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果真是有情緒的。

我在等遠方來的其他船，期待它們可以發現我，還有這艘船。

而當我正準備爬起來衝上甲板通知大家的時候，劇烈的晃動將我從床上甩了出去。

我是珊瑚，或者是那些礁石底下微小的生物。

船長的手表現在戴在我的手上，萬年曆，我終於不用再拿折刀計算日子了。

嗯，船長一貫的說話風格。

或者說總會有人不相信幽靈船的傳說。

現在的狀態我覺得還算不錯，我按時起床，吃早飯，潛水，有時會捕到紅花蟹和一些螺，我在這片海中游泳，看水裡的魚游來游去，甚至有那麼幾個瞬間我希望一輩子這樣度過，什麼都不用擔心，什麼都不用想。

「孤獨，孤獨是你以為整個世界都拋棄了你，而你不甘心，你覺得世界這麼大，你總不會被拋棄的，於是你找啊你等啊，可過了很久很久，你終於發現，你的確是被全世界拋棄了。」

我藉著夕陽露出的最後一點兒光芒看向遠處。

我在心裏不斷地問自己問題，然後大聲喊出答案。每天念出那些記憶深處的小說片段讓我感覺自己不再像個人類，我和這艘船，好像變成了海洋的共生體。

它們孤零零的身影是不祥之兆，是海市蜃樓，在它們漂浮下的海水是漩渦，如果靠近就會屍骨無存，大家都說這是海神郎羽放出的誘餌，海神郎羽飢餓的時候就會在海面上放幾艘幽靈船，他會將被吸引過來的船吃掉，嚼碎船艙撕裂船帆，然後咽下你的血液、肌肉組織還有你沒來得及說出的話。

我將所有找到的生存物資都放進輪機室以防止下次突如其來的海嘯。

我睡眠質量很差並且也不再在輪機室里睡覺了，而是在瞭望台里，我希望有船的燈光可以掃射到這裏，那個時刻是我朝思暮想的時刻。

我醒來。

我還能依靠海釣來獲取肉食，我還可以在這艘船上度過將近半年的時間，我告訴自己。

做完這些，太陽已經落了，和陸地上不一樣，從這裏看落日，它像是掉進了海里。

可他後來並沒有像他說的那樣和船一起死去，而是被暴風雨以及暴風雨掀起的巨浪吃掉了。

像個義無反顧的勇士。

第3周，我還是和往常一樣，在清晨醒來，喝完果汁后觀察船的四周，努力地眺望遠方，希九_九_藏_書望可以看到有過往的船隻，我會聲嘶力竭，我會拼盡全力吼叫。中午我會在輪機室用最快的速度吃飯，然後上到甲板，讀出腦海里的某本小說的片段，西斯利、蒙拖，或者李三槍那些小故事。在讀的時候我會繼續看向遠方。我能夠做到的就是告訴自己，無時無刻不在告訴自己，所有的事情都會變好，我會等到船，我會被營救，我會回到岸上，我會好好生活，永遠不再靠近大海。

現在船上鮮活的生命只有我，只有我。

甲板又嶄新起來，像當初我們出海的時候，散發著幸福的氣息。

它是你，海是你，海是你是我是他是每個人是山川河流是古道琴聲，海，你。

還是沒有來往的船隻，一條都沒有。也有可能在我睡覺的時候有船隻經過，但以為這隻是條幽靈船，但我總得睡覺，「不能賭博，尤其是在海上，千萬不要和海賭博。」這是船長告訴我的。

第十二天，6月31日，我釣到一條小狗鯊和幾條老虎斑，馬鮫魚片在烈日下被曬得脫了水分，像老頭的臉皮。

可我還是要等待。

我知道這是含氟氣體，我還知道如果我現在不衝上甲板那就一定會死掉。

這個大傢伙，哈哈哈，我開始喜歡它了，我對它又愛又恨。

輪機室里還有三大桶大概30升的果汁，兩袋大米，炭爐和許多煤炭。輪機長的私人儲物櫃里還有五瓶維生素C。

「如果我要死，那我也一定要和我的船一起死。」

到了後來，這種內心裡的希冀好像也不再能夠影響到我的情緒了，我做夢，驚醒，然後繼續試著入睡，「不會有燈光照射過來的。」我告訴自己。

可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其實我知道，我都知道，這世界上，有些問題是沒有答案的。你找來找去，你奮力搏擊只為得到那個你可能壓根不想知道的答案。

海水藍得發黑，風平浪靜。

僅僅只過了十二天，哪怕只是依靠船上有的資源，我都可以再存活二百多天，我很平靜，一點兒也不著急，我相信總會有船發現我。

「現在，應該會找到了吧？」你問自己。

兩名在職水手不喜歡讀書，甚至連字都認不太全，他們大部分的閑暇時間都在討論女人，那些大屁股大奶|子的妞。

應該是暴風雨掀起的巨浪https://read.99csw.com伴隨著突如其來的海嘯讓這艘可憐的船在海里打了個滾兒，不幸的是所有除了我之外的人都被深不見底的海吞噬了，萬幸的是這讓人捉摸不定的浪讓船又重新回到了海面上。

這艘67米長的漁船上本來有五個人的，船長，輪機長還有包括我在內的三名水手。

我潛入海中。

「現在，應該會找到了吧？」你問自己。

「能夠照射到我的，只有一片沉寂。」我對著海說。

我開始清掃。

可現在。

淡水越來越少，我看著那些日漸減少的物資，好像在看著我自己的生命，它在一點點地流逝。

在我不長的水手生涯里，的確是見到過那些孤零零的船隻的，通常在收不到無線電信號或是看不到有人站在甲板上舞動衣服的情況下，我們是不被允許靠近的。因為從1807年開始，海上就流傳著關於「幽靈船」的故事。

他們撫摸著自己潮濕的陰囊，滿口污言穢語。

「什麼才是孤獨？當你覺得自己孤獨的時候，你都會想些什麼？」

不，這是一件從開頭就註定沒有「找到」的事情。

時間過得漫長無比，好像每分鐘都被無限放大，每秒鐘都像一個小時。

我躺在甲板上大聲地念出這段話，因為除了這些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相信我，我試過，那些看起來很平常的交流用語如果不斷地對自己重複，真的會讓人崩潰掉的。

我打開信。

我還是沒有喪失希望。

這是我自救的本領，因為以前聽過失語症的故事，一個人單獨並且長時間地待在森林里，久而久之是會喪失說話的本領的，即便能使用自己的聲帶或者張開嘴也同樣於事無補，只會發出「啊嗚啊吧」的音節。

我知道我的生命即將終結，但我好像也絲毫不再期待有人可以發現我，什麼都沒有關係，我死，或者是活著，在https://read.99csw.com我心裏，這些事情好像都不太重要了。

我現在要做的，就只有等待。

第5周。

一切電子設備全部被摧毀得一乾二淨，我也無法使用無線電。輪機室在含氟氣體衝出管道之後也不能再正常工作了。

輪機長和我換了位置，輪機長很欣賞我，他曾經和我說過：「多看書，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我不行了，我老了。」說完還拍了拍我的肩膀。

又過了兩個月，淡水全部被我喝光了。

現在好像我更希望再迎接一場暴風雨，一場海嘯。我希望自己被洶湧的海水捲入無邊無際之中，我希望自己被海水吞噬。我想讓自己的屍體被魚群瓜分得一乾二淨，我想讓我的血液染紅這他媽該死的海，哪怕只有一小片。

我正躺在甲板上，我躺成大字，一會兒就準備蜷縮起來。

在最後一塊煤炭被我用完之後，我摘下了船長的表，跟他的遺書一起塞回了暗格。

它一會兒變成了大象，一會兒又變成了沙漠舞姬，它是高樓大廈，它是林蔭小道，它是我們每個人的夢想。

「你他媽的！到底會做些什麼？」我問海，可它一言不發。它吃掉我的問題，卻拉不出來答案。

第16周，跟大海交流變成了我目前的生命中唯一最有意義的事兒，我陷入了一種極端的冥想狀態。每天我都會張開雙臂面對著海，我學會了聆聽，它的波紋，它的震顫，它的歌聲，它的笑語，它們緩慢地被傳達到我這裏，我仔細分辨，分辨它講的奇怪故事到底發生在什麼年代。

現在我和這艘船變成了傳說里的幽靈船。

我褪去了所有穿戴在身上的東西。

有時候事情發生得就是這麼突然，誰都無法阻止也不能做出最正確的選擇。你以為自己還有得選，但其實沒有，選擇早就已經被做好了，你能做的只有接受。

我們倆現在只能依靠海風海浪推動，漂向那些隨機性極大的位置。

我找遍了每個角落，卻再也沒有發現一個人。

這本書是被輪機室里制冷機折斷的管子里冒出的含氟氣體沖碎的，我現在只能在記憶中搜索到這一小段，然後大聲地把它念九*九*藏*書出來。

我衝著大海咆哮，我聲音巨大，可我連回聲都聽不到，能夠聽到的只有通過骨傳導進入耳膜的，我自己的聲音。

伴隨著劇烈的疼痛和幾欲窒息的感覺。

水手的暗格里只有現金和一些照片，看起來像是他們的家人朋友，我在其中一個水手的暗格里還找到三小塊金子。

船上所有的玻璃全部消失一空，左側捆著的三艘救生筏也全部被海水吞入腹中。甲板上還有幾條奄奄一息的金槍魚。整艘船上都散發著海水的腥咸氣息。

船被巨浪打翻那天我正在輪機室里看書，書是馬特恩華萊士寫的《窒息》，我之所以沒在水手宿舍是因為我看書看到很晚，會影響到那兩位性格粗獷的水手的睡眠。

然後是漫長的等待。

9月，清涼的海風中開始裹挾著些許冷氣，我經常在深夜醒來也開始分不清夢和現實，幾乎每天我都會夢到那束明亮耀眼的燈光，它透過瞭望台乾癟的窗戶照射到我的臉上。一開始我會被驚醒，然後跑到甲板上，努力地看向周圍，可每次都是毫無結果。

這是船長最愛說的兩句話。

一些東西發生了變化，是我本體內里的東西，我雖然清楚地知道，但卻也沒辦法掌控，我想我已經不再需要光明了，或者說我已經和黑暗融為了一體。我在川流不息中去到每個我註定去的地方，然後離開，後來死去，和海一樣，生活也總是波濤洶湧，那些美好的東西只是在海底才有的場景。現在我知道這就是我，這就是我自己，這就是我的生命。

還有這條死氣沉沉的船。

「當你的生命可以量化的時候，你會做些什麼來抵抗這種強烈的缺失感？」我問自己。

水箱里貯藏的淡水至少還夠我喝3個月，如果省著點喝起碼也能喝5個月。船長房間里的冰箱徹底報廢了，裏面的黃瓜萵筍還有檸檬也基本被我吃光了，夏天，食物腐爛變質的速度遠比我想象中要快得多。

我呢，我是什麼，我是不是幽靈我自己也不清楚。

後來就是我聽到了海嘯的聲音，海神郎羽估計是因為太餓，所以發出了怒吼。

它一會兒微笑，一會兒吵鬧，它講自己的過去未來，它說自己的煩惱憂愁。

可在這之後等待我的，連我自己都沒猜到。

繼續等待。

「要我怎麼說呢？德芙蘭小姐的旗袍上，那些閃著點點星光的東西，那些好像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守護的財寶一樣美麗的東西，是什麼呢？是你的夢，也是每個女人的夢。換句話說，httｐｓ://ｒｅａd•9９csｗ.ｃｏm誰不想做個公主呢？」

我開始依靠只剩一桶的果汁解渴。

第4周，我吃用炭爐煮好的米，吃釣上來的黃鯛魚和馬鮫，剩下的馬鮫被我分割成塊晾曬在甲板上。每天喝350ml果汁以保證我不會因為缺失維生素而患上壞血病。海平面的太陽非常漂亮，我會在每個清晨注視它升起，然後在黃昏看它緩緩落下。餘下的時間我都會爬到瞭望室里看向四周，我依舊充滿希望。

我發現原來等待比麻木更讓人絕望。

輪機室里被半透明的煙霧狀氣體充斥得毫無縫隙，馬特恩華萊士寫的《窒息》也變成了零星的碎片。

我會從瞭望台下來，跑到甲板上，用力揮舞我的白T恤。

記憶力好像隨著我自己時刻變化的想法開始減退，有的時候我只能記起小說片段里的某幾句話。

我必須用折刀在甲板上刻道子才能計算天數。我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在什麼位置，哪片海域，其實我也沒必要知道，因為這根本不重要。

當確定這裏只剩下我和幾條瀕死的金槍魚之後，我開始想辦法自救。強光手電筒不見了，所有電子設備也不能使用，瞭望室里的望遠鏡也消失得無影無蹤。第7周，我在船長室和水手宿舍里發現了唯一保存完好的東西，鑲嵌在船身里的暗格。

船長的暗格里有些現金，一封裝在信封里的信，他妻子和孩子的相片，一塊手錶和一把鑰匙。

「有海的地方就有船，知道不，有船的地方就有船長和船員，哈哈哈你們就是我的船員，那我呢，我是誰，你快說！」

「現在，應該會找到了吧？」你問自己。

而在輪機室里看《窒息》的我，也逃過一劫。

其實我只是個助理水手，就是那種笨手笨腳剛剛入行的菜鳥，負責放錨，幫忙撒網，還有做飯。在去往海捕坐標的路途上我通常喜歡待在輪機室，輪機長是個很好的老頭，也很愛乾淨。這裏給我製造了一個最好的讀書氛圍，沒有腳臭味兒也沒有海浪的嘈雜聲。