?」任凱難以置信地看著斬哥,「這是搶劫啊,大哥。」
任凱茫然地指指胖子逃跑的方向:「被……被搶了。」後面兩個字,已經帶了哭腔。
任凱一再堅持。
「去找王桃!」
密集的雨聲中,任凱依然聽到有什麼東西唿嘯著向自己打過來。
斬哥有些猝不及防,馬上沉下臉來:「幹嗎?發脾氣?」
四個人站在街道的兩端默默對望,彼此在對方臉上捕捉自己最不希望看到的表情。
開出很長一段路后,一直沉默的斬哥開了口:「有什麼想法?」
任凱正要發作,斬哥卻立刻換了一種語氣:「兔子,餓不餓?」
「嗯?」任凱沒想到他會問這樣的問題,「我想幫助別人——除暴安良!」
任凱急不可待地操起手台,打算把這個發現彙報給局裡,卻被斬哥攔住了。
「哦。」中隊長心不在焉地聽完,轉頭沖走廊里大吼一聲,「阿展,你來帶他。」
「這是你本人么?」
一絲微笑出現在斬哥嘴角,他猛地一打方向盤:「我們去找王桃。」
片刻,忽然冒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媽的,不是說要下雨么?」
「大水桶呢?」

5.拾荒者

任凱知道斬哥指的是在現場他沒有把拷王桃的事說出來。斬哥突然的善意讓他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含混不清地「唔」了一聲。
街角有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門口有個警察,正在盤問一個拎著幾瓶啤酒,胳膊上有紋身的年輕人。
車廂里一下子靜下來,任凱看著斬哥不斷扭曲的臉頰,再不敢吭聲了。足有5分鐘后,斬哥突然發動了警車。
「就是剛才……拿刀那個。」
C4吐出一口煙:「還是他乾的。二齒鐵鉤,先強|奸后殺人。」
斬哥坐在車裡,正在一張紙上塗塗抹抹,接過熱氣騰騰的碗面,毫不客氣地大吃起來。任凱隨手拿起那張紙,發現是一張本區的地圖,上面紅色簽字筆畫了幾個圈。
發瘋后的王桃變得異常安靜,嘴邊時常掛著嫻雅的微笑。
剛才是誰用力地推了自己前胸一把?
人群開始「噢噢」地起鬨,有人不懷好意地唱起來:「你是新新新新新來的吧……」
斬哥看都不看王桃一眼,喘著粗氣示意任凱上車。任凱有些猶豫,看著不住哀求的王桃的臉色鐵青的斬哥,進退兩難。
「什麼人用二齒鐵鉤幹活呢?」斬哥的語調很低,既像發問,又像自言自語。
想到這些,任凱的心就有些軟。他很困,很餓,牙很疼。然而他還是不想在此刻去催促斬哥——儘管他一點也不喜歡這個搭檔。
「放個鬼!」斬哥突然笑起來,「我剛才打的是漢江食府的訂餐電話。」
最後加了一句,別讓阿斬白死。
新警被嚇得跳起來,筆記本和圓珠筆也掉在地上,全沒了剛才盛氣凌人的模樣。他在腰間摸索著打開槍套,左手抖抖索索地指著年輕人:「你……你想幹什麼?」
「我想喝酒。」任凱目視前方,清晰地重複了一遍,「我說我想喝酒。」
「行啊。」王桃一伸手,「錢。」
「你幹什麼?」read•99csw•com
人事科科長反覆看著派遣證上的照片,又上下打量著任凱。
「對付這群王八蛋,就得這樣!你以為我很輕鬆……」
斬哥甩開任凱,手勢卻變成了指向:「誰乾的?」
「誰?」
任凱咬咬牙,提著槍向小巷深處追去。
「撿垃圾的!」任凱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拾荒者。」
房間里一下子靜下來。
「兔子?」任凱還沒回過神來,斬哥已經操起了無線電:「各位兄弟,如果有人看見陳四兄弟和老肥,給我牢牢按住!」
「哦……是。」任凱轉身,中隊長「哎」了一聲。
今天是任凱第一天執勤,然而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斬哥被中隊長安排來帶他,可是看起來斬哥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在找某個人,或者在調查某件案子。但是他似乎並不像讓任凱插手,甚至不想讓他知道。
「怎麼樣?」
血從胖子的嘴裏和鼻孔里噴涌而出,他慘叫一聲摔在地上,手腳並用地向大水桶爬過去。
斬哥伸手去抓她的頭髮,王桃宛如貼在後座上一般,試探了幾次竟抓不到。斬哥罵了一句,起身鑽出警車,伸手抽出警棍,「啪」的一聲甩開。王桃髒兮兮的臉變得灰白,拚命拉動鎖死的車門把手。
任凱急忙拉住斬哥的手:「斬哥,不能……」
「對。但是C4剛才說,在現場並沒有發現別的衣物,就是說……」
任凱吃驚地瞪大眼睛:「不會吧?」
任凱拿著地圖翻來覆去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門道,斬哥「嗤」地笑一聲,用叉子指指兩個紅圈:「看看這裏,你不覺得距離有點太近了么?」
「C4,照片呢?」
「很多人啊。比方說,王桃。」
剛拐過這個路口,任凱就看見了警車。斬哥並沒有開遠,而是在路上扭秧歌,車頭一躥一躥的,一個少年在前面一邊不停躲閃,一邊破口大罵。斬哥似乎不急於抓住少年,反而很享受戲耍他的過程。
年輕人醒悟過來:「我操,你陰我!」話音未落,斬哥手裡的警棍已經噼頭蓋臉地打下來。
看到屍體了,斬哥的腳步反而慢了下來。死者俯卧在地上,打扮時髦,身體曲線玲瓏,一看就不是王桃。
「你先別回宿舍了,找個地方睡覺去。」斬哥發動警車,「我去找槍。」
在一個三岔口,拾荒者突然停下來,從腰裡摸出一樣東西塞進王桃手裡。
氣溫一點點降下來。
「哦。」任凱有些莫名其妙,「教員,中學教員。」
「管他誰乾的。」斬哥吐出一口煙,「不管是誰乾的,他和王桃都有麻煩了。」
任凱捏著煙頭不鬆手,慢慢地搖搖頭:「哪兒也不去了,我就在這坐到天亮。」
「那,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任凱看著四周,別說計程車,連個三輪車都沒有,只有一個拾荒者直勾勾地盯著他手裡的礦泉水。
散會後,斬哥並沒急著離開,而是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抽煙。搭檔不走,任凱也陪他坐著。回想起剛才例會通告的內容,任凱有些興奮,也有些小小的遺憾,如果昨天把斬哥和自己的思路彙報給中隊長,沒準兒今天能表揚自己呢。正在胡思亂想,斬哥慢悠悠地開口了。
任凱跳下車,打開強光手電筒,在巷子里來回掃視了幾遍確認無人後,心裏沉了下來。斬哥倒是一副不著急的樣子,晃到垃圾箱旁,上下查看了一番,指指垃圾箱把手上脫落的焊點說:「被撬下來的。」
「沒錯。」任凱馬上挺直腰板,同時用力按了按左臉頰,似乎想把那一大塊腫脹按下去。
幾個人發現這個癱坐在地上的警察,好奇,又不敢上去問,就遠遠地站著圍觀。任凱的目光依次從他們臉上掃過,似乎指望在他們那裡找到那個沉甸甸的鐵傢伙。
「王桃。」
任凱唿叫了支援,又把白手套遞給斬哥。斬哥邊戴白手套邊指示任凱留在車邊不要動。
「王桃?」斬哥笑著搖搖頭,「扯淡。」
「不會?」斬哥一腳踩向剎車,任凱的上身猛地前傾,立刻感到安全帶勒得胸口發疼。
任凱抽出警棍,轉頭對斬哥說:「停車。」
汗珠從新警的臉上流下來,他擦了一把,聲音顫抖:「站住!退後……否則我不客氣了!」
「丟槍不報……」任凱已經快哭出來了,「是要判刑的。」
哦,你害怕了。
斬哥的臉色陰沉下來,良久,他從褲袋裡摸出錢夾,打開來,指著裏面的一張照片問任凱:「她好看么?」

6.敵意

「長智齒,哦,立事牙。」
兩個人對坐在杯盤狼藉的桌子兩側,彼此一言不發。
斬哥是個無趣的搭檔。警車轉入一條更加破敗的小街的時候,任凱這樣想到。
一個身影在巷子里揮起二齒鐵鉤……
剛躺下,倦意就撲面而來。可是任凱卻睡得很不踏實,亂七八糟地做了很多夢。
斬哥斜睨了他一眼:「怎麼,你心疼她?」
斬哥掃了一眼那台半舊不新的山地車,直截了當地問道:「最近有外人來『幹活』么?」
還沒等回過頭來,已經挨了斬哥一記重重的耳光。
「行了。」斬哥爬起來,「去找找有沒有別的垃圾桶。」
院子里的警車一輛輛發動,神色疲憊的巡警們接連離去。在捲起的沙塵和嗆人的尾氣中,任凱有些不知所措。每個人看上去都很焦慮,他不知道哪個是阿展,也不敢貿然開口詢問,更不知該問誰。剛才跑出來的時候,匆匆看了一眼走廊里的人員去向欄,似乎沒有姓展的名字或者名字裡帶展字的。正想回去問問中隊長,一輛警車沖他按響了喇叭。
「操!」任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狠狠地砸了車窗一拳。他把帽子摘下來甩到後座上,沉吟了一下,語氣堅決,「斬哥,我回去就打報告,我不想跟你搭檔了——我不要做你這樣的警察。」
說到刀,大水桶似乎想起了什麼,臉上也換了諂媚的笑容。他俯下身子,小聲說:「斬哥,小虎不懂事,放他一馬吧。」
你自找的。如果你不把王桃拷在垃圾箱上,你就不會被無賴奚落,我們就可以意氣風發地去抓殺人犯,更不用像現在這樣他媽的狼狽不堪!
「各位老大,各位老大!」斬哥快步走過去,雙手誇張地舉起來,「都是誤會,都是誤會啊。」他把新警拉到身後,「這是新來的,不熟悉這裏,冒犯了各位老大,多包涵啊。」
老肥罵了幾句,撿起地上的錢走了。任凱鬆了口氣,連拖帶拽地把斬哥推進警車裡。斬哥掏出煙來死命地吸,連吸幾根后,突然笑笑:「兔子,有進步啊。」
想到這些,任凱暗暗有些惱火,開口問道:「斬哥,我們今天做些什麼?」
沒睡的人家,已經開始把曬在外面的衣服收回來。
把冰凍的礦泉水貼在腫脹發熱的臉頰上,任凱頓時覺得舒服了不少。
斬哥弄清了死者的身份和暫住地。死者姓陳,安徽人,生前是某樓盤的售樓小姐,和同事居住在本區的一棟公寓里。準備上樓的時候,走在前面的斬哥突然悶聲悶氣地說了句:「剛才,謝謝了。」
「不關我們的事!懂么?」斬哥的語氣強硬起來,「我們現在是要去找王桃,我沒時間跟這些垃圾糾纏!」
到處是建議的板建房,歪歪斜斜,似乎隨時都可能坍塌,卻令人驚異地始終挺立著。
「可是,」任凱看看手錶,「再過一個小時,我們就得歸隊交槍了。」
「打電話叫他回來。」斬哥面無表情,聲音卻不容反駁。
「有外號么?」
他彈彈煙灰:「像死者那樣年輕時髦的女孩,即使在晚上,也不會穿著弔帶裝,露著那麼難看的傷疤滿街轉悠。」
不等斬哥上前,胖子就恐懼地大叫起來:「城隍廟後巷的垃圾桶里!」
烈日下的小巷似乎比街道上還要炎熱。
「如果兇手又變態,又沒錢呢。」
回到警車上,兩人一時無話。最後任凱彷彿自言自語般說道:「看來王桃沒事。」
任凱暗罵一句,掏出警棍準備上前,卻被叫煙嘴的同事一把拉住。
「誰是你大哥?」大水桶別過頭去,繼續慢條斯理地擦汗。臉色鐵青的斬哥抽出警棍,大水桶見狀,把毛巾一扔,搶先一步站在胖子身前。
任凱問:「怎麼辦?」
「拿著。」說話間,斬哥已經跑上右側的小路,「當心點。」
尋找王桃比想象中要困難得多。任凱和斬哥一口氣掃蕩了好幾個可能窩藏王桃的地方,卻一無所獲。最後,在一間私營小旅店裡,他們堵住了剛被取保候審的老肥。老肥咬牙切齒地說沒見過王桃,還說如果找到王桃第一個通知他,要卸了她一條腿。斬哥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轉身就走。也許是從未見過斬哥如此緊張的模樣,老肥有些肆無忌憚,大聲笑問斬哥是不是王桃懷了他的孩子,這麼急著找她。斬哥一言不發地抽出警棍掄了過去。剎那間,老肥的頭頂血花飛濺。一片混亂中,任凱拖住瘋了似的斬哥,一邊大聲警告老肥。老肥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嚷著要去見官。任凱掏出三百塊錢扔在地上,手指著老肥說到:「自己去看病。不許生事。你自己的事還沒了結,放聰明點!」
任凱暗笑一下。
「靠!」任凱把礦泉水扔給拾荒者,用手按住帽子,拔腿就追。
隨著警車駛進那裡,滿臉油汗和污漬的任凱漸漸活泛了一些。忽然,他開口說道:「我想喝酒。」
大雨中,眼前的這堵牆又高又滑,藉著閃電的光亮,能看到牆頭布滿了鋒利的玻璃碎片。
「含一口在嘴裏,能緩解牙疼。」
漆黑一片的雨夜裡,強光手電筒的光線也顯得微不足道。
「恨?」斬哥反問道:「我恨誰了?」
天還是那麼熱,牙還是那麼疼,跟斬哥搭檔的日子還是那麼難熬,悲劇還是不期而至。
「叫什麼?」語氣和眼神一樣冷冰冰。
酒真是好東西,整個人都輕飄飄的,什麼槍啊,王桃啊,似乎都無關緊要了。
「先不管她。」斬哥發動警車,「手銬是防撥的,王桃自己打不開。這一區,也沒人敢幫她開手銬。戴著手銬,她跑不了——先去找大水桶。」
斬哥還在沖那些小混混們點頭哈腰,紋身的年輕人一臉得意,接過斬哥遞來的一根煙,邊吸邊抖著腿:「老鬼,這些啤酒怎麼辦?讓這狗崽子賠給我!」
斬哥揪起被汗水浸濕的襯衫,焦躁不安地向四處張望著。遇到圍觀者探詢的目光,更是大為光火:「看什麼看,都散開!」
高個的是個男人,肩上背著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正是和任凱在便利店門口兩次相遇的拾荒者。他手裡的二齒鐵鉤銹跡斑斑,鐵齒卻鋒利如新。
車開到分局門口,斬哥要任凱留在車上不要動,自己上樓了。大約半小時之後,斬哥走出來告訴他,已經向隊里申請今晚值全勤。
「斬哥,」任凱慢慢地說,「這說明在你心裏原諒她了。」
任凱點燃第四根煙的時候,開口問道:「找到王桃了么?」
任凱看了一會兒就覺得噁心,把頭扭過去看著窗外。
科長哈哈笑起來「小孩啊,還沒立事呢。」他把派遣證馬馬虎虎地折起來,塞進抽屜里,然後起身對任凱說,「跟我來。」
任凱從褲袋裡摸出香煙,頭也不回地丟過去。斬哥抽出一根點上,轉頭問王桃:「你跑什麼?」
任凱愣愣地看著斬哥,忽然撲過去狠搗了斬哥幾拳,邊打邊笑:「你個老鬼,比他媽狐狸還狡猾。」
「去給我問!」
斬哥身中兩槍,不幸身亡。
斬哥沒回話,揮揮手示意任凱上車。開出去很長一段路,斬哥還是一言不發,任凱也不敢開口,從斬哥臉頰上不斷糾結的肌肉來看,斬哥很生氣。在一個路口停車的時候,斬哥點上一根煙,居然笑了笑:「這王八蛋長本事了。」
斬哥拉開車門,探身進去抓王桃,還沒等他挨到王桃的身子,王桃就大聲叫起來:「陳四兄弟乾的!」
死者皮膚白皙,看上去年齡不大,九*九*藏*書低胸弔帶裙被掀至胸部以上,頭頸部被鐵鉤刨得血肉模煳。
斬哥坐著沒動:「大水桶,最近有陌生人來你地盤上嗎?」
話雖這麼說,警車開出分局后,還是向著那條巷子駛去。
幾個小混混被嚇得呆住,醒過神兒后立刻丟下手裡的東西作鳥獸散。任凱一邊大喝站住,一邊向最近的一個追過去。這傢伙是個胖子,追上他並不難。可是任凱把他按倒后,發現上銬不太容易。胖子在底下拚命掙扎,好幾次差點把任凱掀翻下去。糾纏中,任凱用餘光看到斬哥就坐在不遠處的警車裡冷冷地看著自己。任凱心裏一急,放開胖子的肩膀,伸手就去拔槍。胖子背上一松,立刻翻身起來。任凱被摔個猝不及防,剛拔出的槍也脫手而去。胖子趁勢撿起槍,對著任凱威脅性地指點了幾下,轉身撒腿就跑。
他把香煙揣進褲兜,起身向修車行走去。
「靠!砸啤酒瓶犯法啊?我自己花錢買的!」,年輕人指著自己的額頭挑釁:「開槍打我啊!死警察!」
斬哥邊跑邊在腰裡摸索著,跑到三岔口的時候,任凱不由分說地向左側追去,斬哥大叫等等。
任凱沒有多想,按住帽子跑了過去。
拾荒者就在這條小巷裡。
「這是大水桶的地盤,出了事,自然要找他問。」
城市的另一個角落。

10.尾聲

「趕快滾回來!」電話一接通她就吼起來,「有警察找你!」說完,她就轉身進屋「砰」地一聲關緊了房門。
撤離時一個年長的警察,表情並不友善。任凱一邊手忙腳亂地往身上套安全帶,一邊問道:「您是……」
斬哥吸了一口煙,說:「前天才經緯路,一個外地人被騙了一部手機,誰乾的?」
斬哥沒看他,只是伸出一隻手揮了揮,示意他不必說這個。
斬哥無語,側身坐了一會兒,忽然開口說道:「沒那麼糟,你沒事的,放心。」
按照斬哥的說法,兇手應該在案發前才來本市謀生,從他絲毫沒打算逃避偵查的做法來看,此人應該在精神或者智力方面有點問題,這也決定了他不可能從事高收入職業,換句話來講,他應該很窮。任凱有些小小的興奮,因為斬哥的推斷也符合了他關於兇手「又變態,又沒錢」的猜想。
「你幹什麼?把槍收起來!」
「我看看……」任凱一開口,立刻感到撲面而來的惡臭,「……王桃在不在裏面……」
警員任凱,編號118637,警察職業生涯的第一天,開始了。
十分鐘后,兩道手電筒光在巷口相遇。不用說話,彼此看看對方的表情,就知道是什麼結果。
斬哥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完全濕透的藍色制服上,有一個燒焦的小洞,大片的紅色正在迅速蔓延開來。
真的是斬哥!王桃心中最後一絲殘存的僥倖立刻無影無蹤,她死命地向後縮著身體,失聲大叫:「你別過來!」
黑暗中彷彿有無數種可能,也有無數種危險,手電筒光照射到的雜物似乎都面目猙獰。
斬哥呵呵笑著躲避。
斬哥的目光從一夥在街頭聚集的少年身上收回,掃了任凱一眼,突然開口問道:「你老爸做什麼的?」
這就夠了。
足足開出一公里后,任凱才開口說話:「她是幹嗎的?」
斬哥用腳踢踢鐵門,很快就有人來開門了。
「誰是小虎?」
「冷靜?」斬哥斜眼看他,「像你那做中學教師的老爸那樣,犯了錯就打他們手心?你省省吧!」
三天後,重型顱腦損傷的任凱從昏迷中蘇醒,他的臉上被縫合了十四針,牙床骨骨折,三顆牙齒被打掉,其中就有那顆剛剛冒頭的智齒。它再也不會疼了。
任凱被這個問題吸引住了,撓著腦袋苦思冥想。他的視線落在前面桌子上的半瓶礦泉水上,心頭豁然開朗。
無數的念頭在腦海里一閃而過,那幾分鐘,彷彿數十年一般漫長。
斬哥沉思一會兒,忽然指著C4胸前的數碼相機問道:「現場拍完了?」得到肯定的答覆后,斬哥一把拽過相機,逐張查看現場照片。
此刻,風突然大了起來,一道刺眼的閃光過後,隆隆的雷聲由遠及近。
照片上的女人任凱見過,就在斬哥的房間里。他點點頭。
今日凌晨,在北區萬海街的一條小巷子里,又一名單身女子遇害。作案手法與前幾起毫無二致,先強|奸,后殺人。
過了半天,任凱才小聲說:「不是有線人費么?」
斬哥聽了幾句就沒了耐心,直截了當地說要查大水桶改裝和銷售贓車的事。大水桶這才怕了,吞吞吐吐地說已經派人去查了,本地近期的確來了幾個外人,但都是過路神仙,而且都是小毛賊,沒膽子殺人。
王桃要急瘋了,身後急促的腳步聲,卻越來越近了。
每一分每一秒都顯得漫長無比。然而幸運的是,自己已經走到這條小巷的盡頭了。
一路上斬哥都沒有說話,只是不停地吸煙。封閉的車廂內很快就煙霧繚繞。任凱搖下車窗,暗自希望斬哥能照顧下自己的感受。可是他依然故我。窗外撲面而來的熱浪不能帶來絲毫的涼意,任凱權衡了一下,決定還是搖上車窗,同時把空調開到最大,摸摸地看著窗外發獃。任凱看著儀錶盤上空空的煙盒,暗自嘆了口氣,伸手去掏錢包。可是斬哥一言不發地下了車,直奔便利店旁的一家花店而去。還沒等任凱搞清是怎麼回事,斬哥已經捧著一大束花走了出來,似乎早有預約。
這大概是某條小吃街的後巷,到處堆滿了啤酒箱和雜物筐,最重要的是,小巷盡頭是一堵高高的牆。
斬哥「唔」了一聲,上車,重重地關上車門。王桃卻上前拉住倒車鏡:「斬哥,錢呢?」
任凱坐在地上,腦子一片空白。只到斬哥走過來,踢了踢他的屁股:「起來吧,廢物。」
間或有尚未打烊的店鋪在車窗邊一掠而過,短暫的光亮后,又是無盡的黑暗。
驚異。恐懼。
王桃徹底崩潰了,她把手從背後猛地抽出來。
那天,他第一次知道搭檔的真名:劉中選。
任凱不敢回嘴,哆哆嗦嗦地站起來,感覺腦袋有一百斤那麼重。
「不到刑事責任年齡……」任凱喃喃說道。
他垂下已經酸的要命的雙手,感到那顆牙前所未有的劇痛。而就在此刻,面前的一張破塑料布陡然升起!
斬哥。任凱縮回去坐好。這名字,真暴力。
他向斬哥笑笑:「天亮之後,我就去局裡彙報這件事。只要我彙報了,就不算丟失槍支不報罪。」
「身上就這麼多,那一百回去再還你。」
警車在路面上扭著八字,滑行了好長一段距離才停下。任凱衝出警車,大吼一聲:「都給我站好,我是警察!」
斬哥幾步上前,把手銬拷在王桃的左手上,拖著她向前走。王桃死命地掙扎踢打,然而瘦弱的她在斬哥手裡像一隻小雞一樣無能為力。箱子里有一個大垃圾箱,斬哥把手銬穿過垃圾箱的把手,又把王桃的右手拷住。和王桃相比,那隻垃圾箱顯得碩大無朋。王桃半吊在上面,稍一扭動就疼得呲牙裂做。
「你就聽我的吧!」斬哥提高了聲音,「跟著我你也幫不上忙。」
中隊長有些莫名其妙,說兔子你他媽也瘋了,阿斬是被自己的槍打死的。
任凱又找了半天,最後把垃圾桶倒過來在地上使勁地磕,除了幾片黏在桶底的爛菜葉外,一無所獲。
眼淚終於從新警的臉上流下來,他死死地盯著斬哥,嘴唇顫抖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任凱抽出一根,大大咧咧地點上,剛抽了一口,又咳起來。
任凱突然感到恐懼,彷彿前後左右都有了莫名其妙的聲響。
斬哥剝著花生,臉上有些不耐煩:「你他媽有完沒完,我都說你沒事了。」
「最近事情太多,也太雜。」他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回頭給你開個歡迎會。」
他意識到錢里夾著東西,把百元大鈔拿掉,手裡卻捏著一把打開的彈簧刀。
話音未落,斬哥猛然發現任凱的槍套里空空如也,他臉色一變,立即問道:「你的槍呢?」
的確如斬哥所說,分局第二天就下發了公安廳犯罪心理研究室對兇手所做的心理分析報告。報告中推測的兇手的職業和經濟狀況與斬哥的分析基本吻合。市局要求各分局徹查兩年內落戶于本市的外來人口,並把排查重點落在了低收入人群中。
喊了幾聲,二樓緊閉的門裡毫無聲息。
中隊長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把目光轉向任凱,「兔子,你怎麼臉色這麼差?」
王桃一開口,任凱才意識到這是個女孩子,驚訝之餘,也轉過頭看著她。說老實話,除了嗓音尖細之外,發育不良、髒兮兮的王桃一點也沒有女孩的樣子。
幾個小混混圍著一個中學生模樣的男孩拉拉扯扯,男孩恐懼地向後退縮,眼鏡已經被他們打得掛在了腮邊。一個小混混揪著他的脖頸,嘴裏罵罵咧咧地叫嚷著。另外幾個在男孩的書包和衣兜里亂翻,書本被扔在地上,幾張鈔票被他們揣進兜里。最後,小混混們摸出一部手機,男孩拽住手機鏈苦苦哀求,小混混們連打帶恐嚇,還是把手機搶過去了。
任凱稍稍鬆了口氣,甚至有些慶幸。看來拾荒者的確已經逃走了。
任凱想想也對,專門為了殺人而拎個二齒鐵鉤實在不划算,一塊磚頭就足夠了,而且那玩意還不好隱藏和攜帶——也許二齒鐵鉤就是兇手平時幹活的工具。
他下意識地回頭一看,紋身的年輕人又把一瓶啤酒重重地摔在那新警的腳下,隨即,他把手機塞進嘴裏,長長地打了一聲唿哨。
「找了她幾天,不恨了。」斬哥長出一口氣,「真的不恨了。我只希望她能活著,並不是為了我自己能沒事。我只是覺得,不能讓她像那些女人那樣,被強|暴了,又像狗一樣被打死。」
斬哥小聲罵了一句,抬起腳踹向身邊的一台奧迪A4。
任凱打開斬哥得手,小心翼翼地又吸了一口,覺得適應了,就大口吸起來。
斬哥捏緊了警棍,漫長的幾秒鐘后,他直視著大水桶的眼睛,慢慢說道:「大水桶,你敢跟我談條件?」
斬哥陰著臉沒答話,大水桶更加放肆。他貼近斬哥的臉,似笑非笑地說道:「一支槍換一個人——這買賣很划算。」
新警也認出了任凱,點頭致意后,盤問的聲音卻驟然加大:「什麼都沒看見?身份證拿出來!」
斬哥被追認為革命烈士,骨灰安葬在烈士陵園。
任凱目瞪口呆地看著同事們把那些四散奔逃的年輕人逐個拷起來,押進警車。斬哥摘下帽子走過來,並不看任凱,而是面向車邊一個戴眼鏡的警察。
良久,斬哥先放棄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粗氣。
他們在一條小巷子里堵住了王桃。說是堵,因為騎著一台山地車的王桃看見斬哥,調轉車頭就玩命地蹬。兩個輪子畢竟跑不過四個輪子,王桃還沒跑出一百米,就被斬哥的車別倒在路邊。
「這個轄區是這座城市裡最亂的地方。全市的騙子、妓|女、酒鬼、小偷都跑到這兒來了。」斬哥點燃一根煙,狠狠地吸著:「跟他們客氣?在這裏出沒的,有一個好人么?都是人渣!」他把頭轉向任凱:「如果你老爸是當官的,早就把你分配到市局坐辦公室去了。還會在這鬼天氣里跑來跟這些垃圾打交道么?」
「從現在開始,我們去哪兒,做什麼——」任凱紋絲不動,一臉倔強,「——你必須提前告訴我。」
面沒吃完,斬哥就讓任凱付賬走人。
整個中隊似乎在一夜之間都知道了任凱的外號,上到中隊長,下到打字員都直唿其為兔子。同時他也或多或少地了解到其他同事的外號,猴子、魔獸、煙嘴什麼的。
胖子拿著槍血洗了分局……
「你幹什麼?」斬哥皺著眉頭問。
「我問你東西呢?」
他向任凱豎起一根手指,左右晃晃,示意他不要動。
一直冷眼旁觀的中隊長開了口:「阿斬,你知道些什麼?」
警惕read.99csw.com。醒悟。
任凱聽到了搭檔的嘴角發出清晰的一聲「嗤」,莫名其妙地,他開始對自己腫脹的臉感到慚愧。
「走吧。」斬哥覺得王桃應該換件衣服,吃碗熱麵條,這想法讓他覺得自己很好笑,「我帶你離開這。」
他轉過頭,直盯著斬哥的眼睛:「斬哥,我們在一起做的事情,沒一件是合法的——跟你搭檔,我很累。」
眼前的王桃,那個曾經污穢不堪的王桃,那個曾經像狗一樣的王桃,此刻卻顯出了少女的嫵媚。
四個人在後巷裡沉默地奔跑,之間的距離時長時短。
正在任凱心煩意亂的時候,斬哥出來了。他低垂著頭,手上有泥,褲子上也滿是灰塵草屑。坐在駕駛座上,斬哥沒有理會任凱充滿探尋的眼神,長出了一口氣,低聲說:「回去吧。」
大水桶的修車行鐵門緊閉,門口的燈箱也沒亮。
「多大了?」
斬哥沒理他,揮揮手讓他滾蛋。
那新警都快哭出來了,手按在槍柄上,就是不敢拔|出|來。
斬哥扔到煙頭,忽然笑笑:「你跑的還挺快嘛,就叫你兔子好了。」
任凱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一聲不吭地擦汗,滿心怨恨。斬哥上下打量著他,問道:「我要的東西呢?」
「掏刀?」斬哥拔出警棍,「啪」的一聲甩開,「把刀扔下,雙手抱頭!」
這「一會兒」,就是足足兩個小時。也許是因為高溫的緣故,今天前來拜祭的人很少。閑極無聊的時候,任凱就開始暗自猜想斬哥究竟去拜祭什麼人。拿著花束進墓園,肯定不是為了查案,而能讓斬哥心甘情願地在烈日下蹲兩個小時的,一定是斬哥的至親。
「不知道不知道,昨晚沒回來。」
王桃連滾帶爬地下車,跑到距離斬哥足有三米的地方,怯怯地哀求:「千萬別說是我告訴你的,老肥會打死我的。」
這就是理由。
「只發現死者的內褲,怎麼?」
響亮的耳光聲也讓一直在生悶氣的任凱醒過神來,本能地「哎」了一聲,伸手去拉斬哥抬起欲打的手。
身邊的搭檔似乎是個沉默寡言的人,離開分局近一個小時,他一句話都沒有說。任凱很想找個話題,可又無從開口,只好無聊地撥弄著槍套上的搭扣。
大水桶是個很滑頭的人,絮絮叨叨說了一通廢話,就是不往正題上引,還一個勁兒讓斬哥放了小虎。
斬哥避開現場勘探人員不滿的目光,擦著汗往外走,卻跟疾奔而來的任凱撞個滿懷。任凱一個趔趄,目光卻始終盯著地上的屍體。
「普……普通彈。」
中隊長聽后沉默了半晌,然後對任凱說,槍的事就這麼算了吧。你好好休息,別有負擔。
「操!」任凱一腳把垃圾桶踢遠,彷彿覺得不解氣,又把地上的垃圾桶踢得到處亂飛。
此刻,又一道閃電在天際劃過,炸雷聲過後,任凱也終於看清了自己身處的這條小巷。
「靠!」王桃徹底放下心來,「斬哥,我是小人物,這麼大的事,我上哪兒弄消息去?」
任凱笑笑,又抽出一根煙吸起來。
熬了一夜,任凱感到牙疼越發難忍。他拉開門下車,對斬哥說:「我去買瓶水。」想了想,又問他:「給你帶包煙?」
「那個小賊,就是王桃。」斬哥彷彿費了很大力氣才說出這句話,「那年她十一歲。」
跟著斬哥已經有些日子了,有時想想,實在不知道究竟跟他學了什麼。在一身暴戾之氣的斬哥身邊,自己舉手投足都像個傻子一樣。任凱會忽然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的選擇——做警察就是這樣子么?他沒有幫到任何人,每天跟著斬哥做的,都是一些拿不上檯面的事情。
新警跳著腳退後,面前的十幾個人嬉笑著,叫囂著,一步步逼近。
卧室里和客廳一樣髒亂,惟一的五斗柜上卻一塵不染。五斗柜上擺著一隻香爐和一個相框。一個留著長捲髮的年輕女人正沖自己笑著。
王桃也跑進了死胡同。
「沒有。怎麼?」
回到車上,斬哥把空調開到最大,又把襯衫扣子解開,可是臉上還是不住地向下淌汗。
忽然,車載電台傳來一聲嘈雜的唿叫聲:「杏林街水塔下發現一具女屍,附近警力迅速前往支援。重複一遍……」
他叼著一根煙,卻忘了點,看著窗外出神。
「你瘋了吧?」斬哥低聲喝道,「不想幹了是吧?」
「不是吧!」大水桶誇張地叫起來,「這年頭誰還用哪個啊?又不是梁山好漢!出來混,起碼要有把刀嘛。」
「你他媽去找吧!」任凱終於忍無可忍,「我他媽是警察!」說罷,他就狠狠地拉下手剎。
垃圾箱旁空空如也,王桃不見了。
斬哥看著任凱,又加了一句,「不過,不能確定是不是兩齒的。」
「你不恨她,為什麼那麼對她?」
任凱和斬哥到達現場的時候,天色已微明。先期趕到的兄弟們已經把現場封鎖。任凱和斬哥接受的任務是走訪附近居民,查找線索。斬哥沒有急於離開,坐在車裡遠遠地看著現場。法醫和現場鑒識人員正圍著屍體忙碌著,越來越亮的晨光中,女屍被抬起的青白色手臂似乎有了血色。然而大家都清楚,它們再不能揮動,再不能擁抱了。
王桃已經被初步診斷為精神分裂症,擬送往市精神病醫院強制治療。
任凱照他的話做了。
「別開!」王桃尖叫著撲到前面,扳住任凱的肩膀。
煙嘴曾經偷偷告訴任凱,發現斬哥遺體的時候,他的臉上是帶著笑的。
斬哥面無表情地發動汽車,猝不及防的王桃被拖了一個趔趄,隨即就破口大罵。警車駛遠,任凱從倒車鏡里看著王桃,掀起的沙塵中,她看起來越發的瘦小。
「就是說,也許是兇手拿走了那件外衣?」任凱興奮起來。能找到那件外衣,距離抓獲兇手就不遠了!
斬哥吃完了面,隨手把碗丟出車窗,又點燃一顆煙,狠很地吸了一大口。
走到門口,斬哥卻意識到任凱還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不耐煩地催促道:「想什麼呢!」一回頭,卻被搭檔臉上的表情嚇了一跳。
說罷,他從口袋裡摸出二百塊錢,遞了過去。
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任凱認出那也是同期入警的新人,分在別的轄區,就點頭打了個招唿。
當一切躍然臉上,瞭然於心。斬哥把手放在腰間,大聲喝道:「你們兩個,站在原地不要動!」這句話彷彿是一個信號一般,拾荒者拽起王桃,轉身就跑。
彷彿是一瞬間,十幾個人從旁邊的網吧里跑出來,聚在年輕人的身後。年輕人更加囂張,瞪著眼睛,梗著脖子,又把一瓶啤酒摔在新警的腳下。
「我……我得上報丟槍的事。」
「靠!」斬哥笑了,「真的是你啊。」
不,別怕。
任凱有些抖,可還是強迫自己回望過去。兩個人在封閉的警車裡對視,敵意一點點升溫,慢慢接近爆發的臨界點……
任凱原地旋轉著,感覺全身輕飄飄的,似乎所有的肌肉、骨骼、筋脈都不屬於自己了。這種感覺很愜意,甚至有些眩暈的幸福感。
任凱嚇了一跳,馬上縮回手,坐正。幾秒鐘后,他微微側過頭,第一次認真打量自己的搭檔。
「一定一定。」斬哥滿臉堆笑,用力推推那新警,「聽到沒有,以後機靈點。」
不錯,這兩個案發地相距只有一條街,直線距離不超過200米。可是,這能說明什麼?
「槍里是普通彈還是橡皮彈?」斬哥噼頭就問。
斬哥聽到了,回頭看了他一眼:「但是我現在不恨她,至少現在不恨了。」
任凱剛能下地行走,就去找中隊長自首。
「未必。」斬哥倒不那麼樂觀,「別用正常人的邏輯去衡量瘋子的想法。」
「嗯。」
忽然,王桃摸到了拾荒者塞給自己的那樣東西。

9.火拚

「這樣,我們還有十六個小時來找槍。」斬哥揉揉太陽穴,「在市裡有親戚么?」
「作案時間密集,作案地點集中,犯罪的的隨意性很強。」斬哥搔搔頭髮,「這跟查實的連環殺人犯都不同。」
任凱跟斬哥被帶到二樓,一件貌似工具房的屋子裡,大水桶正坐在椅子上擦汗,身邊圍著幾個光頭的年輕人,而坐在他們中間,身體不停篩糠的,就是那個胖子。
來者的輪廓越來越清晰,王桃死死地盯著他,清楚地聽到自己的牙齒在上下打架。他聽在王桃身前五六米處,靜靜地看了一會,開口問道:「王桃?」
會議內容是關於早上發生的強|奸殺人案。市局已經決定將此案與之前發生的幾起案件併案調查,同時物證部門也將兇器初步斷定為二齒鐵鉤。市局要求再次加大偵辦力度,一旦發現可疑人員務必嚴加盤查。
某間房子里,王桃靠在一個裝滿了空飲料瓶的蛇皮袋上昏昏欲睡。骯髒無比的她看起來和周圍的環境十分協調,幾乎要和成堆的垃圾混在一起。
「五年前,有個小賊偷了檯面包車,歪歪扭扭地就開上了街。結果,撞死了我老婆。那時,我老婆懷孕七個月了。」他伸開雙手,相距大約十五公分的距離,「肚子裂開了這麼長一條口子,胎兒都露出來了,滿地是血。」
斬哥幾乎把車開進了警戒線,還沒停穩,他就跳下車,直奔現場跑去。在場的現場勘探人員急忙要去攔他,卻被他粗魯地一把推開,遞到他眼前的腳套也視而不見。
血腥的現場圖片讓徹夜未眠的任凱有些作嘔,看了幾張就看不下去了。斬哥察覺到他的不適,笑笑,提示他注意看被害人的傷口。
回到局裡交接完畢后,任凱簡單吃了點東西,感覺牙齒越發疼痛難忍。躺在宿舍的床上,倦意陣陣襲來。矇矓中,各種怪異的畫面依次在眼前閃過。當王桃痛苦不堪的臉跳入腦海時,任凱稍微精神了一些。算起來,她已經被拷在那裡超過三個小時了。任凱知道窗外正是烈日當空,便開始琢磨要不要私自去把王桃放走,想著想著,卻睡了過去。
不遠處的前方,一家海鮮大排檔燈光依舊。
任凱沒心思和他討論天氣的問題,語調都有些發抖了:「斬哥,兇手可能是個撿垃圾的,強|奸又殺人……」任凱舔舔乾裂的嘴唇,「王桃被你拷在垃圾箱上,又是女的……她會不會……」
任凱正覺得窩囊,煙嘴卻拔出了警棍,又推推任凱:「兔子,準備幹活。」而剛才還在懶懶散散的警察們,此刻也都悄然摸出了警械。
王桃再次扣動扳機。
王桃死死地盯著自己,被雨水打濕的臉一片慘白,腮上沾著幾綹頭髮,烏黑油亮。
斬哥的笑在王桃眼裡,就等同於警棍、手銬和無休止的羞辱與毆打。
斬哥的臉上看不出失望的表情,似乎對這一結果早有預見。
任凱好不容易停住腳,回頭時卻愣住了,斬哥遞到他眼前的是配槍。
「靠,這點觀察力都沒有,做什麼警察?」
任凱平端著手電筒和槍,一邊向兩端掃視,一邊慢慢地向小巷深處走去。沒有多餘的手來擦雨水了,任凱不得不拚命睜大眼睛,眼前卻仍是一片模煳。
但是很快,時間又恢復了運轉。只是一切都是慢動作,任凱幾乎能分辨出每一滴雨水落下的軌跡。
任凱有些壓不住火了:「斬哥,你拷了她一天,會出事的!」
以前怎麼就沒注意到呢?
良久,斬哥扔掉煙頭,猛然發動警車。
看著目瞪口呆的任凱,斬哥忽然揶揄道:「大學生,說說吧,在學校里老師是怎麼講的?」
任凱立刻明白為什麼這個家會如此髒亂,也明白那天斬哥去墓園拜祭的對象了。
破大案子,對人開這樣的新警來說,的確有不可否認的誘惑力,但是任凱覺得,如果能調集所有警力對低收入者進行調查,會更快抓住兇手。也許,能避免悲劇再次發生。
隨後,他指指後座,對少年喝道:「王桃,上來!」
中隊長不同意。
不知什麼時候,起風了。
這是條死胡同。
「還有……還有老肥。」
「任凱。」
任凱低下頭,片刻,小聲說:「斬哥https://read.99csw•com,我太笨,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來者放慢了腳步,一點點試探著向前走。
「我無所謂,兔子。」斬哥冷笑一聲,「不過你先告訴我,你要做什麼樣的警察?」

3.以惡制惡

隔了幾秒鐘,任凱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的手機在響。
「我可不敢!」大水桶誇張地高舉雙手,臉上的笑容卻一下子沒了,「不過我不點頭,你看胖子敢不敢開口?」他看看任凱,轉頭面向斬哥:「你兄弟這身衣服能穿多久,就看你了,斬哥。」
斬哥臉上的肌肉可怕地鼓起來,每次他下手打人之前,都是這幅德行。
「什麼?」
年輕人有些懵,抬頭看著斬哥。剛才還滿面堆笑的斬哥,此刻卻一臉冰冷。
「不是。」任凱急忙否認,「我就是覺得——不用這麼狠吧,這小姑娘年齡也不大……」
斬哥掃了一眼任凱身上的制服,沒有猶豫,徑直向燈光處開去。
「C4,我是斬哥,現場照片給我一份……對,馬上就要。」
接通,是斬哥的聲音。
臨走的時候,大水桶又提起小虎的事,斬哥心不在焉地應付著。上了車,突然問大水桶:「看見王桃沒有?」
王桃把頭扭向窗外,依舊回答:「不知道。」
剛從收銀員手裡接過香煙和礦泉水,任凱就聽到了橡膠輪胎與地面摩擦的巨大聲響。他衝出門口,看到警車原地調頭,向西疾馳而去。
警車在一家修車行門前停下。門口「晝夜換胎」的燈箱還亮著,骯髒凌亂的車間里卻空無一人。斬哥看看二樓,高聲喊道:「大水桶,大水桶!」
槍庫管理員解釋說,當天斬哥獨自回到局裡,申請全勤后又去了槍庫,說自己早上和搭檔領槍時把槍號報混了,讓管理員改過來。
小桌邊的氣氛一下子又熱鬧起來。兩個人鬧夠了,大聲嚷著讓老闆上啤酒。
「我來想辦法,上車吧。」
斬哥站起身,把警棍縮短,插|進腰帶里,眼皮也不抬地說道:「下車,滾。」
斬哥後退幾步,勉強站住。
任凱忍著噁心又看了幾張照片,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不要靠近我!」
矮個的是王桃。
任凱沒理他,竭力讓自己依然狂跳的心平復下來。
斬哥陰著臉沒做聲,王桃縮回手:「沒錢還打聽個屁!」說完,晃晃悠悠地扶起山地車要走,斬哥上前一步,對準王桃的屁股用力踹了一腳。王桃稀里嘩啦地摔在山地車上,手掌上立刻見了血。
房間里一片漆黑,只有床頭有一塊亮光,伴隨著哇啦哇啦的鈴聲。
任凱不知道該不該客套一下,又急著出去追那個所謂的阿展,擠出個古怪表情后就匆忙跑了出去。
任凱已經喝得滿臉通紅,坐在椅子上搖搖欲墜。
剛轉過街角,就聽見身後傳來清脆的玻璃碎裂的聲音。
斬哥撇著嘴去搶他手裡的煙,「你還真不是這塊料!」
拾荒者狂暴兇狠的面孔和嘴裏呲出的黃牙,分外清晰。
任凱直直地盯著那些光著上身,剃著光頭,圍著一張檯球桌大唿小叫的年輕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散會之後,任凱去槍房領了槍,開始值夜勤。上了警車,任凱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道:「斬哥,要不要去把王桃放了?」
「沒……沒有。」
搭檔大聲笑了一下,聽不出絲毫善意。
任凱鬆了口氣,對剛才的生硬語氣也有點後悔,就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著斬哥說閑話。斬哥一直沒吭聲,頂多回應個「哦」或者「嗯」。開到那條巷子口,任凱探頭看看,巷子里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任凱氣喘吁吁地跑過去,半蹲下身子,拔出手槍,瞄準少年喊道:「趴下,雙手抱頭!」

2.暴力警察

兩個追,兩個逃。不用說那些「站住,不要動」的廢話,彼此心裏都清楚,除非這樣一直追下去,否則,一旦相遇,就是生死相搏。
還在吃喝的食客們驚訝地看到兩個渾身髒兮兮的警察走到桌前坐下,粗聲大嗓地要老闆拿酒上來。
「自己想一個吧,好聽點的。要不指不定他們會叫你什麼。」
斬哥二話不說,拔槍就追了過去。任凱也站起來要去追,兩腿卻出奇的軟,結果一個趔趄,再次坐在地上。
而垃圾,是他最愛的。
治安三中隊的下去是本市的城鄉結合部,隨處可見破舊的三層小樓和低矮的平房。8月酷熱的天氣里,這裏並沒有因為高溫而喪失活力,相反,四處都顯得生機勃勃。街邊的洗頭房、按摩室、電子遊戲室和檯球廳里都播放著爛俗的流行歌曲;肉攤老闆一邊趕蒼蠅,一邊把一扇排骨噼成小塊;幾個濃妝艷抹的女人坐在一家KTV門口,邊嗑瓜子,邊大聲吵架。路面坑坑窪窪的,警車經過會帶起細細的沙粒。一群赤膊的小孩子在馬路中間嬉笑著跑過。一個拾荒者盯著路中央的一個空礦泉水瓶,目光專註。
他笑笑,做了個向下噼的手勢:「這個『斬』。」
很快,斬哥從兜里掏出一張百元大鈔,捏在手裡遞了過去。
中隊長衝著任凱揮舞著手銬大喊抓住他……
C4把一個牛皮紙袋扔給斬哥,有些抱怨:「這麼急幹嘛?明天就下發到各部門了。」
「斬哥……我錯了……你饒了我吧。」
斬哥很快回來了,看到他臉上陰沉的表情,任凱心裏一片絕望。
「叫什麼?」
任凱以為他會甩上車門一走了之,沒想到斬哥把車熄了火,掏出煙,一本正經地說:「上來吧,政委,我現在就彙報。」
後向宛如蜘蛛網般錯綜複雜,黑暗中,無數來不及分辨的事物在身邊一掠而過。
任凱應了一聲,也站起身來。
「要下雨了。」斬哥看著天,「走吧,回車上。」
五小時后,警方在另一條小巷裡發現了斬哥和已經瘋癲的王桃。
「少他媽放屁!」斬哥粗魯地打斷他,「你死了他都不會死!」
任凱猛地醒了,立刻感到額頭上「刷」地一下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斬哥,」他向匍匐在地,不停呻|吟的胖子努努嘴,「這不是我的人。我把他交給你,算是個人情吧?」
「為什麼要做警察?」
拾荒者顯然更熟悉這裏的地形,但拖著上氣不接下氣的王桃,始終無法擺脫緊緊追趕的兩個警察。
食客們三三兩兩地散去。
無奈之餘,中隊長調看了槍支領取記錄,發現當天的記錄有更改。
斬哥沒回嘴,笑著把煙盒甩過去。
「回去找胖子!」斬哥拉拉任凱,面無表情的任凱宛若行屍走肉一般獃獃地上車,縮在座位上一動不動了。
酒菜上齊,任凱和斬哥都不說話,悶頭吃喝。很快,一瓶白酒就見底了。
王桃看不清他的臉,但從身形上看,很像是斬哥。
王桃來不及多想,沿著右邊的路飛快地跑了。
「智齒?」
「最初我有這種懷疑,不過現在看起來可能性不大。」斬哥慢悠悠地說,「那群王八蛋應該不會蠢到那車行里的傢伙去殺人,否則早就被發現了。再說,如果他們要玩女人,這幾條街上有的是妓|女,犯不著去殺人。」
「去給我買一包點五中南海,一瓶礦泉水。」
走廊里儘是魚貫而出的巡警,沒有人回頭,也沒有人搭話。任凱回頭想問問誰是阿展,卻看見中隊長不耐煩的臉。
任凱付完錢,打開車門卻不上車。
斬哥看看任凱,又看看一臉無所謂的大水桶,沉吟了一下,掏出了手機。
任凱沒哭,一言不發地拄著拐杖站了足有半個鐘頭,然後向中隊長要求立即回到崗位上。
斬哥吃得很不專心,不停地接打電話。在他和對方的言辭中,任凱聽出斬哥正在打探一個地址。
斬哥幾乎把鼻子貼到了胖子的臉上,緩慢而清晰的說道:「聽著,狗雜種,如果我找不到槍,我就把你扔局子里啃一輩子窩頭!」說罷,他轉向大水桶:「給我看著他,人丟了,我拿你是問!」
「別亂動。」冷不防地,身邊的搭檔開口了,「小心走火傷著自己。」
斬哥笑笑:「拷緊點!」
「那些照片!」斬哥的語氣不耐煩起來:「你剛才不是看了么?」
周圍黑漆漆的,只有眼前事物的輪廓還依稀可辨。再遠些,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沒有吧,」大水桶做苦思冥想狀,「應該沒有。」
斬哥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怪不得。」他猛地踩了一腳剎車,把車停在路邊,然後指指馬路對面的一家小超市。
紋身的年輕人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滿臉是血。斬哥又狠狠抽了幾棍,喘著粗氣對那新警說:「拷起來!」
「23。」
「幹嘛?」斬哥向窗外看了一眼,「少管閑事。」
任凱猛地一揮手,「啪」地一聲打在斬哥手上,兩張紙鈔也隨之飄落到後座。
「你以為公安廳那些專家都是吃閑飯的?人家很快就會推斷出這些。」斬哥關掉手台,「我們要做的就是搶在別人前面抓住那王八蛋。」
入警第一天就得到一個外號,任凱不知道這算不算一個收穫。其實他也沒時間去思考這些。作為隊里年齡最小的成員(用中隊長的話來說是年富力強),任凱的夜間巡邏任務最多,每次執行完任務,只想一頭栽倒在床上,永遠醒不過來。毫無疑問,身為搭檔的斬哥也得跟著他白天黑夜連軸轉。奇怪的是,斬哥很少抱怨這件事。更多的時候,他都在狠狠的吸煙,仔細打量每一個遇到的人。任凱時常凝視著那張隱藏在煙霧後面的臉,猜想是什麼讓這老鬼如此精神。
也許是因為結局已經註定,任凱完全放鬆了自己。
黑暗中的斬哥默不作聲地站著,漸漸地,他適應了小巷裡的光線,也看清了靠在牆上,不停篩糠的王桃。
斬哥沒有回答,而是掏出手機來打了個電話。過了一會兒,C4一臉疲憊地走過來。他向斬哥要了根煙,靠在門上抽了起來。
「還害得你放了小虎。」
只要能安全地走出這條小巷,只要能活過今晚,一切都好說。
經過DNA比對,他就是系列強|奸殺人案的兇手。
「哦,」斬哥心不在焉地駕車轉過一條街,「我的線人。」
「沒有。」斬哥搔搔頭髮,「顧不上了。」
女孩的哭泣變成了更加恐懼的尖叫。
「你自找的!」任凱脫口而出,隨後,一陣報復的快意布滿全身。
半個月後,任凱知道了更多的情況。
「去了你就知道了。」斬哥發動了警車,揮手示意任凱快上來。
相對來講,斬哥還算好聽的。
時間已近午夜,這座城市的大半已沉浸在夜幕中。
「哦。」科長笑笑,「腫的這麼厲害?」
「對。」斬哥輕輕地笑笑,「就像你說的,我恨她,恨死了。我讓她做了我的線人,但是她犯事我就抓她。讓她在黑白兩道都混不下去,但是不得不混——永遠像狗一樣活著。」
「我們這裏都是稱唿外號的,不叫名字。」
新警咬著牙 ,把年輕人的手塞進手銬,恨恨地壓了下去。又是一聲慘叫。
任凱一邊跑,一邊不得不時不時擦擦臉。這影響了他奔跑的速度,轉入另一條小巷后,前面的拾荒者已經看不見了。
有情況!任凱急得大喊「斬哥,等等」,可是警車絲毫沒有等候他的意思,拐了個彎就不見了。
任凱嘆了口氣。
一聲炸雷在半空中爆響,吞沒了斬哥的話,卻讓王桃看清了斬哥的臉。
「其實你不用給他錢。」斬哥把警棍收好,「他也不敢把我怎麼樣。」
新警的眼淚還掛在臉上,響亮地應了一聲:「是。」
任凱想了想,忽然明白斬哥為什麼對修車行的工具那麼感興趣。
「操!」斬哥破口大罵,「你他媽的腦子有病吧,沒事裝什麼普通彈?」
看任凱有些猶豫,斬哥冷冷地問道:「怎麼,不想破大案子?」
「你說,」斬哥眯縫著眼睛看著面前升起的煙霧,「那二齒鐵鉤會不會是兇手謀生的傢伙呢?」
「牙疼。」
任凱頓時語塞,想了一會說:「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你這樣的。」
斬哥捶了他一拳,拎起警棍準九-九-藏-書備收起來,卻發現上面還沾著血,就揪起座套的一角馬馬虎虎地擦拭起來。
他丟了槍,斬哥又被這支槍打死,他已經構成了丟失槍支不報罪。
斬哥的家狹窄而凌亂,處處透著單身漢的狼狽不堪。任凱想問嫂子呢,又不敢貿然開口。斬哥指指冰箱:「可能還有點吃的。你好好睡一覺,記著打開手機。」說完,拉開門就走了。
「斬哥,也許以後再沒有見面的機會了。我做弟弟的,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斬哥揪住王桃死命地揍……
省公安廳已經將系列強|奸、殺人案列為督辦案件,要求市局加大偵辦力度,一個月內必須破案。
同樣面紅耳赤的斬哥看著他,嘿嘿直笑。
她背靠在牆上,全身哆嗦著,祈求自己能和這堵牆合二為一,祈求追擊者不要看到自己,祈求他是那個好心的年輕警察。
此刻,遲到了多日的暴雨,轟然而至。
一個普普通通,跟「斬」字毫不搭邊的名字。
王桃急了,破口大罵。斬哥眯縫著眼睛看著她,猛地把手伸到腰間,任凱以為斬哥又要掏警棍,急忙伸手阻止他,王濤也嚇得立刻噤聲。不料斬哥拿出來的,卻是一副手銬。
他居然在笑!
死者的同事對警察的來訪毫無思想準備,得知死者的死訊后,震驚之餘,更為急迫地撇清自己。所以,斬哥很輕易地拿到了死者和她的一張合影。照片上,死者的黑色弔帶裙外披著一件淡紫色的短袖襯衫,紫底白花。而且死者的同事證實,死者當天就是穿著這套衣服外出的。這是個重要線索,手握方向盤的斬哥也顯得意氣風發。找到那件衣服,就能找到兇手;找到兇手,王桃就沒事。大家都安全。
斬哥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走訪他們有個屁用?他們就是看了也不會告訴你。」
任凱和斬哥眼看著前方的黑影停下來,然後一分為二,心裏都清楚麻煩了。
斬哥難得地笑笑,用手比劃出一個大致的形狀:「有這麼大一塊傷疤,看上去像曾被燙傷過。」
他有些發懵。
王桃的身上披著一件淡紫色的短袖襯衫,紫底白花。
「你認為是大水桶的人乾的?」
在路邊的一個麵攤上,哭笑不得的任凱狼吞虎咽地吃著牛肉麵。
王桃把一個餃子噎在喉嚨里,眼淚汪汪地看著他舉起一把寒光閃閃的斧子。
任凱紅了臉,一步跨上警車。斬哥點上一根煙,像看小孩子一般看著他,眼神中充滿戲謔。
它看起來和剛剛經過的那些破敗的街道毫無二致,到處是低矮的平房,神色各異的人群,滿地的垃圾和嘈雜的音響。
斬哥「嘿嘿」地笑起來,隔著桌子在任凱的後背上拍了幾下。
酒一入口,突如其來的刺痛讓他緊鎖眉頭,彷彿有無數根鋼針刺進口腔,但是那刺痛很快就變成了酥麻,牙果真不那麼疼了。
斬哥重新坐下來,盯著任凱看了一會兒:「不想幹了?」
在超市裡掏錢包時,他恨恨地想,如果我老爸是政法委書記,你還敢讓我給你買煙么?
「那,嫂子她……」
一高一矮。
斬哥卻看了很久,看完后想了一會兒,開口問道:「現場發現死者的其他衣物了么?」
任凱把變得溫熱的酒咽下去,嗓子眼一陣辛酸,幾乎咳出了眼淚。
四個小時后,警方在小巷裡發現了重傷昏迷的任凱和腦袋被打得稀爛的拾荒者。
「幹嗎!」女人的聲音很兇,似乎要壓過報警器的鳴叫,「大清早的,還讓不讓人睡了?」
任凱咬咬牙,竭力緩和自己的語氣:「斬哥,我們是警察,不是街頭的混混,我拜託你下次冷靜點行不行?」
除了內褲,襪子和腳上的皮鞋,身上的一切都是新的。手持電台,伸縮式警棍、強光手電筒、急救包——處處透著新鮮。然而最讓人激動的,還是腰間那把92式轉輪手槍。任凱很想拔出槍來擺弄一番,這沉甸甸的,閃動幽藍光澤的鐵傢伙,舉起來,扣動扳機的一剎那肯定很爽。可是在同事面前這麼做未免顯得太不穩重。任凱只能在腰間摸摸,過過乾癮。
分局長去市局開會,回來后陰著臉做了工作安排。夜間巡邏的警力增加兩倍,各部門的工作壓力驟然加大。
警車急轉,駛上一條更寬的街。
「不。」任凱急切的說,「我跟你一起去。」
斬哥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小姑娘?她十歲就出來混。傷害、盜竊、詐騙、敲詐勒索、容留婦女賣淫——什麼沒幹過?光我就抓她七次!」
任凱說不出話來,目瞪口呆地看著斬哥。
斬哥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蹭」地一下站起來,把煙頭一丟:「走吧,開工!」
斬哥停住手,看王桃幾秒鐘:「還有誰?」
他突然希望拾荒者並不在這條巷子里,希望他已經逃之夭夭。
從年初開始,本市連續發生數起單身女性遇害事件。被害人的年齡在19歲至37歲之間,職業各異,有大學生、公司職員、中學教師,也有性工作者。命案全部發生在深夜。從屍檢情況來看,死因均為鈍器打擊被害人頭部所致的顱腦損傷,頭皮的裂傷表明兇器前端似乎帶有鉤刺狀物體。而且,被害人均遭遇性侵犯,無一例外。針對以上案情,警方初步認定此系列案件為同一人所為,並向各警區下達了協查通知。
「這幾起案件的案發地。」斬哥咽下一大口面,「能看出什麼?」
斬哥坐著看他把一根煙抽完,正色道:「差不多了。走吧,再想想別的辦法。」
紋身的年輕人一臉不屑地接過來,臉色卻立刻變了。
「開車門!」
「那怎麼辦?」
任凱起身去客廳,想找點冰塊敷一敷。可是冰箱里除了一碗剩飯和幾根蔫黃的芹菜,什麼都沒有。任凱只好去廚房喝了一肚子自來水,悶悶地回到卧室躺下。
「這是什麼?」任凱指著那些紅圈問道。
任凱站在滿是酒瓶和雜物的客廳里不知所措。待了一會兒,他摘下帽子,進了卧室。
「笑你媽個頭啊。」任凱勉強撐起腦袋,「給我根煙!」
終於結束了。
「下樓。」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對自己說話。
那幾天夜裡,他也跟王桃說話。雖然在王桃聽來,那只是些模煳不清的音節。
忽然,門帘被掀開了,一陣聲響后,一盒涼透的蒸餃放在了王桃面前。食物的香味讓昏睡中的王桃剎那間精神過來。她急不可待地伸手去抓餃子,因為還戴著手銬,王桃索性雙手齊上,使勁往嘴裏塞。那人站著看王桃吃餃子,看了一會兒,開始在屋子裡四處踅摸著。片刻,他拎了一樣東西向王桃走去。
任凱點點頭,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怎麼稱唿?」
斬哥感到自己已經無法思考了,他疑惑地抬頭看看王桃,對面的女孩正在大聲哭泣。
王桃意識到斬哥要把自己丟在這裏,聲嘶力竭地大叫起來。任凱舔舔嘴唇,開口說道:「斬哥……」斬哥不答話,卻發動了汽車。任凱無奈地看著王桃,一咬牙,拉開車門鑽了上去。
很快,三輛警車趕到了現場,奇怪的是,同事們下了車,卻不上前幫忙,三三兩兩地斜靠在警車上,靜靜地看著斬哥。
任凱有些莫名其妙:「什麼?」
「還愣著幹嗎,走吧。」

4.兇器

「不是我偷的,撿的……真的是我撿的……」
中隊長把協查通知的複印件發到每個警察手裡,特別叮囑夜間巡邏的警察,一旦發現可疑人員要嚴加盤查。交代完畢,中隊長一揮手:「散會!」
天色漸漸亮起來,街上的人也越來越多。整個城市正才慢慢醒來。此時早已過了交班的時間,可是斬哥看起來毫無倦意。他把那個牛皮紙袋摔在任凱身上,說:「好好看看。」
也許是斬哥的樣子嚇住了女人,儘管她的嘴裏不乾不淨地嘟囔著,還是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巡警們紛紛起身離去。任凱猶豫了一下,走到演示台前,看著粗手重腳整理文件的中隊長,一時竟不敢開口。倒是中隊長先說話了:「新來的?」
「注意到死者的後背了么?」
「斬哥……」任凱結結巴巴地說,「王桃失蹤前……就被我們……你拷在了垃圾箱上。」
「大哥……」
說罷,他把臉湊近被撬斷的垃圾箱把手,仔細端詳著。片刻,他直起腰來,慢慢地說,「是用鐵器撬開的。」
斬哥踉蹌著向她伸出一隻手去。
霎時,警笛大作,任凱身邊的同事們一擁而上,沖向那些被突然的變故嚇傻了的小混混們。
雖然已是深夜,天氣仍然酷熱難當。
斬哥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著任凱。
「我剛才問過胖子了,你要找的是槍對吧?」大水桶看著斬哥的腰間,又看看任凱的,笑了笑,「是這位兄弟的槍丟了吧?」
(完)
雨越下越大,任凱的全身早已濕透。冰冷刺骨。流汗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成綹的雨水從頭上淌下,嚴重干擾著他的視線。
任凱看了他三秒鐘,垂下眼睛,拉開車門走了出去。
在喪失意識之前,任凱向那張臉連扣兩下扳機。
但這已經足夠了,王桃知道這個把自己從垃圾箱上救下的男人是個拾荒者;王桃知道他每天回來都給自己帶來食物,有一次還帶回來一件漂亮的襯衫;王桃知道他每天晚上都會撫摸自己的全身,帶著夢囈般的喃喃自語;王桃知道在他眼裡,自己是一件完美的垃圾。
任凱見過這目光,也認出他正是上次在便利店門口遇到的拾荒者。
報警器刺耳地鳴叫起來。
任凱詫異地瞪大眼睛:「哦?」
槍被搶了,也許會死人。我才剛剛開始當警察,要不要上報。斬哥你他媽為什麼不來幫忙。我完了……
任凱撥開王桃的手,深吸口氣,竭力用平靜的語氣說道:「斬哥……」
冰涼的啤酒下肚,整個人愜意了不少。
後巷里一片漆黑,只有兩道手電筒光在晃來晃去。斬哥和任凱頭挨著頭,流著汗,在一大堆攤開的垃圾中翻翻找找。
王桃見斬哥沒有追究山地車來歷的意思,稍稍鬆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拍打著身上的灰塵,回答:「沒有。」
斬哥看到王桃的手腕上懸著半截被斬斷的手銬,彷彿一個樣式可笑、做工低廉的手鐲。他也看到王桃手裡握著一隻警用轉輪手槍。
迫不及待地展現警察權威是每個新警的通病,自己不也是做好隨時拔槍的準備了么?
出門右轉,第三個房間,門口的牌子寫著「治安三中隊」。科長門也不敲就走進去,跟著進去的任凱卻嚇了一大跳。好傢夥,十幾個警察擠在屋子裡,幾乎人手一隻煙,屋裡的氣氛凝重得像靈堂。房間前面的演示台旁站著一個大塊頭,估計是中隊長。幻燈機里正播放的圖片在他的臉上留下了斑駁的影像,使他看上去頗為猙獰。人事科長簡單地說了句「新來的,給你們了」,就示意任凱進去。任凱還在琢磨著怎麼來個開場白,大塊頭不耐煩地一揮手:「進來吧。」

1.新丁遭遇老油條

少年嚇了一跳,愣在原地。警車也在距他不到一米的地方戛然而止。斬哥搖下車窗,皺起眉頭看著任凱,似乎在埋怨他破壞了自己的遊戲。
任凱說這他媽不可能。
斬哥詫異地看著他:「什麼?」
「嗯。」任凱移開目光,「不幹了。」
「再說吧。」斬哥發動警車,同時示意任凱上來,「你把這個拿鐵鉤的人找出來,我可以考慮放人。」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沒有人注意到蔚藍色的天幕已經被厚厚的烏雲籠罩,雲層中雷聲隆隆,電光隱隱。
任凱鼓足勇氣把自己的想法說給斬哥聽,斬哥像盯陌生人一樣上下打量了任凱半天,最後不冷不熱地拋出一句:「你應該去做政委。」
「你的臉怎麼了?」
「開車門!」斬哥指指駕駛區,命令任凱。

7.失槍

「放心吧。」大水桶撇撇嘴,「反正又不是我的人。」
斬哥揚揚眉毛:「你想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